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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亭林詩文集中

顧亭林詩文集中

【明清】顧炎武撰

  ◇亭林餘集◇

  亭林先生餘集序  附 亭林先生餘集序  廟號議  廟諱御名議  書太虛山人象象譚後  三朝紀事闕文序  中憲大夫山西按察司副使寇公墓誌銘  文林郎貴州道監察御史王君墓誌銘  常熟陳君墓誌銘  從叔父穆菴府君行狀  先妣王碩人行狀  與潘次耕札之一  與潘次耕札之二  與潘次耕札之三  與潘次耕札之四  與潘次耕札之五  與任鈞衡  與陸桴亭札

  ●亭林先生餘集序

  予年十六時,應童子試,至崑山。仲兄自家省余,一日,偕出遊於市,見抄本亭林集一帙,兄得而售之以授予。予閱其文,中多點竄,意先生所手定。以既刻本校之,其所佚者十餘篇,蓋編集時為門人所削者也。然先生生平忠孝大節,實具見於此,其不可以無傳也。爰錄而序之曰:文之至者必根於天性,古之人忠孝之實鬱於中,磅〈石薄〉於外,明而為日月,怒而為雷霆,流而為江湖,其氣充乎天地,故天地間氣之所之,莫非其文之所著也。其有不容已於言者,於以自宣其忠孝之實,而其文亦遂與天地之氣上下同流,亙古而不息。稽古唐、虞、三代、禹、皋陶、益、稷之謨,伊、周之訓誥,大小雅正變之詩尚矣,下至屈原、賈生、劉子政、諸葛孔明、陸敬輿、劉去華、陳同甫、文宋瑞、鄭所南諸公,其生平未嘗求工於文,不過道其意所欲言而止。而後之人讀其文,往往感憤流涕,不能自己,若生當其時而身其憂患者。蓋忠孝之實無間於人人,唯此諸公能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而豈一人一世之事哉?亭林顧先生閒代通儒,有扶世立教之志,而生逢革命,無所發抒,孤忠磊磊,至老不渝。其所為文,至於家國存亡之際,慷慨傷懷,天性激發,以視屈原、賈生,未知其孰先而孰後也。先生嘗受官唐王,時見於文,故編集者不能無隱避。然伏觀明史,凡明臣之自靖於諸王者,皆大書而表之。我朝教忠之意,至深遠矣。彼區區務為隱諱者,豈足以識大公之道,昭然為萬古立臣子之大防也哉?昔所南心史沈古井中,垂三百年而復出於世,今先生沒且百年,而斯文乃屬於予,是殆有一偶然者。詩曰:「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吾儕亦勉而求盡乎忠孝之實,以副先生扶世立教之志,則先生之言雖不效於時,其有功於後世為何如也?乾隆三十八年,冬十月,長洲後學彭紹升序。

  ●附 亭林先生餘集序

  予年十六時,應童子試,至崑山。仲兄自家省余,一日偕出遊於市,見抄本亭林集一帙,兄售而得之以授予。予閱其文,中多點竄,意先生所手定,以既刻本校之,其九篇所失不著錄,蓋編集時為門人所削去者也。然先生生平忠孝大節,實具見於此,其不可以無傳也。已而又從吳江故家得手帖五通,並錄而序之曰:文之至者必根於天性,古之人全忠孝之實,以成其身,外感於所遇,以成其行,明而為日月,怒而為雷霆,流而為江湖,其氣充乎天地,故天地間氣之所云,即莫非其文之所著也。其有不容已於言以宣其忠孝,而其文亦遂與天地之氣上下同流,亙古今不息。稽古唐、虞、三代、禹、皋陶、益、稷之謨,伊、周之訓誥,大小雅正變之詩尚矣,下此屈原、賈生、劉子政、諸葛孔明、陸敬輿、劉去華、陳同甫、文宋瑞、鄭所南諸公,其生平未必其工於言,不過道其意中所欲言。而後之人讀其文,往往感憤流涕,不能自己,若生當其時而身其憂患者。蓋忠孝之實無間於人人,諸公第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而豈一人一世之事哉!亭林顧先生間代通儒,有扶世立教之志,而生逢革命,無所發抒,孤忠磊磊,至老不渝。其所為文,至於家國存亡之際,慷慨傷懷,或揚聲哀號,或幽憂飲泣,以視屈原、賈生諸公時遇不同,同一天性激發而已矣。先生嘗受官唐王,時見於文,故編集者不能無隱避。然伏觀明史,凡明臣之自靖於諸王者,皆大書而表之。我朝教忠之意,至深遠矣。彼區區務為隱諱者,豈足以識大公至正之道,烝民共秉之性,昭萬古臣子之坊,而繆執為一人一世之私也,不少固矣乎?傳曰:「天地之性人為貴。」又曰:「人之欲善,誰不如我。」則是十餘篇書不患其不傳,是十餘篇者傳而後先生扶世立教之志,得大鬯而無憾。言雖不獲效於時,其有功於後世為何如也。乾隆三十八年,冬十月,彭紹升序。

  亭林餘集

  ○廟號議

  臣聞之禮曰:「祖有功而宗有德。」昔在商時,賢聖之君六七作而稱宗者三:太宗、中宗、高宗而已。漢室之興,文曰太宗,武曰世宗,宣曰中宗,惠、景、昭三帝皆不稱宗,是知帝以繫君人之統,宗以表前人之德,是以帝祧而宗不祧,此仁之至,義之盡也。本朝循唐宋之制,二祖以下列聖無不稱宗,若建文君及景皇帝皆履帝位而不終,故憲宗之追諡郕戾王也,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夫稱帝以致其仁,不稱宗以致其義,萬世之下,無可復議者矣。惟建文君未追諡,二百年以來臣子之情有遺恫焉,而南渡之初,乃追上建文君諡曰嗣天章道誠懿淵恭覲文揚武克仁篤孝讓皇帝,廟號惠宗:追上景皇帝諡曰: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顯德崇孝景皇帝,廟號代宗。夫代宗二字,惟唐有之。唐諱世,改世曰代,代宗即世宗也。本朝既有世宗,而復號代宗可乎?惠宗二字,元人之所以號其末帝者也。加之建文君,似亦未協。臣請勅廷臣會議:景皇帝宜從成化之諡,建文君可別上尊諡,而皆不必稱宗。若以除去尊號為嫌,則古之人有行之者矣。漢王莽上元帝廟號曰高宗,成帝廟號統宗,平帝廟號元宗,建武中皆去之。後漢和帝廟號穆宗,安帝廟號恭宗,順帝廟號敬宗,桓帝廟號威宗。初平元年,有司奏:「四帝無功德,不宜稱宗,請除尊號。」制曰:「可。」唐高宗太子弘追諡孝敬皇帝,廟號義宗。開元六年有司上言:「準禮不合稱宗。」於是停義宗之號,當時之人未有非之者也。又按唐書,德宗初立,禮儀使吏部尚書顏真卿上言:上元中,政在宮壼,始增祖宗之諡。玄宗末,姦臣竊命,列聖之諡有加至十一字者。按周之文武,言文不稱武,言武不稱文,豈盛德所不優乎?蓋稱其至者故也。故諡多不為褎,少不為貶。今列聖諡號太廣,有踰古制,請自中宗以上皆從初諡:睿宗曰聖真皇帝,玄宗曰孝明皇帝,肅宗曰孝宣皇帝,以省文尚質,正名敦本。」上命百官集議,儒學之士皆從真卿議,獨兵部侍郎袁傪官以兵進奏言:「陵廟玉冊木主皆已刊勒,不可輕改。」事遂寢。不知陵中玉冊所刻,乃初諡也。史家之言亦以真卿為是。今若裁二帝之稱宗,以致嚴於二祖列宗,此則酌文質之中,而體親親之殺者也,亦何嫌乎?臣又按大明會典【自註:引會典有闕。蓋自正統七年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崩,上尊諡曰誠孝恭肅明德宏仁順天啟聖太皇太后,後遂因之。此楊士奇、胡濙諸臣不學之故也。】及世宗實錄:成化二十三年,孝宗即位,追上母妃紀氏尊諡曰孝穆慈惠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太后;弘治十七年,上聖慈仁壽太皇太后周氏尊諡曰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聖太皇太后;嘉靖二年,追上壽安皇太后邵氏尊諡曰孝惠康肅溫仁懿順協天佑聖皇太后,七年復追稱太皇太后。十五年,上諭夏言以皇太后、太皇太后乃生時尊稱,似當更定。東閣集議上言:「孝肅太皇太后請止稱孝肅貞順康懿光烈輔天成聖皇后,不用睿字,孝穆皇太后止稱孝穆慈惠恭恪莊僖崇天承聖皇后,孝惠太皇太后止稱孝惠康肅溫仁懿順協天祐聖皇后,俱不用純字。則嫡庶之稱可別,夫婦之分無嫌,尊親之道兼盡。」上從之。此則皇太后、太皇太后之稱,第致尊於生事之時,而不加之升祔之後,可以垂法於後世矣。南渡之初,尊皇妣某氏曰孝誠端惠慈順貞穆皇太后,皇祖妣鄭氏曰孝甯溫穆莊惠慈懿憲天裕聖太皇太后,當日禮臣亦未稽之於會典也。臣考唐書后妃傳,順宗莊憲皇后王氏崩,初稱諡曰莊憲皇太后,禮儀使鄭絪議:「秦、漢以來,天子之後稱皇后,母稱皇太后,祖母稱太皇太后,崩亦如之。加『太』者,所以別尊稱也。若諡冊入陵,神主入廟,即當除去『太』字。開元六年,太常奏昭成皇太后諡號曰:『入廟稱後,義繫於夫;在朝稱太后,義繫於子。』此載諸史冊,垂之不刊」者也。宋史禮院亦言:「太者生事之禮,不當施於宗廟。」而通鑑梁豫章王棟即位,追尊其祖母金華敬妃為敬太皇太后。胡三省註亦以為非。又考宋臣呂祖謙讀詩記曰:「摯仲氏任,繫其夫而言也,太任,繫其子而言也。」稽之故事,合之經義,太之一字實不可通,所當循嘉靖十五年之例,一體改正者也。臣又恭讀烈皇帝尊號有揆文奮武四字,按書禹貢:「五百里綏服,三百里揆文教,二百里奮武衛。」孔安國傳曰:「揆,度也。度王者文教而行之,三百里皆同。」又曰:「文教外之二百里奮武衛,天子所以安。」蔡沈傳曰:「綏服內取王城千里,外取荒服千里,介於內外之間,故以內三百里揆文教,外二百里奮武衛。」文義甚明,用之尊諡,實所未安。臣聞當日南京新立,邦禮繁多,禮部尚書顧錫疇素不考古,一切諡號悉聽其門人謝復元撰定,以不學之宗伯,任委巷之小夫,逞其胸臆,目無旁人,以至諡冊一頒,天下用為譏笑。今當聖明御極之日,可不亟為更定乎?記曰:「非天子不議禮。」孟子曰:「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是也。定一代尊親之制,以告宗廟,以垂子孫,事如有待,臣不勝惓惓。謹議。

  ○廟諱御名議

  臣聞諱名之禮,始自周人。然記曰:「既卒哭,宰夫執木鐸以命於宮曰:舍故而諱新。」不於其生也。又曰:「二名不偏諱,詩書不諱,廟中不諱,臨文不諱。」諱者所以為恭,不諱者所以為信,此聖人之法,傳之萬世而不易者也。自漢以下,人君之諱乃至不勝其繁,而本朝之制則有不然者。伏讀大明會典:凡進表箋及一應文字,遇有御名廟諱,合依古二名不偏諱,嫌名不諱,寫字之際,不必缺其點畫;惟二字相連,必須迴避。又大明律一款:「凡上書奏事誤犯御名及廟諱者,杖八十;餘文書誤犯者,笞四十;若為名字觸犯者,杖一百;其所犯御名及廟諱聲音相似,字樣各別,及有二字止犯一字者,皆不坐罪。」此本朝之制所以遠軼漢唐而上同周禮者也。古之諱也以敬,今之諱也以文;以敬則少而不為簡,以文則諱日多而敬日衰。故太祖高皇帝之制諱,稍闊略於其文,乃所以責臣子之敬也。崇禎以後,誠薄而文繁,於是有徧諱二名,假借別字。臣竊以祖制求之,其可議者有五:夫君前臣名,父前子名,天下之通義也。春秋書:「桓公六年,九月丁卯,子同生。」同,莊公名也。不諱者,君前父前之義也。書顧命:「逆元子釗於南門之內。」釗,康王名也。不諱者,君前父前之義也。國史為一代之書,不載帝諱,何以傳信後世?臣請依歷朝實錄之例,於列聖建立之初,大書曰立皇子某為皇太子,曰立皇子某為某王。並直書御名,不必減去點畫,以合君前父前之義。此後除郊廟祝文外,並不再見御名,以盡臣子諱君之禮,此所當議者一也。御名下一字,惟皇帝用之;上一字,則皇帝與諸王宗室之所同也。歷朝實錄並不諱上一字,如漢王高煦之類並從直書,亦不減去點畫。今則以常為嘗,由為繇,將欲廣諱名之義,而不知擅改賜名,變亂玉牒,反為臣子之大罪。再考廟諱上一字,如以太祖之諱而避之,則列聖之稱元年,其可改乎?如以仁宗之諱而避之,則廟號之稱高皇帝,其可改乎?又如孝潔肅皇后諡號有翊聖字,神宗之世何以不改乎?又考歷科試錄命題,如憲宗朝成化七年山東鄉試:「子貢曰見其禮而知其政」一節;十六年山西鄉試:「孔子有見行可之仕」一節;武宗世宗朝則正德二年河南鄉試:「博厚所以載物也」二句;嘉靖七年福建鄉試,十七年會試,並「博厚所以載物也」一節;十六年順天鄉試:「天地之道博也厚也」一節;二十二年應天鄉試:「今夫天」二段中有廣厚字;二十八年浙江鄉試:「博厚配地」一節;三十一年四川鄉試:「博厚所以載物也」二節;四十年順天鄉試:「久則徵」四句中有二博厚字;熹宗朝則天啟元年四川鄉試:「民可使由之」,皆不避御名上一字。又如憲宗成化十三年應天鄉試:「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一章;武宗正德十一年福建山西鄉試,並「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皆不避御名下一字。請依祖制:詩書史傳之文凡二字不相連者,並許直書,自所作文避下字不避上字,此所當議者二也。天下衛、府、州、縣之名,同於廟諱者甚多。臣考英宗朝不改鎮海、鎮江、鎮沅、鎮遠衛府等名;憲宗朝不改深州、深澤等名;武宗朝不改日照縣;至萬曆三年始改鈞州為禹州;崇禎某年改洛陽、洛南、洛平等縣俱作雒。一則別賜新名,一則古字通用,並為合理。若聖安皇帝諱本從山,而松字自是韓憲王諱,乃一切改之,又不知古字有〈沿,木代氵〉〈穴上呆下〉可通,松江之本作淞,而並改嵩字,文疏義舛。臣考周厲王名胡,不改胡國,秦莊襄王名楚,改楚為荊,豈周人之尊其君,反不若秦人哉?本朝諱制闊略,正同周人,一洗嬴秦以來之陋。一切地名除禹州、雒陽、雒南、雒平外,合並仍舊,此所當議者三也。又人名犯廟諱者:方國珍犯仁祖廟諱,劉基犯宣宗廟諱,鄧鎮犯英宗廟諱,胡深、寇深犯憲宗廟諱,魏校犯熹宗廟諱,此類尚多,考之實錄,並從直書。夫以臣子之名上同君父,雖一先一後,本自無妨;而大書屢書,恐亦未便。記曰:「與君之諱同,則稱字。」請依沈約宋書例,於本傳首曰:名某字某,名犯某宗廟諱,以字行。而傳中並稱其字。然臣又考元史修於洪武二年,中有卜天璋傳,竟直書不減點畫,此則聖祖之時已定不諱二名之義,此所當議者四也。康叔名封,衛之祖也,而其官有儀封人;太祖設官光祿寺,有珍羞署,不避仁祖廟諱;武宗之世不改照磨。崇禎中,始以官名之同於廟諱御名者,改作較字簡字,義既不協,音又各殊,若欲將此之文一一追改,實有未便。此所當議者五也。臣伏覩皇上中興,命儒臣纂修國史之日,竊謂宜申祖宗之典,頒畫一之規,以垂之萬世。又恐後之人臣守婦寺之忠,而不達敬君之義,是以據典詳陳。臣又嘗考唐書,高宗顯慶五年正月,詔曰:「孔宣設教,正名為首,戴聖垂文,詩書不諱。比見鈔寫古典,至於朕名,或缺其點畫,或隨便改換,恐六籍雅言會意多爽,九流通義指事全違。自今以後,繕寫舊典文書,並宜使成,不須缺畫改字。」而宋史言高宗時進士卷有犯御名者,帝曰:豈以朕名妨人進取邪?令寘本等。史家書之以為美談。況今日聖明卓見,超出千古,必有一洗漢唐之陋,而為萬世之法者矣。謹議。

