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自畫像」
(2012-11-10 20:15:23)
標籤: 雜談 |
宋徽宗《五色鸚鵡圖》卷和《摹張萱搗練圖》卷,皆為絹本設色,今均藏於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它們是中國繪畫史上的名作,前者尤為著名。在《翰墨薈萃》展廳門口,就張貼著《五色鸚鵡圖》的巨幅海報,也可見此畫在本次大展中的號召力。在上述兩畫中,《五色鸚鵡圖》是最接近宋徽宗真跡的作品之一;而《摹張萱搗練圖》則被排除在宋徽宗畫作之列,它應是北宋宣和畫院中的畫家作品。在海內外的中國繪畫史研究界,對上述兩畫的學術研究文章,可謂連棟疊屋,難以詳述。
《五色鸚鵡圖》卷流傳有緒,圖左上「天曆之寶」朱文大印,證明它曾經入藏元文宗圖貼睦爾內府。明末為書畫家戴明說收藏,清初歸收藏家宋犖,圖卷上均有戴、宋兩人的鑒藏印。後入藏乾隆內府,著錄於《石渠寶笈》初編卷二十六《重華宮》,列為「畫卷上等」。但在乾隆內府重裱時,裝裱者將原畫後的宋徽宗題詩誤裱到畫的前面。同治或光緒年間賞賜給道光第六子恭親王奕訢。辛亥革命(1911)後,末代恭親王溥偉(1880—1936)為了籌措「滿清復國」的政治經費,將此圖售於古董商。1925年為張允中(號補蘿庵主,浙江紹興人)在北京琉璃廠購得,並在卷後連題五跋。後來張氏又將此圖卷售於日本著名古董商人江藤濤雄。江藤後再將此圖卷轉售日本政治家、著名書畫收藏家山本悌二郎(齋號澄懷堂,1870—1937)。山本後來將之賣給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從上大致可以釐清《五色鸚鵡圖卷》最近百餘年的流傳過程:清宮內府、恭王府(溥偉)、琉璃廠古董商人、張允中、江藤濤雄、山本悌二郎、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代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購藏此圖的是時任該館東方部的富田辛次郎(1890—1976),購入時間是1933年。《五色鸚鵡圖卷》的流傳歷史,也是一部中國文物外流的辛酸史。
此圖卷非常奇怪。為什麼整個畫卷上唯獨宋徽宗的御題畫押會被挖刮,而其他部分均完好無損
《五色鸚鵡圖》上因鸚鵡是立於杏花枝頭,故又名《杏花鸚鵡圖》。圖中五色鸚鵡(學名「華麗吸密鸚鵡」,產於東南亞),頭頂、眼後為黑色,頸部前端為紅色,頸部後方為白色,背、翅、尾、腿為青色,腹部羽毛為橘黃色,共計青黃赤白黑「五色」。在道家的陰陽五行中,青黃赤白黑「五色」代表了五個方位,亦象徵天下之義。宋徽宗是道教的狂熱崇信者,故《五色鸚鵡圖》中有其特定的道教情結在內。
宋徽宗的生日是壬戌年五月五日(端午節),這其實是一個很不吉利的日子,因為在端午節是中國傳統的驅毒避邪之日。又加之端午節是仲夏之始,屬於「陽火」,又五與午皆屬火。壬、戌分別帶火和木,木亦是火種。後來,宋徽宗聽信道士建議,居然將自己的生日改為「壬戌年十月十日」,以十月之陰補「端午」之陽,取「十」之水以制「五」之火。
儘管宋徽宗對道教的痴迷達到走火入魔的境地,但他的內心其實也深知:自己五月五日的生日是一個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心病」,而改生日為「十月十日」只不過是一種心理安慰和自我求贖罷了,所以他對「五」字始終極為敏感。而《五色鸚鵡圖》中的五色鸚鵡,或許有某些自己的象徵隱義。他在此畫上的題詩云:「天產乹皋此異禽,遐陬來貢九重深。體全五色非凡質,惠吐多言更好聽。飛翥似憐毛羽貴,徘徊如飽稻粱心,網膺紺趾誠端雅,為賦新篇步武吟。」此詩用典不多,較易解讀,「乹皋」是鸚鵡的別名。著重是讚頌五色鸚鵡的高貴華美,氣質超群。畫中再配以雅潔如雪的杏花,其中宋徽宗自喻、自賞、自戀的情結,不難窺透。
《五色鸚鵡圖》後題跋,在乾隆內府裝裱時誤將之裝裱在畫前
