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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茫一晌揚州夢

余志群

天寧寺里闢建「鄭板橋紀念館」,被列為2016年揚州文化博覽城建設項目。鄭板橋是一位具有人道主義思想的傑出藝術家,揚州八怪之首。其詩、書、畫世稱「三絕」。他的一生大致分為少學承父、賣畫揚州、求取功名、作吏山東、再回揚州等幾個階段。板橋先生為人真、為官善、為藝美,徐悲鴻稱他是「中國近三百年來最卓越的人物之一。其思想奇、文奇,書畫尤奇。觀其詩文書畫,不但想見高致,而且寓仁慈於奇妙,尤為古今天才之難得者」。

少學承父

《板橋自敘》系板橋自己寫的小傳,開宗明義便稱:「板橋居士,姓鄭氏,名燮,揚州興化人。興化有三鄭氏,其一為『鐵鄭』,其一為『糖鄭』,其一為『板橋鄭』。居士自喜其名,故天下咸稱為鄭板橋。」

板橋外祖父汪翊文,奇才博學,隱居不仕。生女一人,端嚴聰慧特絕,即板橋之母,板橋文學性分,得外家氣居多。父鄭立庵,以文章品行為士先,教授生徒數百,皆有成就。板橋幼時隨父學,無他師。康熙四十三年(1704)鄭板橋12歲,隨父讀書於真州毛家橋;據道光《儀征志》載,毛家橋,又名茅家橋,在縣東北三十五里,近江都界。17歲於興化從陸種園學填詞,23歲娶同邑徐氏為婦,24歲中秀才,26歲至真州江村設塾授徒。江村,「在游擊署(城南海濱)前,里人張均陽築,今廢,興化鄭板橋曾寓此。」(《儀征縣續志·卷六》)鄭板橋有《村塾示諸徒》詩:「飄蓬幾載困青氈,忽忽村居又一年。得句喜拈花葉寫,看書倦當枕頭眠……」詩中透露出鄭板橋的無奈,想另謀生計,但目標難定,只好權宜呆在江村,教幾個小小蒙童糊口。有閑暇便畫竹,潛心畫藝。鄭板橋66歲那年,在一首題畫詩中說:「四十年來畫竹枝,日間揮寫夜間思。冗繁學盡留清瘦,畫到生時是熟時。」40年前也就是26歲時,當時鄭板橋正在江村。

江村風景雖美,但鎖不住鄭板橋一顆蓬勃進取的雄心,已有二女一兒的家庭的重擔也逼迫他另謀高就,目的地是當時堪稱中國文化藝術中心的揚州。他在江村從26歲到30歲,前後達五年之久,此處是他人生旅途的起點,以致日後在詩作中經常回憶,有空還回過江村,重溫舊夢。

賣畫揚州

以一名窮秀才的身份,進入揚州喧囂的鬧市,自然是門庭冷落、無人問津。他不甘寂寞,33歲的鄭板橋得到馬曰琯的資助,出遊京師,自然是那段生活的一大亮點。他自稱是「江南逋客」,逋客也就是失意之人。從屢屢的失望之中,板橋悟出了唯有走科舉之路,方有出頭之日。他一邊賣畫,一邊刻苦攻讀,終於雍正十年(1732)中舉。回憶中舉前的日子,鄭板橋稱:「十載揚州作畫師,長將赭墨代胭脂。」揚州十年,鄭板橋可圈可點之處主要有三件:一是苦讀天寧寺,二是撰寫《道情》十首,再是艷遇饒五娘。先說苦讀天寧寺。

雍正六年(1728)春,鄭板橋讀書天寧寺,呫嗶(誦讀)之暇,戲同陸白義、徐宗於諸同學賽《四經》的生熟,即《論語》、《孟子》、《大學》、《中庸》全篇。用的是市坊間賣的印格紙,打算一天默三五張,實際上或一二張,或七八、十餘張,有時興趣所至,可達二三十張,不到兩個月而竣。雖字有真草訛減之不齊,而語句之間,實無毫釐錯謬。後即合裝為《四書手讀》。

同年八月,鄭板橋為黃慎《米山小幀圖》題跋:「蒼茫一晌揚州夢,鄭李兼之對榻僧。記我依欄論畫品,濛濛海氣隔簾燈……雍正六年八月與李復堂同寓揚州天寧寺作。」

其二,撰寫《道情》十首。鄭板橋的《道情》十首,從萌動到定稿刊印,經歷了一個漫長的過程。雍正三年(1725),鄭板橋稱「予落拓京師,不得志而歸,因作《道情》十首以遣興……」後屢加修改,至乾隆八年(1743)《道情》十首定稿,由司徒文膏制刻,成為今日傳唱的文本,前後達18年之久。

