我就這樣被掰彎了——韓文珺(二十五)
來自專欄天涯巴士
爸媽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和他正在街上閑晃。
先是我爸在說話,問了問我的近況,嘮了幾句家常。街上車多嘈雜,也聽不太清楚,屢次想掛了電話。但他們情緒高漲,說起來不停,我也只能聽著。雖然我人在外地,跟他們不常見面,但對老人來說,我仍是他們生活的重心。
找了個僻靜的角落,站在路燈下,把聽筒聲音調到最大。他蹲在旁邊,無聊地抽著煙。聽筒那頭的聲音一字不差地漏出來,被他聽的清清楚楚。
話題很快轉到了相親女身上,我想這才是他們打電話過來的真正目的。我爸問我跟對方談得怎麼樣,是不是可以定下來了。我說:「互相還不太了解,再談談看吧。」
「還不了解?不是聊了一段時間了嗎?差不多就可以了,歲數也不小了,人家不挑你,你也就別挑人家了!」電話那頭,我爸的語氣有些著急。
不太方便多做解釋,我只能推說:「這事兒您就甭管了,我知道該怎麼辦。」
「什麼叫別管了,現在咱家裡就剩下這一件大事兒了。你到現在不結婚,我和你媽也不得安生,一天天連覺都睡不好。」
「不是說了嘛,你們別跟著瞎操心了,這種事兒不是著急就有用的,那得看緣分。」
這時,我媽接過電話來,尖著嗓子喊道:「不著急不著急,照你這種態度,永遠都找不著合適的。不是我們催你,你可得抓點兒緊了,我們年紀也大了,勉強還能幫你帶兩年孩子,再這麼拖下去,等我們老得動不了了,想幫忙也幫不上。難道,你非得等我和你爸閉了眼你才肯結婚?」
我媽一頓嘮叨,搞得我也很煩躁:「我已經在努力了,每天都跟她聊天啊,結婚又不是兒戲,總得互相了解透了再談婚論嫁吧,您就別催了。」
「真的?我怎麼聽說,你對人家小姑娘擺架子,愛答不理的。」
「沒有的事兒。」
「人家都來告你的狀了,說你根本就不上心。」
沒想到這女孩也是個厲害的主兒,竟然直接把我告到父母那兒。忽然覺得這件事沒有我想像得那麼容易處理,不是甩甩手就能擺脫掉的。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說,反正我挺上心的,每天一下班就給她發信息,我覺得聊得挺好的,沒什麼問題。」
「這談對象,光聊天也不行,還是得見面。要不這樣吧,你下周末回家一趟吧,回來再說。」
我媽就這樣,凡事都得她作主,張口就說要讓我回去,完全不考慮我的情況。我也有我的脾氣,逼得太緊,只會徒增反感。
「回不去,最近公司項目緊,周末得加班。」
「那就請個假。誰家還沒個有事兒的時候,單位領導肯定會批的。」
「媽,您就別瞎張羅了,上趕著不是買賣,您讓我自己來處理這事兒成嗎?」
「不光是這個事兒,房子那還差一道手續,需要你本人簽字,怎麼樣也得回來一趟。」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假的,我躊躇著。
「回來吧,你爸爸最近身體一直不太好,還想讓你帶他去醫院瞧瞧。」
聽我媽這麼說,我再找不到理由推脫了,只好答應著:「哦,知道了,那我請假吧。」
掛了電話,心情頓時變得很壓抑。他全程都在聽著我們的對話,見我不太高興,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
「被人管著,煩是煩了點兒,但總比我這種沒人管的要幸福得多。」
我抬頭看著天空,覺得窒息。父母,真的是背在肩上的擔子,我該怎麼向他們交代?他們從不要求我回報什麼,但他們的付出就是我的負擔,我能做的只有儘可能順應他們的心意,不讓他們失望罷了。
「我情願沒有人管。」我嘆了口氣。
「別這麼說,人得惜福。那,你打算怎麼辦,回去嗎?」
「不想回,但是不回不行啊。」
「你還真是個』乖孩子』。」 他點了一根煙,遞給我。
深吸一口,煙霧進入肺里,被灼燒的感覺很爽,好像可以掩蓋我的無奈和憂愁。
「不是乖,是我得償債啊,父母給我的太多,我欠他們的,總得還。」
「理解。要不,我陪去你回去吧?」他突發奇想。
我略吃一驚,連忙說道:「不用了。」看他臉上掠過一絲失望的表情,我解釋說:「家裡事兒多,沒時間招呼你,而且我媽那個人特八卦,我的同學朋友去了,她總拉著人家問東問西,什麼你幹什麼工作的啊,掙多少錢啦,父母是幹什麼的啦,什麼都問,一般人受不了她。」