  ○書太虛山人象象譚後

  臣炎武年六十七,尋閱故簏,得三十年前所錄太虛山人象象譚一書。其中有曰:親王朝覲曰宗人,仕格曰王官,曰藩祿,曰嘉靖重修宗藩條例。其言皆本皇祖之心,而悲後世之敝。其引漢臣之言曰「有白頭老人教臣言者」,可謂發憤而深痛者矣。臣乃稽首流涕而為之說曰:嗚呼!自天子而下,一等為親王,又一等為郡王,此皆天子之子若孫,不相懸也。其在於詩曰「本支百世」,故天子本也,親王枝也,宗室葉也,故福先上,禍先下。蕭衍之篡齊也,先殺諸王而後代其主;韓建朱全忠之弱唐也,先戕十六宅而後弒昭宗。禍及親王,此及天子之漸也。先帝中年,德魯二王戕於敵,福、唐、襄、鄭、崇五王戕於賊,汴水決而周宗魚,藩封之難無歲不告。先帝赫然震怒,而無所以禦之之計,不三四年京師淪覆,天子之禍與親王同一轍,豈不哀哉!昔太祖高皇帝時,二十四王並皆少壯,分封之國,往往連跨數十城,護衛軍至一二萬,而又有行邊之命,都司衛所並受節制。以故有北平之事,樂安、南昌緣之以起,異日大臣無不以削弱王府為務。嗣位諸王又皆生深宮之中,長婦人之手,無不廣置田莊,放情酒色,而所在有司之兵又皆文具,及賊騎至城,而親王之勢與齊民無異。逆賊見藩封之大,所向輒陷,而國家無如之何也,則以為天子之都,亦將如是而已,是以直犯京師而不之忌,豈非勢之相因者哉!詩曰:「宗子維城。無俾城壞,無獨斯畏。」嗚呼!先帝畏之矣。使是書之論得行於數十年之前,足以隆藩維而重國勢,當不至於今日。逮乎福京即位,而封唐鄧諸王,然且無土無民,而當權臣跋扈之際,事已不可為矣。臣故闡其義於睿著之末,以為來者鑒。

  ○三朝紀事闕文序

  臣祖父某,蓋古所謂隱君子也。年五十一而始抱臣炎武為孫。臣幼而多病,六歲,臣母於閨中授之大學,七歲就外傅,九歲讀周易。自臣母授臣大學之年,而東方兵起,白氣亙天。明年三月,覆軍殺將。及臣讀周易為天啟之初元,而遼陽陷,奢崇明、安邦彥並反。其明年,廣寧陷,山東白蓮教妖民作亂。一日,臣祖指庭中草根謂臣曰:「爾他日得食此幸矣!」遂命之讀古兵家孫子、吳子諸書,及左傳、國語、戰國策、史記。年十一,授以資治通鑑。已而三畔平,人心亦稍定。而臣祖故所與往來老人謂臣祖曰:「此兒頗慧,何不令習帖括,乃為是闊遠者乎?」於是令習科舉文字,已遂得為諸生,讀詩、尚書、春秋。而先帝即位,天下翕然,以為中興更化之主,無復向時危迫之意。以臣益長,從四方之士徵逐為名。臣祖年益老,更日以科名望臣。又當先帝頒孝經、小學釐正文字之日,臣乃獨好五經及宋人性理書,而臣祖乃更誨之,以為士當求實學,凡天文、地理、兵農、水土,及一代典章之故不可不熟究。而臣有妻,又有四方徵逐之事,不能日在膝下,臣祖亦不復朝夕課督如異時矣。臣祖生於饒州官舍,隨臣曾祖之官廣西、山東、南京,一切典故悉諳,而當日門戶與攻門戶之人,兩黨之魁皆與之游。臣祖年七十餘矣,足不出戶,然猶日夜念廟堂不置。閱邸報,輒手錄成帙。而草野之人獨無黨,所與游之兩黨者,非其中表則其故人,而初不以黨故相善。然因是兩喜兩怒之言,無一不入於耳,而具曉其中曲折,亦時時為臣言一二。固問,則又曰:「汝習經生言,此非所急也。」臣祖老尚康強,而臣少年好游,往往從諸文士賦詩飲酒,不知古人愛日之義。而又果以為書生與國家之故,失請於趨庭之日,而臣祖棄臣以沒。已而兩京淪覆,一身奔亡,比年以來,獨居無事,始出其簏中臣祖所手錄,皆細字草書,一紙至二千餘字。而自萬曆四十八年七月,至崇禎七年九月共二十五帙,中間失天啟二年正月至五年六月,而其後則臣祖老不能書,略取邸報標識其要。然吳中報比之京師,僅得十五,亦無全抄,而臣祖所標識者,兵火之餘,又十失其一二。臣伏念國史未成,記注不存,為海內臣子所痛心,而臣祖二十年抄錄之勤,不忍令其漫滅,以負先人之志。於是旁搜斷爛之文,采而補之,書其大略,其不得者則闕之,名曰三朝紀事闕文。非敢比於成書,以備遺忘而已。世之君子尚憐其志而助之見聞,以卒先人之緒,其文武之道實賴之,而臣祖之遺書亦得以不朽矣。

  ○中憲大夫山西按察司副使寇公墓誌銘

  天啟六年,寇公為蘇州知府,炎武年十四,以童子試見公,被一言之獎。於今五十有四年,而始得至同官拜公於墓下。其年二月某日,公之次子泰徵遷公之兆,改葬於縣東南之義興原,而屬余為之銘。余蘇人也,公之遺事在於蘇,救一方之困,而定倉卒之變,為余所目見者,不可以無述。往者熹廟之時,太監魏忠賢擅政。蘇松道參政朱童蒙者,以杖殺不辜為蘇人所譁,具文稱病。巡撫周公起元疏劾,得旨:巡撫削職為民,擢童蒙為太僕寺少卿。俾之修怨於東林,而斥逐異己,此黨禍所由起也。乃公之守蘇也,未期月而遭水災,米斗至銀二錢四分。公乘舟出郊,勸民興工築圩,以食農民。復至閶門河干,立轉般客貨之法,以食市中游手之民。城中機戶數千人,以年荒罷織,適宣大、延綏、甘肅遣官齎銀數萬互市緞匹,公又設法俵散督之織造,以食業機之民。塗無餓殍而人心帖然,則民固已誦公之德矣。奉旨徵漕,而大水之後,粒米無出,百姓囂然。巡撫既去,州縣官並以朝覲赴京。公行香至城隍廟,萬人群擁而呼。公問之曰:「爾何為者?」皆跪告曰:「漕米無從得爾。」公曰:「奈京倉告匱,爾輩亦有曉事者,顧策將安出?」眾曰:「惟明公為民請命!」公曰:「三百畝以上納米,三百畝以下折銀,可乎?」眾稽首曰:「敢不竭力以從。」公乃親巡屬縣,限以期會,而手自計之,尚虧額萬餘石。乃括任內贖鍰公費及移借帑金,招商給帖入楚買米,兌軍上船陸續至江。而巡漕御史受內指,以疏請折漕四分為前撫罪,並欲陷公,駁稱米色不一,勒停江口。公親往爭之曰:「罪在知府,何與軍民?且吳中無米,自楚買之,安得一色?愚不知太倉之米果皆一色乎?」御史辭屈。又廉知公清正,無可罪,乃許其過江。而民既誦公之德,且服公之才略矣。於是六年春,織造太監李實疏論前撫周公及周宗建、繆昌期、周順昌、高攀龍、李應昇、黃尊素六人,欺君蔑旨,結黨惑眾,阻撓上供。奉旨差錦衣校尉逮捕。順昌,吳縣人也,為吏部文選司員外,素清介。士民皆憤懣不平。校尉之來,復多橫索。三月辛酉,撫按等官至校尉所居西察院宣旨,有生員王節等數十人具呈率籲,百姓各執香隨之,至萬餘人。撫按二院不能禁。校尉稱旨驅之,眾曰:「爾奉魏忠賢之命,焉得稱旨?」直趨上堂擒校尉,群毆之,斃一人。撫按逃入溷廁。公挺身入,從容語曰:「今日周吏部赴京,未必便死。汝等作此舉動,反貽之害。不如各散歸家,本府與上臺計,具疏保救,庶或可全。」至日晡時,眾始退。公命醫療其傷者,以兵守之。而驛丞奔告:有校尉往浙江者,舟至胥門外,索供應,眾共擊之,火其舟。公亟出城慰諭,校尉匿舵尾下,幸不死,具衣冠送之出境。然蘇人之圍守校尉及周吏部者,街巷之間,千百為群,屯聚不解。而撫按亦以兵自衛。公知撫按素與織監善,說之令求解於忠賢。疏中委曲其事,而陰具舟於河。數日天雨,圍者少怠,公親往西察院謂校尉曰:「可去矣!」餽之贐並死者之槥,宵行送之出境。然後宣旨令周吏部就逮入京,而兵守空署如故。越一日,眾始知已行,而懼罪仍屯不解。公密詗得首事者顏佩韋等五人,以他事攝之下獄。乃榜曰:罪人已得,餘無所問。於是一麾而散。二院解嚴,各歸衙視事。而前疏亦下,責擒首惡而已。於是同二府推官審,擬斬二人戍三人。獄上,有旨:五人俱梟示。撫按命公監刑,五人稽首謝曰:「吾等激於公義,累明公矣!」遂慷慨就戮。先是忠賢得織監密報,懼激吳民之變,徬徨累日。及撫按疏上,但謂從役李國柱踏傷偶死。閣臣亦言國體所係,不可播聞,遂依之。票旨得不深究,而緹騎自此亦不更出。然其所以周旋上下之間,化大事為小事者,公一人之力也。嚮非公平日之恩素結於民心,當此眾怒如水火之時,焉知不激之挺而走險,以成意外之患耶!然宵人皆以公為前撫周公所厚,適旨下勘御史周宗建贓罪,公坐以曠官溺職,第追奪其俸。忠賢怒,持之不下,而於他疏批曰:「近日府官扶同,以俸作贓,明是侮朕。」公自度不免,會丁繼母憂,解官歸。不數月而忠賢敗,使再遲之期年,公之得罪亦未可測也。按狀:公諱慎字永修,其先自山西之榆次徙中部,再徙同官。祖嘉諫,肅府審理。父遵孟,文縣教諭。公中萬曆四十四年進士,歷刑部浙江司工部營繕司主事員外,遷虞衡司郎中,遷蘇州知府。丁繼母及父憂,崇禎元年服闋,補廣平知府。在任三月,遷山西按察司副使,昌平兵備,奉勅監軍。以前任蘇州工部錢糧未完,降僉事,分巡冀寧,勦賊有功。敵入山西,陷崞縣,公守寧武拒之甚力,頗有斬獲。遷山西布政使參議,分守朔州。以崇禎八年乞休,時年五十有八。而同官先為賊所殘,公歸,乃卜居山寨。又八年,李自成陷長安,被執,幽於秦府。賊有知公清官,薄其追餉,放歸。優游林下,讀書自娛者二十七年。以四月八日無疾而逝,年九十有三。配習氏,惟孝克勤,能相夫子,以成厥家,封恭人。先公十年卒,年八十有二。子二人:瑞徵、泰徵,孫十二人,曾孫十人,元孫十二人,公及見元孫而沒。惟公治劇定變,有叔敖、子產之風。若其七歲喪母,而哀毀如成人。迎父喪於文縣,冒干戈而以柩返。捐金以濟三黨之阨,賑里人之飢,其善行不能盡述。而余嘗至關中,一寓書於公。時公年垂九十,猶細書手答,至二百餘言,其恭也如是。銘曰:  廉而勁,才而正。一方之人知其愛利百姓。是以當事變之來,片言而定。宜其壽考且康,而子孫蕃盛。新卜斯原,既安既靚。是公之所以返於真,以復其性者耶?

  ○文林郎貴州道監察御史王君墓誌銘

  天下之變,莫甚乎君臣父子一旦相失而永訣終天,此人生之至痛,而古人臣之所遭未有以比也。況乎強敵壓境,而將帥內離,國步顛危,在不可知之日者乎?此王君之所為於邑而終也。按狀:君之始祖彬,國初自襄陽宜城縣占籍廣平之曲周。傳至君之父諱憲祖,以三科武舉官欽依守備。君諱國翰,字翼之,自為諸生即有四方之志。從其姊夫總漕都憲路公振飛至淮上,謁皇陵,閱高牆諸宗人,見唐王,心異之,因命君往來省視。及王即大位於福州,召路公自太湖赴行在,而君與其仲子涼武相從,間道度嶺至天興,召對,賜銀幣,授中書舍人。君雖處閒職,而時在上前陳中外大計,其詳不得聞,大抵以去橫賦、戢悍卒、固民心為急。君以諸生得侍密勿,荷主知,論事無所避,上益喜。頃之,除貴州道監察御史。是時大帥芝龍已蓄異志,而舉朝無敢言者。嘗以科斂民間銀米,君與之力爭於上前,不少假。上目君謂侍臣曰:「此吾之李勉也。」車駕親征,命兼掌軍政司印。以子涼武為金吾將軍,掌寶纛。贈父憲祖金吾將軍貴州道監察御史,母範氏一品夫人。駕至汀州,君奏:人情恇迫,傳敵騎已至近郊,上宜速發。與其子涼武待命行宮前。俄而追騎奄至門,中人與之相持。有張致遠者,自詭為上,被執,上乃決行宮後垣出,去。方追騎之來,宮前擾亂。君顧不見其子,獨行至陌。人言車駕已西幸矣,君棄其僕馬,徒步奔從,及於韶州之仁化縣,則韓王也,而乘輿竟不知所之。時君之甥路太平奉命徵兵至樂昌,乃往依之。自念棄家從主四千里外,卒遭大變,不得為羈紲之臣。其仲子又生離死別,每寤辟長歎,遂以得疾。間關逆旅,明年二月丙戌,卒於全州。妻張氏,封孺人。子三人。君卒後二十五年,長子奮武迎櫬北歸。以九月辛卯葬於曲周之先塋,而涼武則死於軍中矣。季子繩武早亡。有孫五人。銘曰:有龍〈蟲幽〉蟉,飛而復潛。一蛇從之,枯於嵁巖。徇國之危,奚怨奚嫌?維天不祐,良臣則殲!銘此幽忠,百世所瞻。

  ○常熟陳君墓誌銘

  崇禎十七年,余在吳門,聞京師之報,人心兇懼。余乃奉母避之常熟之語濂涇,依水為固,與陳君鼎和隔垣而居。陳君視余年長以倍,於縣中耆舊名德,以及田賦水利一切民生利病無不通曉。乃未一歲而戎馬馳突,吳中諸縣並起義兵自守,與之抗衡。而余以母在,獨屏居水鄉不出。自六月至於閏月,無夜不與君露坐水邊樹下,仰視月食,遙聞火礮。從容謂余曰:「吾年六十有六矣,不幸遭此大變,不能效徐生絕脰之節,將從眾翦髮。念餘年無幾,當實之於棺,與我俱葬耳。」徐生者,名懌,君之同學,諸生,全髮自經者也。無何,城破,余母不食以終。余始出入戎行,猶從君寓居水濱。五年而君以疾捐館。二子相繼不祿,貧不克葬。余亦流轉外邦。又二十五年而其孫芳績以書來曰:將以十二月庚申,舉其兩世六喪葬於所居之西雙鳳鄉吳塘里,而乞一言以銘諸幽。按狀:君諱梅,字鼎和,別字明懷。其先宋季自衢州徙常熟。父諱應選,早世,君方八歲。母許氏,年二十有八,閉戶辟纑,教之力學,以至成立,為諸生。少以通經著聞,中年旁覽諸子及醫藥卜筮種樹之書,課其家人。耕舍旁地數十畝以餬其口,不嬰心於名利,未老而休。然里中凡有繇役爭訟之事,君未嘗不為之調劑,或片言立解。當天啟之末,縣之豪宦縱其僕幹魚肉鄉民。而獨於君之居里無所及。至今民間有不平之事,輒相嚮太息,以為陳君在,當不令我至此也。君孝友睦婣,內行備至,與人和厚,能忍訽不爭,題其居曰守拙之門。而謂芳績曰:「吾窮老無所恨,唯母節未旌,奄遭國變,以此為終天之痛!」又曰:「士不幸而際此,當長為農夫以沒世。一經之外,或習醫卜,慎無仕宦。」嗟乎,可謂賢矣!余出遊四方,嘗本其說以告今之人,謂生子不能讀書,寧為商賈百工技藝食力之流,而不可求仕。猶之生女不得嫁名門舊族,寧為賣菜傭婦,而不可為目挑心招,不擇老少之倫。而「滔滔者天下皆是」,求一人焉如陳君與之論心述古而不可得。蓋三十年之間而世道彌衰,人品彌下,使君而及見此,其將噭然而哭,如許子伯之悲世者矣!君年七十有一,配蘇氏,有婦德,能佐君周施,先君數月卒。子四:汝珣、汝瑜、汝琳先後並卒。有孫七人,而芳績居長,以訓蒙自給。銘曰:  以君之好施,而終窶且貧;以君之行仁,而二十餘年不克歸其窀。惟厥孫之窮約兮,猶足以無負於九原。我銘其幽,視後之人。

