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歲美女作家林奕含自殺身亡,那些有故事的人難道只有這條路可走嗎?
主講人:徐凱文
整理:Miss 十
徐凱文:北京大學副教授,北京大學學生心理健康教育與諮詢中心,副主任。中國心理學會臨床心理學註冊工作委員會,秘書長。
Miss十:
4月27日,台灣26歲的美女作家林奕含上吊自殺。
她出身於台灣的醫學世家,曾是台南女子中學的學霸。然而在光鮮的外表下,她卻有慘不忍睹的青春經歷,13歲那年,她被老師誘姦,導致她患上了眾人眼中的抑鬱症,甚至出現了幻聽、自殘等行為。
她以自己的經歷為背景,創作了新書《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書中的人物遭遇基本跟她的親身經歷相似。自殺前8天,她接受採訪時說,「這個故事折磨摧毀了我的一生。」
以下是她自己說過的話:
「我是餿掉的柳丁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琉璃的都市裡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她對市面上的心靈雞湯式的心理治療嗤之以鼻)我討厭覺得什麼事情都可以和解,我很討厭原諒,非常。很多事情都不能得到新生,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
「我因為精神病常常發作,不一定能去上學,很長一段時間都很自卑。我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寫文章,寫作也不一定能帶給我成就感。但是我內心,包括這件事情的本質,包括很多年我針對它的思考——一個人不再長大,一個人被自己的人生留在原地,一個人是自己的贗品,種種,都是我深信不疑的。我自己關在屋子裡讀書養出來的美學觀,都顯示在本書里了。」
令人痛心的是,在26歲,她完成了父母的心愿,結婚了,出書了,但是也在屢次嘗試後,真的自殺成功了。而直到她死後,她的父母才公開承認女兒被性侵的事實,而在這之前的十年里,他們都諱莫如深。推她走向悲劇的有邪惡的老師,也包括家庭環境中的缺乏支持。
性侵害,是生活中最普遍的一種心理創傷,今天我們從幸福研習社徐凱文老師《創傷十講》中整理了一些相關內容,為大家梳理有關創傷與心理的知識。
創傷後的人生到底什麼樣?
人人都經歷過糟糕的事情,這些或大或小的事件都對我們有很大的影響。每個人如果深入探索自己的內心,可能都會碰觸到創傷。可以說,創傷其實也是認識自己和幫助周圍人的一個角度。
創傷給人最大的傷害在於,一個人的糟糕經歷會扭曲TA對世界的真實感知,有的人會變成情感隔離、沒有共情能力的人,有的人會極度沒有安全感,而有的人則會用反社會的方式攻擊他人、保護自己,無一例外地,他們都有些許癥狀固著在創傷事件本身。
2005年發表在science《科學》雜誌中的數據顯示,在西方世界,人群中有15%-20%的女性,5%-10%的男性在未成年之前有過被性創傷的經歷。
性侵犯是人群中非常常見的創傷類型,而性侵犯又是心理創傷中特別特殊的類型,因為幾乎其他所有的心理創傷的受害者都會得到周圍人、社會的支持和理解,但是性創傷的受害者往往會被污名化、被鄙視、被歧視、被攻擊和傷害。所以對於性創傷的受害者我們需要有更多的同情、理解和支持。
前一段時間發生的《南方都市報》記者性侵實習生的事件中,很多人在質疑受害者「你為什麼這麼不懂得自我保護?」,然而,比責備更重要的是,把注意力放到她已經受到性侵害的事實上。性侵害的受害者往往會導致很嚴重的心理創傷問題,而且是長期影響。在美國曾經有研究顯示,大概30年以後,性創傷者還大概有三分之一還生活在創傷的恐懼中,完全沒有痊癒,甚至更嚴重。其中,發生在熟人、家人之間的傷害,對人的破壞性會更大。因為它破壞的是人之間最基本的安全感。
