塗又光先生的教育思想

塗又光先生的教育思想

塗又光先生

「教育自身」這一概念提醒我們,中國教育問題在忘本,不在與國際接軌,以致不少國人越來越不自信、不獨立;中國教育問題的根源都可從是否在做教育自身上尋找;教育前沿問題要研究,但首先要研究好教育自身,否則,就是治標不治本。

羅海鷗

塗又光先生一生安貧樂道,守常圖新,立己樹人,學以報國,為傳承和創新中國教育學,推動中國的學術獨立,維護中國的文化尊嚴,貢獻了自己整個生命。學習其為師之道,有助於我們做一名真正的師者;研究其教育思想,有助於發展和創新中國教育學;吸取其精神營養,有助於喚醒和提升我們的精神文化生命。2012年,中國哲學家、教育家、書法家塗又光先生不幸去世,享年86歲。近日,「塗又光教育思想研討會」在嶺南師範學院舉辦,我們再次領略到他的大師風範、學術精神和思想真諦及其對中國教育研究與實踐的貢獻。

潛心做具有中國特色的人文學問

塗先生的「中國高等教育史論」和「教育哲學」課,都是用中國的經典原理結合現實體驗和時代精神去做創造性的闡釋。

塗先生天資聰穎、幼承庭訓,從小打下厚實的國學基礎。1948年考入清華大學。他不僅受業師馮友蘭的器重和影響,而且深受梅貽琦校長,陳寅恪、潘光旦、金岳霖等老師的教益,堅持中體西用、守常為新、學以報國,矢志於中國的學術獨立和文化尊嚴。不論任何時代和環境條件,他都能沉潛下來,安心靜氣讀書治學。他繼承了陳寅恪等先生當年在清華大學所倡導并力行的優良學風——治學,要以世界為範圍,重在比較,絕不閉門造車;自甘寂寞,只為國學,不在乎名利地位。

他是馮友蘭先生的高足。在那個特殊年代,馮學還未完全解禁,研究和傳播馮學自然會有巨大的政治風險,但他以為馮學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的非凡勇氣去接近馮先生。多年辛苦耐寂寞,甘為恩師做編輯。他不僅將馮友蘭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授課並出版的英文講稿《AShortHistoryofChinesePhilosophy》譯為中文版《中國哲學簡史》,而且歷時十年,獨自將馮師的學術成果整理、編纂為400萬字、14卷本的《三松堂全集》,受到學術界的高度讚譽。其撰寫的《馮友蘭<三松堂全集>簡介》,是中國大陸20世紀50年代以來第一篇對馮學做出肯定性評價的文章。

塗先生根在本土,學貫中西,以身載道,對中國文化有著近乎虔誠的敬愛。他執著地守望著中國文化,寂寞地踐行著中國文化,默默地傳播著中國文化。對於傳統文化根基不夠的學生們,他仍寄予殷切的期望,並以自身的身教言傳來補救。發現學生對中國傳統文化無知、誤解或存有偏見時,先生有時會痛心疾首,大發雷霆。其實,他和這個世界有諸多衝突,對教育和學生也常有不滿,這並非他的苛刻與狹窄,而是他的率真與執著,堅持真與偽、善與惡、美與丑不能混淆。這種嚴厲和堅硬,是其真性情的表露,是一種「崇高的不滿」和「神聖的批評」,承載了他治學育人的崇高理想,承載了他對中國文化傳承和發展的使命感,承載了他對民族未來的憂慮和期盼。

塗先生學貫中西,深讀精研中西學術文化經典,且常常進行比照,結合人生體驗和社會觀察,得出相關結論。他堅持中體西用,把中國文化作為「砧木」,西方文化作為「枝條」,認為只有把中國文化的根基打牢打深,即根深干粗,然後嫁接西方的新枝條,才能煥發中國學術的生命活力,實現中國文化的偉大復興。

在注重了解西方文化的同時,先生反覆強調,沒有民族性,便沒有真正的人文學科。人文學問,只有在自己的土壤上,只有從國家或民族最深的根部生長出來,才是好的人文學問,才能具有生命力。他對那種食洋不化的假洋鬼子,深惡痛絕。他的「中國高等教育史論」和「教育哲學」課,都是用中國的經典原理結合現實體驗和時代精神去做創造性的闡釋。

教育哲學回歸自身

塗先生提出「教育自身」,是總結中國教育經驗教訓,通過切身體驗反思提出來的、最為重要的教育哲學概念。

塗先生學養深厚,又洞悉社會,故能言人之所未言或不能言。在上先生課前,我已聽過很多老師的哲學課,但聽了其「教育哲學」課以後,我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哲學。先生從研究的對象、方法和功用角度把哲學和科學分得清清楚楚,雖然沒有追求系統性,也沒講多長時間,用他的話來講,只是「引個端」,但我一下子被其吸引,感覺到哲學原來那麼有魅力,學哲學是那麼享受。

