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兩首文章分析

《詩經》兩首文章分析

課文研討

一、整體把握

1.關雎

《關雎》是「周南」里的第一首詩,也是《詩經》的第一篇。古人把它放在三百篇之首,說明了它的重要。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此後,歷代學者評《關雎》皆「折衷於夫子」。《關雎》寫的是一個男子對一個女子的思念、追求過程,寫他求之不得的痛苦和求而得之的喜悅。其文、義、聲、情俱佳,足為「國風」之始,《詩經》之冠。

詩中這位男子在河邊聽到鳥鳴,順著鳥聲走去,看到沙洲上有成雙成對的鳩鳥,因而引起一種美好的聯想──淑女是君子的佳偶。因此,詩的第一章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他聽著鳩鳥和鳴的時候,有一個姑娘在河邊采荇菜,她左右採摘荇菜的美好姿態給了他一個難忘的印象,愛慕之情油然而生,並使他醒時夢時都思念著她。「求之不得」以下四句,總括地寫出這種強烈激動的感情。但因為追求這個姑娘沒有達到目的,所以「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第二章的八句,寫這個男子日夜不安的苦悶和焦灼的心情。最後一章,進一步表達了這個男子對采荇菜的姑娘的深切思慕和美好願望。「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是寫他寤寐求其實現的願望,也就是他想像結婚時的熱鬧情景。

2.蒹葭

《蒹葭》是「秦風」中的一首愛情詩。詩分三章,每章八句;首二句寫景,後六句抒情。全詩熔寫景、抒情於一爐。金秋之季,拂曉之時,露濃霜重,蘆葦沾滿了晶瑩潔白的霜花。「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展現一幅蕭瑟冷落的秋景,給全詩籠罩了一層凄清落寞的情調。這時主人公來到河邊,翹首佇立,凝視著河的對岸──那是「伊人」居住的仙鄉瓊樓,給人以隔霧觀花、若隱若現、朦朧縹緲之感。主人公反覆去尋求「伊人」,而「伊人」也只在「水中央」「水中坻」「水中」,恍惚迷離,可望不可及。主人公沒有因此罷休,決心衝破天塹,追求伊人。一忽兒逆水而上,一忽兒順水而下,但都無法到達「蓬萊仙境」。咫尺天涯,令人無限惆悵!

二、問題研究

《關雎》與《蒹葭》的藝術特點有什麼不同?

《關雎》與《蒹葭》都可以看做愛情詩,但是無論從風格上還是從表現手法上都有著很大的差別。

《關雎》一詩著重於「敘事」,我們從詩中可以清晰地看到小夥子從愛上「窈窕淑女」到追求她,追求不到又在幻想中得到她這樣一條線索。《蒹葭》中卻沒有明確的故事,第一章就寫到主人公隔水遠望,苦苦追尋,伊人卻若即若離。第二章、第三章是第一章的反覆詠嘆,突出追尋之路的艱險與漫長,渲染主人公感情的綿長持久,表現出主人公不能夠走近「伊人」,又永遠點亮希望的情感狀態。與《關雎》相比,《蒹葭》的情感韻味更濃郁。

在藝術手法上,《蒹葭》比《關雎》「興」的特點更加突出。「蒹葭」「水」和「伊人」的形象交相輝映,渾然一體,用做起興的事物與所要描繪的對象形成一個完整的藝術世界。開頭寫秋天水邊蘆葦叢生的景象,這正是「托象以明義」,具有「起情」的作用。因為蘆葦叢生,又在天光水色的映照之下,必然會呈現出一種迷茫的境界,這就從一個側面顯示了詩的主人公心中的那個「朦朧的愛」的境界。主人公跟「伊人」並無交往,甚至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只要能夠遠望,便心滿意足。「朦朧」和「距離」正是這首詩的動人之處。

教學建議

學習《詩經》的主要困難不在於那些已經消失了的詞語,也不在於缺乏背景常識,而在於不習慣《詩經》的表達方式。例如《詩經》的句子的組織不像絕句那樣整齊劃一,押韻也不像近體詩那樣有規律可循(部分是因為古今音不同)等,讀起來難免有佶屈聱牙之感。要解決這個困難,就必須反覆朗讀,使學生從「不習慣」變為「習慣」。

反覆朗讀不等於一味死讀。一味死讀,會使學生感到枯燥乏味。這就要求教師注意引發學生的朗讀興趣,創造性地運用朗讀的手段來達到教學目的。以下建議可供參考:

一、認真準備范讀,用以感染學生。范讀之後,再一句一句地領讀,使學生首先在感性上熟悉這兩首詩的讀法。經過這樣的訓練,學生必能讀得比較順暢,能大體上掌握句中的停頓,但這時的朗讀仍屬於機械朗讀。

