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 強烈影響中國新時期文學

　　馬爾克斯生平。

　　深圳特區報記者王樽

　　在新時期的中國文壇，加西亞·馬爾克斯是個無人匹敵的外來傳奇。某種意義上說，他猶如橫空出世的播火者，以迅雷之勢的魔幻火種，點燃了中國新時期文學饑渴已久的乾柴，讓中國文學從傳統的文以載道重新煥發出恣肆飛揚的熊熊烈焰，直接催生了中國第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引領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中國文學繁榮。作為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的典型代表，馬爾克斯對中國文學的深刻影響堪稱空前絕後，新時期的中國重要作家都或多或少都從他的作品中獲得了營養，其影響跨越了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今的三十多年，毫無疑問，這種影響並不會隨著他的去世而消失。

　　席捲神州的馬爾克斯

　　在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即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前，拉丁美洲的魔幻現實主義風潮已形成約有三十年，期間有諸多頗具影響的作家和作品。《百年孤獨》並非飄然而至的天外來客，而是植根於美洲大陸的一朵奇葩，從主題到寫作技巧，該書都直接受到墨西哥作家胡安·魯爾夫的《佩德羅·巴拉莫》的影響。應該說，其巨大聲望首先得益於諾貝爾文學獎，它讓全球聚焦拉美文學，聚焦馬爾克斯，也從而引爆了中國文壇的大地震。讓此前被嚴重忽略的美洲大陸，成為一片風頭無兩的文學奇景。

　　1984年底，一個河北保定來的朋友向正在解放軍藝術學院讀書的莫言介紹了《百年孤獨》，莫言到北京王府井書店買到此書，小說開頭「很多年以後，面對行刑隊，奧雷連諾上校將會想起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過去、現實與未來交織在一起的非凡敘事，讓年輕的莫言獲得了空前震撼，看了第一頁就不禁拍案而起—原來小說可以這樣寫。看了不過五六頁，莫言就按捺不住要用自己的語言去架構新的小說了。

　　《百年孤獨》讓莫言找到了自己的表述，從此拋棄了概念化的文學話語，將自己生命里的血脈記憶與山東老家的鄉野傳奇熔鑄一爐，滋生了後來的《球狀閃電》、《透明的胡蘿蔔》以及《紅高粱》、《豐乳肥臀》等具有魔幻色彩的名作，並逐漸構建出屬於自己的文學王國。

　　從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至今，《百年孤獨》以及馬爾克斯的其他代表作成為中國出版界的熱點，也帶動了其他拉美作家的火熱登場，各種版本的拉美文學成了出版社和作家的搶手貨，在那沒有版權公約限制的時代，中國版的馬爾克斯以及拉美作品四處暢銷。

　　許多功成名就的作家都直言不諱地表達了對馬爾克斯的喜愛，賈平凹、陳忠實、馬原、余華等都毫不避諱地將其視為「無可爭議的大師」。在港台文學界同樣受到熱烈歡迎，台灣作家張大春被評論家稱為「馬爾克斯的螟蛉義子」。香港名作家西西、也斯也為其搖旗吶喊，並在此前就開始了對其魔幻文學的借鑒模仿。在《百年孤獨》獲獎後的十年間，中國大陸出現了集體性的寫作模仿熱潮。莫言的《金髮嬰兒》中大量使用了「多年以後，許多天之後」的類似句子，韓少功的《女女女》、蘇童的《平靜如水》等也多看出其淵源。除了開篇句式，中國文壇出現的尋根文學和故鄉書寫也多受了馬爾克斯的影響，如賈平凹的「商州」系列、莫言的「高密」系列、馬原的「西藏」系列，以及言說家族傳奇的如張煒的《古船》等等。

　　在新時期的中國文壇，沒有一個外國作家的影響能超過馬爾克斯。可以說，以馬爾克斯為代表的魔幻現實主義，對新時期的尋根、新寫實等中國重要文學流派的形成具有教父級的直接傳承。

　　拉美魔幻與中國志怪

　　任何一種文學現象都不是孤立的，其大熱的背後肯定與自身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馬爾克斯之前，中國的新時期文學經過了傷痕、反思等不同流變，曾經洛陽紙貴的歐美經典現實主義作家，如巴爾扎克、狄更斯、托爾斯泰、馬克·吐溫等經過大面積且長久的風靡之後，華語文學處在了一個需要重新發現自我、尋求新的國際性表達的時期，在此關鍵時刻，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隨著舉世矚目的諾貝爾文學獎，給中國人打開了一扇既陌生又熟悉的大門。

　　文學評論家陳眾議認為，拉美的魔幻現實主義在中國的風靡有深層的社會背景，拉美文學跟西方強勢文化有很大區別，其新鮮的手法和社會背景、歷史狀況與中國更接近。

　　文學是創新的藝術，除了對馬爾克斯的鮮明借鑒，眾多中青年華人作家，在各自的創作中作了「接地氣」的嘗試和改變，在大膽吸收技巧的同時又有新的突破，如韓少功筆下的《爸爸爸》、莫言的《球狀閃電》、劉索拉的《藍海綠天》，以及王安憶的《小鮑庄》等作品，均嵌入了或匪夷所思的人物或奇異魔幻的情節，它們無疑有著馬爾克斯的血脈源流，卻是充滿了中國社會的現實和民族精神，很難從中見到拉美大陸的直接痕迹。

　　在接受本報記者採訪時，莫言如此談論對馬爾克斯的認識，「《百年孤獨》帶給我的是視野的拓展，是他獨特的認識世界、認識人類的方式。他之所以能如此瀟洒地敘述，與他哲學上的深思密不可分。」

　　在莫言看來，驚世駭俗的藝術技巧只是外表，馬爾克斯是用悲愴的心靈，去尋找拉美迷失的精神家園。他站在一個非常的高峰，充滿同情地鳥瞰著紛攘人世。莫言坦承，他在此後差不多二十多年的創作中，一直在與馬爾克斯進行搏鬥，抗拒其潛移默化的影響。他認為自己作品裡更多的淵源來自蒲松齡的《聊齋志異》和中國傳統的神怪、傳奇、俠義小說，它們與馬爾克斯的精魂一起構築了莫言的宏大文學氣象。

　　事實上，馬爾克斯之於當代華語文壇，不僅有著地緣的切近感，更與傳統的中國文學精神不謀而合—充斥其中的時空跨越、生死平行、人畜輪迴、因果報應等等，與古老和新生的中國文學交相輝映。從這個意義上說，馬爾克斯是天賜給世界文學的福音，他讓中國獲得了超乎常規的文學新生，他是世界的，也是中國的—正如莫言於當下文學的意義—他是中國的也是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