簡單地講,創傷發生的時間越早,越是被其生活中親密他人實施的,造成的傷害會更加嚴重。
心理創傷帶來的生理改變
創傷不僅會對我們心理上造成影響,甚至大腦結構也會因創傷而發生結構性改變,這方面已經有很多的認知神經科學的研究。
大腦中跟創傷後的癥狀和反應有非常密切關係的共有三個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我們丘腦和下丘腦,丘腦和下丘腦的主要心理功能是感知覺;第二個跟我們創傷特別有關係的部分,是我們的邊緣系統,邊緣系統主要是指杏仁核和海馬。另外,參與到創傷記憶過程中來的還有大腦皮層。大腦皮層,起到控制和影響所有感知覺、情緒和記憶的功能,是一個總司令部,這個總司令部所執行的功能是認知和認知加工,它起到了控制情緒和控制感受的作用。
經歷嚴重外在創傷刺激之後,人的大腦的各個部分之間的相互聯繫和控制會被阻礙,也就是說人的理性不再能夠有效控制自己的情緒和感受。
這種結構改變,造成人情緒容易失調,以及不太能夠理解別人的情緒感受,也就是說情緒容易崩潰、容易失控,所以他們常常感到進入情緒難以控制、覺得自己總處於糟糕事件的惡性循環中。
而除了大腦就結構,另一些創傷改變了軀體的外貌。
一些非常典型、確實有過嚴重童年期創傷的來訪者,我們可以看到其身體上都留下了「痕迹」。比如說有的創傷者,已經成年,但是外貌顯得像是個孩子一樣,然後我們會發現,在她九、十歲的時候有過性創傷經歷,她的外貌特徵甚至就停留於這樣的時刻,像一個沒有發育的孩子一樣,其恰恰在生理上的外貌特徵和她經歷性創傷的年齡基本是一致的。
還有案例中,創傷受害者已經為人父母了,三十多歲的時候還在尿床、尿失禁,然而他們生理上並沒有任何原因。
軀體記憶其實很普遍。如果不好理解,想想我們都有這樣的經歷,比如當你想到某件事情的時候,突然有一種感覺身體會發痛,或者某個地方會很沉重,像壓著石頭喘不過氣來一樣的感覺。你可能已經忘了事件本身的經過,但是這種感覺在身體里存儲下來了。
創傷導致的強迫性重複
弗洛伊德在他晚年著作《超越快樂原則》中提出:為什麼一個人會不斷地重複和重演自己的創傷經歷和問題模式,不斷地在同一個地方摔倒,不斷地在重複自己失敗的經歷呢?因為這種強迫性重複這樣的行為,有一種自我療愈的意味在裡頭。雖然往往這種自我療愈是失敗的。
有點像我們看的這個《大話西遊》裡面的月光寶盒一樣,周星馳扮演的至尊寶不斷使用月光寶盒,想要回到過去,阻止他的女朋友白晶晶死亡。
這裡所謂自我修復,充其量這也是種暗喻,即我們人類都有這樣的希望,就是希望回到從前那個環境,自己能夠在那個創傷性事件不再重演,或者說,變被動為主動,變被傷害為主動可以控制其進程。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一些行為表現,也就是為了重新獲得對創傷事件吸收消化的體驗 ,或許,林奕含選擇寫書說出自己的那段創傷經歷,也是她自我療愈的無意識努力。但是問題是,在大多情況下,我們只重複了,沒有真正的改變。
創傷受害者會在現在的情境中,不斷經歷過去,這有可能導致他們一再被傷害。
生活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為什麼一個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女生,總是去找渣男,她明知道渣男就是沾花惹草的,或者說是情緒會容易失控的。背後的原因可能是,所謂的渣男可能跟她的早年經歷中的重要男性有相似的地方,所以,這種重複的模式導致虐待的關係不斷地重複。
