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文學「三人傳」作者談傳主的故事
由陝西人民出版社精心策劃推出的陝西文學三巨頭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的傳記——《路遙傳》《陳忠實傳》《賈平凹傳》相繼問世並熱賣,近期「三人傳」讀者共享見面會將在西安「賈平凹大講堂」舉行。 三位大家先後以代表作《平凡的世界》《白鹿原》《秦腔》摘取了茅盾文學獎桂冠,並且廣受讀者長期追捧,作品暢銷不衰,在社會上產生了廣泛影響。三部傳記作者也是陝西文壇引人注目的作家,各人在創作上都有建樹或亮點。近日,本報記者獨家採訪了《路遙傳》《陳忠實傳》《賈平凹傳》作者張艷茜、邢小利、孫見喜,傾聽他們講述三位傳主文學創作之外鮮為人知的故事以及他們艱辛的創作歷程和不斷的思想升華。以期用他們的故事激勵、啟迪更多的文學創作者,使他們從中獲取信心,汲取能量,不斷努力,為人民寫作,讓陝西文學的美譽傳揚更遠,讓文學陝軍的隊伍更加強大。
路遙像牛一樣勞動 像土地一樣奉獻
——訪《路遙傳》作者張艷茜
1 面對傳主路遙,張艷茜不是旁觀者而是在場者,她說,「為路遙作傳,我可以將我個人不可言說的隱憂與痛楚,通過感性的筆墨傳遞出來。我寫出的不僅是關於路遙的紀實性文字,更是珍藏在自己記憶里和生命里的東西。」 1982年,張艷茜上大學二年級時,在《收穫》上閱讀了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讀罷心中滿是難以名狀的抑鬱和沉重。從此,她極渴望見到能夠讓她產生這份少有的心境的作家路遙。也極想知道,創作了如此直抵人靈魂的作品的作家,是不是也有著與《人生》的主人公高加林一樣的命運和愛情? 沒想到的是,還真就把路遙盼來了。 那是個初冬的下午,知道路遙要來西北大學開講座,張艷茜和幾位同學匆忙吃了午飯,便火速趕往圖書館一樓的階梯教室,想佔個好座位。到了現場才發現,教室里已經座無虛席,她們只好站在走道上。 張艷茜回憶道:「那天的陽光極好,從教室門斜射進來,暖融融的,路遙就是隨著這束陽光進來的。1985年的夏天,與路遙的緣分再次眷顧了我,大學畢業我被分配到了陝西省作協工作,我竟然與路遙成為了同事。當時,路遙已經從《延河》雜誌調離,從事專業創作,並開始寫作《平凡的世界》。我則是剛剛進入《延河》的新人,自卑得不敢和路遙說話。」 有一個細節,張艷茜今天仍然清晰地記得:「一天下午,我獨自一人在辦公室,路遙推門走了進來,坐在我桌前的沙發上。他與我談了省作協目前的現狀,他說,不能因為客觀現狀影響自己的情緒,要學會把握自己,咬緊牙多看些書,多寫作品。一個人活在世上就要追求崇高的目標,要為自己樹立理想。接著,他談了讀我寫的幾篇作品的感覺,還向我推薦他喜歡的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作品《百年孤獨》——霍·阿·布恩蒂亞又付了五個里亞爾,就像出庭作證的人把手放在《聖經》上一樣,莊嚴地將手放在冰塊上,說道:『這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發明。』路遙竟然輕鬆而莊重地背誦出這段情節,鏡片後的眼睛裡閃爍著崇敬的光芒。」張艷茜說,正是這次的交流,釋解了她好久不敢和路遙打招呼帶來的不安。 張艷茜在省作協的住房與路遙的寫作工作室同在一個小四合院,《平凡的世界》修改過程中,疲憊的路遙出來短暫休息時,經常會抱起正在高興玩耍的張艷茜的女兒親吻她的小胳膊。