  ○從叔父穆菴府君行狀

  嗚呼!叔父之年五十有九,而實少炎武二歲,以其年之相近,故居止游習無不同也。自崇禎之中年,先王考壽七十餘無恙。而叔父既免喪,天下嗷嗷方用兵,而江東晏然無事。以是余與叔父洎同縣歸生,入則讀書作文,出則登山臨水,閒以觴詠,彌日竟夕。近屬之中,惟叔父最密。叔父亦豪宕喜交遊,里中賓朋多會其宅。而又多材藝,好方書,能診視人病。與人和易可親,人無不愛且敬者。已而先王考捐館,余纍焉在疚,而鬩侮日至,一切維持調解,惟叔父是賴。而叔父以不問生產之故,家亦稍稍落。南渡之元,相與赴南京,寓朝天宮,即先兵部侍郎公之祠而共拜焉,亦竟不能有以自樹。而戎馬內入,邑居殘破,昔日酌酒賦詩之地,俄為芻牧之場矣。余既先奉母避之常熟之語濂涇,而叔父亦移縣之千墩浦上,居於墓左,相去八十餘里,時一拏舟相過,悲歌慷慨如前日也。叔父不多作詩而好吟詩,歸生與余無時不作詩,其往來又益密。如是者又十年,而叛奴事起,余幾不自脫,遂杖馬箠跳之山東、河北。而叔父獨居故里,常鬱鬱無聊,子姓不才,所遇多拂意者。叔父,弱人也,又孤立莫助,內憤懣而無所發。逋賦日積,久無以償,余既為宵人所持,不敢遽歸,而叔父年老,望之彌切,貽書相責,以為一別十有八年,爾其忘我乎?炎武奉書而泣,終不敢歸。而叔父竟以昭陽赤奮若之春二月甲寅,棄我而逝。嗚呼痛哉!惟人生之聚散,家道之盛衰,與國運之存亡,有冥冥者主之矣。余又何言!乃揮涕而為之狀。叔父諱蘭服,字國馨,別號穆菴,崇禎時為太倉州學諸生。有子一人,名巖。

  ○先妣王碩人行狀

  嗚呼!自不孝炎武幼時,而吾母授以小學,讀至王蠋忠臣烈女之言,未嘗不三復也。柏舟之節紀於詩,首陽之仁載於傳,合是二者而為一人,有諸乎?於古未之聞也,而吾母實蹈之。此不孝所以藳葬而不葬,將有待而後葬者也。忽焉二載,日月有時,念二年以來,諸父昆弟之死焉者,婣戚朋友之死焉者,長於我而死焉者,少於我而死焉者不可勝數也。不孝而死,是終無葬日也,矧又獨子,此不孝所以踟躕二年,而遂欲苟且以葬者也。古人有雨不克葬者,有日食而止柩就道右者,今之為雨與日食也大矣。春秋嫁女不書葬,而特葬宋共姬,賢之也。吾母之賢如此,而不克特葬;又於不可以葬之時而苟且以葬,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踴,而亟欲請仁人義士之文以錫吾母於九泉者也。先妣姓王氏,遼東行太僕寺少卿諱宇之孫女,太學生諱述之女。年十七而吾父亡,歸於我。教諭沈君應奎為之記。又一年,而先曾王母封淑人孫氏卒。又十年而先王父之猶子文學公生炎武,抱以為嗣。縣人張君大復為之傳。其記曰:「貞孝王氏者,崑山儒生顧同吉未婚妻也。年將笄,嫁有日矣。父上舍述為治裝,裝多從俗鮮華。氏私白其母曰:兒慕古少君、孟光之為人,焉用此?父為去華就質者十之五。已而顧生病,尋卒。氏不食數日,衣素告父母曰:兒願一奠顧郎,歸乃食。父母知不可奪,為治奠挈氏往。氏拜顧生柩,嗚咽弗哭。奠已,入拜太姑淑人、姑李氏,請依居焉。謂父上舍曰:為我謝母,兒不歸矣。父為之斂容不能語。舅紹芾者名士,曉大義。泣謂氏曰:多新婦卒念存吾兒,然未講伉儷,安忍遂婦吾子?氏曰:聞之禮,信,婦德也。曩已請期,妾身為顧氏人矣,去此安往?自是依太姑與姑,朝夕一室,送迎不踰閾。數歲不一歸省。父上舍病,亟待訣,旦日一往哭,即夕反。」其傳曰:「貞孝自小嚴整如成人,父母愛之。而顧生故獨子,早有文。王與顧為同年家,因許女與之。無何,生年十八天。父母意甚徬徨,欲未令貞孝知,而貞孝已竊聞之。亟脫步搖,衣白布澣衣,色意大愴,婉婉至父母前,不言亦不啼,若促駕而行者。父母初甚難,而念女至性不可奪,使嫗告其翁姑。翁姑悲愴不勝,灑掃如迎婦禮,然不敢言去留也。貞孝既至,面生柩拜而不哭,斂容見翁姑,有終焉之色。而姑李氏故以德聞,拭淚謂貞孝曰:婦豈聖耶?奈何以吾兒累新婦!貞孝聞姑稱新婦,淚簌簌下,交於頤。早晚跪奠生柩前,閒視姑眠食,而自屏處一室,親戚遣嫗候視,輒謝之。有女冠持梵行甚嚴,請見貞孝,貞孝不與見曰:吾義不見門以外人。自是率婢子挫鍼操作以為常,時遣訊父母安否而已。其他婉淑之行,世莫得聞。久之,翁詣金陵,而姑適病,且悴。貞孝左右服勤,湯糜茗盌視色以進。姑意大憐,而貞孝彌連晝夜不少怠。一日煮藥進姑,姑強視貞孝言曰:新婦何瘦之甚,盍少休乎?貞孝多為好語慰藉,既進藥而病立閒。姑謂婢子曰:吾曩者憂獨子天且奪之,而與吾新婦,吾固當一子,不得兩耳。欹枕執貞孝手,而貞孝若不欲露其指者。偵之,則已斷一小指和藥煮之,姑之病所以立瘥者也。諸婢子亦莫得見,相傳語,驚且泣。貞孝止之曰:姑受命於天,宜老壽,而婢子何得妄言陰隲事耶?姑既病起,亦絕不言貞孝斷指事,獨姑之兄李箕者竊聞之雲。貞孝既侍翁姑十二年,而翁姑始為其子定嗣,貞孝撫之如己生。」此二先生之言云,而不孝不敢溢一辭者也。又二年,而知縣陳君祖苞拜其廬。又三年,先王母李氏卒,喪之如禮。又十六年,而巡按御史祁君彪佳表其門。又二年,母年五十有一,而巡按御史王君一鶚奏旌其門曰貞孝。下禮部,禮部尚書姜公逢元奏如章。八月辛巳,上,其甲申,制曰可。於是三吳之人,其耆舊隱德及能文奇偉之士,上與先王父交,下與炎武游者,莫不牽羊持酒,踵門稱賀,謂史策所紀,罕有此事。蓋其時炎武已齒文會,知名且十年矣。而先王父年七十有四,祖孫母子怡怡一門之內,徼天子之恩以為榮也。而天下兵方起,而江東大饑。又五年,先王父卒。其冬,合葬先王父先王母於尚書浦之賜塋如禮,而家事日益落。又三年,而先皇帝升遐。又一年,而兵入南京。其時炎武奉母僑居常熟之語濂涇,介兩縣之間。而七月乙卯,崑山陷,癸亥,常熟陷。吾母聞之,遂不食,絕粒者十有五日,至己卯晦而吾母卒。八月庚辰朔大斂,又明日而兵至矣。嗚呼痛哉!遺言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與國俱亡,義也。汝無為異國臣子,無負世世國恩,無忘先祖遺訓,則吾可以瞑於地下。」嗚呼痛哉!初,吾母為婦十有七年,家事並王母操之。吾母居別室中,晝則紡績,夜觀書至二更乃息。次日平明起,櫛縰問安以為常。尤好觀史記、通鑑及本朝政紀諸書,而於劉文成、方忠烈、於忠肅諸人事,自炎武十數歲時即舉以教。及王母亡,董家事,大小皆有法。有使女曹氏相隨至老,亦終身不嫁。有匳田五十畝,歲所入,悉以散之三族,無私蓄。先妣生於萬曆十四年六月二十六日,卒於弘光元年七月三十日,享年六十。其年十二月丁酉,不孝炎武奉柩藳葬於先考之墓旁。嗚呼痛哉!王孫賈之立齊王子也,而其母安;王陵之事漢王也,而其母安;若不孝者,何以安吾母?而猶然有靦於斯人之中,將於天崩地坼之日,而卜葬橋山之未成,而馬鬣之先封也。此不孝所以痛心擗踴,而號諸當世之仁人義士者也!今將以□□三年十月丁亥,合葬於先考之兆,在先曾王考兵部右侍郎公賜塋之東六步五尺。伏念先妣之節之烈,可以不辱仁人義士之筆,而不孝又將以仁人義士之成其志而益自奮,以無忘屬纊之言,則仁人義士之銘之也,錫類之宏而作忠之至者也,不惟一人一家之褎已也。不孝顧炎武泣血謹狀。

  ○與潘次耕札之一

  接手書,具感急難之誠,尤欽好學之篤。顧惟鄙劣,不足以裨助高深,故從遊之示,未敢便諾。今以天下之大,而未有可與適道之人,如炎武者,使在宋、元之間,蓋卑卑不足數,而當今之世,友今之人,則已似我者多,而過我者少。俗流失,世壞敗,而至於無人如此,則平生一得之愚,亦安得不欲傳之其人,而望後人之昌明其業者乎?凡今之所以為學者,為利而已,科舉是也。其進於此,而為文辭著書一切可傳之事者,為名而已,有明三百年之文人是也。君子之為學也,非利己而已也,有明道淑人之心,有撥亂反正之事,知天下之勢之何以流極而至於此,則思起而有以救之。不敢上援孔、孟,且六代之末,猶有一文中子者,讀聖人之書,而惓惓以世之不治,民之無聊為亟。沒身之後,唐太宗用其言以成貞觀之治,而房、杜諸公皆出於文中子之門。雖其學未粹於程、朱,要豈今人之可望哉。仰惟來旨,有不安於今人之為學者,故先告之志以立其本。惟願刻意自厲,身處於宋元以上之人與為師友,而無狥乎耳目之所濡染者焉,則可必其有成矣。

  ○與潘次耕札之二

  原一南歸,言欲延次耕同坐。在次耕今日食貧居約,而獲遊於貴要之門,常人之情鮮不願者。然而世風日下,人情日諂,而彼之官彌貴,客彌多,便佞者留,剛方者去,今且欲延一二學問之士以蓋其群醜,不知薰蕕不同器而藏也。吾以六十四之舅氏,主於其家,見彼蠅營蟻附之流,駭人耳目,至於徵色發聲而拒之,乃僅得自完而已。況次耕以少年而事公卿,以貧士而依廡下者乎?夫子言吾死之後,則商也日益,賜也日損。子貢之為人,不過與不若己者游,夫子尚有此言,今次耕之往,將與豪奴狎客朝朝夕夕,不但不能讀書為學,且必至於比匪之傷矣。孟子曰:「飢者甘食,渴者甘飲,是未得飲食之正也,飢渴害之也。」今以百金之修脯,而自儕於狎客豪奴,豈特飢渴之害而已乎?荀子曰:「白沙在泥,與之俱黑。」吾願次耕學子夏氏之戰勝而肥也,「吾駕不可迴」,當以靖節之詩為子贈矣。

  ○與潘次耕札之三

  都中書至,言次耕奉母遠行,不知所往。中孚即作書相慶。緜山之谷,弗獲介推,汶上之疆,堪容閔子,知必有以處此也。朱子祠堂,山史但能割地耳,經營之事,吾將一身任之。春仲興工,自有助者,大以成大,小以成小。吾異日局面似能領袖一方,然而不坐講堂,不收門徒,悉反正德以來諸老先生之夙習,庶無遺議於後人。不知一二年間,能策蹇而來,一悉情懷否?既足、衍生並好。寄去文集一本,僅十之三耳,然與向日抄本不同也。

  ○與潘次耕札之四

  昔有陳亮工者,與吾同居荒邨,堅守毛髮,歷四五年,莫不憐其志節。及玉峰坐館連年,遂忘其先人之訓,作書來薊,干祿之願,幾於熱中。今吾弟又往矣,此前人墜阬之處也!楊惲所云「足下離舊土,臨安定,而習俗之移人者」,其能自保乎?時歸溪上,宜常與令兄同志諸友往來講論,一暴之功,猶愈於十日之寒也。天生之學,乃是絕塵而奔,吾且瞠乎其後,不意晚季乃有斯人!今雖登名薦剡,料其不出山,更未可知耳。近讀其解易一卷,吾自手錄之,學問亦日進。中孚雖從象山入手,而近頗博覽,與吾交,亦更親於昔。去秋已遣祁縣之妾,將書籍盡移之華下,今春並挈兩公及幼子往矣。頻陽令郭公既迎中孚而僑居其邑,今復遣人千里來迎,可稱重道之風。而天生遂欲為我買田結婚之計,事雖未可必,然中心願之矣。但薦舉一事,得超然免於評論否?如其行取,必在元籍。今已作字令猶子具呈,以伯父行年七十,棄家入道為詞。必不得已,遣一家人領批前來尋訪,道路申病,詳具三徐札中。然近來實病,似亦不能久於人世,所縈念者,先妣大節未曾建坊,存此一段於集中,以待河清之日,自有人為之表章。姪洪慎報得一子,請名,今即作書與二弟,乞之為孫,以守墳墓。至於著述詩文,天生與吾弟各留一本,不別與人以供其改竄也。

  ○與潘次耕札之五

  讀書不多,輕言著述,必誤後學。吾之跋廣韻是也。雖青主讀書四五十年,亦同此見。今廢之而別作一篇,並送覽以志吾過。平生所著,若此者往往多有,凡在徐處舊作,可一字不存。自量精力未衰,或未遽死,遲遲自有定本也。

  ○與任鈞衡 【 大任】

  前於耘野處見尊著易學綱領一書,知兄潛心於易數十年,可謂勤矣。近世號為通經者,大都皆口耳之學,無得於心,既無心得,尚安望其致用哉?易於天道之消息,人事之得失,切實示人,學者玩索其義,處世自有主張。兄至今日而能孑孑不隨流俗,竟作羲皇上人,知所得實深,視愚之尋索於音葉者淺甚。如有近作,望惠一二,以慰注懷。令曾祖湖邨先生高行,吳太僕既有阡表,亦不假愚言為輕重。來春儻得南歸,以圖一晤,教我不逮,幸甚。

  ○與陸桴亭札

  廿年以來,東西南北,率彼曠野,未獲一覲清光。而昨歲於薊門得讀思辨錄,乃知當吾世而有真儒如先生者,孟子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具內聖外王之事者也。弟少年時,不過從諸文士之後,為雕蟲篆刻之技。及乎年齒漸大,聞見益增,始知後海先河,為山覆簣,而炳燭之光,桑榆之效,亦已晚矣。近刻日知錄八卷,特付東堂郵呈,專祈指示。其有不合者,望一一為之批駁,寄至都門,以便改正。思辨錄刻全,仍乞見惠一部。燈下率爾,統惟鑒原。

  右亭林先生餘集一冊,乃乾隆間長洲彭進士紹升得其原稿刊行者也。迄今百餘年,印本日稀,閒詢之吳中人士,且有不知此集者。今年秋,應試金陵,偶過桐城蕭敬孚寓所。見行篋有一抄本,雲昔得之新陽友人趙靜涵家藏,海昌陳其章琢堂所抄黃府次歐山館舊抄本而錄之者也。敬孚曾以原刻本參校,雲字句時有脫譌,又少與陸桴亭一札,不及抄本之善。【光典】假讀數過,爰為重刊,即以抄本為主,抄本間有脫譌,仍以原刻諟正之。至此集有關亭林先生生平忠孝大節,並扶世立教之志,彭氏原序已詳。又原刻有小像及津門沈氏兆澐贊,乃據孔氏繼垚摹明人所寫者,當得其真,今倩蕪湖朱小尊重摹之。敬孚尚有亭林佚詩及同志贈言一冊,【光典】 近又抄得肇域志一部,以刻貲甚巨,且須細加讎校,乃成完書,容當請海內同志共圖焉。光緒二年歲次丙子秋九月,合肥蒯 【 光典】謹識。

