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文書法的美中不足？

[新朋友]點標題下中國書畫超市免費訂閱[老朋友]點右上[…]分享到朋友圈作者：一個理科學者的思考甲骨文書法例 南宋 楊萬里《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局部）我不會書法，但是很喜歡她。由於長期研究甲骨文的原因更偏愛甲骨文書法。欣賞多了自然就在審美的同時審出些「丑」來。通常的甲骨文書法家都喜歡以甲骨字，書名家文，寫胸中事，通讀者款曲。殊不知這裡就暗伏下甲骨文書法的一個深深的遺憾。這個遺憾就是「字不達意，文不通情」。

以上圖甲骨文書法為例，這是南宋楊萬里的著名詩句。這裡截取了其中的十六個字。書法家是按照詩句逐字地換成甲骨文字書寫，整篇甲骨文書法的謀篇布局，間架結構，左右呼應，上下連貫自有行家評斷。我在這裡僅僅剖析一下其中甲骨文字的本義與詩句內涵的關係，以探討甲骨文書法中的遣字達意，謀篇通情的問題。第一，我們探討甲骨文此字非彼字問題。由於百年來許多甲骨文專家破譯了一批甲骨文字，使得我們今天可以用甲骨文來書寫作品，這本身是一件好事。欣賞者在看見一種思想的古老的表達的同時也享受了一種厚重質樸的書法風格。但是作為一種現存最古老的文字體系，目前破譯出的本字能夠為大家普遍接受的只有一千多字。這些甲骨文字用來書寫卜辭作品時，可以在書寫中按照原版，原汁原味地書寫，甚至可以保留一切的爭議。這樣即使欣賞者看不懂原著，但是他可以欣賞到殷商人造字的原理和甲骨文淳樸的古風。但是如果以甲骨文字書寫卜辭以後的作品問題就來了。《康熙字典》收錄了47035個漢字，顯然對於只破譯出1000多字的甲骨文字型檔來說是遠遠不夠用的。一篇既定內容的甲骨文書法作品經常會碰到甲骨文系統中不存在或者尚未破譯的漢字。例如上圖中十六個字就有「湖」「接」「蓮」「荷花別樣紅」八個字或不存在（作者杜撰），或非本字，或是本字發生都不同的假借。其中的甲骨文「蓮」從彳從辶從車。甲骨文「樣」對應的漢字應該是「徜徉」的「徉」，屬於錯別字。這些甲骨文字都不能用來準確地表達楊萬里的詩意。第二，即使甲骨文字沒有錯，但是它在卜辭中的本義和漢字的本義已經發生了變化。例如內涵擴大，縮小，轉移，或者本義在發展過程中已經發生了斷裂而形成了與本義沒有關係的新的漢字本義了。例如上圖作品中的「畢竟」二字。甲骨文中沒有「畢竟」的「畢」字，所以書法家依據自己的理解創造出了一個「畢」字。但是這個漢字「畢」有多個義項：完成，結束。副詞，完全地。二十八宿之一的畢宿。這在甲骨文系統中應該是三個不同的「畢」字。但是迄今為止，甲骨文系統中這樣三個本義的「畢」字一個也沒有破譯出來。倒是有一個雙手持「田」的「畀」字，本義是舉起。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甲骨文「畢竟」的「竟」字的本義正是今天漢字「畢」的本義——完成和結束。甲骨文「竟」的本義是當兄長的終於帶上了王冠。也就是說在甲骨文體系中，「畢竟」兩個字是由單獨一個「竟」字就可以表達了。但是唐詩宋詩都是講究格式、韻律和節奏的，不可以隨便的壓縮字數的。理解上的精鍊和表達上的繁冗形成了甲骨文書法上的一對亟待解決的矛盾。第三，甲骨文是一字一形一義的文字系統。同一個漢字如古漢語中「將」字有十個義項，按照甲骨文造字的規律，每一個義項在甲骨文中是分別造一個甲骨文字與之對應的，使用時就必須精心挑選與書法作品的內容表達十分吻合的那個甲骨文字。例如「畢竟西湖六月中」的「中」，作為漢字的義項可以是「中間」「中心」「射中」的意思，這些義項在甲骨文中對應有三個不同的「中」字，這裡應該使用那一個「中」字才符合詩意呢？顯然是「中間」的中，甲骨文中以三橫表示，上下兩橫長中間一橫短。（這個字學者有爭議，有人認為是「大氣」的「氣」字。）這位書法家選用了上下用旌麾的「中心」的「中」，原圖省略。這在理解上就會產生歧義。第四，甲骨文字的象形會意作用與書法作品內容的協調問題：每一個甲骨文字或通過象形，或通過會意使人一見便知其意。所以用的好可以幫助讀者加深對書法家的書法作品的理解，但是若用的不妥，便會使人產生誤解。這一點尤其發生在學中文的外國人中。例如，上圖中「西湖」二字——即使「湖」字有這樣不從水的寫法——的甲骨文「西」的本義是「西方」，即以雍州進貢的玉石借代。但是將甲骨文「西」和「湖」兩個字的連用它的本義就是「中原西方的大湖」，而不會是杭州西湖。按照殷商人的命名習慣，杭州西湖應該叫做「東湖」才準確。殷商時期的大的湖泊都叫做「澤」。所以我們在甲骨文中找不到這個「湖」字。第五，甲骨文字的信息量和漢字的信息量問題：由於甲骨文是一字一形一義的，所以每個甲骨文字內涵的信息不僅量小單一，而且準確無誤。漢字在其發展過程中產生了越來越多的引申義和假借義，這使得每一個漢字的信息量不斷地增加，結果導致一個漢字出現五個以上的義項很正常。但是在我們欣賞理解一幅書法作品時就產生了不同的審美視域。仍然以南宋楊萬里的這首詩為例，當它是甲骨文作品時，我們可以將28個字的28個本義聯繫起來去理解出一種很狹窄很古樸的審美意境。但是當它是草行隸篆等字體的書法作品時，我們在審美時內在的潛意識會將我們知識結構中對其中每一個漢字的所有已知義項投射進這幅作品，從而形成一種混雜的，綜合的，泛化的審美心境。這兩種不同的審美到達的效果是有很大差別的。調動哪一種手段以達到與書法作品相協調，與傳播目的相吻合的審美效果，是一個書法家在選擇書法風格和書法字體時首先必須費盡心機的一件工作。

