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清都山水郎
黃友芹
終極一生,我就是這紛擾塵世的一個匆匆旅人。每一天不停地出發,與山川草木發生著交集。每一天不停地奔赴,與花鳥蟲魚編造些花絮。
所以,旅行之於我,就只是一場異鄉的交付。每一次我都不記來路、不數歸程。倘若我在這裡這裡一樣生長,倘若我在那裡那裡也一樣可以是歸宿。我的已知和未知在風景前不斷地對接與交會,最終,連同那些途中的人兒、景物,雨水、陽光,以及一些零散雜亂的思緒,一同用「蒙太奇」手法剪輯成生命的畫冊。
漫步紫禁城的時候,我總覺得,這裡沒有了昔日的崢嶸霸氣,倒像一個戲台,只不過而今曲終人散,舞台上滿是時光錯落的碎片。沒有了帝王的宮殿,更像一個被時光掏空了的軀殼。我的目光穿行於巍峨的宮門、琉璃瓦、漢白玉,撫摸著那些赤金騰龍、雕花鑲金。它們是一本本無字的書,靜靜地擺放在歲月的几案前,待後來者細細翻看和品讀。畫像中,那一個個封鎖在時光的華貴傲慢的身影,也在平靜地注視著每一個訪客,無聲地訴說著他們高不過紫禁城雲天的爭奪。他們的目光里有深深的嘆息:當年我劍指問江山、煮酒論英雄,描金畫翠今猶在,天宇磅礴任評說?是的,時間仍在,一代代的他們,只不過是飛逝在光陰流里的浪花罷了。皇宮巷道里的那幾口孤獨單調的大水缸,深邃如王爾德:「如果你有了自由、本書、花朵和月光,那你還有什麼不開心的?」
相比之皇城,青島更像一個衣著時髦的現代女子。她沒有那種深沉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的歷史感。她的裙袂飛揚、輕盈,靈動,活潑而又不失端莊。海在這裡是很相宜的,冒著泡泡的啤酒也是。我和小靜去的時候,正值酷暑。稍微一動,人中處就起碼會持續三分鐘的流汗。「石老人浴場」的海風才吹了一會兒,就幫我們更換了非洲的膚色。傍晚時分,空氣才由那種熱烘烘火辣辣地感覺冷靜下來。清風徐徐,蘿藦和鵝絨藤長長的蔓牽滿了路邊的鐵藝柵欄,紫色的小花蕩漾著醉人的小夜曲。我們信步閒遊在青島大街的夜色中。「巧遇啤酒節,何如月下傾金罍?」好友的心總會在某個時刻用眼神就能相通。於是,我們以天為幕、以地為席,在小街露天酒家的攤前,像兩個漢子一樣,舉起粗壯的玻璃茶杯,品飲著友誼的瓊漿。
而那天目大峽谷的清與靜,則讓我剎那間軟化了生活中堅強的盔甲。我有點恍惚了,前世我就在此出生?而後我終老於此?造物是一隻神奇的魔手啊,它在巧妙地搭配著、安排著。動與靜的結合,光與影的交融,紅與綠的渲染,都是那麼妥帖。瀑布疊加,碧潭成串,林木蔥蘢,山花爛漫。靜的石,動的流,還有呼啦呼啦的濤,讓人不由地想起金庸的「石谷有靈氣,靈石成山谷」。我們踏小徑,觸山嵐,觀松柏,賞奇峰。然後,踩著被樹影隔得細碎的陽光,蹲身於清澈的戲水潭邊。看著盈盈的水波清澈透明,數著流下的游魚與細石,聽著遊人的歡聲笑語……心忍不住驚呼:這是上帝不小心散落在人間的明珠?在這樣清靜的天目大峽谷中,你的心不由得不真實、不透明。你不會對任何事任何人有放不下的糾結,也不會發現內心還有多少的猶豫與遲疑。這也許,就是山水對人性靈的滋潤和陶冶吧?
其餘的呢,沈園用動人相逢敘寫清澈的別離,讓人沉醉而不迷離。紹興的烏蓬船和老去的社戲,年年講述著前世的情緣。在飛速發展的「魔都」,我卻更願意用心尋覓留聲機與旗袍的如煙往事,那是它優雅的交集、安靜的留白。伊犁那等待愛情的薰衣草場啊,一大片一大片高高低低的紫如波浪般起伏不休,與那大片大片的綠,構成一張深淺交錯的彩色花毯,神秘、憂傷而又讓人流連。「我深層的生活,轟鳴聲越來越響,好像在寬廣的兩岸向前流淌。」鬧市的板橋故里安靜得不動聲色,靈隱寺凈地門前亦有擦肩而過的剎那芳華——旅也罷,行也好。萬物生靈,都在各行其道。
王家衛的電影《春光乍泄》中,有這樣一段對白:
準備去哪兒?
慢慢走,去一個叫烏斯懷亞的地方。
冷冷的,去幹嗎?
聽說那裡是世界盡頭,有個燈塔,失戀的人都喜歡去。說把不開心的東西留下……
那麼,「留下」了之後呢?回家。旅行是忘記苦楚的幻劑,還是放鬆宣洩的良藥?是不斷追求未知,還是不斷出發的需要?誰的生活白璧無暇,誰的內心無懈可擊?藏匿在異鄉山水之中的那些旅人臉龐,哪一張背後沒有曲折離奇的故事?但也許,真正壯美的風景不在遠方,而在我們內心;真正的旅行也不在風景,而在於放下包袱、從心而至。我們的一生就是一場豪華盛大的旅行,攀山涉水,追逐交匯,不斷地進行「過客」與「歸人」的轉換。「胸懷千山,意通萬壑」,那些走過的路啊,終將優美地寫成青春里最華麗的詩行。爾後,空空的行囊,就裝進了飽滿生動的記憶,成為滋養一生的意趣盎然。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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