  ◇蔣山傭殘稿◇

  關於顧炎武的蔣山傭殘稿 華忱之  卷一  卷二  卷三

  ●關於顧炎武的蔣山傭殘稿 華忱之

  華忱之  明清之際傑出的愛國活動家和具有進步思想的學者顧炎武(一六一三-一六八二),學問淹博,著述繁富。但死後遺書文稿,均為其甥徐乾學、徐元文取至北京,祕不示人。當時雖亭林嗣子顧衍生亦「不克常見」,只得從諸友人處「〈扌麇〉摭一二」(據顧衍生亭林著書目録跋)。徐氏兄弟對亭林詩稿又「不之愛惜,或為人取去」(何焯菰中隨筆序)。由是亭林遺著頗多散佚。幸有亭林門人潘豐為之刊行若干種,其中如亭林文集及潘刻之一。但所刻也僅是亭林文稿的一部分,並不能窺見全豹。因此,潘刻亭林文集雖對我們研究顧亭林的生平和著述,有很大參考價值,但還希望能獲見一個比較接近亭林文稿真面目的本子,來互相比勘,從而可以更深入地考見顧亭林一生出處大節和言論活動,而舊鈔本蔣山傭殘稿的出現,就大體上解決了一部分問題。  蔣山傭殘稿,顧炎武著。舊鈔本,三卷。原稿久佚,其傳録之本,據我所知在國內有兩本:一藏常熟瞿鏞鐵琴銅劍樓,一藏上海涵芬樓。涵芬樓所藏,早已於「一?二八」日本侵略上海時付之一炬;瞿氏所藏,未見於著録,現亦不知存否?這本殘本,也係舊人傳録之本,日本大阪府立圖書館舊藏。抗日戰爭前由大阪府立圖書館就就原藏本攝影。原本半葉十行,行二十一字。稿心上方標「蔣山傭殘稿」,下方題「尚志堂」三字。首尾有「秦峯陸熙」、「文穆」、「大阪府立圖書館」諸印。陸熙,清初畫家,其生平經歷已不能詳考。文穆當是陸熙的字,尚志堂不知即陸氏的室名否?殘稿共收九十九篇(內有一篇文字殘缺),除記與孝感雄先生語一篇外,均係書札。題目下間或有顧衍生所注某某人的姓名、籍貫或簡歷。文中遇有「葷下」、「先妣」等字,均跳格書寫;遇有「炎武」字則作空格。可以推見原底本恐即顧衍生就亭林原稿手録,而傳録之本大約又係從顧衍生鈔本録出。因之,所有格式亦仍其舊,依然保持原稿的面貌。後附熹廟諒陰記事一卷,係顧亭林紀述有關明神宗(朱翊鈞)、光宗(朱常洛)、熹宗(朱由校)時「梃擊」、「紅丸」、「移宮」三大案的始末,起明光宗泰昌元年九月至十二月。為研究明史者提供了一些寶貴的參考資料。據李雲霑(亭林門人,又係顧衍生之師)與人論亭林遺書牋稱:「先師(按指顧亭林)當日著作甚富,即以晚所見而言,尚有岱嶽記四卷、熹宗諒陰記一卷(三大案皆在內,係霑手録)、昭昭夏遺聲二卷(昭夏者,中夏也。選明季殉節諸公時,每人有小序一篇,係霑手録)。……今諸書不知在於何處,深為可惜。【 載國粹學報第一年第七號。】知熹廟諒陰記事原稿在顧亭林逝世不久,即不知流轉何所。但這還是在乾隆大肆焚燬所謂「違礙」書籍以前的事。至乾隆悍然下令查繳「違礙」書籍以後,在外省移咨應燬各種書目中,已列有無名氏熹廟諒陰記事,當即顧亭林所撰之書。據此可知熹廟諒陰記事原本,在乾隆下令焚書時必然已遭焚毀。因而這本經舊人傳録的殘稿和記事,在日本也一向被珍視著,至譽為「海內孤本」(日本長澤規矩也亭林著述考中語)。自清代以來向未刊行。  我們取殘稿與潘豐刻本亭林文集詳加比勘,其中兩見於殘稿和刻本文集的有與友人論服制書等三十九篇;為殘稿所有而未刻入文集的有答門人毛景岩書等六十篇。這未刻入亭林文集的六十遺文特別值得珍視。它們涉及的方面極其廣泛,有些是顧亭林談山東章丘謝世泰侵佔他的大桑家莊田產的(如殘稿卷一答張稷若書、與魏某書等);有些是談他北游山東和旅行晉、陜的(如殘稿卷二答人書等);有些是談他被陷入濟南黃培詩獄的本末原委的(詳後);有些是否談他力拒佐修明史和不應博學鴻詞科試的(如殘稿卷二記與孝感熊先生語、與蘇易公及卷三與蘇易公書等);有些示談他晚年定居關中和營建朱子祠堂的(如殘稿卷三留書與山史、與三姪、與王山史、又與王山史等書);有些是談他的私人室家之事的(如殘稿卷一答再從兄書等)。這些書札,有的可與亭林文集互相印證補充(如寄與孝感雄先生語各篇);有的可訂補清吳映奎、張穆諸家顧亭林年譜所未備(如康熙十八年,顧亭林辭四川總督周有德西安之聘,並為了擺脫他們的羈絆。飄然出關,作嵩山、少室之遊。具見殘稿卷一與李星來、卷二與李紫瀾、卷三復周制府諸書)。特別是顧亭林談他被陷入濟南黃培詩獄的幾篇書札,潘刻亭林文集全未刊入,這顯然是刻書時有意刪去,以避「時忌」的。幸張穆顧亭林年譜於康熙七年下載有亭林談及濟南詩獄的書札若干通,但殘稿二卷還載有亭林談及此事的與人書(四篇)及與原一甥、上國馨叔諸書。這些篇書札既可與張譜所收互相印證補充,更可貴的還在於,殘稿這幾篇書札,竟無一篇與張譜所載者重複,即使單從輯佚角度上著眼,也是值得倍加珍視的。因之,這本殘稿的特殊價值所在,不僅為我們考訂顧亭林生平行事及其「以遊為隱」,志圖恢復的深意苦心提供了十分真實而具體的說明和例證;更重要的是,這些篇書札還真實反映了當時封建統治社會一些醜惡的現實。如清代官僚集團的腐敗黑暗,人民在官僚、地主和高利貸的重重壓榨下至於「人多相食」的悲慘命運;以及清廷如何通過文字獄、舉博學鴻詞科、開明史館等措施,以盡其摧殘民族文化、牢籠和殺害遺民志士的「能事」。使我們今天讀到這些文字,還彷彿可以想見顧亭林當日堅持鬥爭,不屈不撓的精神面貌。  至於兩見於殘稿及刻本亭林文集中的三十九篇書札,經過比勘,也發現了殘稿文字有的可疏通補苴刻本文字的疑滯和闕誤(如殘稿卷一與王山史書等);有的可訂正張穆顧亭林年譜詩文繫年的舛錯(如殘稿卷一又與熊耐荼書等)【詳見拙作論顧炎武的蔣山傭殘稿。四川大學學報一九五九年第五期。】;有的可攷知顧亭林作書年月和收書人的姓名(如殘稿卷二與郭九芝辭祝書等)有的還可從而考見顧亭林的立身行事、遊蹤活動與誓死不仕異朝的孤忠亮節的。真是佳處聯翩,難以縷舉。像殘稿卷二答李子德書、卷三答潘次耕書文末較刻本文集多出的那各一節文字,又是多麼義正詞嚴,有力地展現出一位抱著亡國慘痛的遺民志士,對於故國的懷戀和凜然不屈的民族氣節!這些文字,對於三百年以下的人在潛移默化中所起的鼓舞作用,又遠遠不是文字校勘上的得失所可比擬的了。  我們知道,顧亭林的詩文在生前即屢經增刪改易,有著詳略上的不同。如答俞右吉書目自云:「至於向日流傳友人處詩文,大半改削,不知先生於何見之。」(殘稿卷一)又與潘次耕札異云:「寄去文集一本,僅十之三耳,然與向日鈔本不同也。」(亭林餘集)這本殘稿係據亭林原稿傳録,文中所描述的情事和口吻,大體上都最為接近本來的面目。自清吳映奎、車守謙、張穆、余嘉以次諸人均未見及【據吳映奎、張穆顧亭林年譜和余嘉顧亭林詩譜所輯亭林著述目録均未列有蔣山傭殘稿,是其體。】,至可珍惜。因之,今天將這本倖存於焚禁之餘的殘稿和記事重加編次刊行,以供國內外文史學界人士的研討,就成為一項十分重要而有著特殊意義的工作。

  ●蔣山傭殘稿卷一

  答門人毛景岩  答張稷若書  與館中諸公書  與朱長源  答人書  與李子德  與公肅甥一  與公肅甥二  又與公肅甥書  與李霖瞻  又與李霖瞻  與李星來  又與李星來  與魏某一  與魏某二  與魏某三  與李中孚  答陳亮工  與王山史  與戴楓仲  與姪公成  與  答王山史之一  答王山史之二  答王山史之三  答湯荊峴  與關中友人書  與友人書  答原一甥  答公肅甥  與弟大雲  病起與薊門當事書  答遲屏萬  與熊耐荼之一  與熊耐荼之二  答再從兄書  答俞右吉

  ○答門人毛景岩 【 諱今鳳,貢監,長洲人。】

  所問汪承毛後,鈍翁之言亦頗合於理。但末段多受產一議,便似有為而作,以豫箝毛氏之口,為一篇之蛇足耳。令伯廣之之嗣於毛,有祖無禰,此乃前人之失;然而廣之終身不易姓者,自必有說。今為子者,將改其已沒之父使之姓汪,亦非理之所安。徵諸近代故事:魏恭簡公,崑之大儒也。其家一世姓魏,一世姓李,相為昭穆,傳之二三百年,此必有不得已而為之者矣。乃若海寧之陳,為宋高太尉之後,登科者數世,皆以陳為姓。及百史得罪,而彥升欲復姓高,則世論反以為譏。蓋君子於名之不正,不可自我而作,苟其受之先人,沿之昔日,則亦「無改於父之道」而已。況毛之與汪,共出姬文,不得以莒、鄫非族為比。

  ○答張稷若書 【 諱爾岐,山東人。】

  別論諄諄,深感厚意,然有所不得已者。弟章丘冊地一十頃,就中原主謝世泰占產反多誣陷,足下謂此豈得已而為之哉?久客歷下,杜門守歲,不免飢寒,亦復何樂於此?來教謂此莊必賣去方斷葛藤。今非無願買之人,而田虧糧羨,至四五十畝,誰肯包賠?此必不成之事。萬一天下有此癡人,某亦決不肯糊塗相付,以彼人之欺我者而轉欺人也。若欲拱手讓之,以博高潔之名,則當萊人搆禍之日,便宜舍此而去,不應至今日而方始躊躇,退不成俗人,進不成高士也。孔子曰:「以直報怨,而不報無道,止於南方之強,非君子之中也。」使虞、芮之君一讓一不讓,而文王許之,是長亂而施奪也。無以聽諸侯之訟,而立萬民之師矣。王符有云:「痛不著身,言忍之;錢不出家,言與之。」此天下之通弊,而山左之人,則更有異焉者。於外來之客,則望之為伯夷,而獨許其鄉之人之為盜跖,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凡□所以言此者,蓋為一二輩悠悠之口,若足下之至誠相愛,則中心藏之矣。但得反我汶陽,亦自不為已甚,一切蜚書嫚語,置之勿問,此於寬身之仁有餘矣。

  ○與館中諸公書

  視草北門,紬書東觀,一代文獻,屬之鉅公,幸甚幸甚。列女之傳,舊史不遺,伏念先妣王氏未嫁守節,斷指療姑,立後訓子,及家世名諱並載張元長先生傳中。崇禎九年巡按御史王公【 一鶚】具題,奉旨□旌表。乙酉之夏,先妣時年六十,避兵於嘗熟縣之語濂涇。謂不孝□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義不可辱。」及聞兩京皆破,絕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於寓室之內寢。遺命炎武讀書隱居,無仕二姓。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當日間關戎馬,越大祥之後,乃得合葬於先考文學之兆。今將樹一石坊於墓上,藉旌門之典,為表墓之榮。而適當修史之時,又得諸公以卓識宏才而膺筆削之任,共姬之葬,特志於春秋,漆室之言,獨傳於中壘,不無望於闡幽之筆也。炎武年近七旬,旦暮入地,自度無可以揚名顯親,敢瀝誠哀懇,冀採數語存之簡編,則沒世之榮施,即千秋之風教矣。張傳「通及先年□疏劄,並在總裁□葉□張兩君函中,因乏謄手,不能遍呈並祈鑒宥」

  ○與朱長源 【 諱樹滋,陝西富平人。】

  五服考異一部計已送上矣。將卜居敷水、南山之麓□□□□□□□□□□冊府元龜一書,自隋以前大抵皆史文,不及覆閱。唐及五代多採之會要。今新舊唐書、五代史之所無者,錄出數百條,入日知錄等書。其元帙舛譌,不敢擅改,並貼紅簽於上方。舊唐書誤字,則用硃筆改正,並補欠十六張,已成完書。至於所託十三經、廿一史一時未得贏餘,幸徐為訪求,俟將來現買可也。

  ○答人書

  貴宗為周康叔之後,令曾祖念劬先生分符濟北,去後歌思循吏之聲,自足傳於百代。僕非敢靳一言,但一切贊美傳述之文,孔子謂之「方人」,謂之「務外」。恐得罪於聖門,有損於己而無益於人,故寧蹈方命之愆而不敢作也。今錄與人書一通奉覽,惟諒之。

  ○與李子德 【 諱因篤,官翰林,富平人。】

  愚以祁人一事留滯汾州,而家中忽報亡室之訃,病弟穉孫懸望殊切。幸既足與衍生相從在此,即命衍生設位成服,朝夕祭奠,於禮無闕。今將以明年四月一往吳下,春暮先至華陰,恐匆匆不能叩宅。然一至必當專信相聞,不知弟無他適否,可先寄一字山老處□之。汾州米價每石二兩八錢,大同至五兩外,人多相食。在此日用之費,三倍華下。至此間風景,大非昨年,今冬又值奇寒,終日煤炭中坐,甚悔此一來矣!

  ○與公肅甥一

  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吾甥宜三復斯言,不貽譏於後世,則衰朽與有榮施矣。此中自京兆抵二崤皆得雨,隴西、上郡、平涼皆旱荒,恐為大同之續。與其賑恤於已傷,孰若蠲除於未病。又有異者,身為秦令,而隔河買臨晉之小兒,閹為火者,以充僮竪,或言曾割死一人,前聞駭不敢信,頃乃得實據,□有□□遺事奉覽,可想而知其人也。豈非自陝以西別一世界乎?誠欲正朝廷以正百官,當以激濁揚清為第一義,而其本在於養廉。故先以俸祿一議附正,然此今日所必不行,留以俟之可耳。九經之外,所著大抵如此。世有孟子,或以之勸齊梁,我則終於韞匵而已。

  ○與公肅甥二

  又

  邸報見二疏,深切時事。其捐納一疏,似必准行,但恐行之而徒為大吏添一鑛穴也。吾向在華山,有建朱夫子祠堂之議,今令遲君慨然為之。轉求作記一通,輒已具稿,幸吾甥更為刪潤,發至曲沃。崇禎報有副本否?若來都門,可得借閱否?陳鼎和誌銘久成,有一二□時語,且不出也。

  ○又與公肅甥書

  修史之難,當局者自知之矣。求藏書於四方,意非不美,而西方州縣以此為苦,憲檄一到,即報無書。所以然者,正緣借端派取解費,時事人情,大抵如此安望有澄清之日乎。竊意此番纂述,止可以邸報為本,粗具草藳,以待後人,如劉昫之舊唐書可也。【唐武宗以後無實錄。】憶昔時邸報至崇禎十一年方有活板,自此以前,並是寫本。而中秘所收,乃出涿州之獻,豈無意為增損者乎?訪問士大夫家,有當時舊鈔,以俸薪私購一部,擇其大關目處略一對勘,便可知矣。吾自少時,先王父朝夕與一二執友談論,趨庭拱聽,頗識根源,但年老未免遺忘,而手澤亦多散軼,史藳之成,猶可辯其涇渭。今日作書,正是劉昫之比,而諸公多引洪武初修元史故事,不知諸史之中,元史最劣,以其旬月而就,故舛謬特多。如列傳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兩傳;十八卷完者都,二十卷完者拔都,一人作兩傳,幾不知數馬足,何暇問其驪黃牝牡耶?然此漢人作蒙古人傳,今日漢人作漢人傳,定不至此。【亦有如谷林蒼以張延登、張華東為兩人者。】惟是奏章是非同異之論,兩造並存,而自外所聞,別用傳疑之例,庶乎得之。此雖萬世公論,卻是家庭私語,不可告人以滋好事者之騰口也。

  ○與李霖瞻 【 諱浹,官□□令,山東德州人。】

  去臘令弟老年翁都中郵到手札,甚感惓切,且知福履彌劭,欣慰欣慰。令弟既侍直鑾坡,執事便可優游林壑,亦人生難得之際會也。又承念及雨公及小兒,敬謝敬謝。雨公改字既足,今從弟問字,二年中便通三經。而小兒以既足為師,名以衍生,亦頗謹飭。本經毛詩已完,令節讀五經,兼誦先輩八股文百篇,意不在覓舉也。趍庭變學,既已引置莊嶽之間;挾策讀書,亦多從遊舞雩之下。執事謂弟在山東,能有此景況否耶?然弟尚欲為不滯一方之見,今年三月出關,為嵩少之遊,但不事干謁,行資蕭然,故未得東來一晤也。從弟子嚴今將六旬,連得二孫,今抱其一為亡兒之嗣;而其父洪慎略有才幹,家亦小康。他日南北皆可遺種,而老身尚健,亦可往來。既荷注念之殷,不敢不覼縷以報也。□於不預薦牘,為第一可喜事,則星翁已寄書稱慶,不煩再述矣。

  ○又與李霖瞻

  西行以後,得令弟年翁書者四,得執事書僅一而已。引領東望,我勞如何!執事既有令弟日在鸞坡,而郎君終制,正值秋闈折桂之時,優游家園,無營無競,此天之所以篤厚於世德之君子也,羨之誦之。弟猶子衍生前歲曾蒙青眄,今已隨其師至關中,稍知禮法,不好嬉戲,竟立以為子。而崑山從弟子嚴連得二孫,又令荊妻抱其一,以為殤兒之後。桑榆末景,或可回三舍之戈。至此間風俗,大勝東方,雖未卜居,亦有安土之懷矣。詳在星翁書中,可互觀之。東西殊邈,未得專人馳候,往來估客亦復難得,好音仍付京師轉寄為便。

  ○與李星來 【 諱源,官□□令,德州人。】

  嘉平接手札,並二詩及論語義,為之歎服。然得無令時賢張目而視耶?弟與執事別後,有可喜者五事:關中士大夫相迎,而弟亦決意入關,一也;不掛名薦牘,二也;嗣子頗嘉,三也;遣妾,四也;江南又得孫,五也。詳在霖翁札中,可互觀之。今華山有過□近山二處寓□,皆友人所構。弟尚未嘗經營,而又出為伊澗、嵩山、少室、大隗之遊,今已至睢州矣。都中書至雲,當俟薦局稍冷,□□來此,且三數親知俱未赴京,弟此行或即西旋而未東來也。□旅之□□徧天下都是我去依人,而關中卻是人來附我,□□□□或與或求,制府幣交欲屈之至省城而不得,司道至命駕山中親訪,然後答之。頃聞聘使將至,即飄然下吳,以示不可□樊之意。看此光景,異日似可徜徉自遂,惟俟小兒衍生姻事一定,即為向平長往之計。

