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爾泰心靈的地平線
狄爾泰心靈的地平線
趙豐
在冬天,研究生命的意義別有一番趣味。總是有一些植物和事情,在冬天凋零。凍僵的肢體,扭曲的面孔以及萎縮的靈魂,宛若生命的晚年。天空,偶爾的一聲鳥叫,也讓我驚詫。可是,生命在冬天也會顯像出燦爛,如北方的一場大雪,覆蓋了自然界一切景物的時候,我就會覺得,生命在冬天註定會用另一種別緻的方式呈現。
就在這個冬天,狄爾泰進入了我的視野。
19世紀的西方文明,經過急風暴雨般的啟蒙運動和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百年銳於千古」,各種新思想層出不窮,涌動不息,交織成一幅既宏偉壯觀,又錯綜複雜的景觀。這樣的時代當然是一個人才輩出、群星閃爍的時代。在湧現一大批卓越的政治家、軍事家、科學家的同時,也產生了一個劃時代的思想家:狄爾泰。他的人生經歷主要在19世紀,但卻給20世紀的哲學、美學、文藝學等諸多領域帶來了深遠的影響。他被譽為「19世紀下半葉最重要的思想家」、「人文科學領域裡的牛頓」。從那時起,人們就已經確定,如果不論述狄爾泰,就很難說清現代西方哲學從近代進入現代的內在邏輯和發展進程。
狄爾泰對當時無視具有勃勃生機的生命、拋棄對各種精神性存在物探討的實證主義傾向感到十分不滿,於是從1871年到布勒斯勞擔任教授直到1911年染病逝世,他努力著述寫作,建構出了與「自然科學」相對峙的「精神科學」理論,提出應該重視生命為人類精神創造活動和歷史發展所起主導作用,強調「生命的內在體驗」,即人們以自身精神世界中的內在經驗,去認識蘊藉於他人精神外化體中的他人精神,從而理解人作為偉大生命體的意義和價值。在他看來,所有科學知識的對象領域無非有兩個,一個是外界自然,一個是精神心靈。人類的一切活動,是以人的意志為主導的,社會環境是次要的方面。
狄爾泰為人類構築了一個心靈的地平線。在他看來,體驗與生命範疇相通,是構成精神世界的基本細胞。生命,是世界的本原。而精神生命的整體關聯構成了認識構成和一般人類意識的真正基礎。作為生命哲學的奠基人,他說:生命,只有生命才是哲學研究的對象。他進一步解釋說,生命不是簡單的身體活動,不是實體,而是一種不能用理性概念描述的活力,是一種不可遏止的永恆的衝動,是一股轉瞬即逝的流動,是一種能動的創造力量。他斷言:生命是每一個人都能通過自我的內省而體驗得到的,人們對它心領神會。它表現出來就是知覺、思想、情感;再進而表現為語言、道德、哲學、法律、藝術、宗教、國家、社會制度以及歷史等等。因而他認為,一切社會生活現象都是心靈的客觀化,整個人類社會正是靠著意識的流動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
閱讀累了的時候,我會更多地融入小城的生活。我把小城的街頭設想為狄爾泰所解釋的心靈的地平線。我聆聽不認識的人在聊天,觀看幾個人圍著棋攤爭吵,和賣菜的婦女討價還價,觀察十字街頭的警察糾正違反交通規則的行為……生命是人的生活,而生活是心靈的經驗。沒有這些生活積累,我就不會具備心靈的感受,很難進入到心靈的境界。是的,我在實踐著狄爾泰的名言:「我們解析外界自然,但我們理解心靈人生。」很晚的燈光下,我的目光落在狄爾泰那句名言上久久不願撤離。凝視,是對一個人、一句話的尊重和崇拜。
我所生活的小城,哲學的氛圍幾乎沒有。但是,即使在冬天,我也無法否認,在寒風和濃霜的覆蓋下,小城人的精神世界依然那樣豐富多彩。他們的面部表情、人體姿勢、手勢、聲調,以及諸如聳肩、驚叫、微笑、眨眼等無意識的自發行為,都屬於生命的表達,被狄爾泰稱為心靈的顯示。人們通過自己有意或無意的行為和語調錶現了他們的思想和感情,顯露出他們的精神狀態。正如狄爾泰所說,表達把某些東西從生命深處挖掘出來。換句話說,無意識的東西只有通過表達才能讓人理解。這類的表達由於發自生命的深處,所以,它常常不受習俗和規則的支配,比如,臉紅是我們不可能控制的,笑和哭是人類真情的表現,經常是難以約束的。但是,它直接而且自發地來自心靈,與其它任何表達相比,包含著更多的個人體驗。「這種表達式具有展開心靈之隱秘的驚人力量,具有揭示真相的驚人力量,因為它們是自發的,是不易偽裝的」。