丁傳靖《宋人軼事彙編》卷二中云:「神宗幸秘書省閱李後主(李煜)像,見其人麗雅,再三嘆訝。而徽宗生,生時李後主來謁。」徽宗是宋神宗第十一子。又《春渚紀聞》云:「哲宗在位,皇嗣未立,密遣黃門(太監)往泰州天慶觀問徐神翁。徐但書『吉人』二字付之。」宋哲宗是神宗第六子。宋徽宗名趙佶,「吉人」二字即「佶」字。哲宗薨,皇后向氏立趙佶為帝,但當時遭到大臣們反對,認為趙佶為人輕佻:「不可以君天下。」但向氏不聽。在宋代野史中此類故事頗多,它們透露出三個信息:其一,宋徽宗可能是李後主的「轉世投胎」,將來亦是亡國之君。其二,宋徽宗是大宋王朝的高貴「吉人」和真命天子。其三,宋徽宗後來得以做皇帝,得到了當時道教勢力的暗中協助。而宋徽宗對自己高貴非凡的「前世」,一生篤信不疑。他在《五色鸚鵡圖》卷中,借那隻高貴華美的五色鸚鵡以自喻。所以,從某種角度去解讀此圖:五色鸚鵡應是宋徽宗的「自畫像」。餘輝在《宋徽宗花鳥畫中的道教意識》一文中說:「該卷屬於為國祈禱鴻運而作,以工筆的形式完成,顯得鄭重而熱烈、喜慶,充分表達了畫家虔誠心情。」(見《翰墨薈萃》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恕我學淺眼拙,在《五色鸚鵡圖》中,不論是圖像,還是題跋文字,均未見到此畫是「為國祈禱鴻運」而作的絲毫痕迹。
宋徽宗因痴迷道教,所以有極嚴重的「嗜瑞癖".他凡是見到有異奇之物必視為祥瑞吉兆。從他傳世的七八件花鳥畫作中,如《瑞鶴圖》、《祥石圖》、《芙蓉錦雞圖》、《翠竹雙禽圖》等多是此類「祥瑞」畫作。《五色鸚鵡圖》也可以歸類為「祥瑞」之作。另外,關於宋徽宗的「瘦金體」書法,高木森在《宋畫思想探微》(台北市立美術館1994年)一書中說過:「『瘦金』二字也含有道氣。徽宗那種書法風格,其實應該稱為『瘦筋體』,但徽宗好金,以金為吉,所以取『金』與『筋』同音而互假,便成了『瘦金體』。凡此皆足以證明道教對徽宗藝術創作的影響已是無微不至了。」金是「五行」之一,在「五行相勝」中有「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木勝土,土勝水」之說。宋徽宗出生於壬戌年,壬、戌中分別帶火和木,所以他要以「金」來相生相勝,平衡運數。
再來談另外一個話題:《五色鸚鵡圖》究竟是宋徽宗的真跡,還是他人的代筆?關於宋徽宗繪畫的代筆問題,自古以來就「聚訟」不息。北宋蔡京的兒子蔡絛在《鐵圍山叢談》卷六中說:「……獨丹青以上皇(徽宗)自擅長其神逸,故凡名手,多入內供奉,代御染寫,是以無聞焉爾。」名手入內府為宋徽宗「代御染寫」,而名手自己的姓名卻埋沒無聞。這是最早關於宋徽宗代筆的文字記錄。元人湯垕《畫繼》中亦云:「當時盛平之盛,四方貢獻珍木、異石、奇花、佳果無虛日。徽廟乃作冊圖寫,每一枝二葉十五板作一冊,名曰《宣和睿覽冊》,累至數百及千餘冊(即千頁)。余度其萬機之餘,安得工暇至於此。要是當時畫院諸人仿效其作,特題印之耳。」湯垕的懷疑不是沒有道理,因為宋徽宗「日理萬機」,而且愛好廣博,如參與規劃和建造皇家園林艮岳,長期修鍊道術,甚至還時要易裝出宮與名妓李師師幽會……所以,他哪裡還有餘暇去作那些費時費力的繁縟精細工筆畫?
五色鸚鵡是艮岳中的「吉鳥」,宋徽宗是「吉人」——是否是趙佶的「自畫像」?
但問題是,在存世的作品中,究竟哪些是宋徽宗的親筆畫?哪些是他人的代筆畫?據《鐵圍山叢談》中記載,宋徽宗在十六、七歲時,他就與擅長繪畫的附馬王詵、同宗趙大年交往學畫。又隨自己府邸中的畫家吳元瑜學弄丹青,而吳氏師學崔白,所以宋徽宗早年的繪畫功底是崔白一路的工筆花鳥畫。從這一史實上分析:當宋徽宗做了皇帝之後,凡見有「祥瑞」象徵意義的奇花珍禽,他或命宮廷畫師先作初稿、粉本呈進,然後自己再予以潤筆和染色,完成之後即署款、題詩、鈐印。這類作品應該屬於宋徽宗的親筆之作,而不算是純粹代筆。像《五色鸚鵡圖》應該屬於此類之作,也就是今人所認同的,是最接近於宋徽宗本人真筆的作品。徐邦達先生認為《五色鸚鵡圖》是代筆(見徐著《宋徽宗趙佶親筆畫與代筆畫的考辨》),我對此稍有異議。因為宋徽宗絕對不是一個「光說不練」、眼高手低和徒有虛名的畫家,而是一個早年經過「科班」訓練的畫家。所以他在此方面的天賦和造詣,無容質疑。
皇帝——道君——青樓天子——藝術家——文學家……
真不知哪一個才是宋徽宗真正的「身份」
高木森在總結宋徽宗的書畫藝術時說過:「徽宗大概是有著我國傳統讀書人的想法,要由藝而進於道或以藝輔道,但他對道的認識有偏差,他所謂的道不是儒道,而是道術,結果是藝益精,術益渺,道更無成。終至以藝亂術,以藝毀道。於今僅以一藝令人嘆息!」(《宋畫思想探微》)當我們今天在欣賞《五色鸚鵡圖》,這一幅疑似宋徽宗的「自畫像」時,不禁浮想千古。當他被囚禁在五國城中苟且偷生,而當年在精心繪製這幅畫的時候,是否會想到自己竟然會落得如此凄慘的下場——北地風霜五國城,那堪回首汴梁春。艮岳花鳥無窮恨,留得御畫後人看。光陰在五色鸚鵡的啁哳聲中,已倏忽消逝了千百年。滄海桑田,大江東去。只有這隻五色鸚鵡仍悄然枝頭,似乎要向我們述說它主人當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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