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演義》本來就是一本很逗比的書（上）

文／六神磊磊

一

最近，電影《封神傳奇》被噴成萬眾痰盂了，什麼妲己的造型像周黑鴨、紂王的部隊是宇宙飛船，等等。

我本來想鼓起勇氣去看的，可你們噴得太狠，也不知道片子究竟壞到什麼程度。加上自己內力修為還未大成，怕影院里扛不住倆小時，就會內息鼓盪、口噴鮮血而亡，一直沒敢去。

電影雖然沒看，但是原著小時看過，今天就和大家聊一聊。

眾所周知，封神榜的故事，來自一本著名的小說《封神演義》。雖然說作者的優點也不少吧，但是搞出來的這本東西啊……Excited！

二

比如：紂王究竟做了什麼壞事，為什麼要被那麼多神仙群干？

因為他放蕩？因為他殘暴？因為他驕奢淫逸違反八項規定？都對。

但眾所周知，直接的原因是，他撩了一個惹不起的女人——女媧娘娘。

怎麼撩的呢？書上告訴我們，他跑到女媧娘娘廟的牆上去亂塗亂畫，準確地說，是寫了一首淫詩。

這首詩我權且抄下來，大家也不必細讀，大致看一下就是了：

「鳳鸞寶帳景非常，儘是泥金巧樣妝。

曲曲遠山飛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帶雨爭嬌艷；芍藥籠煙騁媚妝。

但得妖嬈能舉動，取回長樂侍君王。」

女媧娘娘看到這首詩之後，「大怒」，氣得差點吐血。

別誤會，它的主要問題倒不在淫蕩，人家娘娘什麼污的沒見過，我猜它的主要問題在於——

這是一首七言律詩！

七言律詩是什麼時候才有的呢？唐朝！到了杜甫老人家的手上才算大成。

唐朝是什麼時候呢？公元7世紀。而紂王是什麼年代的人物呢？公元前12世紀。

也就是說，紂王他老人家提前1700年就寫出來了七言律詩！

女媧娘娘之所以大怒，一定是因為紂王泄露了天機——你這樣超前地搞文學創作，讓以後的唐詩還怎麼玩！

三

事實上，在《封神演義》這本書里，文學天才太多了，聞太師、黃飛虎、各路神仙都紛紛在寫七律，個個都是擾亂歷史進程的文學神童。

比如有一個老丞相叫商容。

在老版的電視劇里，還給他安了一個女兒叫商青君，後來嫁給了武王的。

這個商容丞相後來撞柱子死了，「腦漿噴出，血染衣襟」。神仙們為什麼給他安排這麼慘的結局呢？

原因和紂王一樣，他也在寫七言律詩！

有一回，他從朝歌光榮離休，各級幹部們都來送他。他一高興，就即興搞了一首七言律詩出來：

「蒙君十里送歸程，把酒長亭淚已傾。

回首天顏成隔世，歸來畎畝祝神京。

丹心難化龍逄血，赤日空消夏桀名。

幾度話來多悒怏，何年重訴別離情？」

90年代的老電視劇里也保留了這首詩。大家看，下面這位眼袋很大的老先生，就是超前1700年吟出七律的商容丞相。

這些任性的商朝人，害得後世的杜甫們都會被掏空啊！

四

不光是寫詩超前，他們用的成語也特別超前，一言不合就用出上千年後的成語來。

第二十八回里，姜子牙有一次打仗，發了篇檄文，裡面用了一個詞，叫「助桀為虐」。

作者居然記得要把「助紂為虐」改成「祝桀為虐」，說明人家還是很用心良苦的，知道「助紂為虐」用了不妥，他在儘力避免穿越的發生。

可惜的是，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書上的人拚命要用後世的詞語，攔都攔不住哇。

比如有一回里，蘇妲己調戲了一個帥哥，叫做伯邑考。

性冷淡的伯邑考果斷拒絕了她。蘇妲己大怒，撂下了一句話：

「這等匹夫，輕人如此！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滿溝渠？」

「我本將心向明月」這句話是什麼時代的？是元代的《琵琶記》 里的。蘇妲己一不小心就領先了歷史2400年。

妲己不是一個人在穿越。後來她死了，紂王寫詩憑弔她，說「覆雨翻雲竟枉然。」

「覆雨翻雲」是什麼時候的成語？最早的由來也是在戰國時候的楚國，比商紂王晚了800年。

這個成語最後問世，是來自杜甫的詩《貧交行》：「翻手作雲覆手雨，紛紛輕薄何須數。」紂王這一次強行穿越到唐朝，膜了杜甫。

五

書上還有一個神仙，叫雲中子（就是雷震子的師父）。

有一次，他吟了一首歌，其中有兩句讓我直接暈倒。

居然是：「制芰荷以為衣，紉秋蘭以為佩。」

這兩句都是《離騷》裡面的。雲中字老師一下穿越到800年後，暴力膜了屈原。

就連書上最有文化的人也搞穿越。比如西歧有一個高級幹部、文化人，名叫散宜生，他說姜子牙是「棟樑之才」。

這個成語什麼時候誕生呢？是南北朝劉義慶的《世說新語》裡面的：「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散大夫一不小心領先了歷史1500年。

不過，在穿越之王姜子牙面前，他們都是渣。

姜子牙曾經收了一個徒弟，名字叫做武吉。

書上說，姜子牙教他學習的教材是《六韜》。這個本來很對，因為《六韜》原本就署名是姜尚的著作。

然而當姜爺爺一開口講課，就立刻屌炸了，盡顯穿越之王的本色：

「古語有云：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又云：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是哪裡來的呢？我查了一下，是元代的一個雜劇叫《龐涓夜走馬陵道》里的，比姜子牙晚了2400年。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這個「古語」又是哪裡來的呢？

是北宋一個學者汪洙寫的《神童詩》。姜子牙要比小汪早生差不多2200年，是他祖宗的祖宗的祖宗，居然把小汪的話叫做「古語」。

小汪洙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估計一定非常震驚：

「人吶就都不知道，自己就不可以預料！我一個北宋的小孩子，怎麼就跑到商朝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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