二、學生在機械朗讀中會發現自己只是模模糊糊地懂得一點,還有一些詞句說不出是什麼意思,上下句也貫穿不起來。這時教師便應給以必要的講解和提示,並在此基礎上劃分詩的層次,使學生能貫通全詩,能說出詩的大意,然後進行朗讀訓練。這時學生會有層次感,可以聽得出朗讀者要告訴別人什麼,這就進入理解朗讀了。

三、學生在理解朗讀過程中,形象思維已開始活動,但活動得不夠充分,頭腦中的「視象」還不夠鮮明。為了使學生的形象思維充分活動起來,教師應帶領學生做好形象的分析。由於這兩首詩都是抒情詩,所謂形象的分析主要是抒情主人公形象的分析。這是詩歌教學中的主要環節。教師要善於運用提問啟發學生的想像和聯想,使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鮮明而完美地在學生頭腦中再現出來,並繼之以表情朗讀直至成誦。

練習說明

一、背誦這兩首詩,並寫一段賞析文字。

此題意在讓學生深入理解這兩首詩,並提高詩歌的鑒賞能力。

二、這兩首詩大量運用重章疊句的表達方式,充分表達了詩人細膩的思想感情。試從詩中找出一兩處,反覆朗讀,加以體會。

此題意在讓學生了解《詩經》中常用的重章疊句的表達方式。

三、朗誦下面這首詩,並和課文中的兩首相對照,體會其思想感情。

木瓜

投我以木瓜  報之以瓊(瓊:赤色玉;亦泛指美玉)琚(jū 佩玉)  匪報也  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  報之以瓊瑤(瑤:美玉;一說似玉的美石)  匪報也  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  報之以瓊玖(jiǔ 黑色玉石)  匪報也  永以為好也

此題意在擴大學生的閱讀視野,引導學生多讀多背《詩經》中的名篇。

有關資料

一、譯詩

關 雎

關雎鳥關關和唱,  在河心小小洲上。  好姑娘苗苗條條,  哥兒想和她成雙。

水荇菜長短不齊,  采荇菜左右東西。  好姑娘苗苗條條,  追求她直到夢裡。

追求她成了空想,  睜眼想閉眼也想。  夜長長相思不斷,  盡翻身直到天光。

長和短水邊荇菜,  采荇人左采右采。  好姑娘苗苗條條,  彈琴瑟迎她過來。

水荇菜長長短短,  采荇人左揀右揀。  好姑娘苗苗條條,  娶她來鐘鼓喧喧。

     (余冠英譯)

蒹 葭

蘆花一片白蒼蒼,  清早露水變成霜。  心上人兒她在哪,  人兒正在水那方。  逆著曲水去找她,  繞來繞去道兒長。  逆著直水去找她,    像在四面不著水中央。

蘆花一片白翻翻,  露水珠兒不曾干。  心上人兒她在哪,  那人正在隔水灘。  逆著曲水去找她,  越走越高道兒難。  逆著直水去找她,    像在小小洲上水中間。

一片蘆花照眼明,  太陽不出露水新。  心上人兒她在哪,  隔河對岸看得清。  逆著曲水去找她,  曲曲彎彎道兒擰。  逆著直水去找她,    好像藏身小島水中心。

   (余冠英譯)

二、關於《詩經》的名稱

《詩經》大約成書於春秋中期,起初叫做《詩》,孔子曾多次提到這個名稱,如「《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論語·為政》)「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論語·子路》)司馬遷用的也是這個名稱,如「《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史記·太史公自序》)後來改稱《詩經》,是由於漢武帝以《詩》《書》《禮》《易》《春秋》為五經的緣故。

三、關於《詩經》中小說詩歌文學作品的產生年代

經考定,《詩經》中的小說詩歌文學作品都是在周武王滅商(前1066年)以後產生的。《周頌》的時代最早,是西周初年的詩,是貴族文人的小說詩歌文學作品,以宗廟樂歌、頌神樂歌為主,也有描寫農業生產的詩。《魯頌》和《商頌》都產生在周室東遷(前770年)以後。

《大雅》也是西周時代的詩,祭祀和宴會的樂歌居多,還有幾篇是敘述周室祖先的事迹和武功的,是我國上古僅存的史詩。《大雅》的作者也都是貴族文人,但對現實政治也有所不滿,除了宴會樂歌、祭祀樂歌和史詩而外,也寫出了一些反映人民願望的諷刺詩。《小雅》產生於西周晚年到東遷以後,內容一部分與《大雅》相同,一部分跟《國風》相同,其中有不少好詩。

《國風》是人民大眾的口頭創作,是《詩經》中的精華部分,有不少篇章揭露貴族統治集團對人民的壓迫和剝削,也反映了人們的勞動生產情況和愛情生活。常用復沓的手法來反覆詠嘆,一首詩中的各章往往只有幾個字不同,表現了民歌的特色。

