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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錦雲憶毛澤東(外一則)

孟錦雲憶毛澤東(外一則)

朋友們可能會有這樣的疑問:是誰陪伴著毛澤東度過了生命的最後時刻?是誰護理著他走完了生命的最後旅程?是她,孟錦雲,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對於朋友們來說,孟錦雲可能是個陌生的名字。如果查查1976年9月13日的報紙,就可以在給毛主席守靈人的長長的名單中找到。孟錦雲,最後一名守靈人。她的知名度幾乎是零。然而,就是她,卻和一個偉人朝夕相處,日夜相伴,度過了四百八十九個白天與夜晚。她,是毛澤東最後一段生命旅程的見證人。在孟錦雲的敘述中,我們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毛澤東,一個由神變成人的毛澤東。毛澤東作為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老人,也具有普通人的特性。毛澤東也要流淚,也要大笑,也要憤怒,也要固執己見……他既是偉人,也是一個具有普通人的種種情感的凡人。

孟錦雲,是個湖北姑娘,十二歲就考入了空政歌舞團,1959年被選進了舞蹈學員班。

1963年4月,小孟被安排去中南海「出任務」。那時候,中南海的首長們,經常性的娛樂活動就是跳舞。空政歌舞團的一些舞蹈演員,在過了政治上、作風上、生活上的嚴格審查之後,可以進中南海,去完成陪首長跳舞的任務。那時的小孟只有十四歲,按理是沒有資格承擔這樣的任務的。去中南海跳舞的是些老同志,當然,所謂「老」,其實也不過只有二十幾歲。但天長日久,這些老同志有的結了婚,有的要生孩子,再加上演出任務重,因而領導經過請示批准之後,決定帶些小學員進去見習見習,熟悉熟悉,好接老同志的班,孟錦雲就是被選中的小學員中的一個。來到中南海的舞廳,小孟和幾個女伴坐在軟墊靠背椅上等候。眼前的一切使小孟感到新奇,但又似乎和臨來之前所想像的大相徑庭。她看著,等著,心稍稍平靜了些。晚上10點多鐘,舞廳里的人忽然紛紛起立,樂曲停止,舞步停止,毛主席來了。毛主席從左側那個紅門穩步走入舞廳。小孟站在那裡,痴痴地,忘了自己,忘了周圍的一切。這就是毛主席?「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她耳邊突然響起了這首歌。

毛主席來了,他的裝束極為隨便。只見他一身灰色中山裝,並不筆挺,袖筒又肥又長,幾乎遮手一半,特別是那條過分肥大的褲子,寬鬆,舒適,更增添了洒脫之感。毛主席坐在專門為他準備的沙發上。一名服務員端著盤子走過來,盤子上放著白色的打濕了的毛巾,毛主席拿起毛巾擦了擦臉和手。只見服務員小聲跟主席講了句什麼,主席輕輕點點頭。不多時,小舞台上的樂隊奏起了舞曲。在眾人目光的集中之下,一個女文工團員,一個常來跳舞的老同志,走到主席面前,微微傾身,伸出臂掌,作出邀請姿勢,主席會意,站起來,與那個文工團員跳起了舞。全場人的目光,像舞台的追光一樣,追隨著主席和那個文工團員。小孟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主席如何跳舞。主席的舞步很大,他高大的身軀不怎麼靈活,像在蹭著地板走步。一邊跳,主席還一邊與那個文工團員談天。主席並不像初學跳舞的人那樣,總往腳底下看。他顯得很輕鬆,毫不拘泥。一曲終了,主席和那個文工團員停在了主席的沙發那兒,女文工團員用手往沙發那邊一伸,主席便走向沙發,坐下來休息了。小孟觀看著這裡發生的一切。她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主席,彷彿要盡量從他身上發現些秘密來,但看著看著,那種神秘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主席是領袖,也是個凡人呢。他不也在說,也在笑,也在隨著舞曲,一步步向前向後,向左向右地走著跳舞嗎?又一首舞曲開始了,是歡快的《喜相逢》。主席側臉,好像突然發現了小孟,他對她笑了。小孟也在意識到的一剎那間,向主席報之一笑,有點尷尬,有點生硬,有點不自然。她太沒有思想準備了,但機敏的小孟畢竟看出了主席的意圖。她的感覺,她的判斷是絕對準確的,她慌忙站起來,向主席走去,學著前面那個老同志的樣子做出了請主席跳舞的邀請動作。主席微笑著站起來,拉住了小孟的手,同她向舞場里走去。這時,小孟真有點手忙腳亂了,剛剛消失了的神秘感又升騰起來,剛剛平靜了的心又猛烈地跳動起來。她慌忙上陣,不知該怎麼跳舞,什麼節奏、音樂、舞步,都成了模糊的一片。她不知該進哪只腳,該向哪一邊轉。此時的小孟有如騰雲駕霧,暈暈乎乎。主席已看出了她的慌亂,輕輕鬆鬆地對她說:「小同志,別緊張,你的舞步不錯嘛。」跳著跳著,小孟又逐漸感到輕鬆了。

