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里信佛人的偽善

06-26

台灣一代美學大師蔣勛在他的《細說紅樓夢》中，說曹雪芹不喜歡儒家，偏愛佛家和道家。

我雖然初看《紅樓夢》，卻與大師的一些看法有所不同，不知道正確與否，心存疑惑，藉此平台寫出來，與愛好《紅樓夢》的朋友分享我不成熟地粗淺認知，請大家不吝指教。

我感覺曹雪芹不存在喜歡與偏愛哪一家之說，他喜歡的是世間的真、善、美；憎惡的是假、惡、丑。

大家公認，一部《紅樓夢》洋洋洒洒幾十萬字，主要是寫情、寫善的書。而在賈府內，最無情、最偽善，卻都是幾個吃齋念佛的人。

在賈府里的主要人物中，最喜歡吃齋念佛的人，當屬賈寶玉之母王夫人了。在《紅樓夢》里，王夫人雖然出場不晚，但第一次介紹她的秉性，卻是通過劉姥姥之口講述的。

(第六回)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們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布施，舍米舍錢的。

她幾乎天天吃齋念佛，在賈府里介紹飲食的場面很多，但介紹信佛的人吃齋當中，也就只提到王夫人一人。第二十八回：王夫人道：「罷，罷，我今兒吃齋，你正經吃你的去罷。」

她真是一位愛齋僧布施、悲天憐憫之人嗎?請看有關賈寶玉與丫鬟金釧相互說笑的細節，並且同時描述了王夫人對此事件的態度與處理的方法。

(第三十回)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這麼著?」

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寶玉見了他，就有些戀戀不捨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裡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裡一送。

金釧兒並不睜眼，只管噙了。寶玉上來便拉著手，悄悄的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寶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

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麼！金簪子掉在井裡頭，有你的只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里拿環哥兒同彩雲去。」

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去罷，我只守著你。」只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這裡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

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只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

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今忽見金釧兒行此無恥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氣忿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不在話下。

看，好一位吃齋念佛的大善人，本來是兩個少男少女，兩情相悅之事，而且還是先由賈寶玉動手動腳造成的。王夫人做為母親，疼愛兒子，舐犢情深，喜歡自己的孩子可以理解。但你也不能偏心到如此程度，把責任全部推到丫鬟身上。

但凡還有一點惻隱之心的人，對服侍自己十幾年的貼身丫環，只要在他們剛剛開始搭訕的時候，只要她稍微提醒一下，就什麼事情也不會發生，既體現了做母子莊重，也讓賈寶玉和金釧不傷大雅。

此事件最後導致金釧被逼跳井自殺，當後來她得知金釧死後，卻還流下偽善的眼淚，並向薛寶釵昧著良心解釋，請看第三十二回。

王夫人點頭哭道：「你可知道一樁奇事?金釧兒忽然投井死了!」寶釵見說，道：「怎麼好好的投井?這也奇了。」

王夫人道：「原是前兒他把我一件東西弄壞了，我一時生氣，打了他幾下攆了他下去。我只說氣他兩天，還叫他上來，誰知他這麼氣性大，就投井死了。豈不是我的罪過。」

看她虛偽、無恥、殘酷已經夠可以了吧！看到此處，不由得讓我想起來當代歌星夢鴿在保護自己的兒子方面，還不如王夫人會演戲哩，可能是夢鴿還沒有信教的緣故吧！

不過終究是做了虧心事，加厚發送了金釧，以此微撫，來讓自己虛偽的心靈得到一點慰藉吧，以似來彰顯自己的寬厚仁慈、菩薩之心的形象。

如果說王夫人導致金釧死亡，是與她兒子互為輕薄挑逗有關的話，那她把晴雯在「病得四五日水米不曾沾牙」的情況下，硬把她「從炕上拉了下來」，攆出大觀園，就是對美的一種無情地摧殘。

(第七十七回)賈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王夫人對美好事物的摧殘，賈寶玉形容得真是入木三分，「就如同一盆才抽出嫩箭來的蘭花送到豬窩裡去一般。」