時間久了,孩子被路遙「訓練」得有了習慣動作,即使是玩得正投入時,見到路遙走過來,也會停止玩耍,大聲叫著伯伯,然後伸出白胖的小胳膊,挽起袖子,讓路遙「咬胳膊」,左邊「咬」一下,馬上再伸出右邊的胳膊再「咬」一下。在孩子的面前,路遙充滿著慈愛和童真。經常處於飢餓狀態的路遙,吃遍了院子里各家的飯,有時候,也會到我家吃上一頓我手藝欠佳的飯菜。 「與路遙共事7年時間裡,比起他的著名作家身份,我更願意將路遙視為一個普通的生命。從我到陝西省作家協會工作,聽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路遙獲得各種獎項的消息,但是,定格在我心中的路遙形象,最強烈的就是一手拿根黃瓜或大蔥,一手拿著饅頭,並且充滿疲憊的身影。在路遙完成《平凡的世界》長篇巨作後,有一段短暫的休整。正午陽光灑滿的時候,路遙常常坐在一把破舊藤椅上閉目養神,享受陽光的溫暖。就是這樣一個天天出現在我眼前的鮮活生命,突然間有一天從眼前消失了,這對活著的熟悉他的人的內心的衝擊,無疑如同經歷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張艷茜說這段話的時候,眼裡滿含著熱淚。 1992年路遙去世後,有一段日子,張艷茜說她經常恍惚地感覺,路遙還會再次出現在那個小院子里,依舊沉重而穩步地走著,然後坐在那把破舊的藤椅上。於是,張艷茜寫了多篇紀念路遙的文章:「我想我寫多了是不是就能將路遙重新喚回來呢?後來,陝西人民出版社精心策划出版《路遙傳》,該社編審、優秀編輯張孔明推薦我為路遙的苦難人生作傳。我想,這既是我蘊蓄內心已久的願望,也是與路遙的緣分。面對傳主路遙,我不是旁觀者而是在場者,為路遙作傳,我可以將我個人不可言說的隱憂與痛楚,通過感性的筆墨傳遞出來。我寫出的不僅是關於路遙的紀實性文字,更是珍藏在自己記憶里和生命里的東西。」 2在走訪過程中,讓張艷茜感動的細節很多,去陝北的一路上,路遙的生前好友或是熱愛路遙的朋友,聽說張艷茜是為路遙作傳而來,紛紛給予了她最大的支持。 張艷茜與路遙在一個院子共事7年,作為在場者,無論是感性的還是理性的對路遙的認識,多少是有的,但是,真正要考察清楚和呈現出切近真相的路遙人生面貌,也並非易事。張艷茜沒有走捷徑,而是從頭做起。從2009年開始,她除了重讀路遙的所有作品和研究資料,還有計劃地走訪了路遙的親朋舊友,想方設法閱讀了路遙的個人檔案。2010年初春,張艷茜重走了一遍路遙輾轉陝北的創作之路,一路走一路體驗一路採訪,感受至深,收穫甚大。 在走訪過程中,讓張艷茜感動的細節很多,去陝北的一路上,路遙的生前好友或是熱愛路遙的朋友,聽說張艷茜是為路遙作傳而來,紛紛給予了她最大的支持。他們幫助張艷茜完成一站的採訪後,又將她送到下一站。 在路遙深入生活體驗生活,與礦工們一同下井的銅川鴨口煤礦,煤礦領導陪張艷茜一起下井。「之前,他們是不允許女性下井的。」張艷茜說,「在鴨口煤礦,我還翻拍到一張路遙身穿破舊的礦工服與礦工聊天的照片,這是鴨口煤礦一位攝影愛好者王清林的作品。由於有這位有心人的捕捉,我們才得以看到路遙當年體驗生活的形象。」在鴨口煤礦張艷茜還有一大收穫,那就是見到了《平凡的世界》第三部中煤礦工人安鎖子的原型。老實質樸的安鎖子說路遙寫到了他,還用了他——安鎖子的真名,他很興奮,充滿自豪。在延安期間,張艷茜給年逾古稀的文學前輩曹谷溪添了不少麻煩——連續兩天去他家中拜訪,到了飯口,又不客氣地坐下來端起飯碗就吃。曹老師還將張艷茜一路送到延川縣,然後又安排下一站清澗縣接應。 2010年3月22日,張艷茜在清澗縣路遙紀念館裡,巧遇正要去延川縣的路遙三弟——王天雲。在清澗王家堡路遙老家的窯洞里,張艷茜又去看望了路遙的生母。