以上三部分,《頌》有40篇,《雅》有105篇(《小雅》中有6篇有目無詩,不計算在內),《風》的數量最多,共160篇,合起來是305篇。古人取其整數,常說「詩三百(篇)」。

四、關於「詩六義」說

「詩六義」的說法,是《詩大序》(又叫《毛詩序》)最先提出來的。這個提法又是以《周禮》「大師……教六詩:曰風,曰賦,曰比,曰興,曰雅,曰頌」的舊說為根據的,實際上是對《詩經》中小說詩歌文學作品的分類和表現手法所做的高度概括。風、雅、頌是詩的種類;賦、比、興是詩的表現方法。既然如此,為什麼要合稱「六義」呢?孔穎達在《毛詩正義》(卷一)中是這樣解釋的:「風、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此說可供參考。

五、《毛詩序》(節錄)

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長聲)歌之,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

情發於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反常);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莫過)於詩。先王以是經夫婦(使夫婦之道正常),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

故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上以風化(教化)下,下以風刺上,主文譎諫(用委婉的言辭勸諫),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戒,故曰風。至於王道衰,禮義廢,政教失,國異政,家殊俗,而變風、變雅(指衰世中的風、雅之作)作矣。國史(王室的史官)明乎得失之跡,傷人倫之廢,哀刑政之苛,吟情性,以風其上,達於事變而懷其舊俗也。故變風發乎情,止乎禮義。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義,先王之澤也。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於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

(註:「四始」,指風、小雅、大雅和頌。此四者,人君行之則為興,廢之則為衰。始,王道興衰之所由。)

六、《關雎》賞析(褚斌傑)

這是我國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中的首篇。古代說《詩》本有「四始」之說,列《關雎》為「風」之始,故倍受重視,為大家所熟習。《詩經》的「十五國風」大多數是民歌,民歌小說詩歌文學作品本多男女愛情之作,《關雎》正是一篇產生於兩千多年以前的古老的民間戀歌。詩中寫一個男子思慕著一位美麗賢淑的少女,由於愛戀的深切,這位少女的形象反覆在他腦中出現,使他不安,使他難以忘卻。他幻想著終有—天,能與這位少女結為永好,成為夫婦,過上和諧美滿的幸福生活。詩中所表達的感情直朴、真率,千年後讀起來,還是那麼清新動人。

這首詩有人把它分為四句一章,計五章;有人則把它分為四、八、八句,共三章。從全詩結構和內在脈絡上看,分做三章則較適宜。首章見物起興,直寫自己的愛情和願望。次章寫自己的寤寐不忘。三章則寫願望實現時的歡樂之情,實際上是嚮往之辭。

全詩以灘頭水畔的一對雎鳩鳥的叫聲起興,然後寫出自己的一片情思。雎鳩,水鳥;古代傳說它們雌雄形影不離。關關,指其一遞一聲的相和而鳴。「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或者是作者的即目所見,或者解做以摯鳥為比,以摯鳥的求偶為興,故前人對此有究屬賦、比、興何種手法的爭論。實際上就詩中這兩句看來,並不排斥是作者的實見之景,但對全詩來說,確也起著媒介、比喻、聯想,以至象徵的作用。因此我們認為正不必如此拘泥。一個青年小伙兒,見到河洲上一對水鳥的相親相愛,聽到它們一唱一和的鳴叫,自然會引起自己的無限情思,何況他心目中正有著一位所愛的人兒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嚮往著那位美麗賢淑的好姑娘,能夠成為自己理想的配偶。細繹這四句詩,第一句「關關雎鳩」,是寫傳來的鳥鳴,是聽;第二句「在河之洲」,是尋聲而望,是所見;第三句「窈窕淑女」,是對自己傾心人之所思,是想;末句「君子好逑」,是主人公強烈的嚮往,默默的自我祝願。雖短短四句,卻極有層次,而語約義豐。

第二章,以纏綿悱惻之情,直率地寫出自己的追慕之心和相思之苦。這個青年男子所戀的乃是河邊一位采荇菜的姑娘,「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一種水生植物,葉徑一二寸,馬蹄形,可食(見李時珍《本草綱目》)。「左右流之」,即順著水流忽而側身向左,忽而側身向右的去採摘。「流,順水之流而取之也」(朱熹《詩集傳》)。正是這位采荇菜的姑娘在水邊勞動時的窈窕身影,使他日夜相思,不能須臾忘懷。「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思念)」極寫他追求、想念的迫切心情;「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是寫他相思之苦,已到了長夜不眠的程度。悠,長,形容其夜長不寐時綿綿不斷的憂思。這裡把兩「悠」字,雙雙以感嘆語氣出之,著意加重了感情色彩,把長夜無眠、思緒萬千以至難耐的相思之苦,都深深地表現了出來。