  ○又與李星來

  別後止得去秋一字,及託廣平路世兄專役東來,而僅台銜一帖見報,殊以不得書問為悵。然知起居節適,南面百城,良朋滿座,留連風月,播為詩章;而長君宦況清嘉,仲叔二君英飆繼起,季子亦誦詩舞勺時矣。秋闈折桂,旦夕俟之,苦此中不得山東錄耳。今春薦剡,幾徧詞壇,雖龍性之難馴,亦魚潛之孔炤。乃申屠之跡,竟得超然,叔夜之書,安於不作,此則晚年福事。關中三友:山史辭病,不獲而行;天生母病,涕泣言別;中孚至以死自誓而後免,視老夫為天際之冥鴻矣。此中山水絕佳,同志之侶多欲相留避世。愚謂與漢羌烽火但隔一山,彼謂三十年來在在築堡,一縣之境,多是千餘,人自為守,敵難徧攻,此他省之所無,即天下有變而秦獨完矣。未知然否?敝莊託魏令君料理,聞其已逐劉成志而換新管之人,未知近日光景如何?幸詳示之。仲老年翁想康健,弟年衰目病,不能作書,霖翁啟可互觀之。

  ○與魏某一 【 章丘令】

  頃至關中,適以制府之招,前赴壠右,東來之期,尚未可卜。薄產在彼既承金諾,必蒙照拂。但劉成志係無賴棍徒,遲進亦不過一僱工之人,無異使羊將狼。恐此莊向日租銀每年一百六十兩,若安派莊頭辦課之外,尚可寬然有餘,此為久策;若使委之成志,亦須取一包管辦課甘結,此為暫策。二者不行,異日必以賠糧見禍,執事一片盛心,不反墮小人之狡計乎?及今圖之,猶未為晚,伏乞垂神。

  ○與魏某二

  又

  自來關西,再更裘葛。想近祉□□,頌聲洋溢,三年報最,政成民和,書名御屏,飛舄京、雒,指日竢之。匪□佞佞。小莊向煩清思,惟恐所委皆非馴謹之輩,以致下病農夫,上悞國課。前者輦下書來,聞已換人管理,而未得其詳,便中懇賜一報音於韓元少處,俾□稍知彼中情事。今秋當自河東一赴都中,再容專候。

  ○與魏某三

  又

  春杪一別,忽焉半載,每領大教,永懷不忘。以九月二日入關,重登華嶽,且喜羽檄初停,四郊無警,而此中一二賢者,復有式廬擁篲之風。汧、渭之間,將恣游矚,未能即返,便羽託此奉候。章丘久無音問,便中幸囑之留神。

  ○與李中孚 【 諱顒,博學宏詞,不出,陝西盩厔人。】

  前書欲寄李雪木而驪駒已駕,適遲令君來過,雲當為致之,竟得迴音,亦不知踵門者何人也。足下近履彌勝,貴里自息兵之後,生聚稍得如前否?衰疾漸侵,行須扶杖,南歸尚未可期。久居秦、晉,日用不過君平百錢,皆取辦囊橐,未嘗求人。過江而南,費須五倍,親朋乞假,復在其外。舟車所歷,來往六千,求人則喪己,不求則不達,以此徘徊未果。然而關中、河東毫無未了,時行則行,別無牽絓也。山史已於三月中南遊蘇、杭,須明歲秋冬可回。乃華令遲君託人致意,謀為朱子祠堂,卜於雲臺觀之右。捐俸百金,弟亦以鹺臺之贈四十金佐之。七月四日買地,十日開土,中秋後即百堵皆作。然堂廬門垣,備制而已,不欲再起書院。此時民風不美,若有餘房一二間,便為賭博之場矣。惟祠中□用主像,遵足下前諭,主題曰太師徽國文公朱子神位,像合用林下冠服,敢祈足下考訂明確示之。太夫人祠已建立否?委作記文,□豈敢固辭,以自外於知己。顧念□之先妣以貞孝受旌,其事已表白於三吳,仰聞執事。頃俾舍姪於墓旁建一小祠,而為不肖子孫百方阻撓。如蠻如髦,尚未得立,日夜痛心!向未白之足下,今承命諄切再三,遂不敢匿其情。若使不立母祠,而為足下之母作祠文,是為不敬其親而敬他人矣,足下亦何取其人乎?貴地高人逸士甚不乏人,似不須弟;若謂非弟不可,則時乎有待。敝縣二年無正官,得一中材,便可主其事。鄙願已就,方可為人泚筆耳。□目下暫往河東,奉主有日,仍當至此。倘遇春融,當一覽杜曲、終南之勝,並叩精廬,足下其勿以闊別為悲也。

  ○答陳亮工 【 諱芳績,常熟人。】

  音問久闊,正在佇懷,忽接來札,知近履平善,令祖尊君之喪,皆已終事,為之慰忭無已。此宣尼所云「孝子之終」,而孟子以為「可當大事」者也。□矢不為人作文二十年矣,屬誌銘,獨以昔日逢亂之際,曾蒙令祖先生知己之愛,誼不敢辭,已具一藳,藏之篋中。而來教復託□轉求於當世之顯者,則又自忖楊子雲祿位容貌,不能動人,未足以耀九原而傳異日也。今再命之,其敢終秘而不出乎?可錄葬年月日並新阡某地一一示之,但付達夫舍姪,必不浮沈。褊性幽棲,遂來華下,三千里之程,或未能亟達耳。素車祖送,有關大禮,如何如何!馬表兄近況想佳,並煩致念。貴地惟予先曾有一字,如永明、虞廷、崑良諸君,並無恙否?便中及之。

  ○與王山史 【 諱弘撰,字無異,薦舉。陝西華陰人。】

  董子曰:「君子甚愛氣而謹游於房。是故新壯者十日而一游於房,中年者倍新壯,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當新壯之日,而上與天地同節矣。」□年五十三,遭西河之戚,未有繼嗣。及辛亥歲,年五十九,在太原遇傅青主,俾之診脈,雲尚可得子,勸令置妾,遂於靜樂買之。恃其筋力尚壯,亟於求子,不一二年而眾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而瞿然自悔。會江南有立姪衍生之議,即出而嫁之。嘗與張稷若言:青主之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豈有勸六十老人娶妾,而可為君子者乎?」僕無以答也。又少時與楊子常先生最厚,自定夫亡後,子常年逾六十,素有目眚,買妾二人,三五年間目遂不能見物。竟得一子已成童而復夭亡,同於伯道矣。此在無子之人猶當以此為戒,而況有子有孫,又有曾孫者乎?有曾孫而復買妾,以理言之,則當謂之不祥;以事言之,則朱子斗詩有所謂好人歎者,即西安府人,殷鑒不遠也。伏念足下之年五十九同於弟,有目疾同於子常,有曾孫同於西安之「好人」,敢舉此為規,未知其有當否?

  ○與戴楓仲 【 諱廷栻,山西祁縣人。】

  大難初平,宜反己自治,以為善後之計。昔傅說之告高宗曰:「惟干戈省厥躬。」而夫子之繫易也,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己。」左傳載夫子之言曰:「臧武仲之智而不容於魯,有由也。作不順而施不恕也。」苟能省察此心,使克伐怨欲之情不萌於中,而順事恕施,以至於「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則可以入聖人之道矣。以向者橫逆之來,為他山之石,是張子所謂「玉女於成」者也。至於臧否人物之論,甚足以招尤而損德。自顧其人能如許子將,方可操汝南之月旦,然猶一郡而已,未敢及乎天下也。不務反己而好評人,此今之君子所以終身不可與適道,不為吾友願之也。臨別惓惓,進此藥石,惟原其戇直,幸甚。

  ○與姪公成 【 名□琦,衍生胞兄,吳江人。】

  五月一日忽接尊公訃音,為之驚悼!即於華陰寓中設一薄祭,率衍生拜奠。仍具菲儀一兩寄上,吾姪幸收而致之靈筵。衍生既為人後,尊無二上。止服期年,其心喪仍二十七月而畢。專此附慰,並啟尊堂知之。【衍生謹識:衍生本生父諱鼎文,字闇公。】

  ○與

  君子之為學,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詩文而已。所謂「雕蟲篆刻」,亦何益哉!某自五十以後,篤志經史,其於音學深有所得。今為五書以續三百篇以來久絕之傳,而別著日知錄上篇經術,中篇治道,下篇博聞共三十餘卷。有王者起,將以見諸行事,以躋斯世於治古之隆,而未敢為今人道也。向時所傳刻本,乃其緒餘耳。

  ○答王山史之一

  仲復之言,自是尋常之見。雖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聖人列之召南,而紀叔姬筆於春秋矣。或謂占之媵者皆姪娣,與今人不同。誠然。然今人以此為賤者,不過本其錙銖之身價而已,價與義有時而互為輕重。記曰:「父母有婢子,甚愛之,雖父母沒,沒身敬之不衰。」夫愛且然,而況於其五十餘年之節行乎?使鄉黨之人謂諸母之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於後人而為之受弔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諸母當之矣。君子以廣大之心而裁物制事,當不盡以仲復之言為然。將葬,當以一牲告於尊公先生而請啟土。及墓,自西上,不敢當中道;既窆,再告而後反。其反也,虞於別室,設座不立主,期而焚之。

  ○答王山史之二

  仲復之言,自是尋常之見。雖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聖人列之召南,而紀叔姬筆於春秋矣。或謂古人媵者皆姪娣,與今人不同。誠然。然記曰:「父母有婢子,甚愛之,雖父母沒,沒身敬之不衰。」夫愛且然,而況五十餘年之節行乎?使鄉黨之人謂諸母之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於後人,而為之受弔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貞,未變常也。」諸母當之矣。君子以廣大之心而裁物制事,當不盡以仲復之言為然。將葬,當以一牲告於尊公先生而請啟土。及墓,自西上,不敢當中道;既窆,再告而後反。其反也,虞於別室,設座不立主,期而焚之。先祖有二妾,炎武所逮事,其亡也,葬之域外。此固江南士大夫家之成例,而亦周官冢人或前或後之遺法也。今諸母之喪,為位受弔,加於常儀,以報其五十餘年之苦節足矣。若遂欲祔之同穴,進列於左右之次,竊以為非宜。追惟生時「實命不同」,「莫敢當夕」之情,與夫今日葬之以禮,「沒身敬之不衰」之義,固不待宋仲幾、魯宗人釁夏之對也。謹復。

  ○答王山史之三

  四月杪自曲周遣人入都至貴寓,言駕已西行數日,甚慰。自今以往,以著書傳後學,以勤儉率子弟,以禮俗化鄉人,數年之後,叔度、彥方之名,翕然於關右,豈玉堂諸子之所敢望哉?弟今年涉伊闕,出轘轅,登嵩山,歷大騩,將有淮上之行,而資斧告匱,復抵西河暫憩,未獲昕夕一堂,奉教左右,良為憮然!前寄次耕詩,有關中二臣語,及三月十九日嵩山絕句,度已呈覽。頃子德有札來云:「聞將特聘先生,外有兩人。」弟遂作一書與葉訒庵,託為沮止。今則纂修之事,屬之舍甥,似可免於物色。其書仍付既足錄上,與關中同志觀之。既足英年好學,今在尊府,朝夕得領訓誨,弟嘗惓惓以究心經術、親近老成為囑。小兒衍生雖極魯鈍,尚未有南方驕慢習氣,幸待之以嚴,勿作外人視也。弟在此待祁縣之物,西來之期,未卜早晚。六令弟並仲和不及另柬,統此不悉。

  ○答湯荊峴 【 諱斌,睢州人,官江南巡撫。】

  兩函併至,深感注存。足下有子產博物之能,子政多聞之敏,而下問及於愚耄,不知臣精銷亡,少時所聞,十不記其二三矣。聞之前輩老先生曰:太祖實錄凡三修:一修於建文之時,則其書已焚,不存於世矣;再修於永樂之初,則昔時大梁宗正西亭曾有其書,而洪水滔天之後,遂不可問;今史宬所存,及士大夫家諱實錄之名,而改為聖政記者,皆三修之本也。然而再修三修所不同者,大抵為靖難一事。如棄大寧而並建立之制,及一切邊事書之甚略,是也。至於潁、宋二公若果不以令終,則初修必已諱之矣。聞之先人曰:實錄中附傳於卒之下者,正也;不係卒而別見者,變也。當日史臣之微意也。王元美先生作信國公詩曰:「所以恩澤終,潁、宋乃反是。」蓋謂二公之不得其死,而不可謂之誅。且以漢事言之:武帝之於劉屈氂,謂之誅,可也;成帝之於翟方進,謂之誅,不可也。是史臣之所以微之也。今觀卒後恩典之有無隆殺,則舉一隅而三可反矣。至於即主位之月日,當如來諭,以實錄為正。適有便人往雎,率此奉報並謝勤惓。自萬曆以還,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姑以目所嘗見之書,其刻本則如辛亥京察記事、遼事實錄【王在晉】 ,清流摘鏡 【 王嶽】 ,傃菴野鈔、同時尚論錄 【 二書並蔡□□】 ,愨書 【 蔣德璟】 ;鈔本則如酌中志【 劉若愚】,慟餘雜記 【 史惇】 之類皆不可闕,而遽數之不能終也。蒐羅之博,裁斷之精,是在大君子而已。

  ○與關中友人書

  增三年之喪為三十六月,起於唐弘文館直學士王元感,已為張柬之所駁,而今關中士大夫皆行之。喪服小記曰:「再期之喪,三年也。」三年問曰:「至親以期斷,然則何以三年也?曰:加隆焉爾也。焉使倍之,故再期也。」古人以再期為三年,而於其中又有練祥之節,殺哀之序,變服之漸,以其更歷三歲而謂之三年,非先有三年之名,而後為之制服也。今於禮之所繇生者既已昧之,抑吾聞之,君子之所貴乎喪者,以其內心者也。居處不安,然後為之居倚廬以致其慕,食旨不甘,然後為之疏食水飲以致其菲;去飾之甚,然後為之袒括、衰麻、練葛之制以致其無文。今關中之士大夫,其服官赴舉,猶夫人也,而獨以冠布之加數月者為孝,吾不知其為情乎?為文乎?如以其文而已,則關中之士大夫平居無服之時,固許子之所謂奚冠而冠素者,而曾是以為孝乎?先王之禮,不可加也,從而加之,必其內心之不至也。其甚者,除服之日而有賀。夫人情之所賀者,其不必然者也。得子也,拜官也,登科也,成室也,不必然而然,斯可賀也。故曰:婚禮不賀,人之序也。以其為人事之所必然,故不賀也。喪之有終,人事之必然者也,何賀之有?抑吾不知其賀者,將於除服之日乎?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是日也,以喪禮處之而不可以除。將以其明日乎?則又朝祥暮歌之類也。賀之為言,稍知書者已所不道,而王元感之論則尚遵而行之。使有一人焉,如顏丁、子羔之行,其於送死之事,無不盡也,而獨去其服於中月而禫之日,其得謂之不孝哉?雖然,吾見今之人略不以喪紀為意,而此邦猶以相沿之舊,不敢遽變,是風俗之厚也。若乃致其情而去其文,則君子為教於鄉者之事也。

  ○與友人書

  日知錄初本乃辛亥年刻。彼時讀書未多,見道未廣,其所刻者,較之於今,不過十分之二。非敢沽名衒世,聊以塞同人之請,代抄錄之煩而已。至於三代之英,固聖人所有志;百姓之病,亦儒者所難忘。竊欲待一治於後王,啟多聞於來學,而六藝之精微罔析,群言之浩博靡窮。記曰:「學然後知不足。」信哉斯言!今此舊編,有塵清覽。知我者當為攻瑕指失,俾得刊改以遺諸後人,而不當但為稱譽之辭也。若乃鄙俗學而求六經,舍春華而食秋實,為山期於覆簣,祭海必於先河,則區區於同志有厚望焉。而擿埴索塗之夫,不足為壤流之一助矣。率此布謝,並冀起予。

  ○答原一甥 【 諱乾學】

  募助一事,惟吾甥為之。吾別營一宅于山下堡內,不住祠中。其築造典守,自有秦人,譬如禪師不管常住之事也,亦可知之。章丘莊事託之魏令,且以幣往,復書一力照管,收租辦課矣。但必得取莊頭攬狀付來為憑,而索之至再,尚未寄至。吾甥到京,幸為我特作一書與之。從提塘發去,而令元少便中取其報音可也。

  ○答公肅甥 【 諱元文】

  札中所論,古人有云:「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已乎?科場文字之謬,此特政之小者,且今日吏道雜而多端,其病又不僅在乎科場也。世有王景略者出焉,而又得如苻永固之主者任之,其庶幾乎?日知錄二集想是八九年前之書,已不可用。今所著三四十卷,前十卷詮五經者,已錄送原一,其四書尚未全,而以後所譚興革之故,須俟閱完實錄,並崇禎邸報一看,然後古今之事,始大備而無憾也。熊明府心緒甚不佳,亦未必煩之也。一人自有一人之苦,語曰:「今之從政者殆而!」如我者卻有病中之樂耳。大雲弟一字附致。

  ○與弟大雲 【 諱巖】

  自弱冠以來,論文道古,昕夕相依者,惟叔父一人,竟作終天之別。每至清風朗月,思之黯然!前託原一甥致奠五金,想已到靈筵,而終以未得躬詣為恨,不知今已卜葬否乎?吾雖飄零異地,而文章一道,頗為當世所推。念叔父生平,吾集中不可無一篇文字,情至之言,又不在臚列也。作狀一通,曾於都門一示白公,為之出涕。時方擾攘,未便錄寄。今思吾年六十有八矣,餘日無多,豈可不一示吾弟,使焚之於叔父神主之前乎?故特送上。崑山吳同初名其沆,吾兩人好友也。有詩稿一冊在叔父處,吾亦有之而不全。可借與汝嘉姪,將其中五言絕七言絕句抄來。叔母想康寧,並祈致問。僑卜華山,將與黃冠偕隱,良晤未期,臨書悵惘!