「哦,那還真是挺可怕的。算了,我也就隨口說說,你回你的,我也該去看看我姨和姨夫了。」
抽完一支煙,我們再沒興趣逛下去,於是打了車,回家。
本來已經跟那女孩中斷了聯繫,被我爸媽一頓教訓,我只得舔著臉再找她說話。她先是反應冷淡,我說十句,她才肯回一句,沒過兩天,就又恢復正常,還是她天天追著我聊。
周六一大早,我買了火車票回石市。果然是被我媽誆回去的,房子的手續不需要本人簽字,他們自己就能搞定。我爸身體也沒什麼異樣,他們都是沒有大病堅決不肯去醫院的主兒,說去醫院檢查就是「花冤枉錢」。騙我回去,是為了安排跟那女孩見面。
我一到家,他們就催著我請女孩到家裡來吃中飯。我媽甚至提前買好了菜,看來早就準備好了。
看了下時間,十點多,這麼晚邀請人家未免太唐突了,我推說改天,他們堅決不同意。禁不住他們嘮叨,就硬著頭皮給對方發了微信:「我回石市了,中午來我家玩兒吧,我爸媽想請你吃飯。」
過了一會兒,收到對方的回復:「現在嗎?怎麼不提前說一下,我什麼都沒有準備。」
「不需要準備什麼,你人來就行。」
「還是以後有時間再說吧,我還沒收拾沒化妝,不好意思出門。」
「沒事兒,你慢慢收拾,不著急。你一定得來,你要不來,他們能把我吃了。」
「嗯,那我可能要晚點兒。」
「沒關係,多晚都等你。你大概什麼時候出發,我過去接你。」
「十一點半吧。」
「好。」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爸媽滿心歡喜地去廚房準備飯菜。我打了個車去約定的地點接她。
到地兒之後,轉了好幾圈,愣是沒有找到她。其實她一直就在街邊兒站著,只是我沒有認出來。我們明明見過一面啊,每天還會看到她的頭像照片,可她的樣子,我卻突然間忘得乾乾淨淨。
她早早就看到我了,但忍著不跟我打招呼,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要看看你到底什麼時候能看到我」。
我感覺挺不好意思的,一直說:「怪我怪我,眼神兒不大好。」
她笑起來,笑得很爽朗。「該不會這麼快就忘了我長什麼樣兒了吧。」
「沒有沒有,可能是要見你了,多少有點兒緊張。」
「你緊張什麼?該緊張的人是我才對,突然讓人家去見你父母,什麼都沒有準備,去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瞧,我手心直冒汗。」
她伸出一隻手,示意我握握看。我攥了一下,果然濕漉漉的。這孩子是真緊張了,一瞬間被她窘迫的樣子觸動到。這才仔細看了看她的摸樣,五官不算精緻,但也各有特點,特別是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溫順中透著一股機靈。雖然她嘴上說著「著急出門,沒來得及收拾」,但看她的妝容和穿著,怎麼看都像是經過一番精細打扮的。
在女人面前,我的那種雄性動物天然的保護欲不自覺地冒了出來。「他們就是普通的老頭老太太,有什麼好緊張的,沒事兒,有我在。」
她的臉上浮現一絲喜悅。「嗯,你爸媽歲數應該比我爸媽稍微大點,不知道他們喜歡什麼,就買了些吃的。」
這才注意到她另一隻手上拎了幾個禮盒,看樣子都是貴重的營養品。這是提前準備好的還是臨時買的?我不得而知,只是覺得她做事有著我想不到的很周到。不好讓她破費,難免在街上推讓了一回。
打車回家,剛從電梯里出來,爸媽早就已經在旁邊等著了。看見那姑娘,我媽立刻笑盈盈地過去拉住她的手,問「餓了嗎」、「累不累」,寒暄著就帶姑娘進了家門。
飯桌上,我媽還是老習慣,問了很多人家家裡的情況,她的工作怎麼樣,一個月開多少錢,父母的工作怎麼樣的,什麼時候退休之類的。其實在老家,城市雖然不算小,但人跟人基本都能認識,即使不直接認識,也七拐八拐地能攀上點兒關係。至於她家裡的情況,我媽更是在一開始就打聽的清清楚楚,之所以不停盤問,不過是不知道聊些什麼、沒話找話。好在人家姑娘也沒嫌煩,問什麼就答什麼。
我偶爾也幫著解解圍:「媽,您就別瞎打聽了,別老問人家這些隱私問題,聊點兒別的。」
別的好像也沒什麼可聊的,這種時候,我也健談不起來,說幾句場面話,話題就又被我媽帶跑了。不問東問西的時候,我媽就在不停地透露家底兒,當然是誇大了說,什麼有兩套房子,價值多少錢,我的工資有多高,存款有多少,她和我爸每月能掙多少錢之類的。