而重複還表現在對攻擊者認同,比如被虐待者成為虐待者,就是這樣的惡性循環。會打自己孩子的、虐待自己孩子的父母,基本上都有被自己父母虐待的經歷。有三分之一的被虐待的兒童在成人之後,他們會去虐待自己的孩子;而另三分之一,會繼續被生活中的他人虐待,比如說被自己的丈夫虐待;還有三分之一的人,他們才是相對正常的問題模式。而虐待孩子的人,又會否認自己被父母虐待或者認為自己父母虐待自己是應該的。
當你身邊有創傷者
創傷意味著我們的親密關係被破壞了,我們的可控感、安全感也被破壞了的,我們原來認為「這個世界是可控的、安全的、經過努力就可以控制的世界」,然而它被摧毀了,這個「身邊親密人不會傷害我」的基本信任需要得到重建。
而在此之前,信任的崩潰感,常常導致創傷者對自己也失去了自我信任,會有低自尊,無助、無望感,而且創傷後非常常見的一種情緒是過度的、不恰當的內疚感。與此同時還會有強烈的羞恥感,她可能認為自己是一個糟糕的人,所以才會受到傷害,進而羞恥感可能會導致更多的自傷自殘、自殺的行為。
首先是確保創傷者的絕對控制感。
一個創傷者在諮詢後寫道:
「他(諮詢師)問我為什麼不相信人,我答不出來,因為我也沒考慮過為什麼,總之就是不能相信,這不是一個能理性思考的問題,而是默認的條件。」
這個記錄很真實,它提醒我們,創傷受害者沒有辦法相信任何人,對於TA來說這不是一個想法,它是一個信念,它是一個信仰,它是一個信條,它是一個強烈的體驗。
建立信任是第一步。在一次危機干預現場,警察一開始的時候就告訴談判的對象,「我是個警察,但我不是什麼談判專家,這是我第一次做這樣的談判,你看我真的有點緊張,有點語無倫次,剛剛我說話還說錯了,但我是個母親,我有一個孩子。」這樣的語言,表示她有真誠透明的態度和恰當的自我暴露,能夠使來訪者很大程度上感到安全和可控。
當與創傷者交談的時候,避免過於強勢和控制,這樣可能會發生非常激烈的對抗。創傷者需要更多的控制感,才會感到安全,其安全的底線跟一般人不太一樣。其中,欺騙是最可能讓其感到失去安全感的事,因為被欺騙會感到否定、被貶低和沒有價值感。所以不要欺騙創傷者。
其次,深入地與之共情。
如果我們能夠給對方幫助,最好的辦法就是深入與其共情。這不僅是我能夠站在你的立場上看問題,而且是試圖能夠與對方有深入的情感共鳴,體會到對方強烈的孤獨和恐懼,聽對方經歷到的故事,去理解其孤獨恐懼是從哪裡來的。
共情,並不意味著能夠同意和接受某些創傷者自殺自殘的行為,而是儘可能大的程度上去理解和接納來訪者的經歷和情感。
第三,在關係中受到傷害,在關係中痊癒。
復原只有在人際關係中,情景中才能夠發生,因為在關係中受到傷害所產生的體驗,在影響感受、體驗和經驗,在影響此後和他人的人際關係,而這種人際關係對此後親密關係、人際關係這種破壞性,是受害者現在主要的問題來源。所以,我們無法在一個隔離掉親密關係的情境中去使來訪者產生積極的改變。
治療關係相當重要,毋庸置疑。
另一方面親密關係也很重要。有時候諮詢師甚至直接去跟創傷者的配偶工作,幫助配偶理解到另一半所受到的嚴重創傷。在一個案例中,性創傷的妻子得到了丈夫很大的支持,他非但沒有因為自己妻子創傷性經歷而去否定或者是拋棄她,而是能夠表示理解,甚至表示說,好像我作為丈夫之前沒有很好的能夠來幫助妻子,我是有點愧疚的,我希望今後的生活中,能對你有更大的幫助。這給妻子帶來很大的安慰。
有很多案例中,即使一些人在原生家庭中有一些早年創傷經歷,但是他們沒有出現非常嚴重的問題,當後來建立自己的家庭後,由於有很好的親密關係滋養,他們常會說「很幸運遇到現在的先生或者現在的太太,對方對我特別好,而且對方的原生家庭,即我公婆或者我岳父岳母特別和睦,特別幸福,他們都把我當做自己的女兒或者是兒子看待,然後我感受到從來沒有過的感受。」在這些好的現實親密關係中,早年的創傷逐漸被溫暖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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