當時,路遙的生母因為不久前的腦溢血,已經昏迷多日,瘦得只剩一把骨頭,躺在炕上。路遙的小妹妹王萍,在貼心地照顧老人。「這一次,我不能再與路遙生母在窯洞前合影了。滿懷遺憾和哀傷,等我3月26日剛剛返回西安,路遙的生母在這一天去世的噩耗傳了過來。就是這位身材矮小卻極其堅強的母親,在過去20年的時間裡,她連續不斷地經受著人生的巨大痛苦,先後送走了四個兒女和丈夫。」 3動筆撰寫《路遙傳》時,張艷茜突然膽怯了,「當我真正面對傳主路遙,面對他42年短暫生命所釋放的巨大能量時,我知道,即使我重新和他交往,我仍會和大多數人一樣,依然是心懷崇敬追隨其後。」 親歷現場和第一手資料的獲得,使得張艷茜在撰寫《路遙傳》時,在史料方面刷新了現有的考證和研究成果,補充、完善和深化了以往人們對路遙及其創作的認識。 待一切準備就緒,以為可以輕鬆動筆撰寫《路遙傳》時,張艷茜突然膽怯了,「一方面,所有的生活細節和素材紛至沓來,我不知如何下筆。另一方面,我感到自己太不自量力了,竟然膽敢為路遙作傳。」張艷茜說,「在路遙剛去世的時候,我曾寫過一篇紀念路遙的文章——《我要和你重新交往》,路遙短暫的一生是孤獨的,是寂寞的,這固然與他的性格、他的經歷以及他始終追求的高標準有關,也因為有許多如我一樣,敬仰他卻又遠離他的人,使路遙處於了孤獨之中。路遙的周圍有許多的人,但是,他們沒有與路遙同行,而是懷著崇敬尾隨在路遙的身後。這些人之中便有我,我們太缺少孩子般的稚氣,與他手拉手同行,而這正是路遙渴望得到的——他一生都在追求崇高境界的同時,也在追求著平凡、普通。我曾想像著,如果可能,我不再怯怯地叫他老師,我會說,路遙,我要重新和你交往。我想他聽了,一定會寬慰地、真誠地、無聲地笑了,他會說,這也是他渴望的。但是當我真正面對傳主路遙,面對他42年短暫生命所釋放的巨大能量時,我知道,即使我重新和他交往,我仍會和大多數人一樣,依然是心懷崇敬追隨其後,因為他比同時代的作家,在對中國轉型期社會變化的思考,多走出去了一大步,這也讓普通的我們始終無法與他同行。而我又怎能寫好這麼一個不平凡人的內心世界呢?」 在張艷茜生怕無法寫出路遙文學人生的精神高度而備感困惑,並且打算放棄時,著名作家楊爭光給予了她很大的鼓勵,楊爭光說:「你只要客觀地還原路遙短暫一生的人生情懷和文學情懷就是成功的。」 4一個坦蕩的路遙,加上一個神秘而城府很深的路遙,才構成了文學的路遙的主調與復調相融的多姿多彩。 作為一個偉大的作家,路遙的人生實在太短促,唯其如此才更具悲劇性。張艷茜不僅被路遙的文學創作所吸引,更為路遙的悲劇人生所震撼。作為親歷者,張艷茜目睹路遙為文學理想拼搏乃至最終倒下的悲壯歷程,而他的人生情懷和文學情懷,正是路遙精神世界的核心。張艷茜決定,寫作從路遙個人成長道路、生存處境出發,從許許多多鮮為人知的生活細節入手,還原一個世俗人生和文學人生相互交融相互印證的真實的路遙。 在為路遙作傳的前期準備過程中,張艷茜還閱讀了多部名人傳記,她不想遵循傳記通常的寫法,刻板地按照時間順序進行流水式敘述。當想到1992年國慶假期,自己最後一次在西京醫院見到路遙時的情景,張艷茜知道該如何寫第一章了,她敘述道:「7號病房裡,見到驟然間身體瘦小的路遙,對我的衝擊力太過強烈了,而寵愛女兒,可以為女兒摘星星、摘月亮的路遙,慈父形象又是如此深刻,於是,這兩章成為我進入路遙世界的開始。然後,將歷史沿革變化的線索和路遙文學人生的發展軌跡,內含在專題性板塊化的敘述之中,既相對系統和完整地展示了路遙的人生過程,同時凸顯了那些決定路遙命運的重要事件和人物關係,部分之間內在聯繫緊密,但又相對完整、獨立。