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最好的老師
又是一年清明節,在無始無終的時間裡,不知道要經歷多少清明節,活人在追憶亡人的祭奠里,也在一天天走向這個所有人共同的歸宿,縱使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死神,這個非來不可的東西,一直在平日不易察覺的黑暗處靜靜地看著每個人,直到有一天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猛然將你帶走,讓後來的活人再追憶你 ,重複著一個周而復始的遊戲,活人蓋著死人的個眼而已。
從小到大,每個人都將或多或少地經歷一些死亡。細數我經歷的死亡,其實也不多,多一些的也就小時候了,小時候村子裡總會有老人去世,那時對死亡沒有任何概念,總覺得和結婚差不多,總是和村裡的娃一起去看熱鬧,各種花圈,輓聯,灰黑色布匹,嗩吶聲,還有聽不懂的道士和尚的念經聲。也許有人會問,怎麼會道士和尚一起為亡靈誦經?我們西北老家,有老人去世,孝子賢孫們為了擺闊氣,撐場面,就會道士和尚一起請上,2013年,當我讀到《參透生死》的時候,我才知道,這些孝子賢孫的愛是多麼的愚痴!那種虛榮和人前賣弄的假孝只會讓自己的親人更加難以解脫,至於其中原理,可參看《參透生死》,在此不再詳述。當然,如果我沒有讀到,我也會把這種愚痴延續下去,讀到了,就能改變一代人,這就是一種文化的力量!
在一個孩童的眼裡,之所以覺得和結婚差不多,是因為死人被埋葬之後,我們村裡的娃兒就可以坐下來吃席了(可以吃到肉和很多好吃的了),多年後我也知道了,這所謂的白喜事,同樣因為殺生害命而增加了亡者的罪業,同樣對亡者有百害而無一益。根上說,人類最可怕的病還是愚痴,在沒有證悟之前,每個人都不同程度地籠罩在愚痴的黑暗中,坐井觀天,區別僅僅是井口的大小不同罷了。
而同樣是孩童,有的孩子眼睛裡看到的只有好吃的,而有的孩子卻在目睹死亡後開始了追問,人與人的慧根真的有著很大的不同。當我和村裡娃兒在看熱鬧等待好吃的的時候,在我們之前的另一個娃兒卻開始了如下的追問:
住在西部小城,最大的好處,是能感受死亡。大都市太喧囂,每每將心淹了。死亡的聲音,總顯得稀薄,很難喚醒快樂或苦惱的城裡人。
我住的小城相對靜一些,物慾便淡了。那死亡的聲音,就大逾天地,充滿虛空。用不著專註聆聽,那哀樂聲、發喪的鎖吶聲、嚎哭者便會自個兒來找你;老見花圈孝衣在漠風中飄,老聽到死亡的訊息,老見友人瞬息間變成了鬼,老聽人嘆某人的死亡,而隨後,嘆人者亦變成了被嘆者……
我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覺察到死亡的,老覺那是個可怕的大洞,侍在身側,張著大口,一等我恍惚,就會朝洞里拖我。那時我晝夜發抖,恐懼這世上竟有這樣一個東西。漸漸,我明白了,不但人會死,那月亮,那太陽,這地球,都會有死的一天。於是,心中又升起一個疑問:既然終究都得死,那麼,這活著,究竟有啥意義?
從少年時代起,我就尋找意義。可是,我可悲地發現,一切都沒有意義。死亡來臨時,讀的書沒有意義,蓋的房沒有意義,寫的文章沒有意義。後來,雖成了作家,但想到宇宙也有命盡之日,寫的那些書便是真能傳世,終究仍是個巨大的虛無。地球命盡之日,托爾斯泰也沒有意義。
於是,我曾許久地萬念俱灰。
這種幻滅感的改變是在我接觸到佛教之後。。。。。摘自 談作家的人格修鍊——《雪漠短篇小說集——狼禍》(序)
就在這種看熱鬧等待好吃的的童年裡,我迎來了第一次經歷親人的死亡--我奶奶的去世,從小我就和奶奶一起睡,也幫奶奶干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如一起抬豬食桶去餵豬,奶奶是裹過小腳的,加上那時已經70過了,需要有人幫著把豬食從院子里的廚房抬到院子外面的豬圈去。記得奶奶去世是一個深秋的下午,我還在讀小學,我和堂姐堂弟被告知奶奶快要去世了,就早早放學去見奶奶最後一面,在我和奶奶睡覺的屋裡見了最後一面就出來了,之後沒多久就看到父親三叔等也留著淚走出了那個房間,之後好像就聽到說要給奶奶擦洗身子和換壽衣,多年後看了《參透生死》我才知道,這又是多麼愚痴的一個行為!在神識離開肉體之前,在眼耳鼻舌身意慢慢消散之時,不要去觸碰亡者的身體!這種趁著身體還軟的時候能穿上壽衣的「圖省事」只會加劇亡者的痛苦,不利於其解脫!