這些,就是小城人生命意識的「表達」。這樣的解釋屬於整個人類。因為,小城是人類心靈的一個角落。我對人類許多現象的透視是從小城的人們開始的。我的一位朋友原來是教師,後來下海做了服裝生意。開始還轟轟烈烈,火車來飛機去的。他在廣州購進低價的服裝,運回來批發給小城的個體戶。偶爾閑暇的時候,他會請我喝酒,言談中充滿了對那個廣州批發商的信賴和好感。他們就這樣合作了三年。那個春節前夕,他一下子從銀行給那個批發商打過去五十萬,接著就動身去了廣州。他想不到的是,那個批發商再也找不見了。那時還流行傳呼機。那天,他呼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一百餘次,都沒有迴音。第二天,他去當地派出所報案,警察告訴他:已經有十幾個人在找他。那個警察用同情的聲音告訴他:那個人可能卷了一大筆錢跑到國外了。十幾天後,我的朋友攜帶著滿頭白髮從廣州回來了。那些白髮,是他十幾天的收穫。他的妻子和他離婚了,一個女兒也判給了妻子。他一貧如洗,再和我喝酒的時候,他發出了嘆息:活著有什麼意思?我真疑心他會選擇自殺的行為。在人生的地平線上,他感受到的是地平線之外的萬丈深淵;在精神的地平線上,他為自己設計了心靈的萬丈深淵。
我不敢斷言,我的那個朋友是不是因為我的勸慰而活了下來,總之是,他去了新疆,十幾年後他再回來的時候,首先還清了債務,然後又重新組建了一個家庭。現在,他做小城做家電生意,繁華的十字街頭,有他的三間鋪面,每天,悠揚的樂聲從店裡飄向街頭。我便曉得了,他重新站在了心靈的地平線上。
時光滴滴答答,生命星星碎碎。世界是生命的界限,在這個界限內,誰都可以用自己喜歡的方式言說它。小城這樣一個界域,既是我生命的地平線,又是我心靈的地平線。它足以容納我的精神,可以大悲欣,可以大吞吐,可以鳴唱如鳥:發聲,飛翔,然後復歸於野。狄爾泰認為:「生命以及生命的體驗是對社會——歷史世界的理解的生生不息永遠流動的源泉;從生命出發,理解滲透著不斷更新的深度;只有在對生命和社會的反應里,各種精神科學才獲得它們的最高意義,而且是不斷增長著的意義。」
靜心一想,生命是以某一限定的環境為背景的,一個人生命的本質只能從歷史和環境的夾縫中去尋求。一個人由生到死所限定的境遇,每一瞬間都伴隨著對過去的意識和對未來的期待。每一個生命都在與周圍環境的關係中表現出獨具的特徵。個人的生活構成一個體驗中心,每個人同時又是無數交叉系統中的一個點。個人的生活通過他們同環境的關係、同其他人們及事物的關係而得到無限豐富,作為生命個體形成感知、評價等活動的系統聯繫的一個體驗中心。這樣看來,無數個人聚成了生命之網路,匯成了心靈之巨流。
那個傍晚,一棵樹的影子在冬天的暮色里拉長。撫摸著它的倒影,我獨自走向田野的深處。深夜的霜,把我凝結成冰的影子。雖然,我的軀體比天上的月影還要哆嗦,但是,心靈的參悟,卻如火一般熾熱。那個夜晚,我在狄爾泰的啟示下,領悟了心靈的博大精深,感知到了狄爾泰為人類預定的那個心靈的地平線。
多年來,我一直期待著自然本有的生活,比如植物,比如蟬鳴,比如風聲……它們和我的心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擁有了與自然界可以坦誠對話的心靈,我就不會孤獨地在人生的路途上行走。雖然,難覓知音,但不孤單。有人說,結束一條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走完。狄爾泰在生命之路的盡頭給我建設了富麗堂皇的宮殿,那是心靈的王國,保持著知音的面龐等待我的入住。我一路艱辛地奔跑,飢餓了拿自己的皮肉果腹,口渴了用自己的血液沖灌,疲憊了坐在自己的殘肢上歇息,一路看到的,卻是無數美好的風景。甚至,僅僅因呼吸到空氣令我陶醉。我知道,是心靈在陪伴著我。
我喜歡心靈的地平線上的氛圍:孤獨、冷漠、凄清。生活要是沒有凄傷,那就不值得咀嚼。故而,我這般冷清的孤行,像一隻大鳥在天空翱翔,心情好的時候,會讓雲彩梳理一下羽毛。那樣的孤芳自賞,成為我戀戀不捨的生活方式。花開花謝花滿天,香消玉隕誰人憐。那種公子小姐般的悲傷,我是不會擁有了。儘管,我心靈的地平線依然是一縷空無,但我在乎的是走近它的過程。在哲學的思考中,我看見的是,在向心靈地平線的行走過程中,我的生命所顯示出的意義和價值。正如狄爾泰置疑的:「哲學思考是一種非同尋常的悲劇。生活是如此短促,生活之火是如此微弱,我們怎麼能達到真正偉大?!」
佇立在人生的地平線上,我想,它的彼岸絕對不會是萬丈深淵。這樣想著,便絲毫沒有恐懼的感覺。狄爾泰,那個引領我精神上升的巨人,佇立在心靈地平線的入口處,笑嘻嘻的等著我。
(原載《歲月》2011年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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