比如路遙的身世和成長,路遙在『文革』中那段特殊經歷,路遙和北京知青的交往,路遙與前妻林達的婚戀,路遙最後的日子等等,不少部分都是鮮為人知的,有些對我來講都是全新的認知內容。這些經歷對路遙的人生和創作發生過巨大和深遠的影響,我們以往對路遙的內心世界和文學世界解讀中存在的一些疑惑,我想會因為我筆下的《路遙傳》,得以相當程度的澄清和解答。還有一些內容,是我無法澄清和解答的,比如路遙對疾病的迴避,這方面既表現了路遙的堅韌,又表現了路遙的脆弱。但這就是血肉之軀的路遙,這就是作家路遙。他是坦蕩的,也是神秘的。一個坦蕩的路遙,加上一個神秘而城府很深的路遙,才構成了文學的路遙的主調與復調相融的多姿多彩。」 5「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路遙的性格和對文學的熱愛決定了他鞠躬盡瘁的創作方式。 陝北黃土地上的人民,曾經為中國革命作出了巨大貢獻,在他們身上,凝結著樸素的先進思想。這是特定社會歷史、特定陝北地理的社會性格凸顯。常年生活在貧困、沉鬱、頓挫的陝北黃土高原上的陝北人的文化性格,還有更為豐厚更為基本的一面,他們的行為所顯示出來的更多更內在的元素,是凄然的、悲壯的,也是清峻的、蒼涼的。千百年來積澱下來的質樸、善良的品格,勤奮勞作、甘於受苦的精神,「像牛一樣勞動,像土地一樣奉獻。」這些,都深深地影響著在此地出生、此地成長的路遙,並在路遙作品中得到了很充分的展示。 當路遙的中篇小說《人生》出版後,在全國造成很大轟動,他本可以帶著這份榮譽,安逸地生活,不必過勞、拚命地寫作,但他卻沒有就此止步,相反,他害怕無法超越,覺得「痛苦極了」。他逃離喧囂回到陝北家鄉,把自己「丟」在沙漠里思考了好幾天,並鄭重決定創作鴻篇巨製《平凡的世界》。他的性格和對文學的熱愛決定了他鞠躬盡瘁的創作方式。 「路遙作品的核心是對普通人尤其是對農民的持久關注,他所塑造的高加林、孫少平等人物形象,恰是社會轉型期中國農民的典型形象,也是群體縮影。小說主人公試圖通過自身奮鬥打破宿命,改變命運,這顯然契合了所有農民的心理需求。『三農問題』至今都是一個熱點話題,可路遙早在1982年他的中篇小說《人生》里就已經提出來了。而鴻篇巨製《平凡的世界》,反映了從『文革』後期的1975年,到改革開放初期廣闊的社會面貌,展示了那個時期中國農民的渴望、追求以及為改變命運所作出的不懈努力,或者說是中國農村青年的奮鬥史。農村題材為他所熟悉,當然更為他所關注。也正是對底層人民的熱愛和關注才使他獲得更多的尊重。面對最樸素的人,路遙堅守最基本的現實主義文學精神,選擇了最樸素的寫法,表現切切實實的生活世相。」這是張艷茜對於路遙的深刻認識。 張艷茜為路遙作傳的過程,更像是對一個生命的追溯,她時時被一種巨大的力量感染著。無論順境或逆境,路遙都能保持一份淡然的心態堅持不懈地追求,這種精神用偉大形容並不為過。創作《路遙傳》後期,當寫到路遙忍著病痛做完了他想做的所有事情,背起行囊告別省作協「回陝北」的時候;當路遙這個硬漢子面對兄長般的摯友曹谷溪突然間號啕大哭,包裹在堅實盔甲中的路遙,展現出他柔軟脆弱一面的時候;當寫到路遙「最後的日子」殘酷地到來的時候……張艷茜悲不能書…… 「人生其實就是一場旅程。我們自己既然無法選擇搭上哪班車,也無法選擇我們的起點在何時何地。一切來得都非常偶然,而終點又是不用期待的。史鐵生說過:『死是一件無須乎著急去做的事,是一件無論怎樣耽擱也不會錯過了的事,是一個必然會降臨的節日。』」當《路遙傳》出版發行後,張艷茜獲得了許多讚譽,但是她對生命的理解卻更深刻了:「偶然來到這個世界的我們,短短的一生旅程,其實如流星般一閃而過。有些人將短暫的人生旅程又做了調整,比如路遙,他乘上的是特快列車,不容他在旅程中浪費一丁點時間。