「你是新來的?」

「我第一次來。」

「怪不得沒見過你。小同志,叫什麼名字?」

「孟錦雲。」

「噢,孟錦雲,跟孟夫子同姓。這個名字好聽,錦上添雲比錦上添花還美呢。你是什麼地方人?」

「是湖北武漢。」

「噢,湖北,一湖之隔,是我的半個小同鄉呢!」

跳舞,閑聊,小孟感到主席是個很容易親近的人。主席的親切自然驅散了小孟的緊張、慌亂。就這樣,她和毛主席認識了。之後,小孟幾乎每周都要去中南海參加舞會,每次都要和主席跳舞,主席總是親切地稱她半個小同鄉。小孟開始在主席面前無拘無束了。她的單純、機敏、活潑,她充滿了稚氣的發問,常常引得主席開懷大笑。

「主席,您嘴巴下面有一個痣子,聽我奶奶說,這是有福氣的痣子呢。」 小孟望著主席,笑眯眯地說。主席聽了,看到小孟白白凈凈的臉蛋上,也有一個小小的痣子,便笑著說:「你的臉上也有一個痣子,那你也有福噢。」

「那可不是,您的痣子是湖南痣子,我的痣子是湖北痣子,長的地方不一樣。」主席聽了小孟的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你還是個小九頭鳥呢。」

「什麼?九頭鳥?」

「天上九頭鳥,地下湖北佬,你知道吧?」

「當然知道,九頭鳥可厲害呢。」

「那也就是說,你這個小九頭鳥很厲害啦。」

「我可不願意當九頭鳥,我不願意人家說我厲害。」

「噢,還有這麼大的顧慮?我可願意當個九頭鳥呢,只是想當而當不上噢。」

「我覺得九頭鳥不好聽,怪可怕的。哎,我們武漢的黃鶴樓您去過嗎?」小孟又轉了個話題。

「黃鶴樓?黃鶴知何去,剩有遊人處。」提到黃鶴樓,主席顯然是想起了他寫的那首詞,脫口便吟了兩句。主席和小孟交談著。武昌魚的鮮美,孝感麻糖的甜香,東湖的美景,龜山蛇山的故事,武當山的傳奇……毛澤東都是那麼了解。那熟悉的神情,彷彿是在談論自己家鄉屋前的水塘、屋後的翠竹一樣。小孟在主席面前顯得很少有框框,稚氣十足,又嫵媚動人。她臉頰上常出現的那個似乎特意釀成的小酒窩,更增添了她娃娃般的可愛。她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總有一種探索的神情。主席對新來的小同志很喜歡,而對他的半個小同鄉——孟錦雲,尤其喜歡。漸漸地,這些小同志,已取代了那些老同志。中南海的舞會,彷彿是一座橋樑,聯繫著這些文工團員和中南海里的大人物們,周復周,月復月,年復年。中南海的舞會啊,瞬間的快樂,曾帶給人們永恆的回憶。也是因了這樣的初識,孟錦雲在經歷了曲折的十多年後,1975年5月,終於來到了毛澤東的身邊,應毛澤東要求到他身邊工作。小孟來到主席身邊開始工作的那些日子裡,主席十分高興。小孟的一舉一動,他都看著順眼,小孟對他的一些提醒勸說,他都聽著中意。在小孟剛來主席身邊的時候,他身邊有兩個工作人員,除了張玉鳳是他的生活機要秘書,還有個護士小李。小孟來了之後,主席與她有說有笑。飯後茶餘,花園小徑的散步,卧室客廳里的談天,顯得十分和諧,主席常常把小孟逗得開懷大笑。