當那時的我自然不懂這些,只能任由沒有文化的愚痴的父輩們折騰,我只是看著大人哭,也硬擠些眼淚出來,跟著假哭幾聲。同樣是多年後看了《參透生死》我才知道:這種哭天喊地同樣不利於亡者解脫,會增加他的執著,這種哭天喊地在新疆遠道而來奔喪的大姑抵達後達到了頂峰。那時的我有點無法理解,總覺得老了離去也是自然的事情,總覺得這好像就和我在田野邊看到的樹上的一片黃葉落地一樣。所以,在奶奶下葬之後我還學者奶奶拄著拐杖的樣子嚇唬我妹妹,那種悲傷並沒有將一個不懂人世的孩子籠罩。
上完小學,我去了縣城讀初中和高中,幾乎看不到農村那樣的死亡場景了,而且忙於緊張的學業,即使小區里有人去世,動靜也沒有農村那麼大,自己也無暇顧及。在這種緊張的學業中,我考取了廣西桂林的一所大學,在象牙塔里,就更難看到死亡了,那時候想的是愛情,是瘋玩,是揮霍青春,是學業,是畢業後有個好工作。
4年大學生活很苦結束了,人生中又有多少四年?我又跑到杭州來找工作,開始了在一家私企打工的生涯,我們的客戶是德國超市,訂單數量很大,交期很嚴格,質量要求也很高,有時候在中國人的眼光看來甚至是變態和偏執,但也有一句話說只有偏執狂才能生存,誰知道呢!
有一天正在陪老闆出差的路上,我記得很清楚,車在喧囂都市的高架上行走,突然電話鈴響了,是舅舅打來的,說外婆去世了,估計我也回不去,也就是打電話通知我一下。繁忙而又快節奏的私企工作,從早上8:30一直忙到晚上9點甚至10點,那時候最滑稽的一幕就是:我和我農民房的房東的兒子每天的相遇,晚上我加班回來,他去酒店上夜班,早上我出門去上班,他從酒店下班回家,每次這樣碰面,我們都不約而同相視一笑,是笑自己的無奈,還是笑這工業化大生產分工?是的,那時的我只是現代化工業生產線上的一顆螺絲釘,我的心已經讓慾望和工作填滿了,我機械地工作生活,對於死亡,對於他人的痛苦,對於馬路上看到的車禍里受傷或死去的人,我早已麻木了,我的心已經和腳後跟的皮一樣遲鈍了,心靈已經死亡了,我只是個尋找食物的動物。所以,當時舅舅打電話,內心真的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掛完電話,就和老闆忙著出差談生意去了。
外婆一生,和藹可親,與世無爭,印象中見了所有的人都是那樣慈祥地笑著,老了沒牙了,但那笑容還是那麼慈祥溫暖。在家裡也基本全都聽外公的。外公一生,經歷了民國,新中國,給地主打過長工,當過駱駝客,就是《野狐嶺》里的那種駱駝客,遭遇過沙匪,到過蘭州,到過陝西,駱駝客不幹了又去蘭州給飯店打工,每月將掙的錢寄給外太爺,外太爺捨不得花,全部存在枕頭裡,新中國成立後,一文不值了,只好拿來糊窗戶。新中國成立後還做了大隊書記,經歷了合作社,大躍進,文革,改革開放。外公德高望重,後來老了不做書記了,照樣很多人對他很尊敬。給我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就是:我坐在外公28大自行車后座去鎮上置辦年貨,一路上都有很多人和外公打招呼,外公還沒蹬幾圈就要從自行車下來和別人打招呼握手寒暄,所以,全程很多時候都是推著自行車走的,這樣的場景,在今天幾乎很少看見了。
小時候印象中,外公很嚴肅,不怎麼說笑,但是一笑起來卻是發自內心的那種笑。小時候,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採訪」外公,聽他講他一生的那些傳奇故事。參加了雪漠創意靈性寫作班只後,我才明白那是多麼寶貴的素材,但外公在我沒意識到他的傳奇故事是寶貴素材之時,在外婆去世後一個多月也跟隨外婆而去了,這對於白頭偕老的老伴來說,還有比這更好的死亡嗎?與其獨留在這人世間,不如追隨另一半而去,在另一個世界裡執子之手,哪怕沒有達成佛家的解脫,也是一種幸福。
外公外婆離世後,我依舊在拼搏的城市所謂的奮鬥著,拼搏著,拼搏著妻子,房子,孩子,車子,票子,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向我招手的「子」,要不是2013年朋友MJR的離世和香巴文化的智慧光芒照進我的生命里,我的一生就會被那許許多多的「子」填滿,糊塗而來,糊塗而去,枉在這人世走一遭,白活一場,最後兩腿一蹬兩眼一閉之前回首自己的一生,充其量也就不過是地球上曾經的一個造糞機器而已。