情到極處必生幻。緊接著第三章,突然出現了「琴瑟友之」「鐘鼓樂之」的歡快、熱鬧的場面。這不啻是個戲劇性的轉變。「琴瑟友之」,「友」,親密相愛;以彈琴奏瑟,喻其相會相處時的諧和愉快。「鐘鼓樂之」,則是結婚時的熱鬧場面。無疑這正是這位害相思之苦的男子對未來的設想,是他寤寐求其實現的願望。幻想當然並非現實,但幻由情生,也是極自然的。而這位抒情主人公,卻簡直陶醉在預想的成功之中了。這一愛情心理的描寫,正與《秦風·蒹葭》中的主人公追尋所愛不得,而出現了「宛在水中央」的幻影一樣,富有浪漫情調。而其實這又正是對生活中所習見的愛情心理的深微的捕捉和真實的刻畫。

古人在解釋這首詩時,曾進行封建禮教的塗飾,或說它是「美后妃之德」,或說它是「刺康王晏起」,名義上是「以史證詩」,實際上是一種歪曲。但孔子在評說這首詩的風格特點時所說的兩句話,確有一定見地,對我們仍有啟發。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這首詩作為一篇愛情詩篇,它寫思慕,寫追求,寫嚮往,既深刻細微,又止所當止。它既寫對愛情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但又不陷於難以自拔的低沉哀吟。它感情率直、淳樸、真摯、健康,正是一篇古老而優秀的民歌小說詩歌文學作品。

七、《關雎》賞析(聶石樵)

《關雎》是《風》之始也,也是《詩經》第一篇。古人把它冠於三百篇之首,說明對它評價很高。《史記·外戚世家》曾經記述說:「《易》基乾坤,《詩》始《關雎》,《書》美厘降……夫婦之際,人道之大倫也。」又《漢書·匡衡傳》記載匡衡疏云:「匹配之際,生民之始,萬福之原。婚姻之禮正,然後品物遂而天命全。孔子論《詩》,一般都是以《關雎》為始。……此綱紀之首,王教之端也。」他們的著眼點是迂腐的,但對詩的本義的概括卻基本正確。問題在於它所表現的是什麼樣的婚姻。這關係到我們對《風》的理解。朱熹《詩集傳》「序」說:「凡詩之所謂風者,多出於里巷歌謠之作,所謂男女相與詠歌,各言其情者也。」又鄭樵《通志·樂略·正聲序論》說:「《詩》在於聲,不在於義,猶今都邑有新聲,巷陌競歌之,豈為其辭義之美哉?直為其聲新耳。」朱熹是從詩義方面論述的,鄭樵則從聲調方面進行解釋。我們把二者結合起來,可以認為《風》是一種用地方聲調歌唱的表達男女愛情的歌謠。儘管朱熹對《關雎》主題的解釋並不如此,但從《關雎》的具體表現看,它確是男女言情之作,是寫一個男子對女子愛情的追求。其聲、情、文、義俱佳,足以為《風》之始,三百篇之冠。孔子說:「《關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論語·八佾》)此後,人們評《關雎》,皆「折中於夫子」(《史記·孔子世家》)。但《關雎》究竟如何呢?

這首詩原是三章:一章四句,二章八句,三章八句。鄭玄從文義上將後二章又各分為兩章,共五章,每章四句。現在用鄭玄的分法。第一章雎鳩和鳴於河之洲上,其興淑女配偶不亂,是君子的好匹配。這一章的佳處,在於舒緩平正之音,並以音調領起全篇,形成全詩的基調。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統攝全詩。第二章的「參差荇菜」承「關關雎鳩」而來,也是以洲上生長之物即景生情。「流」,《毛傳》訓為「求」,不確。因為下文「寤寐求之」已有「求」字,此處不當再有「求」義;應作流動講。這是以荇菜流動從而比喻淑女的難求。「求」字是全篇的中心,整首詩都在表現男子對女子的追求過程,即從深切的思慕到實現結婚的願望。第三章抒發求之而不得的憂思。這是一篇的關鍵,最能體現全詩精神。姚際恆《詩經通論》評云:「前後四章,章四句,辭義悉協。今夾此四句於『寤寐求之』之下,『友之』、『樂之』二章之上,承上遞下,通篇精神全在此處。蓋必著此四句,方使下『友』、『樂』二義快足滿意。若無此,則上之雲『求』,下之雲『友』、『樂』,氣勢弱而不振矣。此古人文章爭扼要法,其調亦迫促,與前後平緩之音別。」姚氏對本章在全詩中的重要性分析最為精當。應當補充者,此章不但以繁弦促管振文氣,而且寫出了生動逼真的形象,即王士禎《漁洋詩話》所謂「《詩》三百篇真如畫工之肖物」。林義光《詩經通解》說:「寐始覺而輾轉反側,則身猶在床。」這種對思念情人的心思的描寫,可謂「哀而不傷」者也。第四、五章寫求而得之的喜悅。「琴瑟友之」、「鐘鼓樂之」,都是既得之後的情景。曰「友」,曰「樂」,用字自有輕重、深淺不同。極寫快興滿意而又不涉於侈靡,所謂「樂而不淫」。通篇詩是寫一個男子對女子的思念和追求過程,寫求之而不得的焦慮和求而得之的喜悅。