  ○病起與薊門當事書

  天生豪傑,必有所任,如人主之於其臣,授之官而與以職。今日者拯斯人於塗炭,為萬世開太平,此吾輩之任也。仁以為己任,死而後已,故一病垂危,神思不亂。使遂溘焉長逝,而其於此任已不可謂無尺寸之功,今既得生,則是百姓保留而□璽書之勉勞者也,又可怠於其職乎?今有一言而可以活千百萬人之命,而尤莫切於秦、隴者,苟能行之,則陰德萬萬於於公矣。請舉秦民之夏麥秋米及豆草一切徵其本色,貯之官倉,至來年青黃不接之時而賣之,則司農之金固在也,而民間者倍蓰之出。且一歲計之不足,十歲計之有餘,始行之於秦中,繼可推之天下。然謂秦人尤急者,何也?目見晉人倚藉旂勢,將銀放與鳳翔之民,一兩要麥三石,一兩要米四石,此尚能支持歲月否乎?捐不可得之虛計,猶將為之,而況一轉移之間,無虧於國計乎?然此必不能行者也。易曰:「牽羊悔亡,聞言不信。」至於勢窮理極河決魚爛之後,雖欲徵其本色而有不可得者矣。救民水火,莫先於此,使小民得以存其生,而事可次第舉也。病中思此,已筆之於書,而未告諸在位。及讀國史,有正統中,遣右通政李畛等官糶米得銀若干萬之書,則昔有行之者矣。特建此說,以待高明者籌之。

  ○答遲屏萬 【 諱維城,華陰令。】

  弟至曲沃三日而大病,嘔泄幾危,幸遇儒醫郭自狹三五劑而起。今飲食已得如常,惟末疾未愈,艱於步履。寓郊外韓進士旬公書齋,熊明府來視者十次,尚未入城一拜,其衰憊可知。然老年臺注存之雅,與建祠大事,雖病中未嘗忘也。重承台札下頒,知不日告成。老年臺尊儒誨學之意,勤矣至矣!下令於流水之原,又可識蒞事之精敏矣。  今服豨苓丸,稍有效驗。而祁寒漸逼,未能出戶。意欲求擇二月上丁後吉日送主,□必當勉力一來,不知可否?先此附報。

  ○與熊耐荼 【 諱僎,曲沃令。】 之一

  承鹺臺 【 (殘稿書眉有注云:黃斐字菉園。)】傾蓋之雅,惓惓甚篤。不謂下榻五日,而忽聞太夫人之訃,為之愴然!但文結未到,交代之期或仍須秋杪也。□於四月十日仍返華下,茂林間館,起看仙掌,坐擁百城,足以忘暑。且俟七月中方過沃邑,一切謝私,統容面罊。中秋後擬都門一行,敝門人與小兒或可寄留花縣否?三峰之下,弟所願棲遲以卒歲者,而土瘠差煩,地衝民貧,非所以為後人計;又恐如今春環縣鎮原之事,風鶴乍驚,關河難越,故東嚮而思託足耳。恃在知愛,輒敢覼縷,不悉。

  ○與熊耐荼之二

  弟已移至坡下韓公宣(即旬公,諱宣,己未進士)齋中。蓋羇旅之人,疾病顛連,而託跡於所知,雖主人相愛,時有蔬菜之供,而饔飧一切自給,在我無怍,於彼為厚,此人事之常也。若欲往三四十里之外,而赴張兄之請,則事體迥然不同。必如執事所云:有實心向學之士,多則數人,少則三四人,立為課程,兩日三日一會,質疑問難,冀得造就成材,以續斯文之統,即不能盡依白鹿之規,而其遺意須存一二,恐其未必辦此,則徒餔啜也,豈君子之所為哉?一身去就,係四方觀瞻,不可不慎!廣文孫君與弟有舊,同張兄來此,劇論半日,當亦知弟為硜硜踽踽之人矣。

  ○答再從兄書 【 諱維】

  開椷睹書,詞,姪洪徽之詞也;筆,兄之筆也。不答姪而答兄,從質也。乃報書曰:  孰使我六十年垂白之貞母,流離奔迸,幾不保其餘生者乎?孰使我一家三十餘口,風飛雹散,孑然一身,無所容趾者乎?孰使我遺貲數千金,盡供猱攫,四壁並非己有,一簪不得隨身,絕粒三春,寄飡他氏者乎?孰使我天性骨肉,並疇萋斐,克恭之弟,一旦而紾兄,聖善之母,一旦而逐【(原作遂)】子,讒人罔極,磨骨未休,怨不期深,傷心最痛者乎?孰使我諸父宗人,互尋讎隙,四載訟庭,必假手剪屠而後快者乎?孰使我四世祖居,日謀侵佔,竟歸異姓,謝公辭世,不保五畝之家,欲求破屋數間而已亦不可得者乎?孰使我倍息而舉,半價而賣,轉盼蕭然,伍子吹篪,王孫乞食者乎?孰使我一廛不守,寸畮無遺,奪沁水之田,則矯烝嘗為號;攘臨川之宅,則假廟宇為辭,巧立奇名,併歸鯨罟者乎?孰使我旅人焚巢,舟中遇敵,共姬垂逮於宋火,子胥幾殞於蘆漪者乎?孰使我父母之國,邈若山河,凡我婣友,居停半宿,即同張儉之辜,接話一茶,便等陳容之僇,絕往來,廢賀弔,回首越吟,悽其淚下者乎?孰使我歲時蠟臘,伏地悲哀,家人相對,含酸飲泣,叫天而蒼蒼不聞,呼父而冥冥莫曉者乎?夫人生一世,所懷者六親也,所愛者身也,所戀者田宅貨財也,所與居者婣舊鄉曲也。有一於此,必不忍出一旦忿悁之行,而決然與人為難也。舉四者而無望焉,情知其必至於死亡,則將有激焉而不暇顧。承來教諄諄,豈不知弟之與兄分屬同曾,恩叨再從,第念人之生也,有母而後有兄,母阽危且死,不得顧兄矣;有身而後有兄,身將死,不得顧兄矣!為我也兄者,則必不為主人也暴客;為主人也暴客者,則不為我也兄;人之暴客而我以為兄,不得顧兄矣!今兄曰:主持有人,同謀有人,吾無與焉。不思燎原之燄,始自何人?虎項金鈴,當問繫者。況寶玉大弓,未歸魯庫,法書名畫,尚在桓玄;苟曰事不繇身,何異盜鐘之惑?且貞母何辜,遂同抄沒;即【原作郎】 藐孤有罪,未至溘亡,共有人心,得無哀痛!伏冀翻然易慮,「取之以天,還之以天」 【 郅惲諫王莽語,】俾老母得以粗糲終天年,而八口不至填溝壑,其何樂乎與同枝為不戴之讎也!昔華元告楚,不隱國情,今計屈途窮,久生亦復何聊!而承命必索報音,敢不具布下忱,仰塵台聽,兄實圖之。

  ○答俞右吉

  接手書,知先生所以教誨學者之意甚篤,而衰鈍之資無以克副。所論春秋諸家及胡文定作傳之旨,極為正當。在漢之時,三家之學各自為師,而范寧註穀梁,獨不株守一家之說。至唐啖、趙出而會通三傳,獨究遺經:至宋孫、劉出而掊擊古人,幾無餘蘊。文定因之,以痛哭流涕之懷,發標新領異之論,其去游、夏之傳,益以遠矣。今陸氏之纂例,劉氏之權衡、意林,並有其書,惟尊王發微未見。而後儒之辯春秋,其散見於志書文集者,亦多抄錄,未得會稡成帙。若鄙著日知錄春秋一卷,具有一二百條,如:「君氏卒。」「禘於太廟,用致夫人。」當從左氏;「夫人子氏薨。」當從穀梁;「仲嬰齊卒。」當從公羊;而「三國來媵」,則愚自為之說,蓋見碩人詩云:「東宮之妹」,正義以為「明所生之貴」,而非敢創前人所未有也。因乏寫手,一時未得奉寄,惟就來書所問二事敬錄以上,然亦未知合否?祈為正之。至乃向日流傳友人處詩文,大半改削,不知先生於何見之?恐不足溷高明也。書箑留京邸未到,尚稽詶答,附錄與敝人一詩博笑。此際郵筒以紙為便,扇則難攜也。率爾附復,曷勝馳企。

  ●蔣山傭殘稿卷二

  與次耕書  答李紫瀾  答汪苕文  記與孝感熊先生語  答王茂衍  答周籀書  與施愚山  與彥和甥  答曾庭聞書  與陳介眉  與王山史  與李湘北學士書  與梁大司農書  復張廷尉書  與同邑葉訒菴書  答李子德  與李紫瀾  與王虹友  與蘇易公  與郭九芝辭祝  與  答汪苕文  與徐某  答徐某  與葉嵋初  與人書一  與人書二  與人書三  與原一甥  與人書  上國馨叔  答葉嵋初  答人書

  ○與次耕書 【 諱耒】

  著述之家,最不利乎以未定之書傳之於人。昔伊川先生不出易傳,謂是身後之書,即如近日力臣札來,五書改正約有一二百處:詩祈父「靡所〈廠外氏內〉止」,小旻「伊於胡〈廠外氏內〉」誤作底,注云:十一薺,而不知其為五旨也。五經無底字,皆是〈廠外氏內〉字,惟左傳襄二十九年「處而不底」,昭元年「勿使有所壅閉湫底以露其體」,乃音丁禮反耳。今說文本〈廠外氏內〉字有下一畫,誤也。字當從氏。詩「周道如砥」,孟子引之作底,以砥〈廠外氏內〉音同而古亦可通也。今本誤為底字。童而習之,並詩之砥字亦讀為邸矣。商頌烈祖詩上雲「以假以享」,下雲「來假來饗」,石經上作享,下作饗。歐陽氏曰:「上雲以享者,謂諸侯皆來助享於神也;下雲來饗者,謂神來至而歆饗也。」享饗二義不同,享者,下享上也,書曰「享多儀」是也。饗者,上饗下也,傳曰「王饗醴」是也。故周頌「我將我享」作享,「既右饗之」作饗;魯頌「享以騂犧」作享,「是饗宜」作饗。今詩經本周商二頌上下皆作享,非矣。舉此二端,則此書雖刻成而未可刷印,恐有舛漏以貽後人之議。馬文淵有言:「良工不示人以璞。」今世之人速於成書,躁於求名,斯道也將亡矣。前介眉札來索此,原一亦索此書並欲鈔日知錄,我報以詩、易二書今夏可印,其全書再待一年,日知錄再待十年;如不及年,【此年字如「趙孟不復年」之年】 。則以臨終絕筆為定,彼時自有受之者,而非可豫期也。詩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此之謂也。

  ○答李紫瀾 【 諱濤】

  春來兩接琅函,著作承明,紬書金匱,自不負平生所學。太夫人暨令兄先生想俱禔福。弟老矣,自舞象之年,即已觀史書,閱邸報,世間之事,何所不知。五十年來存亡得失之故,往來於胸中,每不能忘也。中遺憂患,不廢學業,稍有所窺。常歎有名不如無名,有位不如無位。前讀大教,謬相推許,而不知弟此來關右,不幹當事,不立壇宇,不招門徒。西方之人或以為迂,或以為是,而同志之李君中孚,遂為上官逼迫,舁至近郊,至臥操白刃,誓欲自裁。關中諸君有以巨游故事言之督撫,得為謝病放歸。然後國家無殺士之名,草澤有容身之地,真所謂威武不屈。然而名之為累,一至於斯,可以廢然返矣!或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何與?曰:君子所求者,沒世之名,今人所求者,當世之名也。當世之名,沒則已焉,其所求者,正君子之所疾也。而何俗士之難寤與?城郭溝池以為固,甲兵以為防,米粟芻茭以為守,三代以來,王者之所不廢。自宋太祖懲五季之亂,一舉而盡撤之,於是風塵乍起,而天下無完邑矣。我不能守,賊亦不能據,而椎埋攻剽之徒乃盡保於山中。於是四皓之商顏,劉、阮之天姥,凡昔日兵革之所不經,高真之所託跡者,無不為戎藪盜區。故避世之難,未有甚於今日,推原其故,而藝祖、韓王有不得辭其咎者矣。讀書論世而不及此,豈得為「開拓萬古之心胸」者乎?介眉、允斌、度汪諸年翁並不能專啟,語次及之,為粲然一笑。天生北上陳情,寄此數字,不悉。

  ○答汪苕文 【 諱琬】

  伏讀大集,謬荷推獎,自惟謭劣,非所克當。至與甫草 【 衍生註:姓計氏。】一書,深得聖人言學之指,而五服異同之錄,當與天壤並存,斯道之傳,將賴之而不墜矣。弟久在山左,有濟陽張君稷若,淹通禮學,著儀禮鄭註句讀一書,立言皆有原本。近至關中,謂此地宋之橫渠、藍田諸先生以禮為教,今之講學者甚多,而平居雅言無及之者。值此人心陷溺之秋,苟不以禮,其何以撥亂而返之正乎?一時高談之士,或以鄙言為膚淺,而盩厔李隱君中孚獨以為然,請以質之君子。年垂七十,布衣蔬食之外,別無所求,流行坎止,安時處順,並以奉聞。偶有續尚書二條,並以就正,幸賜指教,不宣。

  ○記與孝感熊先生語 【 諱賜履】

  辛亥歲夏在都中,一日孝感熊先生招同舍甥原一飲,坐客惟余兩人。熊先生從容言:久在禁近,將有開府之推,意不願出,且議纂修明史,以遂長孺之志。而前朝故事,實未諳悉,欲薦余佐其撰述。余答以果有此舉,不為介推之逃,則為屈原之死矣。兩人皆愕然。余又曰:即老先生亦不當作此。數十年以來門戶分爭,元黃交戰,嘖有煩言,至今未已。一入此局,即為後世之人吹毛索垢,片言輕重,目為某黨,不能脫然於評論之外矣。酒罷,原一以余言太過。又二年余復入都,問原一:孝感修明史事何如?答云:熊老師自聞母舅之言,絕不提起此事矣。近有傳余此語者,或失其真,故聊筆之以視同志。

  ○答王茂衍 【 諱孫蔚】

  薄遊四方,聞老先生之高名,亦已久矣。顧以草野孤蹤,恐涉未同之嫌,未敢遽投漫刺,而中心嚮往,願歸依於有道者,不能忘也。乃荷千里賜書,勤勤懇懇,且為之謀其旅瑣而助其躋陵,所謂情同金石,義薄雲天,非時流之可企矣。至乃多蒙獎借之言,或是謬採過情之譽,而自揣陋劣,何以克當?矧望七之年,衰頹已甚,有志三代之英,恨未登乎大道,不忘百姓之病,徒自託於空言。子德西來,側聆台指。或且停車渭曲,坐石磻溪,得隨巾拂之餘,上溯韋編之學,啟多聞於永世,待一治於天行,則耄齒增榮,暮途知勵矣。雖客西河,未晤郡守,台函相機投之,先此附謝,並候起居,不宣。

  ○答周籀書 【 諱篆】

  昔年過訪尊公於江村寓舍中,其時以去國孤蹤,相逢話舊。遇聲子於鄭郊,久諳家世;和漸離於燕市,竊附風流。雹散蓬飄,忽焉二紀,東西南北,音信闕如。為天涯獨往之人,類日暮倒行之客。乃者發函伸紙,如見故人,問道論文,益徵同志,信後生之可畏,知斯道之不亡。至於鄙俗學而求六經,舍春華而食秋實,則為山覆簣,當加進往之功;祭海先河,尤務本原之學。老夫耄矣,何足咨詢?而況二十年前已悔久焚之作乎?重違來旨,輒布區區。二作燕丹論甚佳,草此附復。尊公先生並希致候,不盡。

  ○與施愚 【 原作遇】 山 【 諱閏章】

  十月十九日之書沈閣渭南,至二月八日方得接讀。二十餘年之交,宛然如昨,素心高誼,不可於今日宦途中求之矣。道履無恙。令叔老先生年逾古稀,康寧好德,萃於一門,此亦人生至樂。孟子所謂「王天下不與存者」。若使廁身館閣,將誇大隱之名;政恐回首田園,不免小明之悔。乃知半年京、雒,緇塵染素,未必非天之所以悟賢達而增其德慧也。至於理學之傳,自是君家弓冶。然愚獨以為理學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謂理學,經學也,非數十年不能通也。故曰:「君子之於春秋,沒身而已矣。」今之所謂理學,禪學也。不取之五經而但資之語錄,校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又曰:「論語,聖人語錄也。」舍聖人之語錄而從事於後儒,此之謂不知本矣。高明以為然乎?近來刊落枝葉,不作詩文,敬拜佳篇,未得詶和。而音學五書之刻,其功在於註毛詩與周易,今但以為詩家不朽之書則末矣。刊改未定,作一書與力臣,先印詩經並廣韻奉送,有便人可往取之。但詩經中尚須改刻七紙,纔於正月發去,稍遲取之即全矣。易音亦可得,其音論、唐韻正、古音表三書再待一年以後竟。以尊札與力臣相通為便。北游詩於舊簏中簡得一本,附上。弟已移寓華下,嗣音可寄華陰報房。大刻領教,附謝。令郎學業何如?並問。不悉。