我們在欣賞一幅長篇的甲骨文作品時，總是感覺它沒有一個總體的審美感覺。像考古學一樣，總體是一堆遠古歷史的碎片。這種碎片化的感覺和後現代主義的個性化的碎片組合有本質的不同，後者將碎片的符號性特點集中作用為一種整體的個性化的表達，而甲骨文作品的碎片化給人以「百衲衣」式的感受，即總體上看像一件漂亮的衣服，但是細心琢磨以後你會發現它不過是不同質地、不同色彩、不同花色的僵硬的組合。這正是甲骨文書法作品給人以枯朽感和碎片感的本質。值得一提的是，造成這種破碎感的原因主要來自甲骨文書法作品的長篇巨制。這種長篇巨制是反卜辭的，也是反甲骨文的。為了避免甲骨文書法作品的這種枯朽感和碎片感，我認為，甲骨文書法應該回歸殷商甲骨文的本性。回歸它曾經如魚得水的卜辭環境中去。我的建議是：書法家選擇甲骨文書法的內容時應該以要表達的文字本義為旨歸，在內容選擇上盡量回歸到卜辭和西周金文的內容；在意欲表達的本義上應該選擇信息量小的，體量小的，本義單純的，適合用甲骨文字表達的本義；在書法形式上，應該回歸殷商卜辭短小精鍊的形式，選擇儘可能短的文字，例如：「苟日新。又日新。日日新」或者「慎獨」這樣的精闢短句短語，最長不過楹聯。在書法構思過程中，要盡量設計好甲骨文字之間的呼應關係，使其在書面總體上產生共鳴，在本義之間產生呼應；在書法造型上極力回歸甲骨文字的象形和會意的功能，這樣能夠調動欣賞者的審美參與。甲骨文書法的終極目的是使這種古老的甲骨文字煥發青春，使其當時從大自然汲取靈感的生機勃勃的造字重新靈動起來。使觀賞者更準確，更深刻，更形象，更會意，更具體的理解書法家意欲表達的本義。這將有利於你書法的甲骨文作品更加能夠準確地訴諸讀者的審美心理，更加能夠打動你的讀者的心靈，從而使他們和你的作品發生強烈的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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