這詩的主要表現手法是興寄,《毛傳》云:「興也。」什麼是「興」?孔穎達的解釋最得要領,他在《毛詩正義》中說:「『興』者,起也。取譬引類,起發己心,《詩》文諸舉草木鳥獸以見意者,皆『興』辭也。」所謂「興」,即先從別的景物引起所詠之物,以為寄託。這是一種委婉含蓄的表現手法。如此詩以雎鳩之「摯而有別」,興淑女應配君子;以荇菜流動無方,興淑女之難求;又以荇菜既得而「采之」、「之」,興淑女既得而「友之」、「樂之」等。這種手法的優點在於寄託深遠,能產生文已盡而意有餘的效果。

這首詩還採用了一些雙聲疊韻的連綿字,以增強詩歌音調的和諧美和描寫人物的生動性。如「窈窕」是疊韻;「參差」是雙聲;「輾轉」既是雙聲又是疊韻。用這類詞修飾動作,如「輾轉反側」;摹擬形象,如「窈窕淑女」;描寫景物,如「參差荇菜」,無不活潑逼真,聲情並茂。劉師培《論文雜記》云:「上古之時,……謠諺之音,多循天籟之自然,其所以能諧音律者,一由句各叶韻,二由語句之間多用疊韻雙聲之字。」此詩雖非句各叶韻,但對雙聲疊韻連綿字的運用,卻保持了古代詩歌淳樸自然的風格。

用韻方面,這詩採取偶句入韻的方式。這種偶韻式支配著兩千多年來我國古典詩歌諧韻的形式。而且全篇三次換韻,又有虛字腳「之」字不入韻,而以虛字的前一字為韻。這種在用韻方面的參差變化,極大地增強了詩歌的節奏感和音樂美。

對《關雎》,我們應當從詩義和音樂兩方面去理解。就詩義而言,它是「民俗歌謠」,所寫的男女愛情是作為民俗反映出來的。相傳古人在仲春之月有會合男女的習俗。《周禮·地官·媒氏》云:「媒氏(即媒官)掌萬民之判(配合)。……中春(二月)之月,令會男女,於是時也,奔者不禁(不禁止奔);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關雎》所詠未必就是這段史事的記實,但這段史實卻有助於我們了解古代男女相會、互相愛慕並希望成婚的心理狀態和風俗習尚。文學小說詩歌文學作品描寫的對象是社會生活,對社會風俗習尚的描寫能更真實地再現社會生活,使社會生活融匯於社會風習的畫面中,從而就更有真實感。《關雎》就是把古代男女戀情作為社會風俗習尚描寫出來的。就樂調而言,全詩重章疊句都是為了合樂而形成的。鄭樵《通志·樂略·正聲序論》云:「凡律其辭,則謂之詩,聲其詩,則謂之歌,作詩未有不歌者也。」鄭樵特彆強調聲律的重要性。凡古代活的有生氣的詩歌,往往都可以歌唱,並且重視聲調的和諧。《關雎》重章疊句的運用,說明它是可歌的,是活在人們口中的詩歌。當然,《關雎》是把表達詩義和疾徐聲調結合起來,以聲調傳達詩義。鄭玄《詩譜序》云:「《虞書》曰:『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然則詩之道,放於此乎?」

(選自《中華文學鑒賞寶庫》,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八、《蒹葭》鑒賞(尹建章)

《蒹葭》屬於秦風。周孝王時,秦之先祖非子受封於秦谷(今甘肅天水)。平王東遷時,秦襄公因出兵護送有功,又得到了岐山以西的大片封地。後來秦逐漸東徙,都於雍(今陝西興平)。秦地包括現在陝西關中到甘肅東南部一帶。秦風共十篇,大都是東周時代這個區域的民歌。