再說艷遇饒五娘。此事在鄭板橋《揚州雜記卷》中頗為詳細,開頭是「揚州二月花時也。板橋居士晨起,由傍花村過虹橋,直抵雷塘,問玉鉤斜遺迹,去城蓋十里許矣。樹木叢茂,居民漸少,遙望文杏一株,在圍牆竹樹之間。叩門徑之,徘徊花下,有一老媼,捧茶一甌,延茅亭小坐,其壁間所貼,即板橋之詞也。問曰:『識此人乎?』答曰:『聞其名,不識其人。』告曰:『板橋即我也。』媼大喜,走相呼曰:『女兒子起來,女兒子起來,鄭板橋先生在此也。』」接下來是會面、書寫《道情》、老媼作筏、贈詞為訂。是年鄭板橋43歲,饒五娘17歲,艷福不淺。

此樁風流雅事中鄭板橋可稱道者,他不急於成親,只許諾:「若成進士,必後年乃得歸,能待我乎?『媼與女皆曰『能』,即以所贈詞為訂。」饒五姑娘尤可讚譽的是,第二年板橋成進士,滯留京師。饒家益貧,不僅花鈿服飾拆賣略盡,宅邊小園五畝亦售人。有一富商,欲以七百金購饒五為妾,其母心動,女兒則說:「已與鄭公約,背之不義。七百兩亦有了時耳,不過一年,彼必歸,請待之。」

正在這為難時節,出了個拔刀相助之人,此人為江西茶商程羽宸,一直仰慕板橋文才,那日至揚州,問板橋,在京,且知饒氏事,即以五百金為板橋聘資接饒氏。第二年,板橋歸,復以五百金為板橋納婦之費。

饒五娘成了板橋愛妾,兩人如膠似漆,後來在山東還生了個兒子,板橋十分珍惜,要饒氏帶著兒子回興化老家撫養,不意到了6歲,兒子又死了,饒氏回到板橋身邊,直到臨終。

2013年春,板橋道情文化園建於長春橋西北岸傍花村處,佔地4500平方米。用雕塑的形式,再現了鄭板橋與饒五姑娘贈詞為訂的場景,以及《道情》十首中的漁翁、樵夫、道人、頭陀、書生、乞兒等自得其樂的洒脫形象,生動表現了板橋道情里那種對自由生活的追求,以及平民百姓無羈無絆的性格和淡泊名利的人文情懷。

求取功名

鄭板橋人生的最低谷是在40歲中舉的前夕。那年是辛亥年,揚州賣畫,慘淡經營,年關回到興化,家徒四壁。元配夫人徐氏撒手人寰,留下兩個女兒,家裡窮到有上頓沒下頓的地步,沒早飯,便讓全家人在床上睡覺,「窗外梅花當早餐」,祭祖時只有一碗清水。明天便是除夕,一家之主的鄭板橋總得拿出一點辦法來呀,走投無路的他,仗著明年就要到省城考舉人的身份,向父母官興化縣汪知縣求援,寫了一首《除夕前一日上中尊汪夫子》。詩的後四句是:「結網縱勤河又冱(結冰),賣書無主歲偏闌。明年又值搶才會,願向秋風借羽翰。」據揚州博物館所藏《板橋手札》述,汪大人見詩後差人送去紋銀一兩,「除夕又送米一包,炭一包,肉一方,然後寬然過節也」。

第二年秋,赴金陵參加鄉試,中舉,作《得南闈捷音》詩,父母雙亡、髮妻去世,故有「何處寧親惟哭墓,無人對鏡懶窺帷」句。但不管怎麼說,鄭板橋中了舉人,成為他人生旅途的一個重要轉折點,也算是有了做官的「正途出身」。

乾隆元年(1736)春在京應考,中二甲第八十八名進士。乾隆二年(1737)鄭板橋在《書道情詞後》稱:「人於貧賤時,好為感慨。一朝得志,則諱言之,其胸中把鼻(把柄)安在!……異日為國之柱石,勿忘寒士家風也。」這段話可以看出登第後的鄭板橋的躊躇滿志,總以為接下來便是平步青雲,竟然以「異日國之柱石」為期許。他急於求官,結果是怏怏南歸,直到乾隆七年(1724)春,也就是到了50歲那年,還是金農、饒五娘幫他出主意,坐到北京候旨,在慎郡王允禧的關照下,謀得一個范縣縣令,進士的冷板凳坐了六年。

作吏山東

乾隆七年(1742)春,鄭板橋任范縣縣令。一年後,板橋告假回揚州,接饒五娘到山東。在揚州期間曾到街南書屋與馬曰琯在七峰草堂對弈賞花、品茗敘舊,還和金農、杭世駿、厲鶚雅集。

乾隆九年(1743),板橋於范縣作《懷揚州舊居即李氏小園,賣花翁汪髯所築》詩,李氏小園在哪裡呢?李斗《揚州畫舫錄》雲,汪髯乾隆丙辰來揚州,賣茶枝上村。是園面積十畝,有水廊十餘間,後樓有二十餘間。其地址在今新北門橋東側,北城河北岸的紅園花鳥市場的西部,亦是板橋納饒氏之地,板橋住後樓,故詩中有「樓上佳人架上書」句。