「孟夫子,來,我給你講個故事。」主席喜歡用這個名字來稱呼她。小孟把沙發椅向主席的身邊搬近一些,主席操著難懂的湖南話,給小孟講起來。此時的小孟,就像幾歲時聽爺爺奶奶講故事一樣,聽得那麼專心,那麼入迷。

「有一個人,從自己脖子上捏下一個虱子,害怕別人嫌臟,趕忙扔到地下說:『我當是一個虱子呢,原來不是個虱子!』另一個人馬上撿起來說:『我當不是個虱子,原來是個虱子!』」

小孟聽完了這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瞪著她那清澈如水的大眼,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發問了:「這個故事有什麼意思,一點兒也不好聽。」

「傻丫頭,你什麼都不懂噢,這是告訴我們要講實話嘛,虛偽的人真是可笑。」小孟聽了恍然大悟。

「主席,再給我講一個,你看看我能不能猜出什麼意思。」

主席又給小孟講了另外一個故事:「有一天,乾隆皇帝和一個大臣來到一個廟裡,裡面是個大肚子彌勒佛。乾隆便問大臣,『彌勒佛為什麼對著我笑啊?』那大臣說,『這是佛見佛笑。』乾隆聽了很高興,當他往佛的側面走幾步之後,又回頭一看,見彌勒佛正對著那大臣笑呢,於是便又問那大臣:『彌勒佛為什麼也對你笑呢?』那大臣趕緊回答說:『他笑我今生不能成佛。』」小孟聽到這裡,咯咯地笑起來,急忙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個故事是什麼意思,這是講那個大臣會拍馬屁。」主席點頭稱讚:「進步很快嘛,好聰明的丫頭!」

這天,主席把詩刊雜誌要發表的他的兩首詞的清樣,拿給小孟,對她說:「小孟,請你把這兩首詞讀給我聽聽。」小孟拿過來,也不先看一遍,馬上就讀起來:

念奴嬌·鳥兒問答

(1965年)

鯤鵬展翅,

九萬里,翻動扶搖羊角。

背負青天朝下看,

都是人間城郭。

炮火連天,

彈痕遍地,

嚇倒蓬間雀。

怎麼得了,

哎呀我要飛躍。

借問君去何方,

雀兒答道:

有仙山瓊閣。

不見前年秋月朗,

訂了三家條約。

還有吃的,

土豆燒熟了,

再加牛肉。

不須放屁!

試看天地翻覆。

小孟高聲快速地讀了起來,當她讀到「不須放屁」這句的時候,她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主席,您寫不須放屁,可您今天放了二十八個屁。我都給您數著呢。」

「噢,你還給我記著黑賬。」主席也笑了。「活人哪個不放屁,屁,人之氣也,五穀雜糧之氣也。放屁者洋洋得意,聞屁者垂頭喪氣。」小孟聽了笑得前仰後合,直不起腰來。

小孟邊笑邊說:「那您為什麼在詞里還寫上『不須放屁』?」

「兩回事情嘛,孟夫子。」

1975年12月26日這天,是毛澤東的最後一個生日。這一天,中南海毛澤東的家裡,毛澤東的女兒李敏、李訥來了。她們平時很少來,但每次過生日,那是一定要來的,她們都帶來了對爸爸的祝福。這天,以前的護士長吳旭君、護士俞雅菊和李玲師的到來給毛澤東帶來了喜悅,他那有些木然的臉上,一下子添了笑容,有了些生氣。毛澤東今天沒有長久地躺在床上,他自己提出去大廳里坐坐。小張、小孟攙著他來到大廳里,坐在沙發上。小孟說:「今天是您的生日,按我們家鄉的習慣,孩子要給老人磕頭。」主席聽了高興地說:「你的意思是要給我磕頭,我可不敢當,我承受不起噢!」小孟聽了,很隨便地說:「您都不敢當,還有誰敢當,我先給您磕。」說著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就跪在了主席面前,鄭重其事地磕了三個頭。主席也不時向前起身表示回敬。見小孟磕了頭,吳旭君、李玲師、張玉鳳也先後磕了頭。毛澤東這時很高興。他說:「記得小時候,在我的家鄉,母親常常帶著我去廟裡燒香拜菩薩。那時,我比你們現在小多了,我很信神。一邊給菩薩磕頭,一邊嘴裡念叨著要菩薩保佑。你們今天給我磕頭,我不是成了神啦,你們也讓我保佑吧!」