他強調,大學教學要區別於中學,要堅持「修辭立其誠」,要少而精,引個端即可。他授課,不看重教材,不講教材或一般著作上已有的觀點和內容,不追求全面系統,而著重講授自己的觀察思考、人生體驗和原創成果,加上其真誠和激情,常常出人意料、震撼心魂、啟發性靈。這種給人引端用力之要的教學,與王陽明的「致良知」和清華大學的教學傳統是一脈相承的。這種教學,課時不多,但帶給學生的影響是終生的。

先生講「教育哲學」,有自己獨特的方法與體系。他認為,第一,要解決定位問題。提出人類社會分經濟、政治和文化三個領域,經濟領域追求的是利潤,政治領域追求的是權力,文化領域追求的是真理(利、力、理的漢語拼音都是li,故可簡稱「三li說」)。但「利」要以「義」為本、「力」要以「仁」為本、「理」要以「誠」為本。教育定位在文化領域裡,不能錯位。識別是否錯位,只能看實際、看行動,不能看理論、看口頭。這是他靜觀細思幾十年得出的重要方法論。第二,教育本體論,可用教育自身來闡述。這是教育哲學裡最核心的概念,也是他提出的最重要概念。他認為,與教育自身相對應的是教育條件。教育不能與學校劃等號。在學校里搞的活動,可能是教育活動,也可能是負教育或零教育活動。教育自身便是使人盡性,把人性即知情意發展到極致與至善。辦學要注重教育條件,更要自覺地在教育自身下功夫。第三,教育認識論,是「認識——實踐——再認識——」的過程,即從知開始,進入行的階段,所掌握的知識才是完整的。不然,只是半知識。因為行是知之體。第四,教育方法論就是反芻律和經驗律。前者是中國文明幾千年來得以延續的成功方法,後者則在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結出了碩果。兩種方法相互補充,結合起來便是最完美的教育方法。所謂反芻律,就是從小將知識像牛吃草一樣先把經典吞下,然後再像牛反芻那樣消化吸收。經驗律則強調教育要注重經驗,總結、改造和升華經驗,根據經驗反思得出新知。第五,他把教育的總過程概括為「無知——有知——無知」的過程。人通過教育從原來的無知達到有知,再通過教育從有知復歸無知。由此修養功夫不僅層次高了,而且努力的程度也大多了。從有知復歸無知的人,不是聖人也是賢者。先生認為,現在的教育,從無知到有知這一步,比較自覺;但後一步,很成問題。

值得一提的是,塗先生提出「教育自身」,是總結中國教育經驗教訓,通過切身體驗反思提出來的、最為重要的教育哲學概念。由此教育學才超越科學層面,進入哲學境界。這也是先生對教育學科的最大貢獻。可惜,至今仍未引起足夠重視。其實,這一概念提醒我們,中國教育問題在忘本,不在與國際接軌,以致不少國人越來越不自信、不獨立;中國教育問題的根源都可從是否在做教育自身上尋找;教育前沿問題要研究,但首先要研究好教育自身,否則,就是治標不治本。

中國高等教育要明體達用實現使命

除了大家知道的「高等教育發展三階段論」「泡菜理論」「反芻說」「砧木說」等外,還有要辦中國「的」大學,而不是「在」中國的大學。

塗先生注重原典、從史入手,以哲學高度,研究與教學。他研究教育,是從「中國高等教育史」教學開始的,隨後出版了《中國高等教育史論》,形成了其獨樹一幟的史論體系。

他提出,中國高等教育的總規律可用「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新民,在止於至善」一句話來概括。明明德是本體,新民是功用,止於至善是使命。只有明體達用,才能實現大學使命。然後,用「傳說與成均,孔子與私學,董仲舒與太學,朱熹與書院,蔡元培與大學」把中國高等教育每一個發展階段的代表人物及其相對應的學校形態,簡潔地表述出來。這樣,一條綱領,五句話,就把中國高等教育歷史表達得簡明扼要,清清楚楚。先生結合自身體驗反思,還提出了不少具有思想原創性和現實針對性的教育思想或觀點。除「高等教育發展三階段論」「泡菜理論」「反芻說」「砧木說」等外,還有要辦中國「的」大學(auniversityofChina),而不是「在」中國的大學(auniversityinChina)。他強調,文明包括人文和科技;文明的區別在人文而不在科技,要重視人文及人文教育,辦中國「的」大學。而忽視中國人文,沒有中國文明「的」特色的大學,只算是「在」中國的大學,不算是中國「的」大學;大學教育的目的是培育人性,使人盡性,使人成為人;教育基礎在家庭、在中小學,不能成為「拖油瓶」;人文教育是中國高等教育的特色,它使人提升精神境界,放開思維想像,這是創造者的心態,將其融入科技教育,奔向現代化,中國高等教育必然一片光明。

實際上,塗先生已建構一個教育學體系。

塗先生所創作的教育學,是紮根本土、放眼世界的生活的教育學,是教育家一生篤行的信念和生活,是其獨立精神、深厚學識、生命體驗與反思的結晶。這是具有中國特色、風格和氣派的教育學。他的教育家的氣象與師者的生動形象、讓人敬仰的人格風範和影響恆久的道德文章,將永遠照亮和溫暖我們,為中國教育學派的建立、教育的返本開新和文化的偉大復興而奮力前行。

(作者系嶺南師範學院院長、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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