我感覺我媽像是一個生意人,在張羅著一筆買賣——婚姻就是這筆買賣,這場飯局是對商品是否等價的一次衡量。顯然,我爸和我媽對這筆交易感到滿意,覺得自己賺到了。
吃完飯,姑娘要幫著收拾碗筷,我媽不讓,一個勁兒對我使眼色,示意我帶姑娘進房間里「單獨相處」。我看她跟我父母在一塊也有些拘謹的,就說:「咱們去屋裡聊吧,正好有個事兒想請教你。」
她很快領會了我的意思,跟著我進了屋。
「剛不好意思啊,我媽一直那樣問你,挺不合適的。她就那樣,我的同學來了,她也問,攔都攔不住。」我為我媽的冒失向她道歉。
「嗨,沒事兒。阿姨這點兒倒跟我媽挺像的,我媽也這樣。」她這句話很能寬慰人。
我請她坐到床上,我自己則坐在椅子上。
她環視著我的房間,問我在現在的房子里住了幾年,想必是看房子太過老舊吧。我說從小就在,我家一直沒有換過房子。她說起自己上中學時,和同學去附近的商業街逛街,經常路過我家。於是,我們聊起一些小時候的事兒。小學、初中、高中都不在同一所學校,居然也能聊出來一個共同認識的朋友。
「那孩子好像去深圳了,據說混得挺好的。」我販賣著道聽途說來的消息。
「是嘛,我有好多年不跟他聯繫了,之前老一塊兒玩兒,估計以後也沒啥見面的機會了」,她感慨道。「為什麼你們這些去了大城市的人,都不願意回家呢?」
「還是沒有合適的工作機會吧」,我解釋說。
「其實,我也挺想出去待兩年的。一畢業,家裡就安排進了單位,工作雖然穩定,但是也挺沒意思的。」
我沒有說話,也不好比較兩種選擇哪個更好。
「我也不是非要待在家裡,有合適的機會,我也可以辭職,從新開始。」她望著我,眼睛裡充滿期待。
「嗯。」我沒有表態,不鼓勵,也不反對,因為無論是鼓勵還是反對,都表示我在為我們的進一步發展做著打算。
見我沒說什麼,她低著頭,沉吟了片刻。「感覺你不太像是單身的樣子。」她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怎麼不像?」我有點兒慌了。
「說不上了,就是感覺。」
「我鐵定的單身狗一隻啊,不然,也就不用這麼發愁了。」說謊不打草稿,眼睛也不能眨一下,否則很容易被女人看穿。
「真沒看出來你有多愁。」她笑起來,用手掩住嘴。
「到了我們這個歲數,被父母逼婚已經很慘了,再自己逼自己,那簡直沒法活了」,我打趣道。
這時,我媽端了一盤水果進來,她是來探視我們「處」得怎麼樣的。我起身去端水果,我媽順手就把我坐的椅子搬了出去。無奈,我只好坐到床上。床小,她又坐在正中間,我只能緊挨著她坐下去。我的腿碰到了她的腿,手也不經意地按在她的手上。這個姿勢保持了好一會兒,手就這樣按著,說不上來是牽手了,還是簡單地碰觸。那感覺有點兒像初戀的男女,靠近的同時還想躲閃,有些生澀。我知道,那可不是什麼生澀,只是我的心虛罷了。
天難海北地聊了一會兒,差不多到四點半的時候,她說還有點兒別的事兒,要走。我爸媽聽說她要走,都過來送。我媽死活要塞給她一個紅包。她推了幾次,我媽堅持說這是「禮儀」,必須得拿,她這才接過手。
送走她,我問我媽給了多少錢。我媽說,六千六。我頓時傻眼了。按照本地的風俗,只有正式「見面」,也就是雙方有結婚意願地正式交往,才會給這個數。重點不是錢,重點是這給了對方一個肯定的信號,重點是「趕鴨子上架」,我已經被他們綁在架上,就差用火烤了。
我對我媽一頓埋怨,怪她不跟我商量,自己亂做主。他們反過來訓我,說我不懂規矩,「要不是我們替你操心,你得打一輩子光棍兒」。什麼都說不通,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心裡十分窩火,晚飯也沒有吃,鎖上屋門,悶悶地躺在床上。
沒有去想接下來該怎麼做,因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反而滿腦子盤旋著那女孩的樣子,回憶著她身上略顯俗氣的香水的味道,彷彿那味道還停留在屋子裡。一股曖昧不清的情緒油然升起,摸著硬鼓鼓的下面,唯有洩慾能短暫地忘記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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