  ○與彥和甥 【 諱秉義。】

  萬曆以前,八股之文可傳於世者,不過二三百篇耳。其間卻無一字無來處。偶為門人講吳化事君數一節,文中有謇諤二字。楚辭離騷:「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此謇字之所出也。史記商君傳:「千人之諾諾,不如一士之諤諤。武王諤諤以昌,殷紂墨墨以亡。」此諤字之所出也。陸機辨亡論:「左丞相陸凱以謇諤盡規。」韓文公郾城聯句:「九遷彌謇諤。」則古人已用之矣。今欲吾甥集門牆多士十數人,委之將先正文字註解一二十篇來,以示北方學者。除事出四書不注外,其五經子史古文句法一一注之,如李善之注文選,方為合式。此可以救近科杜撰不根之弊也。

  ○答曾庭聞書

  南徐一別二十六年,足下高論王霸,屈跡泥塗,讀嚴武、隗囂之句,未嘗不為之三歎。弟白首窮經,使天假之年,不過一伏生而已,何敢望驥騏之後塵,而希千里之步?然以用世之才如君者,而猶淪落不偶,況鄙哉硜硜如弟,率彼曠野,死於道塗,固其宜也。奚足辱君子勤勤之問乎?宣尼有言:「自南宮敬叔之乘我車也,而道加行。」今之人情則異乎是。即有敬叔之車,而季、孟之流,不問杏壇之字。若乃杜子美飄零秦、蜀,而嗔王錄事不寄草堂之資,風斯下矣。然而一生所著之書,頗有足以啟後王而垂來學者,日知錄三十卷已行其八,而尚未愜意;音學五書四十卷,今方付之剞劂。其梨棗之工,悉出於先人之所遺,故國之餘澤,而未嘗取諸人也。因知己之愛惓惓,且問及室家之事,遂復縷縷及此。「君子之道,或出或處」,君年未老,努力加餐,臨書可勝翹注。

  ○與陳介眉 【 諱錫嘏】

  前有一函謝或問之惠,想徹覽矣。茲刻得下學指南全帙,論古音書一通,並天生十詩奉呈求正。頃者黃先生 【 衍生註:黎州。】之季君主一 【 百學】寓書於弟,欲為其母夫人乞銘,讀其行狀,殊為感惻!但黃先生見存,而友人特為其夫人作誌,所據狀又出其子之詞,以此遲回,未便下筆,敢祈酌示。或黃先生自為之,而友人別作哀誄之文,則兩得之矣。音學五書須弟親至淮上方得改定,今尚未成。其大指則具今書中,並聞。臨楮不盡瞻遡。

  ○與王山史 【 諱弘撰】

  四月杪自曲周遣人人都至貴寓,言駕已西行數日,甚慰。自今以往,以著書傳後學,以勤儉率子弟,以禮俗化鄉人,數年之後,叔度、彥方之名,翕然於關右,豈玉堂諸子之所敢望哉?弟今年涉伊闕,出轘轅,登嵩山,歷大騩,將有淮上之行,而資斧告匱,復抵西河暫憩,未獲昕夕一堂,奉教左右,良為憮然!前寄次耕詩,有關中二臣語,及三月十九日嵩山絕句,度已呈覽。頃子德有札來云:「聞將特聘先生,外有兩人。」弟遂作一書與葉訒庵,託為沮止。今則纂修之事,屬之舍甥,似可免於物色。其書仍付既足錄上,與關中同志觀之。既足英年好學,今在尊府,朝夕得領訓誨,弟嘗惓惓以究心經術、親近老成為囑。小兒衍生雖極魯鈍,尚未有南方驕慢習氣,幸待之以嚴,勿作外人視也。弟在此待祁縣之物,西來之期,未卜早晚。六令弟並仲和不及另柬,統此不悉。

  ○與李湘北學士書 【 衍生註:諱天馥。】

  關中布衣李君因篤頃承大疏薦揚,既徵好士之忱,尤羨拔尤之鑒。但此君母老且病,獨子無依,一奉鶴書,相看哽咽,雖趨朝之義已迫於戴星,而問寢之私倍懸於愛日。況年逾七十,久困扶床,路隔三千,難通嚙指,一旦禱北辰而不驗,迴西景以無期,則缾罍之恥奚償,風木之悲何及!昔者令伯奏其愚誠,晉朝聽許;元直指其方寸,漢主遣行。求賢雖有國之經,教孝實人倫之本。是用遡風即路,瀝血叩閽。伏惟執事弘錫類之仁,憫向隅之泣,俯賜吹噓,仰徼俞允,俾得歸供菽水,入侍刀圭,則自此一日之斑衣,即終身之結草矣。若炎武者,黃冠蒯屨,久從方外之蹤,齒豁目盲,已在廢人之數,而以生平昆弟之交,理難坐視,輒敢通書輦下,布其區區,伏惟矜詧。

  ○與梁大司農書 【 衍生註:諱清標,字玉立。】

  謹啟。關中布衣李君因篤,昔年嘗以片言為介,上謁庭墀,得蒙一顧之知,遂預明揚之數。在於流俗豈非至榮?然而此君母老且病,【云云,衍生註:下與李學士書同。】

  ○復張廷尉書 【 衍生註:諱雲翼,字又南。】

  得拜珤函,具承隆注。頃者雙龍出水,乍當乖別之時,以致三匝依枝,頓起南飛之念。既荷白駒之賦,遠道相詒,坎止流行,元無固必。況華下有晦翁舊事,歷五百餘年始得山史為之表章,又十二年,而炎武重遊至此。及今不刱,更待何人?今移買山之資,先作建祠之舉。若改歲之初,旌騶至止,當於華下奉迎。白石清泉,共談中愫,慰二載之闊悰,訂千秋之大業,幸甚幸甚!至鄙人僑居之計,且為後圖,而其在此,亦非敢擁子厚之皋比,坐季長之絳帳。倘逖聽不察,以為自立壇坫,欲以奔走天下之人,則東林覆轍,目所親見,有斷斷不為者耳!率此附候,並謝惓切,不宣。

  ○與同邑葉訒菴書 【 衍生註:諱方靄。】

  去冬韓元少書來,言曾欲與執事薦及鄙人,已而中止。道義之雅,莫逆於心,可以不謝。頃聞史局中復有物色及之者。無論昏耄之資,不能黽勉從事,而執事同里人也,一生懷抱,敢不直陳之左右。先妣未嫁過門,養姑抱嗣,為吳中第一奇節,蒙朝廷旌表。國亡絕粒,以女子而蹈首陽之烈。臨終遺命,有「無仕異代」之言,載於誌狀,故人人可出而炎武必不可出矣。記曰:「將貽父母令名,必果;將貽父母羞辱,必不果。」七十老翁何所求?正欠一死!若必相逼,則以身殉之矣!一死而先妣之大節愈彰於天下,使不類之子得附以成名,此亦人生難得之遭逢也。謹此奉聞。伏待台命。臨書哽切,同館同鄉諸公並乞示之。

  ○答李子德 【 諱因篤】

  接讀來詩,彌增媿側,名言在茲,不啻口出,古人有之。然使足下蒙朋黨之譏,而老夫受虛名之禍,未必不由於此也。韓伯休不欲女子知名,足下乃欲播吾名於今日之士大夫,其去昔賢之見,何其遠乎?「人相忘於道術,魚相忘於江湖」,若每作一詩,輒相褒誦,是昔人標榜之習,而大雅君子所弗為也。願老弟自今以往,不復掛朽人於筆舌之間,則所以全之者大矣。先妣當年大節,炤耀三吳,讀行狀之文,有為之下泣者,老弟亦已見之矣。他人可出而不孝必不可出,老弟其未之思耶?昔年對孝感之言,老弟嘗述以告關中之人矣,平生之言,豈今日而忘之邪?若果有此舉,老弟宜力為我設沮止之策,並馳書見示,勿使一時倉卒,而計出於無聊也。至於敝鄉之人有微詞不可者,此如張南溟之於馬右實,乃莫大之恩人,而老弟又齗齗與之爭,豈非又一右實邪?關中人述周制府【衍生註:字彝初】之言曰:「天生自欲赴召可爾,何又力勸中孚,至訹之以利害,殆是蘧伯玉恥獨為君子之意。」竊謂足下身躡青雲,當為保全故交之計,而必援之使同乎已,非敗其晚節,則必夭其天年矣。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吾於老弟乎望之!  附後 昨江南友人書來,謂同學二字起於周介生,相訂除之,並請裁奪。

  ○與李紫瀾 【 諱濤】

  弟以三月十日出關,歷崤、函,觀雒、汭,登太室,游大騩,域中五嶽得游其四,不惟遂名山之願,亦因有帥府欲相招致,及今未至,飄然去之。鴻鵠之飛,意南而至於南,意北而至於北,此亦中材而處末流之一術矣。轉歷梁、宋,北至廣平,距貴城三百餘里,僅走伻【(原作坪)】與令兄先生相聞。今復西遊林慮,未卜所稅。昔者鄭康成以八十之年,赴袁本初之召,竟卒軍中者,名為之累也。生平雖復鈍拙,自知身後必有微名,若更求名,必至損名。第五倫變姓名自稱王伯齊,往來河東,「陌上號為道士,親友故人莫知其處」。心竊慕之,然亦未必不來都下也。便羽附候近祉,親知中有問及者,煩以此告之。敝門人潘次耕名耒,想得晤言,亦可一示也。  附後 二月間於天生處封上富平令君一字,已徹覽否?原書尚存弟處,以待後命。小兒衍生及塾師俱在華下,弟秋間即回。承不忘故人,頻寄書札,此後可付陝西提塘,封在西嶽廟報內。

  ○與王虹友

  丙辰夏,於長安邸中相對一月,念之不忘。尊公近履想康彊倍昔。一代耆英,巋然猶在,百年就見,當有其時。而賢昆季萊衣董帷,備君子之三樂,此真今代之罕儔,士林之歎羨者矣!流寓關、華,已及二載,幸得棲遲泉石,不與弓旌。而此中一二紳韋頗知重道,管幼安之客公孫,唯說六經之旨;樂正裘之友獻子,初無百乘之家。若使戎馬不生,弦歌無輟,即此可為優游卒歲之地矣。惟是筋力衰隤,山川緬邈。獲麟西野,粗成撥亂之書;化鶴東州,未卜歸來之日。言念邦族,憬然如何!伊人書來,附此奉候,二札可以互觀。向錄拙詩,勿付選家,頃已多復改削,另容請正。今附近作二首,不悉。

  ○與蘇易公

  頃者避地秦中,幸輦上諸公憐其衰拙,詧其素心,得免弓旌之召。而敝門人潘耒字次耕,謝病之後,遂奉母入山,不知所往。干木踰垣之志,介推偕隱之風,昔聞晉國,今在吳門矣。來札惓惓似以弟為未忘情於利達者,此曾西之所不為也,而為我願之乎?關中惟中孚一人自痛孤貧闕養,誓終身不享富貴,再辭徵薦,竟得俞允。偉元廢讀,長為攀柏之人,綺里逃名,竟作采芝之客,可謂賢矣。貴地獨彪翁引疾,足見高風。即至春明,料必上陳情之表,凡在相知,不當為之勸駕也。關中有考亭書院之舉,弟以謭陋謬主其事。然不坐講席,不收門徒,欲盡反正德以來諸老先生之夙習,未知如何?

  ○與郭九芝辭祝 【 諱傳芳】

  前承面諭,欲攜樽相過,重違台命,請待新涼。  頃見子德則云:明府將以賤辰光臨賜祝。竊惟生日之禮,古人所無。小弁之逐子,始說我辰;哀郢之故臣,乃言初度。故唐文皇以劬勞之訓,垂泣以對群臣;而近時孫退谷、張簣山著論欲廢此禮。彼居常處順者,猶且辭之,況鄙人生丁不造,情事異人,流離四方,偷存視息。若前史王華、王肅、陸襄、虞荔、王慧龍之倫,便當終身布衣疏食,不聽音樂,不參喜事。即不能然,而又以此日接朋友之觴,炫世俗之目,豈不於我心有戚戚乎?知我者當閔其不幸而弔慰之,不當施之以非禮之禮,使之拂其心而夭其性也。用是直攄衷曲,布諸執事,惟祈鑒之。

  ○與

  造府多擾,謝謝。頃史局已疏薦七人,其欲出者五人,不出而姑為此一薦者二人。前者東方友人書來,謂弟盍亦聽人一薦,薦而不出,其名愈高。嗟乎!此所謂釣名者也。今夫婦人之失所天也,從一而終,之死靡慝,其心豈欲見知於人哉?然而義桓之里,稱於國人,懷清之臺,表於天子,何為其莫之知也?若曰:必待人之強委禽焉而力拒之,然後可以明節,則吾未之聞矣。念知己中框先生可與言此,聊布區區。

  ○答汪苕文 【 諱琬】

  盥讀手書,獎挹過甚,殊增悚愧。至於憫禮教之廢壞,而望之斟酌今古,以成一書,返百王之季俗,而躋之三代,此仁人君子之用心也。然斯事之難,朱子嘗欲為之而未就矣,況又在四五百年之後乎?弟少習舉業,多用力於四經,而三禮未之考究。年過五十,乃知「不學禮無以立」之旨,方欲討論,而多歷憂患,又迫衰晚,兼以北方難購書籍,遂於此經未有所得。而所見有濟陽張君稷若名爾岐者,作儀禮鄭注句讀一書,根本先儒,立言簡當,以其人不求聞達,故無當世之名,而其書實似可傳,使朱子見之,必不僅謝監嶽之稱許也。響者讀五服異同之書,已為之歎服。竊意出處升沈,胸中自有定見,如得殫數年之精力,以三禮為經,而取古今之變附於其下,為之論斷,以待後王,以惠來學,豈非今日之大幸乎?弟方纂錄易解,程、朱各自為書,以正大全之謬,而桑榆之年,未卜能成與否,不敢虛期許之意,而仍以望之君子也。答友論毋服一書附覽。守其拙陋,與近儒之見頗有不同。伏惟教削,不宣。

  ○與徐某 【 衍生註:章丘令。代健菴。】

  山邦劇要,藉重鴻裁,暮月政成,飛鳧題柱,引領竢之矣。

  ○答徐某

  使至,知貴治西成得遂,四郊寧謐,為之色喜!非德威孚格,何以致此?莊田瑣事,仰累清神,兼以完□種麥,一一為之經理,心力交費,誼薄雲天矣!秋杪欲一過歷下,尚容面謝,餘悃詳之舍親札中。率爾附復,曷罄瞻馳。

  ○與葉嵋初 【 諱方恆】

  同善之舉,勞民勸相之政寓乎其中。杜子美謂「安得結輩十數公,落落然參錯天下為邦伯」。弟亦謂老年翁欲以一邑之化,推諸海寓,其用心遠矣。謹當奉揚仁風,播之四國。夏初可至歷下,憚暑未便山游,更以異日可耳。肅此附謝,不宣。

  ○與人書一

  前歲在大名接到手札,無綠奉復,而弟旋有意外之事。釁起於章丘,禍成於即墨,遂以三千里外素不識面之人,而請旨逮問。當時移文崑山提顧寧人,業稱無憑查解,獨念事關公義,不宜避匿,又恐久而滋蔓,貽禍同人。故重跰赴濟,徑自投到,南冠就縶,區區自矢,不惜以一簣障江河,神之聽,事果得白。證佐之人杜廷蛟既供從不相識,而黃御史傳中並無賤名;其別篇中有「晚與寧人游」一句,亦無顧姓。又審出此書即係去年斬犯沈天甫詐騙吳中翰【名元萊,鹿友相公之子。】之書,奉旨所云「海中帶來者」。原告當堂口稟,求不深究,不惟孱儒得全,而士林並受其福。此皆上臺淑問之明,眾君子孚號之助,故使乘墉自屈,見睍俄消,而弟銳身一出,似亦可以慰知己之心,而增吾黨之氣者矣!然非老年臺鼎文蓍【(按此句闕一字)】 發蹤先示,豈能行霧無迷,履冰不陷,若此之多幸哉!