左邊的群山,右邊的平原;近旁的小溪,遠方的大海,似乎對路遙都無法形成誘惑。他只埋頭做一件事,這件事,他說要在42歲之前完成。他果然完成了,他對得起自己的承諾,卻對不起自己的生命。他的人生旅程被壓縮為42年。」 張艷茜說:「沒有時間看風景的路遙,永遠成為了別人眼中迷人的風景。雖然物理意義上路遙的生命已經結束了,但從精神價值來看,我想他會永遠活著。」路遙無疑是文學沙場上一個夸父式的勇士,路遙的人生價值也就有了最燦爛的生命收穫和回報。「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韌不拔之志。」一部《人生》,一部《平凡的世界》,為路遙的生命畫上了一個完整的句號。路遙沒有留下什麼遺憾,路遙的生命延續在他創造的文學世界裡。今天,路遙的作品還在激勵著無數年輕人不懈地奮鬥著,儘管奮鬥的內容不一樣了,但只要有人,這種奮鬥就不會停歇。(《陝西日報》記者李向紅采寫)
陳忠實自信平生無愧事死後方敢對青天
——訪《陳忠實傳》作者邢小利
自學成才、業餘寫作者古今都有,但受黨的精心培養和作家協會的大力扶持,則為我們這個時代所獨有。正是認識到了陳忠實先生所具有的文學史意義和價值,才有了《陳忠實傳》的寫作動機。 從業餘愛好到專業從事寫作,陳忠實先生的成長道路和發展過程,極具時代特性。先生是農民出身,自學成才,業餘發表習作,略有成績被陝西省作家協會發現後,調到陝西省作家協會成為專業作家,受到黨的精心培養和作家協會的大力扶持。自學成才、業餘寫作者古今都有,但受黨的精心培養和作家協會的大力扶持,則為我們這個時代所獨有。因自學成才而調入作家協會的業餘作者,也非陳忠實先生一人,但能在一種集體性的寫作環境中自覺認識到自身的思想局限和精神困境,從「我」的自覺到文學的自覺,不斷反思,不斷剝離,經過幾次精神上的蛻變——既有被動的不得已蛻變,更有自覺的鳳凰涅槃式的蛻變——終於完成精神和心理上的「洗心革面」和「脫胎換骨」,文學創作也面貌一新,從而,他寫出了《白鹿原》這樣的代表一個時代文學高度的傑作,這一點,則更是鳳毛麟角了。《陳忠實傳》的作者邢小利認為,從這個意義上說,陳忠實先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正是認識到了陳忠實先生所具有的文學史意義和價值,邢小利覺得為他寫評傳很有必要。 陳忠實先生50歲以前一直生活在農村,即使在40歲以後全家從農村搬到城裡,他成為專業作家,也還是要居住在老家農村。他對農村生活極為熟悉,他為人一貫謙虛,但在說到生活體驗時,曾把自己與柳青對比過,他說,他可能在思想認識高度和藝術表現能力上,不敢和柳青比,但在對農村的熟悉和對農村生活素材的佔有上,絕不比柳青差。 從寫鄉村生活的文學特別是小說來看,以魯迅、茅盾、趙樹理、柳青等人為代表的寫實派或稱現實主義流派是主流。陳忠實先生走上文學道路,完全靠的是自學,而他所學和所宗之師,前為趙樹理,後為柳青。在數十年的創作實踐中,陳忠實先生在堅持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的同時,藝術上也不斷更新,注重吸收和融入了現代小說的魔幻、心理分析等藝術表現手法。從文學表現鄉村的歷史來看,陳忠實先生的小說創作,既準確地表現了「自然的鄉村」,表現了北方大地的鄉村民俗風物之美,也真實、深刻地展現了「社會的鄉村」,剖析了家族、宗法、政治、經濟揉在一起的關係複雜的鄉村社會,而其代表作《白鹿原》,更是表現了儒家文化積澱深厚的「文化的鄉村」,堪稱這一領域的開創性作品和高峰之作。 