對這首懷人詩,歷來解說不一。有人認為作者在思念戀人,詩的主旨是寫愛情;有人說是詩人借懷友諷刺秦襄公不能禮賢下士,致使賢士隱居、不肯出來做官;也有人說作者就是隱士,此詩乃明志之作。我們細味詩意,詩中並未明確顯示男女戀情,況且「伊人」是男是女也難判定。說它是諷刺詩則更無根據。因此,我們只把「伊人」視為作者所敬仰和熱愛的人,至於是男是女,且不論及。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兩句,從物象與色澤上點明了時間和環境。那生長在河邊的茂密蘆葦,顏色蒼青,那晶瑩透亮的露水珠已凝結成白刷刷的濃霜,那微微的秋風送著襲人的涼意,那茫茫的秋水泛起浸人的寒氣。在這一蒼涼幽緲的深秋清晨的特定時空里,詩人時而靜立,時而徘徊,時而翹首眺望,時而蹙眉沉思。他那神情焦灼、心緒不寧的情狀,不時地顯現於我們眼前,原來他是在思慕追尋著一個友人。「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兩句,交代了詩人所追慕的對象及伊人所在的地點,表現了詩人思見心切,望穿秋水,一個勁兒地張望、尋求。「伊人」,指與詩人關係親密、為詩人崇敬和熱愛而未曾須臾忘懷的人。「所謂」二字,表明「伊人」是常常被提及,不斷念叨著的,然而現在他卻在漫漫大河的另一方。「在水一方」,語氣肯定,說明詩人確信他的存在,並充滿信心去追求,只是河水隔絕,相會不易。「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沿著河邊小道向上遊走去,道路艱險,且又漫長,即使花費很長時間也難到達;如果徑直游渡過去,儘管相距不遠,但眼前秋水茫茫,思之可及,行之不易,彷彿看到了伊人的身影在水中央晃動。詩人儘管立於河邊,但他那恍惚迷離的心神早已飛動起來,思見伊人而不得的如醉如痴的形象栩栩可見。詩句之奇妙,正如方玉潤所說:「玩其詞,雖若可望不可即。味其意,實求之而不遠,思之而即至者。」(《詩經原始》)

詩的二、三章只換了幾個詞,內容與首章基本相同。但它體現了詩歌詠唱的音樂特點,增強了韻律的悠揚和諧美,使表達的情感愈來愈強烈。首章的「蒼蒼」,次章的「凄凄」,末章的「采采」,寫出蘆葦的顏色由蒼青至凄青到泛白,把深秋凄涼的氣氛渲染得越來越濃,烘托出詩人當時所在的環境十分清冷,心境十分寂寞。白露「為霜」、「未」、「未已」的變換,描繪出朝露成霜而又融為秋水的漸變情狀與過程,形象地面出了時間發展的軌跡,說明詩人天剛放亮就來到河濱,直呆到太陽東升。試想,他獨自一人久久徘徊在清冷索寞的曠野,面對茫茫秋水,等人不見,尋人不著,其心情該是何等焦急和惆悵!描寫伊人所在地點時,由於「方」、「湄」、「」三字的變換,就把伊人在彼岸等待詩人和詩人盼望與伊人相會的活動與心理形象而真切地描繪了出來,這樣寫,大大拓寬了詩的意境。另外,像「長」、「躋」、「右」和「央」、「坻」、「」的變換,也都從不同的道路和方位上描述了他尋見伊人困難重重,想見友人心情急切的情景。若把三章詩所用幾組變換的詞語聯繫起來加以品味,更能體會到詩的雋永淳厚的意味。

詩的每章開頭都採用了賦中見興的筆法。通過對眼前真景的描寫與讚歎,繪畫出一個空靈縹緲的意境,籠罩全篇。詩人抓住秋色獨有的特徵,不惜用濃墨重彩反覆進行描繪、渲染深秋空寂悲涼的氛圍,以抒寫詩人悵然若失而又熱烈企慕友人的心境。正如《人間詞話》所說:「《詩·蒹葭》一篇,最得風人深致。」具有「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和「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

這首被人傳誦不已的詩,對後世的影響也是明顯的。且看宋玉《九辯》中的一段描寫:「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兮若在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寥兮天高而氣清;寂兮收潦而水清;凄增欷兮薄寒之中人。」這裡通過對秋天的氣象和草木搖落的情狀的描寫,製造一種肅殺的氣氛,表達了詩人悲涼凄苦的心情。這也許是受了《蒹葭》詩的影響,由此可以窺見《楚辭》對《詩經》的繼承和發展線索。《古詩十九首》中《西北有高樓》的發端,賦中見興、以景托情的寫法,也沿用了《蒹葭》詩的筆法。其後的曹丕,從本詩中化出了「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詩句。由此可見,《蒹葭》詩在古代詩歌史上有著很重要的地位。

(選自《中華文學鑒賞寶庫》,陝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

九、令人遐想,美不勝收──我讀《秦風·蒹葭》 (陶濤)

《蒹葭》是三百篇中抒情的名篇。它在《秦風》中獨標一格,與其他秦詩大異其趣,絕不相類。在秦國這個好戰樂斗的尚武之邦,竟有這等玲瓏剔透、纏綿悱惻之作,實乃一大奇事。小說詩歌文學作品文字很簡單: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重章反覆,前後三章,只更換了個別的字。詩的內容也極為單純,寫古今中外所謂「永恆」的題材,男女戀愛。而且僅選取一個特定的場景:在那麼一個深秋的清晨,有位戀者在蒹蒼露白的河畔,徘徊往複,神魂顛倒,心焦地尋求他(她)思念的戀人,如此而已。但小說詩歌文學作品給予人們的美感卻非常豐富,豐富到「我們只覺得讀了百遍還不厭」(《中國詩史》)。

