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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看歷史上最早的潔本古本《金瓶梅》是怎樣改頭換面新鮮出爐的

所謂「潔本」「古本」的《金瓶梅》最早是1916年由存寶齋鉛印出版的《繪圖真本金瓶梅》,平裝兩冊。到1926年,由上海卿雲圖書公司刪削了《真本金瓶梅》的插圖、詩詞、評語後用《古本金瓶梅》名目重新出版,平裝四冊,以後有所重印,一時比較暢銷。

粗看這部《金瓶梅》,似乎與詞話本、崇禎本、張評本確實有異,但究其實質只是張評本的刪改本。它就是在維持張評本百回篇幅和主要線索的基礎上,將所有淫穢之詞汰除乾淨並作了某些改寫。

古本金瓶梅

古本金瓶梅

開首第一回「西門慶熱結十兄弟,武二郎冷遇親哥嫂」它與張評本是相同的。第二、三、四回則純為憑空結撰,重起爐灶,最為特別。

這三回寫西門慶得一奇夢,醒後去訪問高僧。僧留給他幾句話云:一番風信二番花,指著三番信(「姓」字諧音)不差。折取金蓮歸去後,鴛鴦樓上認君家。」應伯爵釋得「三番」一為「潘」字,疑有三寸金蓮之女,應鴛鴦之約。當時有妓女叫小紅的,正姓潘,應與西門慶一起去看後,很不中意。

後到道靈子處拆字,指城隍廟之「隍」字解夢(今人姚靈犀曾指出:上海城隍廟有拆字攤,此著者狐尾自現也),由此應伯爵尋到王婆,結識了潘金蓮。

接著又寫卓二姐游地府溫柔鄉,有唱道情的為西門慶、花子虛說法等事。至第五回才寫裁衣、賣梨等與張評本第五回接上。

這樣,「古本」自第五回起所演的內容一直與張評本相差一回,直至第八十三回將張評本之「得雙、冷麵」,「含恨、寄柬」兩回並為「秋菊含恨泄幽情,春梅問訊諧佳偶」一回,才又合為一轍,以百回告終。

「古本」的「目錄」,也如張評本那樣用兩字題像,如第一回、「熱結、冷遇」,第二回「評夢、贈言」,等等,明顯地留下了承襲張評本的痕迹。

然而,由於內容的刪改,回目變動處不少,有的即使回目相同而內容大異。如詞話本、崇禎本、張評本都相同的第二十七回「李瓶兒私語翡翠軒,潘金蓮醉鬧葡萄架」,「古本」第二十八回的回目與此一字不變,而所述內容則大不相同,一無穢語。所謂「醉鬧葡萄架」,只是寫西門慶將茉莉花兒輕輕地向婦人耳朵內攪了一攪之類的情事。

因此,《古本金瓶梅》確是一本地道的「潔本」,且對原本中的許多方言俚語,乃至不通之處也作了不少修改,文字顯得潔凈,讀起來容易上口。

但它的修改畢竟大大影響了原作的韻趣。如第二十回瓶兒嫁至西門家後,小玉、玉簫戲謔她時故意問了「你家老公公」的一連串事,處處隱喻李瓶兒與花太監關係暖昧,最後畫龍點睛地直接笑道:「說你老人家會叫的好達達。」「古本」的偽作者或許認為「達達」兩字為狎昵之詞,就把此句改成「會使打仗的丟去馬鞭子」。這樣一改,神味全失,把這一段富有生活情趣的戲謔文字搞得稀里糊塗。

再如第二十七回,當西門慶說「我等著丫頭取那茉莉花肥皂來我洗臉」時,金蓮因嫉妒西門慶剛對李瓶兒說過「愛你好個白屁股兒」,就說道:「我不好說的,巴巴尋那肥皂洗臉,怪不的你的臉洗的比人家屁股還白!」臉比屁股還白,本身就是一句熟語,用於此時,倍增了金蓮譏消之味和凸現了金蓮的妒忌之情。可是,「古本」忌諱「屁股」兩字,前面改成了「你這身上好白哩」,後面則改成「怪不的你的臉洗的比人家身上的肉還白。」這正是失之毫釐,差以千里,還有什麼意味呢?