這天,江青也來了。她還特意親手為主席做了兩個菜:一個是用胖頭魚做的魚湯,一個是肉絲炒辣子。她還帶來了白菜、大蔥、核桃、紅棗。當江青走進大廳的時候,正好碰上要往外走的小孟,江青一見小孟,馬上露出了笑容。「江青同志,您好。」小孟上前問候。「小孟同志,你好啊,你辛苦了。主席今天過生日,我來看看他,他最近吃飯怎麼樣?還得加強營養啊,我今天還給他帶來了山東的大蔥、白菜。別小看這普通菜,那是很有營養的,山珍海味不能代替。」

「主席今天精神不錯,您進去吧。」小孟簡單地回答著。

「主席的生活、身體,全靠你們關心了,我得感謝你們。」江青說完,就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踏著小小的步子,幾乎是躡手躡腳地向主席的卧室里走去。江青悄悄地走進了毛澤東的卧室。此時,主席正躺在床上,眼睛微閉。江青進門便說:「主席呀,我給你祝壽來了。」江青說話的聲音雖然又輕又細,但主席還是一下子聽出來了。毛澤東睜開惺忪的睡眼,把頭稍稍移動了一下,無神地望了望江青,臉上依舊是木然,無喜無憂,無驚無奇,什麼話也沒有說,幾秒鐘的沉默後,主席很快又把雙眼閉上了。毛澤東對江青,不願理睬,這已是長時間以來的做法了。毛澤東早已對江青產生了厭倦,甚至是反感。

1975年12月26日這天,毛澤東度過了他最後一個生日。這天,毛澤東又重複了他平時常說的一句話:「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每當他平靜地說起這句中國古老的諺語時,他漠然的外表下,流露著不盡的悲哀。他對自己的身體如何有相當的認識。

有一次,小孟對小張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張姐,我都快三十歲了,我真想要個小孩呢,你跟主席替我說說。」

「主席,孟夫子想要個小孟夫子啦。」小張果然把小孟的意思告訴了主席。

「再等一年吧,等我死了,她再要吧。」這是毛澤東的回答。毛澤東也許早已感到,他已不久於人世了。

1976年,毛澤東身體時好時壞。但總的趨勢,是每況愈下的。隨著身體的時好時壞,毛澤東的情緒也隨之變化。他有時變得很急躁,很容易發火。這天上午,毛澤東自己提出去大廳里坐坐。小孟扶著他從卧室穿過十幾米長的寬寬的走廊,來到了會客廳。毛澤東坐在大廳里,提出要看看當天的「大參考」。小孟趕緊把「大參考」拿來,又給主席換上看書報用的眼鏡,然後自己搬來一把小沙發椅子,放在主席的對面,坐下來,用手舉著「大參考」給主席看。這是習慣的做法了,因為毛澤東的手抖得厲害。所以在他自己看書看報時,有時就讓小張或小孟給他舉著。小孟一邊舉著「大參考」,一邊還注意著主席的目光所及,隨時調整著位置。小孟舉著「大參考」,越舉越高,不知是累了還是疏忽,上升的速度超過了主席閱讀的速度。啪的一聲,毛澤東用手把「大參考」打掉到地上。小孟嚇了一跳,趕緊從地上撿起「大參考」,連忙說:「主席,對不起,是我不好,您別生氣。」

「滾出去。」毛澤東大聲地吼著,臉也漲得通紅。這不是毛澤東第一次對她發火。她記得1975年夏天,她剛進中南海四個多月,對她很熱情的毛澤東突然變得冷漠起來。小孟有幾次同他說話,他都不願理睬,要不然,就用手向外擺著,意思是讓她離開,顯出心煩的樣子。怎麼啦,我怎麼得罪他啦,剛開始的那段日子,主席不是這樣啊。講故事、開玩笑、唱京戲,在大廳里跳舞,生活得順順噹噹。小孟思前想後,找不到答案,就把這種想法和小張談了。 「張姐,你見主席高興的時候,幫我問問,他到底對我有什麼意見,幹嗎老對我發脾氣?」「唉!對你這樣,對我也是這樣,常愛發火,有機會我問問他。」