先說說含蓄美。以表面極經濟的文字建構一個十分廣闊的想像和咀嚼的空間,這是該詩的一大長處。小說詩歌文學作品沒有直接抒情,沒有敘述這位戀者對心上人如何思念,而只寫了他(她)左右求索、尋找戀人的行動,這一點頗有《關雎》「悠哉悠哉,輾轉反側」的情致。然而主人公追求戀人的熱烈感情、焦急心緒,以及他(她)那痴心的迷戀、刻骨的相思和失望的痛苦,都是通過這尋求的行動、左尋右找的連續匆忙過程,形象而又含蓄地表現出來的。一會兒「溯洄從之」,一會兒又「溯游從之」,誰知會有幾個反覆呢?陳啟源說:「夫說之必求之,然惟可見而不可求,則慕悅益至。」(《毛詩稽古篇》)惟其「慕悅益至」,而可見不可求,則失望悵惘愈甚。

小說詩歌文學作品雖未著意刻畫戀愛雙方的形象,但卻通過主人公追求行動所顯示出來的感情指向,十分含蓄地勾畫了施受雙方的形象特徵。在碧水澄瀅的襯托下,「伊人」是高潔的,使人感到可敬、可親、可愛。不然,他(她)怎麼會有那麼大的磁石般的吸引力,那麼強烈地吸引著這位追求者,那麼令追求者心馳神往!而這位伊人的追求、傾慕者,思念伊人情真意切,尋求伊人不畏險阻,百折不撓,是個熱烈嚮往愛情和執著追求、堅貞不渝的人。

同時,詩只寫到尋求之難,可望不可即的伊人「宛在」,便戛然而止,下文就不再表了。那麼這位追求者將會如何呢,這便給讀者留下了想像的餘地。也許仍在繼續他(她)的熱烈追求,因為世界上的事情越是追求不到,就越覺得它的可貴,也就愈加產生了追求的興趣和迫切的心情。也許是愁腸寸斷,無限悵惘。也許是一種說不清、講不出的心情,一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滋味。但到底是什麼,作者沒有說,這就是所謂「言有盡而意無窮」或「含不盡之意於言外」了。

再說說意境美。細品詩中文字,金秋之季,拂曉之時,蘆花泛白,清露為霜,瑟瑟秋風,葦叢起伏,茫茫秋水,清澈澄明,水上煙波萬狀,空中霧靄迷濛,彎曲的河道,水中的小洲,宛然在目。此時,一位痴情的戀者,躑躅水畔,他(她)熱烈而急切地追尋著心上的戀人。那戀人好像在水的一方,但一水盈盈,河道阻隔,「伊人」可望而不可即、於是他(她)徘徊往複,心醉神迷,內心痛苦,不可言狀。「伊人宛在,覓之無蹤」,但其身影又在眼前不時閃現晃動,時遠時近,時隱時現,時有時無,閃爍不定。此情此景又使這位追求者欲找無方,欲罷不能。讀來只覺情調凄婉,境界幽邃,意蘊無窮。再深入品味,反覆吟誦,就能發覺該詩意境的營造呈現出多重疊合、交互融匯的架構,顯示出繁富絢麗的色彩。

第一重,詩人追尋戀人如夢如幻、如醉如痴、神情恍惚的主觀情愫,與秋晨霧靄、煙水迷離的景緻渾然為一。彷彿這迷茫的煙水晨霧就是此時詩人痴醉的夢幻化生而成,情景相生,難分難解。

第二重,詩人追求戀人的綿綿情意與「伊人宛在,覓之無蹤」,若隱若現的境界渾然為一。如果不是「宛在」,則詩人不復追求,正因為若隱若現,總有一個縹緲的影子在眼前閃爍,才不斷牽引著詩人熱烈的情思,不肯作罷。

第三重,詩人左右求索的迫切焦急心情與「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渾然為一。「溯洄」、「溯游」的匆忙連續相從,全出於追求者心情的焦急。而此種焦急之情與可望而不可即、可見而不可求的境況相輔相成,情由境生,境帶情韻。頗有「河邊織女星,河畔牽牛郎,未得渡清淺,相對遙相望」(孟郊《古別離》)的味道。

第四重,主人公追求無著的惆悵失意心情與深秋一派蕭瑟的景象渾然為一。自古以來,「秋景肅殺,令人傷悲」,詩人追求不獲的失意、煩惱和痛苦與秋霜、秋風、秋景的悲涼之境相交融,此時蕭索的秋境正是此時詩人凄苦心緒的流露與外化。