歷史總要選擇一個人作為代表或者作為敘事對象,來呈現歷史的面貌。陳忠實先生就是一個典型代表。研究他,不只對他個人有意義,對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研究也有意義。 邢小利與陳忠實先生是同事,長期在一起工作,寫《陳忠實傳》,前後用了15年時間。 「2000年時,我就有寫一部《陳忠實評傳》的想法。但是先生不贊成。他對寫他的一切帶『傳』字的東西都反對。他認為,『評傳』也是一種『傳』。他一貫低調,總認為了解他通過作品就可以了,沒必要寫一本傳記。他還有一個理由:『傳』是個人的歷史,『史傳』的要點一是真實,二是要比較全面地反映一個人。但是,一個在世的作家,做到真實已經很難,人總是要避諱許多東西,不然會惹麻煩;要把一個人全部的真實歷史都表現出來,顯然更難。見他態度堅決,我也不好多說什麼。」邢小利回憶,「但是我一直在搜集資料。算起來,搜集資料和研究資料,大約用了10年時間。在這10年期間,成立了白鹿書院,在我的倡議下,還建了陳忠實文學館。我掌握了關於先生的大量一手資料,還編了一本《陳忠實集外集》,收集了先生從1958年至1976年發表的所有作品。這些數量不少的作品,先生在出版的近百部文集中,一篇都沒有收錄,他認為這些作品或者藝術上不成熟,或者作品主題受時代政治的影響有問題。但從研究和了解一個時代的文學的角度,這個『集外集』很有價值。所以,這本書雖然由白鹿書院內部印行,但廣受讀者特別是國內一些重要研究機構學者的重視。先生起初對我編這本書態度不積極,但見了書後,還是覺得驚訝,因為其中很多作品連他也找不見了,一些作品當年發表在哪裡他也記不清了,有的作品當年以為被『槍斃』了,卻不知被有心的編輯轉投他刊而發表,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見。但先生把這本書送人時,總要寫一句『供批判用』。」 2011年,陝西人民出版社決定推出陝西幾位重要作家的評傳,出版社與陳忠實先生溝通,也讓邢小利和先生溝通。邢小利是一個順其自然的人,但也覺得有必要跟先生講一講自己認為的道理。 邢小利對陳忠實先生講,「評傳」雖然有很多很強的「傳」的成分,但還是一種研究,是對作家及其作品的整體性考察、分析和研究。即使研究作家的一部或一段時期的作品,也必須與作家在特定時期的生活境遇、性格、思想、趣味等方面,聯繫起來進行考察,還要把作品放在歷史和時代的大背景中去分析和考量。 邢小利說,聽了他這番話,陳忠實先生說:「像我這樣經歷的人很多,農村裡一茬一茬的,農民出身,沒有念過大學,當個民辦教師,業餘搞點文學創作,而且有的人比我經受的苦難更多。寫我沒有什麼價值和意義。」邢小利堅持:「歷史總要選擇一個人作為代表或者作為敘事對象,來呈現歷史的面貌。在我看來,你就是一個典型代表。研究你,不只對你個人有意義,對中國當代文學史的研究也有意義。」 陳忠實先生考慮了有半個月時間,終於同意邢小利寫這個傳記了,還叮囑說:「放開寫,大膽寫。」 寫完後邢小利將書稿送去請陳忠實先生過目,他仔細看了,改了個別小問題,也提出有些內容可以刪去。他說:「寫的都是事實。」 這本書從2011年寫到2013年,前後3年。為寫這本書,邢小利先下笨功夫,編了《陳忠實年譜》,閱讀大量資料,到省委組織部查看先生檔案,訪問與先生工作和生活有關的一切可以訪問的人,當然,也隨時詢問先生有關問題,以期儘可能地還原先生生命的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在此期間,邢小利應約把《陳忠實年譜》加上為《陳忠實評傳》寫的少量文字,再加上他多年來為陳忠實文學館的建立、完善所搜集、拍攝的圖片資料精選,合為一體,2012年10月出版了《陳忠實畫傳》一書。