過了幾天,張姐這樣告訴小孟:「我問過主席了,他說你把他嚇著了。他房間里特別靜,你進房間時一點聲響也沒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常常把他嚇一跳。你以後進屋時,先給他點聲音,比如咳嗽一聲,或鼻子里出點粗氣,這樣他好有個思想準備。就這麼點兒事。」

「這點兒事啊,我還真不知道,主席也真是的,有什麼不合適的就直接說嘛,又不說,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啊。」想到這裡,小孟當然沒就此「滾」出去。她知道,這是主席心情煩躁的表現,這段時間裡,他常常喜怒無常,一點兒事情,就使他激動。小孟知道,他過一會兒就會好的,而且每次都會向小孟道歉。

這段時間毛澤東更多的是在沉思。這點,連並不敏感的小孟也察覺到了。所以每當主席在那裡閉目養神時,小孟總是儘力不去打攪。此時,屋裡便靜得出奇。小孟坐在離主席不遠的沙發椅上,靜靜地看著主席,卻無法排遣心頭油然升起的一種好奇:主席在想什麼呢?這天,毛澤東又在那裡似睡非睡地靠在沙發上發獃,右手的拇指還在不停地彈著食指。心裡裝不下事的小孟,終於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她輕聲問主席:「主席,您這段時間怎麼啦?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還是有什麼事?」毛澤東聽到這裡,把微閉的眼睛睜開。從神態上看,他並不怪罪小孟的打攪,也不反感小孟的提問,而是苦笑著回答,但語調里仍不失那種從容不迫的幽默。「要說不舒服,這段時間是天天不舒服,許多事情,身不由己噢。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看來,我的本錢已不多啰。」說到這裡,毛澤東像是沉入了對往事的深深回憶之中。

「我的家鄉有句俗話,叫做甘蔗沒得兩頭甜,世上的美事難兩全。」毛澤東在十幾分鐘的沉默之後,突然對小孟說了這樣一句。

「孟夫子,你看我發愣,覺得奇怪對嗎?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呢。我這個人,不能說沒有值得回憶的事,可我不願在回憶中過日子。我歷來主張,人總要向前看,這已是幾十年養成的習慣了。可最近,不知怎麼的,一閉上眼,往事便不由得全來了,一幕一幕的,像過電影,連幾十年前的人和事,都很清楚。你說怪不怪?」聽著主席這坦率真誠的話語,小孟不禁受到了感染,她不假思索地說:「主席,我聽人家說過,只有在現實生活中不痛快的人,才愛回憶往事呢。您這麼大一個主席,還有什麼事……」聽了這脫口而出的話,儘管在主席的臉上並沒有現出什麼高興或不高興的神態,可把話說到這兒,連心眼並不多的小孟,也隱約地感到了似乎有什麼不妥,她猛然停住了話頭。看小孟突然不講了,主席蠻有興趣地說:「孟夫子,講得不錯嘛,知無不言,講下去嘛,我這裡可還想聽下去呢。」聽到主席的肯定,小孟倒不好意思起來,覺得講也不是,不講也不是。但看看主席那麼有興趣和充滿期待的眼光,小孟得到了鼓勵,她感到自己充滿了信心。她一改自己平時那種連珠炮式的講話方式,很平靜地向主席表達起自己的看法來:「主席,我覺得您除了身體不好之外,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再說您的病,如果能好好治,聽醫生的話,打針、吃藥,會治好的。您這個人就是怪,不愛治病,有病哪能不治呢?我要是您,我就趕快治好病,整天都會高高興興的。」

「整天都會高高興興,那是你小孟,我的孟夫子噢。」

「您是主席呀,您這麼大一個主席,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不像我們,說話得先想想人家愛聽不愛聽,辦件事也不那麼容易,您辦什麼辦不到啊。您忘了,決定華國鋒當總理,您誰也不用商量,只在床上躺了兩天,就決定了。這麼大的事情您都能決定,還有什麼事不能決定呢?」毛澤東被他的半個小同鄉的坦率感染了,竟然哈哈大笑起來。這一笑,可把小孟笑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不自然地坐在那裡。主席笑完了,小孟忙問:「我說得對不對呀?」

