腌李果

南方天氣將漸熱了，先生買了五斤李子回家，才發覺又該是吃鮮李的時節。

生長在果蔬豐足的亞熱帶，我對時令食材的季節流轉感知性始終很差。選擇實在太多。它們什麼時候悄然上市，忽然出現在家裡的檯面灶頭，只管吃就是。至於它們哪一天退市消失我毫不在意，也對它們嘗起來就應該是我記憶里的那種味道毫不懷疑。就像豆腐花綠豆沙都該是甜的，我味蕾記得的李子，也必須是甜咸交加還帶點椒鹽的麻，容不得半點差錯。

脆生的李子，我吃了兩顆，提不起什麼興趣。

廣西人的舌頭是很豐厚的，這樣單純清脆的吃法，滿足不了我們對食物層次感的需要。我從前寫過，廣西人很喜歡吃腌食。儘管四季有變著花樣吃不完的新鮮蔬果，我們始終在，如何腌出酸甜苦辣且壽長的食物這件事上樂此不疲。腌李果也是一樣。

哦對了，在廣西，至少在桂南，李子是叫李果，或者三華李的（關於桂南桂北這件事，總有人會鬧不清，問我「你是廣西人怎麼不能吃辣呢？」我總回答，因為桂南是不大嗜辣的。這裡悶且熱，對辣的生理需求並沒有雲貴一帶那麼強烈。通常以柳州為界，往北稱桂北，以南稱桂南；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不成文界線，桂北的人無論在飲食習慣還是方言上都與雲貴很像，而我們桂南人則是講白話較少吃辣的。知情的朋友就不要再問我吃不吃辣這個問題了）。

一般說吃李果，家裡大人都會帶回被夾扁腌好的；有同窗家裡鄉里盛產李果，帶來與我們分享時也會是拌好椒鹽的，與清洗後殘留的水珠打滾在一起，將果面上攪得星彩斑斕。看了兩頰泛酸，喉嚨打緊。

腌李果是要先夾扁的。拿什麼夾呢？竹板。長這樣。賣「酸嘢」的人手一把。

但家常一般不會備這麼專業的器具，用刀背又不好拍，於是用竹條。我姑父就給我演示過，怎麼用火制竹夾。大概這樣：挑一根竹子劈開，截出寬度和長度都適中的竹片，輕輕回彎，用小火反覆烤折中的節點。急不得，也要烤對位置和火候；竹條在火苗上反覆來去，越來越彎，直至成了有彈性的銳夾子。

我對看這種細緻活是極有耐心的。哪怕做的也不是什麼精密物件，但過程中卻充滿了細膩，和完成後的滿足感，用來打發發獃時間很舒服。最後成了的那一刻，心裡只覺通通透透。我是個急躁不安的人，但那個下午卻能讓我安靜地入了迷。這種時刻很難有。

說回夾李果。把果子放在接近夾板銳角的地方，握住雙翹用力一壓，果肉就爆開了。這樣夾開的果肉裂得完整，果核好吃好吐，腌的時候味道也會浸得均勻。

腌李果比腌其他水多的果子省事。只消將細鹽、細白糖與椒鹽和在一起，撒在盛滿爆李的盆面上，拿大勺攪拌就成了。

李子有很多種。常見有玉皇子、山李子，桂南腌用的大多是三華李。果肉殷紅、有肉感，多甜少酸特別適口，恰到好處的多汁，這麼完美，不腌才可惜。

被壓爆後的三華李，吸飽了佐料，汁水紅津津沉甸甸的，又浸回果肉體內，飽滿誘人。它本身的酸甜味道就已十分豐厚，再帶點鹹味，便如豐子愷先生在《活著本來單純》里所說：「我們吃東西，凡是一味甜的，或一味閑的，往往易於吃厭。只有非甜非鹹的，可以久吃不厭。」雖然他寫的是瓜子，但我覺得腌果同理。

想念桂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