2013年,《陳忠實評傳》寫完。 寫完後邢小利將書稿送去請陳忠實先生過目,他仔細看了,改了個別小問題,也提出有些內容可以刪去。他說:「寫的都是事實。」 但是,邢小利並沒有馬上出版這部書。他說,要對作家負責,也要對歷史和文學負責,所以不斷地斟酌修改。又打磨了兩年,又加進了最近兩年的一些研究成果。書終於出版了。書名幾經變化,邢小利擬的書名是《陳忠實評傳》,出版社認為傳記的成分更大,便改為《陳忠實傳》。 「《陳忠實傳》能在先生在世時出版,讓他看到並得到他的肯定,我感到很欣慰。當然,這部書還有許多不足,這是我日後要儘力彌補的。」邢小利說。 「傳」側重傳主一生的大關節,「年譜」則是年復一年的雪泥鴻爪,兩者互為補充,以期接近真實的陳忠實。 在寫評傳的過程中,邢小利側重了「傳」的部分,他的想法是,先把一些事實搞清楚,評可以慢慢來。真人真事,要還原一些真相是有困難的,評論更有困難。後人寫前人的傳或評論,優勢是避諱少或者沒有什麼避諱,缺點是缺乏切近的經驗和感受,憑著死的資料寫,難免多了一些想像,多了一些虛構。今人寫今人特別是寫身邊的人,優勢自然是有切身感受,甚至有共同的經歷,真實性強,有大事件更有細節,不會走大樣,缺點自然是要避諱一些東西。 關於陳忠實,邢小利先後寫了3本書,2012年出版了《陳忠實畫傳》,圖片配文字,圖片有歷史感,也有現場感;書中附錄《陳忠實年譜》,比較簡略。2015年出版了《陳忠實傳》。2017年《陳忠實年譜》單獨出書,增加了很多內容,原來的年譜只有幾萬字,現在則有20餘萬字。「傳」側重寫的是傳主一生的大關節,「年譜」則是流水賬,是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日復一日的雪泥鴻爪,兩者互為補充,以期儘可能地接近真實的豐富的陳忠實,並從中能讀出某些關於文學也關於歷史的幽微而豐富的信息。(《陝西日報》記者楊小玲采寫)
賈平凹雲層之上都是陽光
——訪《賈平凹傳》作者孫見喜
作品的藝術生命力長存於對讀者的征服,有如此廣大的讀者群,就有相應的想要了解作家生命歷程和創作過程的讀者。《賈平凹傳》著眼於對賈平凹文學創作生涯的追蹤和關注,這本書會跟著賈平凹的豐富著作一路前行。 賈平凹是一個高產作家,這緣於他有一個數量龐大的基礎讀者群,有人說他是偶像級的作家,他無論出什麼書,都有讀者樂於購買和收藏。作品的藝術生命力長存於對讀者的征服,有如此廣大的讀者群,就有相應的想要了解作家生命歷程和創作過程的讀者。於是,就有了1990年由西北大學出版社率先推出的費秉勛的《賈平凹論》,以及1991年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的孫見喜的《賈平凹之謎》兩本書,一個著眼於理論研究,一個著眼於創作生涯,這兩本書跟著賈平凹的豐富著作一路前行。 隨著賈平凹的著作日豐,《賈平凹之謎》經過擴充,演變成1994年北嶽文藝出版社出版的《鬼才賈平凹》兩卷本;其後,賈平凹年齡漸長,在前兩本書的基礎上再次擴大規模,7年後的2001年,由廣東花城出版社出版了三卷本的《賈平凹前傳》。期間,根據讀者的需要,或某一專題,或某一時間,衍生出了幾種單本的紀實文學。從2007年到2016年間,他先以長篇小說《秦腔》摘取了茅盾文學獎,接著幾乎以每兩年一部長篇的速度進入創作的噴發期。由孫見喜執筆的《賈平凹傳》應運而生。 一是賈平凹中國傳統文化的立場,二是他的民間視角,這兩點是賈平凹藝術大廈的重要支柱。 「賈平凹曾和劉心武等名家在上海《朝霞》雜誌發表小說,以『田園牧歌』享譽文壇,名聲如日中天。