《真本金瓶梅》是誰搞的鬼呢?我們不妨來看看它的出籠過程。

真本金瓶梅

真本金瓶梅

真本金瓶梅

最早透露《真本金瓶梅》消息的是1915年發行的《香艷雜誌》第九期。此雜誌是王文濡主編的。王文濡,字均卿,別署新舊廢物等,浙江吳興人,曾主進步書局、國學扶輪社輯政多年,後又為中華、文明兩書局編刊各家詩文集及楹聯尺犢甚多,尤以《說庫》、《筆記小說大觀》、《香艷叢書》費力最大。

1914年冬,他與鄒翰飛、高太痴、張萼孫等編刊《香艷雜誌》月刊,在第一期上,他用「新舊廢物」之名發表「小說談」九則,其前言云:予幼時即喜誦小說,家貧不能具書,嘗從親友借之。帳中一燈熒然,自宵分以至昧旦不倦。屈指三十年中,瀏覽所及,新舊不下五千餘種。」可見他具有相當的小說根底。然其「小說談」於第二期就不見連載,直至第九期,突然又發一篇《金瓶梅》的「小說談」,其前言云:

不作「小說談」久矣。客之閱我雜誌者,書來屢以為言,勉應其意,聊貢數則,專說《金瓶梅》事。其書不久當發現於世,愛讀者當不河漢我言也。

這裡的最後一句話甚蹊蹺。一部書或發現,或未發現,怎麼說「不久當發現於世」?接著,他對《金瓶梅》一書略作評介後說:

今春過某氏(某氏素富藏書,以藏此書故不願宣其姓氏),見有此書原本,則與俗本全異,為乾隆時揚州馬氏小玲瓏山館所藏抄本,以贈大興舒鐵雲,鐵雲轉贈諸秀水王仲瞿者。仲瞿有考證四則,中有評註,則其妻金雲門氏之筆也。簡首有蔣劍人序。計此書經過之歷史,由馬而舒,由舒而王,由王而蔣,由蔣而歸於某氏。近某書局請於某氏,擬借抄以刊行之,以存王本之真,以正俗本之誤,甚盛舉也。

這裡似乎將來龍去脈講得頭頭是道,但究竟此本目下來自伺處?原來是一個「不願宣其姓氏」的「某氏」,實際上只是一個謎。然後,他又分析了「原本」與「俗本」的一些不同之處,並全文附錄了所謂王仲瞿的《金瓶梅考證》。

緊接著「小說談」,同年《小說大觀》季刊第二集發了一則《新刊紹介·原本金瓶梅》的廣告:

原本金瓶梅王元美著

此與列禁書之俗本全異,系揚州馬氏小玲瓏山館藏本。秀水王仲瞿有考證四則,其妻金雪門有注,簡首有蔣劍人序。以西門慶影射東樓一生,貪慾淫侈,元美目擊,記載極為詳盡,按諸正野各史,事事皆可指實,口誅筆伐,勸善懲惡,於是乎在。得此而後知俗本之偽托,詢無價值可言矣。向列禁書,以俗本之多穢語耳。今馴雅微妙乃爾,斯見元美之本來面目矣。此轉從吳興藏書家借抄付印,以供同好。(是書已在印刷中)

上海存古齋發行各大書坊經售

時過一年,即1916年五月,社會上就出現了這部由「上海存寶齋」發行的《繪圖真本金瓶梅》。這部書的卷首有「提要」一篇,內容基本與上述「廣告」相同,只是結尾處無「是書已在印刷中」數字及個別文字有出入。

這裡至少有這樣四點值得注意的不同:

①書名由《原本金瓶梅》改為《真本金瓶梅》。

②「金雲門」改成了「金雪門」。

③初擬用「存古齋」的名義發行,後用了「存寶齋」的名目。

④初王文濡說從「不願宣其姓氏」的「某氏」處得到,後則乾脆說「特從吳興藏書家某氏借抄付印」。

這裡前三點不同,可見此書從「發現」到付印都很匆忙,對書名、發行所名乃至王仲瞿妻的真正姓名金五雲都未仔細斟酌或搞清,一切只是臨時應付而已。

再加上這部小說卷首所附的「蔣敦艮《金瓶梅序》」和「王曇仲瞿的《古本金瓶梅考證》」也是矛盾重重,漏洞百出,一看便知是贗作。

因此這部「真本」並不真,顯然是後人偽造的假古董。偽造者是誰?最大的懷疑對象當然是吳興人王文濡。他愛好小說,熟悉小說,也熱衷於小說的出版。所謂《真本金瓶梅》的消息也首先由他透露,且在《小說大觀》及《真本金瓶梅》中露出了來自「吳興藏書家某氏」的馬腳。因此,《真本金瓶梅》多半是出自王文濡之手,至少他是個積极參与者。

不過,這部《真本金瓶梅》印數不多,流傳不廣。時間又過了10年,即1926年5月,上海有所謂「卿雲圖書公司」者冒稱「從藏書家蔣劍人後人以重價得此抄本」,予以重印,並改名為「古本金瓶梅」。這次,書商又耍了個花招,特請了「穆安素大律師」到處登報申明此書「一百回七十萬言,內容雅潔,絕無穢褻文字」,表示一當依法盡保護之責」。於是這部「古本」便能暢行無阻,得以多次重印。直到1935年排印的詞話本問世,「市上公然銷行者,只此一種」。後來,雖然詞話本陸續問世,它仍然佔有相當的市場。

假的畢竟是假的。當我們揭穿「古本」、「真本」的廬山真面目後,恐怕不會有人再從它出發去探求「初刻本」的奧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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