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眾文化——從內涵段子被關停開始談起

來自專欄文學：天平、標尺與星辰

據報道，因導向不正、格調低俗等突出問題，引髮網民強烈反感。為維護網路視聽節目傳播秩序，清朗互聯網空間視聽環境，依據相關法規的規定，總局責令「今日頭條」永久關停「內涵段子」客戶端軟體及公眾號，並要求該公司舉一反三，全面清理類似視聽節目產品。

看到這樣一條新聞，想必不少人會產生疑慮：內涵段子被關停，焉知快手、抖音等程序的最終下場？還有，「格調低俗」這個詞如何定義？都說大眾文化，那究竟誰在定義「大眾」呢？當然，還有一個直擊本質的命題，大眾文化究竟是否應由大眾來決定生死，或者直接點說，政府究竟有沒有權力去關停內涵段子（或者這種權力的來源和界限在哪）？帶著這些問題，咱們來聊一聊大眾文化。

研究過文學的人都知道，文化、大眾文化以及文學估計是最難界定的幾個詞了。也正因為概念的難以界定，所以「大眾文化」這個詞充滿了爭議，而本文也是從這些概念出發去考察——所以本文註定不會有一個標準答案，只是希冀能搭建一個思考的支架。

按照約翰·斯道雷在《文化理論與大眾文化導論》（Cultural Theory and Popular Culture）的觀點，「大眾文化」這個詞至少有六種定義，此處為各位介紹其中五種，然後我們會深刻地感受到概念的複雜性以及它們之間無處不在的聯繫。

第一種定義：大眾的文化

即被很多人所廣泛熱愛和喜好的文化。這是從大眾（pupular）這個詞的表面義著手，凡是為很多人所喜愛的都可以理解為大眾文化。比如《文化理論與大眾文化導論》這是一本學術書籍，但如果擁有很大的銷量，自然也是大眾文化了。

這個概念明確了「大眾文化」的受眾，讀者可能會覺得似乎沒什麼價值，不過我們細細審查這個詞，就會發現「很多人」這個說法含糊不清，究竟多少人才能達到很多人的標準呢？對於這個概念，我們不太滿意。

第二種及第三種定義：低等的文化、群氓文化

第二種定義即相對「高雅文化」而言，這是一種低等的文化。換句話說，這是一個剩餘範疇的概念。

第三種定義：群氓文化。受眾是一群沒有審美品位的人，自然他們欣賞的文化也是低等的文化。

我們馬上會問，究竟什麼是「低等」的文化呢？這個問題往往可以從兩個層面進行思考，宛若硬幣的兩面：

1、 低等的文化可能有著共同的性質（即它本身的特點就決定了它是低等的），如程式化、極具操作性等。這個問題會帶來一個更為人震驚和恐慌的問題：我們接觸的所謂大眾文化，是否是有人特意輸出的？這個問題由阿多諾等人做過細緻的考察，我們接下來會認真談談。

2、 低等這個詞是被界定出來的。進而我們可以追問，誰（什麼）在界定這個詞？答案或許呼之欲出：權力。然後誰掌握權力？統治階級。

所以高雅與低等，實質代表著的是階級的品位。

下面我們來思考一些現象：

比如莎士比亞、黑色電影一開始是大眾文化，後來成為了高雅的文化；而像欣賞鋼琴曲、閱讀《人間詞話》這類的書隨著時代的前進而慢慢變成了一種大眾的自發行為，如何去解釋這種現象呢？這些會在介紹第五個定義葛蘭西的「霸權理論」的時候做進一步的闡釋。

讓我們繼續玩味這兩個概念，它究竟還蘊含這什麼呢？它似乎告訴我們，大眾的審美是低下的，大眾不過是群氓，取悅群氓是極為簡單的。對於統治階級而言，似乎要做的不是將大眾的品位繼續提升，而是批量製造某種低等級的娛樂產品供大眾享用即可。

權力的左手，《1984》；權力的右手，《美麗新世界》。

下面為各位介紹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阿多諾的文化工業理論

文化工業，按照《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的定義是這樣的：

文化工業是指憑藉現代科學技術手段和大眾傳媒技術大規模地複製、傳播商品化了的、非創造性的文化產品的娛樂工業體系。這種娛樂工業產生於發達的工業國家，它是製作和傳播大眾文化的手段和載體，以獨特的大眾傳播媒介，如電影、電視、廣播、報刊、雜誌等，操縱物化的、虛假的文化，成為束縛意識的工具、獨裁主義的幫凶，並以較之以前更為巧妙有效的方法，即通過娛樂來欺騙大眾、奴役和統治人。

有兩種力量導致了文化工業的出現，技術的力量和經濟、行政上的集中造成了文化工業的格局 ，技術的力量，或者可以稱之為市場化的力量，因為市場的唯一的目的也是最終的目的就是贏利，這是市場化的必然。而每一個社會都有統治階級，都希望其統治增加到最大限度。而現在的統治階級的手段已經不是以前的強硬統治了，而是隱形的控制。廢除基本需要和第二層次需要之間的差異是現在統治的新型特點，它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就被支配著。於是我們可以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在市場化的國家裡，市場化和國家機器相結合，就會產生出文化工業這樣的一個東西。

從文化工業的角度出發，我們能夠得出在文化工業體系下文化成品的特點：

第一，商品化。商品拜物教是阿多諾極其重要的一個觀點，也就是文化成為了商品一樣的存在，人們成為了商品的對象。顧客並不像文化工業試圖讓人相信的那樣是它的上帝，也不是它的主體，而是它的對象。文化工業的典型產物已然是徹頭徹尾、不折不扣的商品 。

第二，標準化與偽個性化。文化工業的產品都是或多或少按照特定的意圖、專為大眾消費而量身定做出來的。每一件產品都給人一種獨特而有個性的感覺，在人們心裡喚起一種幻覺，好像這種完全物化的、經他人從中處理過的東西乃是脫逃現時與社會的避難所一樣 。 也就是說，在文化工業的主導下，各種成品形成相當統一的系統，都是一個樣子。具體到一本小說一部電影來說，那麼我們從開頭就能設想結局如何，因為每一種電影都趨向一致。大眾一方面享受文化工業照方子供應給他們的娛樂，另一方面則對它到底是好是壞懷著不加掩飾的懷疑。在文化工業中個性不過是普遍性的權力為偶然發生的細節印上的標籤罷了。

文化工業究竟意味著什麼呢？它究竟能在何種程度上解釋這些文化現象？普通的個體又應當如何審視這些繁蕪複雜的大眾文化呢？且聽下文分解。

附，一些參考文獻：

約翰·斯道雷 《文化理論與大眾文化導論》（Cultural Theory and Popular Culture）

趙勇《整合與顛覆：大眾文化的辯證法》

阿多諾、霍克海默著 《啟蒙辯證法》

《文化工業述要》New German Critique 6 ,Fall 1975,pp 12-19

衣俊卿 《西方馬克思主義概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