第五重,「伊人」高潔而富有魅力的精神氣質,被蒹蒼露白、秋水澄明的景緻烘托出來,又和烘托他(她)的外部環境融為一體。

正是這種多重意境交相疊合的開放型結構,使這首言情之作成為極富張力、意蘊宏深、多姿多彩的詩的極品,給予讀者以更豐富的想像、開拓和創造的空間。

再次,談談朦朧美。小說詩歌文學作品雖然看來只是描寫了詩人對意中人的憧憬、追求和失望、惆悵的心情,但並非直敘,採用工筆式的細描,而是用曲筆,作寫意式的遠距離的勾勒。距離產生美感,如韓愈「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詩句,杜牧《江南春》「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的描繪,都是遠距離產生美感的極好例證。但這種美感也勢必因距離遠而變得模糊、朦朧,不清晰甚至不確定,是一種朦朧美。正因為空間距離或心理距離的關係,《蒹葭》全詩寫得撲朔迷離、煙水蒼茫,在模糊的意象中,展示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朦朧美。抒情主人公的身份是模糊的,是男是女都無從知曉,其文化背景、個性情趣更是一派茫然。「伊人」面目是模糊的,且不說肖像如何,連個大致的輪廓都看不到,其高潔、可敬、可愛、令人心馳神往的美,是從追求者那熾熱、執著的感情指向中,或通過清露秋水的烘托折射出來的。「伊人」所在空間位置也十分模糊,「在水一方」,只是國畫式的「大潑墨」寫意,煙波迷茫,人在何處?「宛在」,更是游移之詞,難於確定。詩人在河畔翹首佇立,透過薄霧與葦叢,凝視水的「一方」,伊人所居之地,給人以霧裡看花,若隱若現,朦朧縹緲之感,究竟是眼觀,還是「心見」都很難說,確乎難於實指而不可捉摸。至於這位追求者的感情、心態,小說詩歌文學作品也一字未提,我們說他(她)熾熱的愛戀、執著的追求,追求無著的惆悵、失望等等,都是我們讀者的感悟、分析,其實小說詩歌文學作品本身並未作清楚的交代,迷離彷彿,任讀者自己去領悟。

最令人不可捉摸的還是主題的多義性。《蒹葭》的主題究竟是什麼?是實寫青年男女的戀愛嗎?真有那麼一位男子或女子在一個深秋的清晨,在葦邊河畔彷徨躑躅,神魂顛倒,去追求一個幻影嗎?那麼,是寫一個夢境么?也許是一個青年追求情人,日思夜想,「悠哉悠哉,輾轉反側」之後進入夢境,醒後以詩記之。也可能是在以形象的手法寫生活中常見的「伊人宛在,覓之無蹤」這樣一種心態模式。人們在生活中往往有這種體驗,某人或某物好像在那兒,具體去找又不見蹤影。不找時,又總覺得他(她)還在那兒。還有可能是以描繪的方法表達一種「可望而不可即」的人生哲理。人生有許多東西是可望不可即的,愛情領域中有,事業領域中有,仕途生活中有,理想憧憬活動中更常常遇到。這是我們今天就詩論詩,不妨從多方面進行的詮釋。至於古人的見解更令我們驚詫莫名。

《詩小序》說:「《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詩沈》中說:「蓋下游為雒京,士之在周者,如見其在水中央,而不可得也。上游為渭,士之在秦者,道阻且長而可致也。」認為該詩主旨是求隱士。總之由於主題的模糊性,先哲時賢對該詩主旨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本來「詩無達詁」,這一模糊,就更加見仁見智。但正是這種朦朧、模糊、多義性,切合詩家三昧,明代謝榛在《四溟詩話》中指出:「凡作詩不宜逼真,如朝行遠望,青山佳色,隱然可愛。其煙霞變幻難於名狀,及登臨非復奇觀,唯片石數樹而已。遠近所見不同。妙在含糊,方見作手。」清代葉燮更有一套模糊的詩論:「詩之至處,妙在含蓄無垠,思致微渺,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間,其指歸在可解不可解之會;言在此而意在彼,泯端倪而離形象,絕議論而窮思維,引人於冥漠恍惚之境,所以為至也。」(《原詩》)可見古人對詩中的朦朧美早已心儀神往,而且見解十分精闢獨到。然而,該詩在這種旨意模糊和不確定中,畢竟還有確定的東西在。「深企願見」之情是確定的,執著追求之意是確定的,求之不獲仍不放棄追求也是確定的。這就給讀者的想像、再創造起了導航的作用。

最後,還有音樂美,該詩重章疊句,一意化為三疊,用韻先響後喑,先揚後抑,餘音繞梁,一唱三嘆,極具感染力。

總之,《蒹葭》詩的豐富美感,不論是從欣賞的角度,還是從創作的角度,頗值得我們重視和予以認真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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