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未來的你——寫給我即將出世的孩子

06-26

給未來的你

——寫給我即將出世的孩子

孩子，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見面了。在等待你的日子裡，我多少有些惶恐——和每一個即將成為父親的人一樣，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資格堪此「大任」。很不幸，你的父親是一個在獲取成功方面不太成功的人，他迄今唯一最大的成功就是找到了你的母親，並和她一同孕育了你。他也無法對你的人生道路有所指點，因為今年35歲的他面對自己的未來也還一片迷茫。他甚至都不能或者說不願為你灌輸任何現成的道理或準則，因為明辨這複雜世界的是非對錯也非他所長。我能給你什麼呢，我親愛的孩子？這麼多天來我不停地想啊想。今晚，我突然有勇氣坐在電腦前寫下我最想對你說的話。勇氣這東西倏忽即逝，我生怕一覺醒來便無影無蹤。

首先，爸爸要祝賀你。因為你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母親，她美好、善良、賢惠、明理，堅忍而又富有生活的智慧。我並不求你一定要處處學習你的母親。我絲毫不會懷疑在她的養育下，你會幸福快樂地成長，你會成為一個健康可愛的人。

但是，有一件事情爸爸一定要告訴你。那就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註定會幸福快樂一生，沒有什麼東西是付出了就一定能得到，更沒有什麼法則規定一個善良、聰明、可愛，甚至在加上堅韌不拔的人，就一定能可以遠離苦難。真的很抱歉，孩子，爸爸要掃興地告訴你，這世上一切珍貴的東西都很容易失去，唯有苦和痛與我們不離不棄、如影隨形。

說到這裡，你該怪我過於悲觀了。恰恰相反，爸爸和媽媽是兩個樂觀的人，否則我們就不會選擇迎接你的到來了。而爸爸想來想去，唯一能給你的，就是在漫長生命中可以用來對抗一切不幸的秘密武器。它將是你永遠志同道合的朋友，永不分離的親人，永葆青春的愛人。在你幸運時，它會讓你超然物外，看淡名利，回復平常心；在你遇到挫折或不幸時，它會溫柔撫慰你受傷的心，給你鄙睨命運的力量。它是鞋子和梯子，讓你越過眾人看到極遠處的風景。它是圓規和尺子，讓你堅守底線，從心所欲不逾矩。它是花不完的金子，讓你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且心生優越。它還是刀子和鞭子，必要時可以用它狠狠刺激你的敵人，讓他們醜態畢露、顏面無存。最最重要的是，這世界上任何人——哪怕殘酷的命運，都無法從你手中奪走它。無論你將來飛黃騰達還是落魄潦倒，無論你開心或憂愁，你年輕或衰老，它會始終伴隨你的肉身和心靈，從始至終，不離不棄。這個東西就是品味。品味是你以優雅姿態面對無常命運的前提。

趣味無對錯，品味有高低。在你我的一生中，有很多技能可以隨時去學習，很多錢可以隨時去掙，很多酸甜苦辣可以用一生去體驗——但不幸的是，唯獨品味卻只能從小養成。它是從懵懂時便攜帶的心靈基因，長大成人便不能再有質變。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周遭有那麼多極其聰明的成功者，卻有著讓人掩鼻的惡劣品味。同時我也相信，這世上沒有天生品味就差的人，只有兒時惡劣的熏陶。

所以，在讓你吃飽穿暖之外，作為父親，我的第一要務就是為樹立你良好品味建造一個儘可能優良的基礎環境。爸爸不是作家，但我可以帶你從安徒生、鵝媽媽故事集、尼爾斯騎鵝旅行記一直讀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塞林格、卡佛、王小波和張愛玲…，我會在你試圖去讀徐志摩或柴靜時給予你善意的提醒。爸爸不是詩人，但我會陪你從「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飲馬長城窟，水寒傷馬骨」「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吟誦到「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延秋門外卓金輪，日斜人散暗銷魂」「停舟我亦艱難日，畏向蒼苔讀舊碑」…，從馮志、戴望舒、張棗念到里爾克、曼德爾施塔姆、絲波辛卡、E.畢曉普…，當你無意中念出「百萬雄師過大江」或「輕輕地我走了」時，我會微微皺眉，輕輕咳嗽…。爸爸不是音樂家，但我會為你系統地播放J.S.巴赫，播放莫扎特、斯特拉文斯基和肖斯塔科維奇，我會送你吉他，和你一起彈唱The Beatles，會買正版的Eric Clapton、Charlie Parker、MilesDavis給你…，如果我聽到你哼唱小蘋果或鳳凰傳奇…對不起，這次我真的會揍你。爸字寫得很爛，更沒法教你書法，但我希望如果你有興趣的話，能夠練練顏魯公，不要去學龐中華。我和你媽還會帶你去各地旅遊，不求週遊世界，但一定讓你時常看到新奇有趣的人和事物。我會用心為你做每一份食物，讓你不辜負一日三餐的美好。還有什麼呢？一時想不起來了。我能為你做的總歸是太少，剩下更多只能交給你自己的靈性了。幸福的是，我會和你一起磨礪，一起成長，一起學習優雅，直到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絕塵而去，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呸呸呸!

你千萬不要誤會爸，他並沒有想把你培養成一個文藝青年。未來長成什麼樣，那純粹是你自己的事。然而，如布羅茨基所言：審美乃倫理之母。一個擁有良好審美情趣的人，即便不算高尚，也大不會是一個損人利己的人，一個蠅營狗苟的人，一個輕易會被打敗的人，更不會是一個的庸俗愚蠢的人（你知道，爸爸生平對庸俗愚蠢的痛恨更甚於殘酷惡毒）。因為對Ta而言，不僅因為這一切是「錯」的，更是因為這一切「不美」。《大學》中講論「誠意」——「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講的就是從基本審美到價值判斷之間那條最短的捷徑。長大以後讀了歷史你還會發現，人類有太多的不幸都是源於審美的缺失，太多的惡行都可以歸諸優雅的缺位。

本來寫到這兒就該結束了，但我覺得作為父親，我還有責任必須告訴你的是：以上所有，關於擁有良好品味這件事，將完全無關你現世的成功。好的審美不能幫你當上領導，也很難助你年薪百萬。清人袁子才說「人無風趣官多貴，案有詩書家必貧」，這話雖過於絕對，但是品味確實可能成為你追求成功的羈絆——它會抬高你內心的底線，讓你對很多事情不屑為之，很多人不屑交往，甚至不小心得罪身邊的人。但是，我仍然義無反顧地請求你接受我的好意，因為你不成器的父親執拗地認為：比取得現實成功更重要的，是提升心的高度。王小波曾問他的哥哥：如果對世界上一切事物的追求都可以抽象為「力」和「美」，你選哪一個？他哥哥選擇了力，而小波在心中默默選擇了美。孩子，我當然希望你能夠二者兼得，但如果魚與熊掌不可得兼，你總有一天也要去考慮該如何選擇。爸的選擇已經告訴你了。當然，你不能跟爸比，我得到了你母親這世界上最好的伴侶，而你要做到這一點，難度實在超乎想像。

最後，爸還是要給你提點希望，希望你在未來人生的任何時刻，任何角落，無論遭遇什麼，你都會記得，做一個優雅的人。這句話，我們父子/女可以共勉之。

說完了，孩子。來吧，快來。我們一起讀書、一起玩耍、一起歌唱、一起面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