板橋在范縣任知縣5年。他離開范縣數年後曾作詩:「范縣民情有古風,一團和藹又包容。老夫去後相思切,但願人久與年豐。」表達了他對范縣人民的懷念之情。范縣今屬河南省,鄭板橋紀念館在范縣辛庄鄉毛樓村,佔地28畝,主體建築「三絕堂」,展示鄭板橋生活、寫作、作畫的場面,除詩書畫作品展覽外,還設有金水橋、板橋故居、幽逸廊等建築。

乾隆十一年(1746),板橋由范縣改任濰縣。是年魯東大飢,人相食,縣裡小吏便告誡板橋,開倉需要批准,板橋說,此何時也?輾轉申報,批文到縣之日,饑民已成餓殍矣。他力排眾議,表示願意承擔一切責任。「發谷若干石,令民具領券借給,活萬餘人。」此事結果,據板橋云:「告災不許,反被記大過一次。」板橋在濰縣制印章四方:「濰夷長」、「直心道場」、「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恨不得填漫了普天飢債」,以抒心志。

是年,於濰縣署中,畫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並題句:「衙齋卧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這首竹畫上的小詩,有學者稱之為鄭板橋的代表作。試想,如果不經歷魯東大災,不親眼目睹赤地千里、餓殍遍地,不親自參加賑災,是寫不出來的。另,徐悲鴻紀念館藏《衙齋聽竹圖》亦題此詩。

乾隆十七年(1752),板橋60歲,年底結束官宦生涯。到第二年年初,畫竹別濰縣紳民,有「烏紗擲去不為官」句。離濰之日,百姓遮道相送,「家家畫像以祀,並為建生祠」。

板橋離濰,山東嘉祥人曾衍東在所著《小豆棚雜記》中稱:「當其去濰之日,止用驢子三頭,其一板橋自乘,墊以鋪陳;其一馱兩書夾板,上橫擔阮弦一具;其一則小皂隸而孌童騎以前導。板橋則風帽氈衣,出大堂,揖新令尹,據鞍而告之曰:『我鄭燮以婪敗,今日歸裝若是其輕而且簡……』言罷跨蹇,郎當以行。」

再回揚州

三匹驢兒,晝行夜止,不日便抵揚州。雖說是受貶而歸,但揚州同仁以無比熱情歡迎宦海漂泊十二年的遊子歸來,李葂贈之以「三絕詩書畫,一官歸去來」,表達了諸位好友的熱忱。還有一件值得高興的事,盧雅雨再任兩淮鹽運使。

以揚州八怪為代表的一幫文人,與盧雅雨相處甚善。乾隆四年(1739),盧雅雨初任兩淮鹽運使七個月,奸人告狀,盧雅雨罷官待罪,謫戍塞外。十月廿日板橋作七律四首以贈,題《送都轉運盧公》,表示憤慨與同情。

乾隆二十二年(1757)三月三日,盧見曾主持第三次紅橋修禊,也是三次修禊中規模最大的一次。鄭板橋、金農、袁枚、羅聘、厲鶚等名士均曾參與。盧見曾邀集諸名士於倚虹園虹橋修禊廳,作七律四首,其中名句有:「十里畫圖新閬苑,二分明月舊揚州」等,各地依韻相和者竟有七千人,最後編輯出的詩集達三百餘卷,並繪《虹橋覽勝圖》以記其勝。紅橋修禊成為中國詩歌史上的不朽盛事。鄭板橋寫有《和雅雨山人紅橋修禊詩四首》《再和盧雅雨四首》。

鄭板橋很忙碌,自言:「一歲之中居家者不過二三月,其餘則東西南北而已。」乾隆二十三年(1758)小女兒出嫁,板橋畫《蘭竹圖》以贈,題詩云:「官罷囊空兩袖寒,聊憑賣畫佐朝餐。最慚吳隱奩錢薄,贈爾春風幾筆蘭。」落款「乾隆丙寅,板橋老人為二女適袁氏者作」。

乾隆己卯年(1759),「從拙公和上議,自訂《板橋潤格》:

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條幅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子所好也。送現銀則心中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言語也。

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

乾隆己卯,拙公和上屬書謝客。板橋鄭燮。」

乾隆三十年(1765)春,鄭板橋為揚州百尺梧桐閣書聯:「百尺高梧,撐得起一輪月色;數椽矮屋,鎖不住五夜書聲」,揚州博物館藏墨跡。百尺梧桐閣主人汪懋麟生卒年為1640-1688,顯然,鄭板橋寫此聯時汪懋麟已去世70多年。這年的12月12日板橋於興化逝世,如今百尺梧桐閣已蕩然無存,藉助這副楹聯的魅力,此閣乃傳頌於世人心目之中。此聯可作為板橋永別前的饋贈,亦可作為揚州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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