讀他的小說,總覺得是一個鄉親在同我說話。但沒想到的是,這樣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竟和我有著某種機緣,他父親賈彥春曾當過我初中的語文老師,他老家和我老家相距20公里,我們都是在丹江里光屁股耍水長大。20世紀70年代末,我和他開始通信並有了來往。到了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我和賈平凹保持著頻繁接觸。我是他的一些重要作品創作過程的見證人。」談到與賈平凹的相識相交,孫見喜娓娓道來。 「要說賈平凹對我的文學活動有影響,恐怕主要在精神方面。他今年65歲了,出版的各種版本著作超過400種,這在當代文壇是獨步的。況且他在國內國外獲得過那麼多重要的獎項,擁有巨大的讀者群,他像一片翻卷著擴散著的狼煙瀰漫在一處地域,外邊的想進去聞聞是什麼味兒,受不住的人會咒罵著逃離,沉浸其中的人又不能自拔。但我關注的是,他對文學作品的創作過程及這種現象的成因。」有兩點判斷在孫見喜腦子裡是明晰的,一是賈平凹中國傳統文化的立場,二是他的民間視角,這兩點是賈平凹藝術大廈的重要支柱。之外,孫見喜認為,賈平凹的悟性和天賦,他的勤奮,他的敏於思、慎於行,經得住絆磕也耐得住挫折,保證著他文學之樹的不斷生長。或者說,正是他這種奮鬥精神,感染著影響著他周圍的文友和一批作者,當然也包括他本人在內。 正是基於此,基於對賈平凹的了解,對他文學作品的研究,孫見喜寫作了《賈平凹傳》。 以賈平凹的人生歷程為縱,以他的文學創作活動為橫,立體地、多元地、網路狀地再現一個文學生命的運行軌跡。 談到關於《賈平凹傳》的寫作模式,孫見喜說:「我以賈平凹的人生歷程為縱,以他的文學創作活動為橫,立體地、多元地、網路狀地再現一個文學生命的運行軌跡。有一種傳統的說法叫生不立傳,也有人認為,人活著尚未蓋棺論定,所以不能為傳。我說這是一種樹碑立傳式的傳記觀。成功者的人生道路和學術道路一般都是曲折的,有的傳主甚至後半生否定自己前半生的觀點,有的還先是壞人後成好人。別人的寫法是詳寫後邊的輝煌,前邊的稚嫩或錯拙一筆帶過,或只看後邊的敗壞抹殺前邊的業績,一切以『論定』為標杆,我不取這種傳記觀。我的寫法是前邊的就是前邊的,後邊的就是後邊的,互不替代,一切都應該充分而客觀,唯一的標杆是要再現一個真實而鮮活的生命歷程。」 孫見喜完成《賈平凹前傳》三卷本用了16年時間。1984年秋開始寫起,完成於2000年秋,全書120萬字。寫作這部書,孫見喜坦言,「一是出於感情;二是賈平凹的文筆最對我的口味;三是他筆下的商州生活、文化風俗我最熟悉,他將生活變為作品的過程,研究起來對我的創作有借鑒價值;四是賈平凹的文學天賦。賈平凹1985年一年發表了10部中篇小說,1992年到2000年不到10年時間,他創作並出版了5部長篇小說,這個事實在現當代文學史上是罕見的,這是創作的量;在質上,他的獨步無人替代,他追求小說中國化的意義深遠,他參與了新時期一些重要文學思潮和流派的創立及推動;這些事實證明了我的『冒險』是有意義的。作家的所謂聲譽,全來自讀者,讀者不認卯,掙死也沒用。」 賈平凹還在寫作中,還在行走中,還在他鐘愛的鄉土挖掘和撿拾著文學的養分,所以,賈平凹必然還會有新的著作不斷地奉獻給讀者。(《陝西日報》記者柏樺采寫)(輯自6月23日《陝西日報》第14—15版「文化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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