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情/愛情
□劉學兵
晚上,他在電腦前興緻勃勃地玩遊戲,她來到面前,要他親一下。
他一愣:「怎麼了?」
她說:「沒什麼,就是想你親我一下。」
他笑了,都老夫老妻的了,還玩那些浪漫幹嘛呢,也不怕孩子們看見了笑話。她看出了他的意思,說:「怎麼?年紀大了就不興浪漫了嗎?」她有些不高興。
他呢,有些不以為然。結婚快三十年了,孩子早已成年,孫子都有了。該親的,在年輕時已經親過了,該浪漫的,在那個時候已經浪漫過了。現在的生活,越來越貼近現實,整天都在為柴米油鹽奔波,孩子還在為還房貸辛勤工作。誰還有心思親呀愛呀,誰還有心思整天在浪漫上糾結呢?
可今天晚上,她不知被哪部電視劇的情節感染了,突發奇想,非要他親一下不可。看到她噘著嘴,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他趕忙妥協,在她的額頭上馬馬虎虎親了一下。誰知她還不滿足,非要親嘴唇。說親嘴唇,那才是親,不然怎麼叫親嘴兒呢?親額頭算什麼?頂多是表示一下關心,證明你和我都還存在。他有些驚訝。咦?今晚怎麼耍起幾十年前的小脾氣,還得寸進尺了?
「你幹嘛不親我?是嫌我老了?不中看了,還是嫌我有口臭,讓你噁心了?」她步步緊逼。神情暗淡。
看來今晚她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現在說嫌老、說口臭,還是簡單的,要是她往深處想,硬給拽出一個「小三」來,事情就複雜了。他的手指從鍵盤上移開,把嘴伸過去,在她有些乾癟的唇上一掠而過,眼睛還沒有忘記往兒子的房間門口瞟上一眼,好像在做賊,心虛得很。
「蜻蜓點水,」她說,「有點敷衍了事哦。」過後,她提出了一個讓他感覺很難回答的問題。她說:「你說我們之間,就是現在,結婚快三十年了,愛情多一些,還是親情多一些?」他怔怔地望著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在她沒有再追問,他也就鬆了一口氣,繼續玩遊戲。
她沒有走開:「老公,你給我寫一封情書吧。」
他再次不解地望著她。
「我喜歡你寫的情書,你從前給我寫的,我現在都還留著呢。」她的眼裡似乎含著淚光。
「還留著啊,那麼多年了。」他有些意外,感覺今晚她有些不正常。
她不知從哪裡抱來一疊陳舊的信封,郵戳已經開始模糊了。她從裡面掏出一頁頁受潮而發軟的信簽紙,上面的文字看上去是那麼的遙遠、暗淡,他一眼就認出了幾十年前自己那些熟悉的筆跡,還有那自己最擅長用的開頭:我親愛的。
他的思緒一下子就回到了上個世紀90年代初。他們經過朋友介紹,認識還不到一個月,她就去了深圳,而他卻留在了村裡。那以後,書信就成了他們之間唯一聯繫的方式。他的文字功底不錯,感情細膩,信的開頭往往就是那句:我親愛的。雖然千篇一律,但是她卻百看不厭,感覺比寫成「親愛的」三個字還要親切,還要有味道。在女伴們當中,他寫給她的書信是大家公認的最溫情、最感人的。
他的心裡不禁感慨萬千。二十多年過去了,文字陳舊了,感情是不應該陳舊的。嚴格來說,那些文字也不會陳舊,因為愛都是永恆的。
他握住她的手,兩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的溫暖。
借著燈光,他發現她整齊的黑髮中,有一些白髮躲躲藏藏,卻又不屈不撓地和黑髮擁擠在一起,一點都不想退讓的意思。
他抱住她。二十歲時的愛情過去了,五十多歲的愛情才剛剛開始。而她背著他,將一份癌症診斷書揉成一團,塞進床頭櫃的抽屜。
忽地,他感覺到,自己一根頭髮被分離出去。那一定是她也發現了他的一根白髮,拔了。
幾天後,複診結果出來了,她完全鬆了一口氣,原來是虛驚一場。想到自己那個夜晚的衝動,她心裡突然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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