MJR從澳洲留學回來,有著海外鍍金後的亮光閃閃,回來後就職於跨國公司DELL,在國內一線城市北京 上海等,以及沿海的很多城市大連,廈門等都留下過他的足跡。後來他決定定居杭州,順利就職於阿里巴巴,就全家搬到了杭州。和他認識,還是因為住在濱江的同一個小區,兩人的孩子也同歲,一來二去的也就聊上了熟了,孩子們需要玩伴,需要玩具,大人何嘗不是呢?只不過大人的玩伴是大了的孩子,大人的玩具是功名利祿,聲色犬馬罷了。
MJR祖籍廣東,有著不錯的家境,在杭州有著體面的工作,不菲的收入,幸福的家庭,乖巧的女兒。但這美好的一切,都在2013年春天的一個晚上,永遠地與他毫不相干了。不知是長期高負荷的工作還是什麼原因,他在邵逸夫醫院做心臟手術就沒有從手術台上下來,他可能也是有準備的,在上手術台之前,也對自己的後事做了交代,妻子在泣不成聲和醫生的催促聲中送他進了手術室,沒想到,那真的成了最後一面,在冰冷昏黃的醫院走廊里,從此陰陽相隔,那一夜,竟成了永別。留下孤兒寡母,獨自面對這人世滄桑,江湖險惡。
從小到大,我的同齡人中我沒有碰到過爸爸或媽媽早逝只有一方獨養的孩子,所以,MJR去世第二天,看著他的女兒在爸爸去世而家人卻不知如何告訴她的情況下,看著她還和我女兒和小區里另一個小孩三個人一起高興玩耍的時候,我的心裡難過極了。這個乖巧的小女孩以後再幼兒園看著別人的爸爸接走自己的同學,把他們扛在肩膀上的時候,她的心裡會怎麼想?看著別人的爸媽一起來參加孩子的親子活動時候,而她只有媽媽陪著的時候,她的心裡又會怎麼想?當她有一天知道了永遠都沒有了爸爸的時候,她又會怎麼想?我總是不忍去想那一幅幅畫面,我的腦海中總是浮現出一個母親拉著一個孩子的小手,走向擁擠的人群中的身影,擁擠的人群里,男人可以欺負他們,比她們強壯的女人可以欺負她們,比她大點的孩子可以欺負她,就因為他們的背後沒有了一個男人!從這一點上說,人類是及其卑賤噁心的一個物種,畜生都不如,同類相欺相殘,只發生在人類的世界裡。古往今來,翻開人類的歷史,欺負孤兒寡母的還少嗎?我一直對欺負孤兒寡母的這類人深惡痛絕,我真的想不通他們怎麼忍心去欺負一個幼小的孩子和無助的母親,這些天良喪盡之徒如不懺悔,必墮地獄!
孩子,你一定要堅強!如果你能走出並超越這逆境,你的未來將是非常了不起的,也許,這是上蒼對你的另一種恩賜吧!你父親的在天之靈,也會為你驕傲的!
手術台上沒有下來的MJR,直接被送進了醫院冰冷的太平間,然後送進了火葬場,在進火化爐之前的全體追悼人員追悼會上,他穿一身西服,靜靜地躺在那裡,彷彿睡著一般,在他父親的悼詞和泣不成聲中,很多人都哭了,白髮人送黑髮人,情何以堪?手術之前,我們還一起吃飯聊天,現在他卻永遠地睡著了,追悼會結束後我目送睡著的他被推進了火化爐,爐火跳動著,西服沒有了,頭髮沒有了,皮肉沒有了,發出吱吱地油助火勢的聲響,沒多久出來後只剩下一堆白骨呈現在家人面前,給一個盒子,把骨灰倒進去,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此謝幕!工作人員的司空見慣和倒骨灰的麻利,彷彿這根本不是一個人的骨灰,讓人心裡有點不能接受!當我全程見證了一個同齡人的離去,那種震撼無疑是巨大的。我在想:假如我也此時就離開人世了呢?我曾經為之拼搏奮鬥的一切還是我自己的嗎?連這個「我」最後都成了火葬場工作人員眼中的一堆熟視無睹的灰,源於塵,歸於塵,到頭來什麼才是我們自己的?!
我許久地沉浸在MJR給我的震撼中,2013年,是我人生的一個分水嶺。我開始了追問,我開始了尋覓,我終於走進了香巴文化!我終於因為一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走出了關房的叫雪漠的人而不再愚痴!我終於清醒:從生到死有多遠?呼吸之間,從迷到悟有多遠?一念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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