晴雯到死也不知道，長得美到底犯了什麼錯?也是第七十七回，賈寶玉私自出大觀園去見晴雯最後一面，晴雯向賈寶玉哭訴道：「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

晴雯死後，王夫人還用假話搪塞賈母，也是對真與美的一種褻瀆。請看：

(第七十八回)見賈母喜歡，便趁便回道：「寶玉屋裡有個晴雯，那個丫頭也大了，而且一年之間，病不離身，我常見他比別人分外淘氣也懶，前日又病倒了十幾天，叫大夫瞧，說是女兒癆，所以我就趕著叫他下去了。若養好了也不用叫他進來，就賞他家配人去也罷了……

「…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麼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誰知變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錯。只怕他命里沒造化，所以得了這個病。俗語又說『女大十八變』。況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調歪。老太太還有什麼不曾經驗過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這件事。先只取中了他，我便留心。冷眼看去，他色色雖比人強，只是不大沉重。」

從此對話中，完全暴露了王夫人的虛偽，與對真和美的憎恨。

在賈府里對吃齋念佛，第二個傾心的就當屬四姑娘惜春了。

讀過《紅樓夢》的人都知道，由綉春囊事件引起，導致大觀園被查抄。當在《紅樓夢》里，虛構的世外桃源，沒有功名利祿的理想王國將被傾覆時，才真正表現出了各色人物中人性最真實的一面，籠罩在人們臉上的面具才被無情地撕扯了下來。由於篇幅的原因，在這裡只看關於探春與惜春的表現。第七十四回，看有關探春的反應。

眾人來了。探春故問何事。鳳姐笑道：「因丟了一件東西，連日訪察不出人來，恐怕旁人賴這些女孩子們，所以越性大家搜一搜，使人去疑，倒是洗凈他們的好法子。」

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櫃，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櫃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

鳳姐陪笑道：「我不過是奉太太的命來，妹妹別錯怪我。何必生氣。」因命丫鬟們快快關上。平兒豐兒等忙著替待書等關的關，收的收。

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裡間收著，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

……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從中可以看出，探春反應激烈，認為這是家庭各種矛盾的結果，最終將導致整個家族走向災難與破滅。她無所畏懼，敢於擔當，從全局利益出發考慮問題得嚴重性。

也是第七十四回，看惜春是如何反應的。

遂到惜春房中來。因惜春年少，尚未識事，嚇的不知當有什麼事，故鳳姐也少不得安慰他。誰知竟在入畫箱中尋出一大包金銀錁子來，約共三四十個，又有一副玉帶板子並一包男人的靴襪等物。

入畫也黃了臉。因問是那裡來的，入畫只得跪下哭訴真情，說：「這是珍大爺賞我哥哥的。因我們老子娘都在南方，如今只跟著叔叔過日子。我叔叔嬸子只要吃酒賭錢，我哥哥怕交給他們又花了，所以每常得了，悄悄的煩了老媽媽帶進來叫我收著的。」

惜春膽小，見了這個也害怕，說：「我竟不知道。這還了得！二嫂子，你要打他，好歹帶他出去打罷，我聽不慣的。」

鳳姐笑道：「這話若果真呢，也倒可恕，只是不該私自傳送進來。這個可以傳遞，什麼不可以傳遞，這倒是傳遞人的不是了。若這話不真，倘是偷來的，你可就別想活了。」

入畫跪著哭道：「我不敢扯謊。奶奶只管明日問我們奶奶和大爺去，若說不是賞的，就拿我和我哥哥一同打死無怨。」

鳳姐道：「這個自然要問的，只是真賞的也有不是。誰許你私自傳送東西的！你且說是誰作接應，我便饒你。下次萬萬不可。」

惜春道：「嫂子別饒他這次方可，這裡人多，若不拿一個人作法，那些大的聽見了，又不知怎樣呢。嫂子若饒他，我也不依。」

鳳姐道：「素日我看他還好。誰沒一個錯，只這一次，二次犯下，二罪俱罰。但不知傳遞是誰。」

惜春道：「若說傳遞，再無別個，必是後門上的張媽。他常肯和這些丫頭們鬼鬼祟祟的，這些丫頭們也都肯照顧他。」鳳姐聽說，便命人記下，將東西且交給周瑞家的暫拿著，等明日對明再議。