「你說得也對也不對。」主席很認真地回答。

又停了一會兒,主席便說:「說它對,是因為我說話確實算數,說話不算數,還叫什麼主席?人稱『最高指示』嘛,衡量一個人有權無權,就看他說話算數不算數。說話算數,當然事情就好辦。所以有些事辦起來,要比一般人容易。可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如果只看這一面,本人可真是神氣得很哪。但是問題還有另一面嘛。」主席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望著小孟,似乎在等待小孟回答什麼。

「另外一面是什麼,您有什麼事兒辦不到?」

「比如,你下了班,可以和家裡人,和朋友到大街上轉轉,我可就沒有這個自由噢。我要是走到街上,大家都認得我,說毛主席來了,一下都圍上來,越圍越多。圍著你喊萬歲,搞不好還會影響交通呢,你說是不是?」

「那倒也是,誰讓您是大主席呢。」

「你們可以隨便聊天,但和我談話的人,大都是有顧慮的。這點,我看得出來,人都是好人,但話未必是真話,難得口吐真言吶。」聽到這裡,小孟問了一句:「主席,那您說話也有過顧慮嗎?」

「那看對誰啦,人說話總要負責嘛,不但要對內容負責,還得對後果負責嘛。你和同志探討點問題,發表點見解,甚至一句玩笑話,傳出去,就成了『最高指示』,有人還以此大做文章,鬧得你哭笑不得。」

「您說了那麼多玩笑的話,我們可不敢給你傳出去。我和張姐都特別注意,每次我下班回去,總有些同誌喜歡打聽您的情況,我可一句也不說。」

「噢,孟夫子不是心直口快嘛,還是蠻有心眼的啰。」

「那當然,說錯了,那可不得了。」

毛澤東忽然又沉默了一會兒,又接著說起來,帶著一種和緩,但也有一種隱隱的不滿。「有人說,我的話一句頂一萬句,言過其實,說過了頭嘛。不用說一句頂一萬句,就算一句頂一句,有時也辦不到吶。我說要把有的人攆出政治局,分道揚鑣,硬是攆不動,分不開嘛!」聽到這裡,小孟知道,毛主席是在講江青了,這是小孟始料不及的。主席主動談到江青的時候幾乎沒有。

「孟夫子,如果全國人民都知道了我和江青離婚的消息會怎麼樣?」

小孟愣在那裡,她停了好一會兒,才說:「您不是沒跟江青離婚嗎?」

「孟夫子,不要你回答,你是答不上來的。離婚,我到哪裡去起訴喲。離婚,總要辦個手續吧。到那時,不知道是法官聽我的,還是我聽法官的,那可能要大大熱鬧一番。總有一天一了百了,統統解決。」說到這裡,主席又笑起來。那笑聲里,既有一種頑強的自信與豁達,又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壓抑。這是小孟自進中南海以來,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聽主席主動談江青。但直到今天,有一個問題仍令小孟不解:「主席真的想過與江青離婚嗎?」

毛澤東的身體日漸惡化。這是醫生們、周圍的工作人員早已看到了的事實,而且已是無可挽回的趨勢。

1976年5月12日,毛澤東會見新加坡總理李光耀。那天上午,主席的理髮員小周給他理了個發,又颳了臉。在接見前的一個小時,小孟從主席專用的大衣櫃里拿出了那套灰色的毛式服裝。「主席,您今天還穿這套衣服吧?」小孟說。

「就穿這個。不穿這個,穿哪個嘛!」主席點頭回答著。

小孟幫主席脫下了睡衣,換上中山裝。穿好後,又前後左右地看看,抻抻拽拽把衣服弄得平平整整。看到毛澤東現在的樣子,小孟反而感到有些新鮮了:頭髮整齊,服裝筆挺。真顯得精神多了。平日的毛澤東,多數是躺在床上,多數是穿著細布睡衣,頭髮不理,很有些不修邊幅,簡直使小孟感覺不到他是個眾人矚目的一國領袖。

「您現在才像個主席了。平時,您哪兒像個主席呀。」小孟像是在開玩笑地說。

「他就是扮成個主席呢,一扮就像,別人誰也扮不像。」小張剛剛從外邊走進來,也打趣地說。

「我去接見外賓,就像出去演戲。演員登台,哪有不化裝的?」主席也開著玩笑。

時間到了,小張、小孟一邊一個,攙扶著毛澤東,走到游泳池接見大廳。他剛剛坐下來一兩分鐘的時間,李光耀已由華國鋒陪同來到大廳。小張、小孟把主席扶起來,她倆趕緊退後。但主席剛剛站起來與李光耀握完手,撲通一下就坐下了。當時小張、小孟在屏風後面看得很清楚,她們不約而同地小聲「呀」了一聲。接見只有一兩分鐘,寒暄幾句,便匆匆結束。但是,這並不是最後一次的接見外賓。

1976年5月27日,毛澤東又會見了巴基斯坦總理布托。這次接見,毛澤東沒有站起來,只是坐著與布托會面。但此時的毛澤東已明顯地讓人看出,他面容憔悴,表情麻木,行動不便。更嚴重的是,他的口水不斷從嘴角流出,需一次又一次地取紙塊擦拭。封鎖極為嚴密的關於毛澤東的健康狀況信息,不得已透露出來。人們從電視中看到了無法再迴避的真情。毛澤東會見布托之後,再也沒有在外交場合露過面。

毛澤東在最後的日子裡,依然是既不願打針,也不願意吃藥。他依舊相信,靠自己身體的抵抗力能戰勝疾病,他依舊堅守著治病也要「自力更生」,因為用藥打針,是「外援」。但越來越虛弱的身體,使他固守的道理已處於失敗,他幾乎是水米不進。醫生多次勸說毛澤東用鼻飼插管。這種插管很細很細,是從國外進口的,可以從鼻子一直插到胃裡去,用其輸送營養,維持生命。

「主席,您別老不聽醫生的意見,人家劉伯承身體不比你好,用了鼻飼管,效果特別好。您老說靠自己的抵抗力,您沒有營養,怎麼有抵抗力呀。」有一天,小孟又對主席進行了一番勸說。主席這次聽了之後,睜開他微閉的眼睛,輕輕說:「那就試試吧!」插鼻飼管之後第二天,他果然感到身上有點力氣了。他顯出高興的樣子。

「小孟呀,你比我懂得多,我得聽你的了。」

「您就得和醫生好好配合,您的病會治好的。您不是要聽我的,要聽醫生的。」

1976年9月的一天,小孟請假外出回家,晚上5點多鐘到家,7點15分,突然有人來找,要求小孟馬上返回中南海。小孟回到主席的卧室,才知道,主席犯了病,心肌梗死,十分危險。只見主席的臉色灰黃,嘴唇呈現青紫,呼吸短促。主席的幾個醫生都來了,政治局的人也來了,氣氛相當緊張,搶救二十多分鐘之後,主席才脫離險情。

9月8日晚7時10分,毛澤東的呼吸重又急促起來。小孟過來,低頭給主席按摩胸部。主席用很低的聲音說:「我很難受,叫醫生來。」

醫生趕緊把氧氣的管子放在他的鼻子處。他用手去拽,肯定是不舒服,過了幾分鐘,呼吸開始平靜起來。這時,醫生看見主席的鼻孔里有一點嘎巴兒,就把輸氧管先拿下來,用棉簽兒給他弄出來之後,又給他戴上輸氧器時,他就一點反應也沒有了。又是處於極度的昏迷,搶救,搶救,四個多小時的搶救,但一直是昏迷,他再也沒有醒過來。他的最後一句話是對小孟說的:「我很難受,叫醫生來。」臨終前,偉人沒有感人肺腑的遺言。