這哪像年少，尚未識事的反應？

等到次日，再看惜春和她嫂嫂是怎樣說的，更是無情。也是第七十四回，繼續往下看。

忽見惜春遣人來請，尤氏遂到了他房中來。惜春便將昨晚之事細細告訴與尤氏，又命將入畫的東西一概要來與尤氏過目。

尤氏道：「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因罵入畫「糊塗脂油蒙了心的」。

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只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入畫聽說，又跪下哭求，說：「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從小兒的情常，好歹生死在一處罷。」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十分分解，說他「不過一時糊塗了，下次再不敢的。他從小兒伏侍你一場，到底留著他為是。」

誰知惜春雖然年幼，卻天生成一種百折不回的廉介孤獨僻性，任人怎說，他只以為丟了他的體面，咬定牙斷乎不肯。

惜春性格孤僻、冷漠，更是個無情無義之人。但對信佛虔誠，一心嚮往佛界，認為以此可以給她冷漠的心帶來溫情，但事與願違，卻讓她變得更加冷漠。

在紅樓夢裡看似王熙鳳和尤氏對人對事有時不招人待見，但從惜春對待丫鬟的事情上看，比她倆更甚十倍。

賈府里，對佛教虔誠的還有妙玉，看妙玉是如何對待處在社會底層，一貧如洗劉姥姥的。

故事是這樣的，賈母與劉姥姥等眾人遊覽大觀園。有些累了，便來到妙玉修行的地方櫳翠庵。妙玉忙在院內接待賈母，用上好的器皿給賈母斟茶，賈母吃了一口便遞給了劉姥姥，劉姥姥接過來也邊吃了。

這時因妙玉還要在屋內請賈寶玉、寶釵和黛玉吃茶。

(第四十一回)妙玉剛要去取杯，只見道婆收了上面的茶盞來。妙玉忙命：「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寶玉會意，知為劉姥姥吃了，他嫌臟不要了。又見妙玉另拿出兩隻杯來。等兩位老太太走後，看妙玉反應更甚。

(也是第四十一回，接著往下看。)

寶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髒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他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

妙玉聽了，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你要給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給你，快拿了去罷。」

寶玉笑道：「自然如此，你那裡和他說話授受去，越發連你也髒了。只交與我就是了。」妙玉便命人拿來遞與寶玉。

寶玉接了，又道：「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幺兒來河裡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妙玉笑道：「這更好了，只是你囑咐他們，抬了水只擱在山門外頭牆根下，別進門來。」

寶玉道：「這是自然的。」說著，便袖著那杯，遞與賈母房中小丫頭拿著，說：「明日劉姥姥家去，給他帶去罷。」交代明白，賈母已經出來要回去。

妙玉的趨炎附勢、尊卑等級的觀念，和在對貧苦人劉姥姥的無情上，曹公描述得淋漓盡致，真是對假信佛之人的出世、行善進行了莫大諷刺。

通過對王夫人、賈惜春和妙玉三位信佛之人上可以看出，那些心中無佛的人，不，也可能心中有佛，但佛是被她們利用的對象，從自身的利益出發，去拜佛、信佛。或者說是利用佛，逃避自己的責任，給自己有愧的心靈尋找一點精神的安慰。

實際更有甚者，還有一些人，表面上看似慈善、清高、不露聲色、無世無爭。其實其內心暗濤洶湧，心藏殺機，一但機會來臨或涉及到自身利益和前途時，與世人相比，其惡毒、殘酷的本性，一點也不比世人遜色，有時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曹雪芹通過在《紅樓夢》中，成功地塑造了不同的藝術形象，已經超越了對任何一家學說的觀點，充分展示了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同時也無情地揭穿了人性中假、丑、惡的另一面，並對其進行了無情地嘲弄與鞭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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