1976年9月9日0時,毛澤東停止了呼吸,繼而心臟停止了跳動。一個護士從毛澤東的卧室里走出來,走得那樣輕,她向外邊等候著的人們說了一句:「主席去世了。」

小孟把主席最後換下來的內衣、內褲,疊得平平整整、放在床頭的小柜子里。小孟把主席用過的鉛筆拿起來,細細地看著,這是小周給主席削好的。這支鉛筆永遠不會再被人用了,她真想拿去做個永久的紀念,但她這種念頭閃現的同時,一種指責聲已在她耳邊響起:「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行,不能辦這種事情。」她把鉛筆輕輕拿起,又輕輕放下,依舊放在小桌子上。此時,小孟的視線變得那麼模糊,她的神志變得那麼飄搖,她忘記了空間,也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失落的自己。毛澤東離去了,她不知她將來會怎樣,她沒有太大的悲痛,她更沒有心碎神傷,她只感到一片茫然。小孟,毛澤東的半個小同鄉,毛澤東身邊的最後一名護士。當毛澤東離開中南海之後,她卻還留在中南海里,度過了一個多月的時光。她不用輪流值班了,她也不用再去服用速可眠了,為的是抓緊時間休息。一個多月里,她每天都在毛澤東的卧室書房裡,整理,整理。

中南海,還不能告別,你將永遠留在小孟的生活里,永遠留在她生命的旅途中,永遠留在她的記憶里……(本文摘編自《名人傳記》)

2012-12-29

人大常委會關於加強網路信息保護的決定

2012年12月28日15:49來源:新華網

  新華社北京12月28日電 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於加強網路信息保護的決定

  (2012年12月28日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通過)

  為了保護網路信息安全,保障公民、法人和其他組織的合法權益,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公共利益,特作如下決定:

  一、國家保護能夠識別公民個人身份和涉及公民個人隱私的電子信息。

  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竊取或者以其他非法方式獲取公民個人電子信息,不得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公民個人電子信息。

  二、網路服務提供者和其他企業事業單位在業務活動中收集、使用公民個人電子信息,應當遵循合法、正當、必要的原則,明示收集、使用信息的目的、方式和範圍,並經被收集者同意,不得違反法律、法規的規定和雙方的約定收集、使用信息。

  網路服務提供者和其他企業事業單位收集、使用公民個人電子信息,應當公開其收集、使用規則。

  三、網路服務提供者和其他企業事業單位及其工作人員對在業務活動中收集的公民個人電子信息必須嚴格保密,不得泄露、篡改、毀損,不得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

  四、網路服務提供者和其他企業事業單位應當採取技術措施和其他必要措施,確保信息安全,防止在業務活動中收集的公民個人電子信息泄露、毀損、丟失。在發生或者可能發生信息泄露、毀損、丟失的情況時,應當立即採取補救措施。

  五、網路服務提供者應當加強對其用戶發布的信息的管理,發現法律、法規禁止發布或者傳輸的信息的,應當立即停止傳輸該信息,採取消除等處置措施,保存有關記錄,並向有關主管部門報告。

  六、網路服務提供者為用戶辦理網站接入服務,辦理固定電話、行動電話等入網手續,或者為用戶提供信息發布服務,應當在與用戶簽訂協議或者確認提供服務時,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

  七、任何組織和個人未經電子信息接收者同意或者請求,或者電子信息接收者明確表示拒絕的,不得向其固定電話、行動電話或者個人電子郵箱發送商業性電子信息。

  八、公民發現泄露個人身份、散布個人隱私等侵害其合法權益的網路信息,或者受到商業性電子信息侵擾的,有權要求網路服務提供者刪除有關信息或者採取其他必要措施予以制止。

  九、任何組織和個人對竊取或者以其他非法方式獲取、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公民個人電子信息的違法犯罪行為以及其他網路信息違法犯罪行為,有權向有關主管部門舉報、控告;接到舉報、控告的部門應當依法及時處理。被侵權人可以依法提起訴訟。

  十、有關主管部門應當在各自職權範圍內依法履行職責,採取技術措施和其他必要措施,防範、制止和查處竊取或者以其他非法方式獲取、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公民個人電子信息的違法犯罪行為以及其他網路信息違法犯罪行為。有關主管部門依法履行職責時,網路服務提供者應當予以配合,提供技術支持。

  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對在履行職責中知悉的公民個人電子信息應當予以保密,不得泄露、篡改、毀損,不得出售或者非法向他人提供。

  十一、對有違反本決定行為的,依法給予警告、罰款、沒收違法所得、吊銷許可證或者取消備案、關閉網站、禁止有關責任人員從事網路服務業務等處罰,記入社會信用檔案並予以公布;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侵害他人民事權益的,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十二、本決定自公布之日起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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