  ○與人書二

  怨雙讎對,自古有之,至遷怒於一書之三百餘人,而幾起大獄,則非常情所料。區區自矢,不惜以一簣障江河,天牗其衷,事果得白。若乃鍾儀縶晉,鄒子囚梁,未識紫芝之容,靡通正平之刺,而獨蒙垂問,且賜公扶,豈不令黨人之版,慕義無窮,文苑之流,向風知感!頃蒙準保,始敢上書以候起居,而又有不許遠離之命,是以猶遲叩見,先獻近作以副盛心。至於上臺淑問之明,眾君子孚號之助,並足錄之五中。而富平李天生因篤者,三千里赴友人之急,疾呼輦上,協計橐饘,馳至濟南,不見官長一人而去。此則季心、劇孟之所長,而乃出於康成、子慎之輩,又可使薄夫敦而懦夫立者也。敢因下交之□而並及之。

  ○與人書三

  去秋舍甥人來,附一函上候戩穀,未知徹記室否?冬杪鍾山過濟,具言注存之切,感甚!南面百城,兼有林泉之勝,起八代之衰,而樹千秋之業,非明公其誰與歸!當不僅流連比興,傳播藝林,為斯之盛事矣。祝祝。弟於正月四日入都,即墨一案至三月十六日始結。程邈囚雍,初有隸書之作;范滂歸汝,更來車兩之迎。至於輦上諸公,無不推懷君子,弘憫清流,但垂抍馬之慈,總藉登龍之誼。今者山左石田已託之舍甥,□便於新秋掛颿南下,小憩淮上,即去吳中,冀得觀柱下之藏書,耹杏壇之緒論。茲附廣韻一部,近詩二幅呈覽。匆匆百不宣一。

  ○與原一甥

  令先君捐館葬虞,我既未得一至,而三年以來,亦未接諸甥音問,乃因急難之際得手書,知尊堂與吾甥縈念之切,兼損惠金。自念大禮尚闕,受之不當,而遠來又無可卻,聞戒之餽,當阨之與,慚媿而已!安以八月十三日到,九月二十日方得保出。書中云云,所見略同,已一一如示行之。天水亦甚悔此一節,對簿折辨,俱是皮毛之語,而此書之所從來,竟無著落,乃反以不刻揭之故,取怒於江夏,而多方下石。凡當日撫軍止批審後酌奪,臬司徑發府送羈,以至院示取保而不得保,已準保而不得出,皆江夏之為也,可謂「中山狼」矣!此事上台不肯擔當結案,今又題展限兩月。公肅之來,正當其時,若得言之撫軍,比宋澄嵐例摘釋,庶無牽絆,不然,此案扳蔓,非旦夕所能了也。天水本自無仇,釁起章丘謝生,千金被坑,償以莊田十頃,主唆出此一稟,遂占收其田。及萊兵既卻,而鄆田始歸。今已具稟撫院批行,軍廳正在提究,而此田姑備公肅之名管業,以為轉售之地。此處取得本銀到手,方可南歸。至於山東人情,固已不啻蠻髦,南方親友,亦未見纓冠之救也。秋水寄札今九日始到。

  ○與人書

  秋杪一函並赴東詩,想已塵覽。弟以九月二十日保出,十一月十日再審。當事頗留心開豁,而章丘陷害之謀,亦已畢露,見批未審。此皆大君子孚號壯拯之功,惟世世矢之勿忘而已。結否尚未可定,駁允更不可定。馬角無期,貂裘久敝,惟長者垂憫孤根,錫之噓植,但得此中有可倚仗,不至為土豪魚肉,即石田十頃徐圖轉售,尚得為首丘之計。敢祈終始玉成,幸甚幸甚!書不盡言。

  ○上國馨叔

  二月十五日報國寺寓中見徐廉生兄,備知吾叔近履。其時姪已聞蜚語,即以次日出都,而五六日前於元放姪處先寄一函,遂不復更具啟。行至德州,始知有咨文至原籍逮證,身負微名,事關公義,無避匿之理。千里投到,不惜以一簣障江河,乃其中別有隱情,上下推諉,不能即審。鶉衣糲飯,飢餓福堂,然而公道在人,死生有命,吾叔暨諸親長不必過慮。惟趣公肅速發北轅,則不煩力而自解。其事之顛末另載一啟,在公肅封內,令其送諸甥姪處抄一二通上呈,並與元恭及相厚者觀之。匆匆作書,一切未悉,並希垂鑒。元恭亦不及作札。

  ○答葉嵋初

  纔入署中,未便外出,年兄至此而不得一晤,真交臂失之矣。山右諸公將為弟築堂於西河,期以秋杪往蒞其事,以故亟來歷下。昨見續志簡明可觀,足徵政事文章大槩。其如各屬至者未滿二十處,弟職在潤色,須諸公討論成稿之後,方得經目,此時不過借關防為著書之便而已。然為音學五書將成之際,早夜無一閒晷。所著輿地之書,名曰肇域記,其山東一省,乘此之便,旬月可就也。紬葛之惠,敬佩雅愛,對使拜登,尚容面謝。貴治有舊家賣書者否?如有千百卷之書,可佐名山之藏者,則當攜貲以來矣。舍甥徵啟一通附覽。

  ○答人書

  出遊一紀,一生氣骨幸未至潦倒 【 (原作側)】隨人,而物情日澆,世路彌窄,追想與吾兄語濂讀書之時,真是武陵洞口,不可復尋矣!丁酉之秋,啟塗淮北,正值淫雨沂沐,下流並為巨浸。跣行二百七十里,始得乾土,兩足為腫。寄食三齊,明年客北平,又明年客上谷。一身孤行,並無僕從,窮邊二載,藜藿為飧。庚子南涉江、淮,辛丑薄遊杭、越,乃得提挈書囊,齎從估客。壬寅以後,歷晉抵秦,於是有僕從三人,馬贏四匹。所至之地,雖不受餽,而薪米皆出主人。從此買妾生子,費用漸奢,北方生計未立,而南方又難兼顧。微本為人所負,相知官長一時罷裁,奸人構旤,幽囚異方,僕夫逃散,馬贏變賣,而日用兩餐無所取給。十年以來,窮通消息之運如此,又何以為故人謀哉?

  ●蔣山傭殘稿卷三

  與湯聖弘  復陳藹公  與蘇易公  答潘次耕  復遲明府書  復周制府書  祝張廷尉書  與施愚山  與潘次耕  與李子德  與次耕  與陳介眉  復湯荊峴書  留書與山史  與潘次耕札  答李子德之一  答李子德之二  與李中孚書  答劉太室  與原一公肅兩甥  與三姪  與原一公肅兩甥  與李子德  與王山史之一  與王山史之二  與王山史之三  答  與李子德

  ○與湯聖弘 【 諱濩】

  數年契闊,久無音書,殆不勝渭樹江雲之念。茲仲春八日,乃於渭南接到京邸寄來手札,知道履彌勝,進德修業,想當與日俱新。弟以望七衰齡,猶希炳燭,而況執事以有本之原泉,在方中之旭日,其事半而功倍,又可知矣。向有棲跡華山之願,因烽火戶傳,暫居汾曲。近者風鶴稍寧,而關中二三君子重理前說,將建考亭書院,以奉先儒,並為老人著述之所。弟亦欲藉此以作菟裘,而北方藏書甚少,購買良難。比來閱覽漸多,頗知揀別,非復嚮時之雜採矣。今再附書目一紙,求為尋覓。拙著音統已改名音學五書,以鬻產之資,付力臣兄刻之淮上,尚需改定,故未印出,先以序目請正。內詩本音已畢工,又有下學指南一帙,便中索之清江,即可得也。日知錄續已改定為三十卷,前本復有增損,且可勿刻。期於二載之內,南來一奉話言,或有便人至金陵,當令叩宅也。率爾不盡。【子遷不及另啟。】

  ○復陳藹公

  側聆鴻名,有年於茲矣,而未得一親道範,並亦未接書函,遡洄之思,正不能忘,而道阻且長,未免於詩人之歎也!山史西來,得拜賜札,並讀並記,一門盡節,風教凜然,誠彤管之希聞,中壘所未記者矣。弟久客四方,年垂七十,形容枯槁,志業衰隤,方且逃名寂寞之鄉,混跡漁樵之侶,不敢效百泉、二曲為講學授徒之事,亦烏有所謂門牆者乎?若乃過汝南而交孟博,至高密而訪康成,則當世之通人偉士,自結髮以來,奉為師友者,蓋不乏人,而未敢存門戶方隅之見也。詩曰:「風雨如晦,雞鳴不已。」又曰:「樂彼之園,爰有樹檀,其下維穀。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是則君子所以持己於末流,接人於廣坐者,必有不求異而亦不苟同者矣。辱承來教,實獲我心,率此報謝。生無寸長,惟音韻一事似有所得,今附與天生一書呈正,不宣。

  ○與蘇易公

  接教以來,忽已半載,想道履彌勝。比者人情浮競,鮮能自堅,不但同志中人多赴金門之召,而敝門人亦遂不能守其初志。惟李中孚、應嗣寅、魏冰叔與彪翁,可為今日之四皓矣。即青主中書一授,反覺多此一番辛苦也。都下書來,言史局方開,有議物色及弟者,弟述先妣遺命,以死拒之。或謂弟東西南北之人,不在元籍已久,自有介推、顏闔故事,何必求死?今者西河司馬之公子執門人禮事弟,迎入署中,而司馬已具文乞休。意欲來揚邑,懇台臺謀之彪翁,尋鄉村寺院,潛蹤一兩月,裹糧而至,不費主人,待舍甥入都,必有調停之法。彪翁既同雅操,必不見拒,又喜素非識面,亦未嘗信宿揚城,都人士之所不料也。便人寄此,並候起居。報音乞付汾曲東關中書王宅。如薦剡得寢,弟便於七夕後回華山,一宿而行可也。率爾手疏,不必向外人言之,並祝。

  ○答潘次耕

  來書北山南史一聯,語簡情至,讀而悲之。既已不可諫矣,處此之時,惟退惟拙,可以免患。吾行年已邁,閱世頗深,謹以此二字為贈。子德書來云:「頃聞將特聘先生,外有兩人。」此語未審虛實?吾弟可為詗之,速寄字來。關中人述周總督之言曰:「天生自欲赴召可耳,何又力勸中孚,至訹之以利害,而強之同出,殆是蘧伯玉恥獨為君子之意。」易曰:「君子之道,或出或處,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彼前與我書,有勿遽割席之語,若然,正當多方調護,使得遂其魚鳥之性耳,豈可逆慮我之有言,而迫以降志辱身哉!況鄙人情事與他人不同。先妣以三吳奇節,蒙恩旌表,一聞國難,不食而終,臨沒丁寧,有無仕異朝之訓。辛亥之夏,孝感特柬相招,欲吾佐之修史,我答以果有此命,非死則逃。原一在坐與聞,都人士亦頗有傳之者。耿耿此心,終始不變!幸以此語白之知交。至於當歸一詩,已焚藳矣。五月望黎城一札想到,是月之末,遂至西河。不意司馬劉君到任甫一月,而已閉門乞休,可謂達者。其子進士君子端執弟子之禮,迎我入署,或當少留,以聽消息。吾弟有書但付提塘,封入汾府報內,並示現寓何所,以便直達。原一兄弟何時入京?亦可及之。前字中勸我無入都門及定卜華下,甚感此意。迴環中腑,何日忘之!彼地有舊臨淄楊君【 衍生註:名端本,字樹滋,號函東。華陰人。】與我新交,似在李、王之上。但衍生質鈍,未知能讀書否?以此尚未結婚。既足亦欲執經北面,吾以西席在先,須俟行時方受此禮。今欲留之關內,而身一為淮上之行,以竣五書之刻。然資斧缺乏,未卜早晚,統俟嗣音悉之。

  ○復遲明府書

  恭惟老年臺先生世德淵源,人倫斗極。談經虎觀,東京之士無雙;攬轡鶉郊,西土之人咸喜。惟茲華邑,正值衝塗。渭水春耕,但見哀鴻之羽;桃林夜雪,未逢歸馬之時。幸遇仁君,憫斯遺孑。燠休疾苦,起積困於期月之間;蠲省繁苛,出大力於艱難之際;真千載而一遘,慶萬井之更生者矣!某某昔以明經,曾叨薦剡。【衍生註:明薦授兵部職方司,未仕。】自從壯歲,便絕意於乘軒,況此暮年,益耽情於潄石。頃者徘徊嶽下,偶爾淹留,未審何緣得聞台聽?猥承垂問,感媿交並。然而混泥塗於甲子,空嗟絳縣之年;隨轍跡於東西,未息尼丘之駕。有懷就日,尚阻趨風。謹以所刻日知錄、下學指南二書呈正,尚容叩謁,以盡仰止之私,不宣。

  ○復周制府書 【 即周彝初】

  恭惟台臺東國玗琪,中朝柱石。洗兵庸蜀,重開八陣之圖;陶世黃虞,佇正三台之座。而猶結情墳典,注意巖阿。雅歌投壺,祭穎陽之取人皆用經術;綸巾羽扇,諸葛公之為將足見風流。蓋戡除雖藉乎干戈,而根本必先於禮樂。郤縠才優,允合三軍之帥;樂羊功奏,行焚一篋之書。未得登龍,俄承遺鯉,將下交乎白屋,復寵賁乎元纁。此真姬公吐握之風,當亦園、綺趍從之日。然而江湖下士,丘壑孤蹤。年七十而入秦,非干霸主;抱六經而歸魯,竊慕宣尼。加以筋力衰頹,應酬都廢。居子真之谷口,未入長安;隱弘景之茅山,不過白下。並古人已行之事,想大雅必諒其衷。但久企光塵,更叨知眷,寧忘仰止,實切朝宗。桃李無言,已在春風之下;蒹葭可望,儻從秋水之湄。伏冀鑒原,曷勝悚仄!書刻四種附呈台覽,不宣。

  ○祝張廷尉書

  恭惟台臺維嶽降神,自天申保。鴻勳爛若,已光太史之書;燕處超然,益重封人之祝。茲當初度,倍迓百祥。誦魯人黃髮之詩,「公徒三萬」;述莊子大椿之算,春秋八千。敬效葵芹,用裨山海,伏惟鑒茹,可任榮施!別有啟者:鄙人以頒白之年,采山而隱,卜於西嶽,宗祀考亭,前書已陳,無煩贅說。惟恐物情難一,多口易生,疑為色取行違之人,謂是講學聚徒之輩,則朱子當年尚且蒙譏於偽學,而腐儒今日豈能徧信於同人?倘晤撫軍,乞陳硜鄙之素,幸甚幸甚!臨楮瞻切,不宣。

  ○與施愚山

  聞先生近日奉令叔老先生之諱。猶子之訓,諸父之名,傳之禮經,比於生我,而況先生事叔父如父,孝友之論,無間於鄉黨者乎?戴封、度尚並以從父憂去官,洪武二十三年始定為不得奔喪之制。則先生之於今日,情雖過於古人,而勢有所不得為者矣。頃者又聞修史之命,竊念列女之傳,舊史不遺。伏念先妣王氏,未嫁守節,斷指療姑,立後訓子,及家世名諱並載張元長先生傳中。崇禎九年,巡按御史王公【 諱一鶚】具題,奉旨旌表。乙酉之夏,先妣時年六十,避兵於常熟縣之語濂涇。謂不孝□□曰:「我雖婦人,身受國恩,義不可辱。」及聞兩京皆破,絕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於寓室之內寢。遺命炎武讀書隱居,無仕二姓。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當日間關戎馬,越大祥之後,乃得合葬於先考文學之兆。今將樹一石坊於墓上,藉旌門之典,為表墓之榮。而適當修史之時,又得諸公以卓識宏才而膺筆削之任。回憶昔時追陪歷下,興言及此,動容稱歎,咨嗟久之!耿耿此心,猶如一日。夫共姬之葬,特志於春秋,漆室之言,獨傳於中壘,不無望於闡幽之筆也。炎武年近七旬,旦暮入地,自度無可以揚名顯親。敢瀝誠哀懇,冀採數語存之簡編,則沒世之榮施,即千秋之風教矣。張傳一通及先年□疏劄,並在總裁葉、張兩君函中。因乏謄手,不能徧呈,並祈鑒宥。

  ○與潘次耕

  於天空海闊之中,而一旦為畜樊之雉,既已不可諫矣。雖然,無變而度,無易而慮,古人於遠別之時,而依風巢枝,勤勤致意,願子之勿忘也。昔日欲餬口四方,非衒其才華不可,今日當思中材而涉末流之戒,處錞守拙。鮑照為文,常多累句,務令聲名漸減,物緣漸疎,則不至為龔生之夭天年矣。若夫不入權門,不居閒公事,是又不待老夫之灌灌也。吾之行止,悉如前札所言。今已盡取安德書裝西入壺口。吾弟見人不妨說吾將至都下,蓋此時情事,不得不以逆旅為家,而燕中亦逆旅之一,非有所干也。若塊處關中,必為當局所招致而受其籠絡,又豈能全其志哉!今在晉中固為□然□書思之,反是一途耳。

  ○與李子德

  鴻都待制,似不能辭,然陳情一表,迫切號呼,必不可已;即其不申,亦足以明夙心而謝浮議,老夫所惓惓者此也。今年為嵩、雒之遊,蓋亦梁伯鸞異州之意,語具別楮。目下將往西河,與祁人結此一局。老弟此時居高之呼,稍易為力,而愚行李蕭然,何以為計?分外之物,我必不取,惟求其固有者而已。東西二事,執事所悉也。去秋老弟行後,頻陽便無主人。長源謂秦俗最薄,勸吾歸吳,至於再四。今雖暫移華下,其買田結婚權停。山史家計日落,恐不能為吾主人。其他交與雖有二三搢紳,亦未知何如也。惟中孚送別,至吞聲下泣,頗見交情。開美亦親來華下省視。然吾在貴縣一載,酒肉之外,一無所收,去時惟受九芝十二金,為雇車之費而已。同官畢竟冒雪一行,拜於墓下,以申知舊之誼。此皆老弟所欲知者,並聞。

  ○與次耕

  曲周接取中之報,頗為惜之。吾弟今日迎養都門,既必不可,菽水之供,誰能代之?宜託一親人照管,無使有屍饔之歎。不記在太原時,相與讀寅旭書中語乎?又既在京邸,當尋一的信與嫂姪相聞,即延津在繫,亦須自往一看。此皆吾輩情事,亦清議所關,不可闕略也。至於來書所言,已□之為偶然。寓席未煖,而即出為大河南北之游,又所以示不滯一方之意,有進於所言者也。蒸、青二詩已到。今又一律寄上,在子德函中。並附嵩山一絕。

  ○與陳介眉

  弟今年得一詣嵩山少室,天下五嶽已游其四,遂至河東,歲莫始還華下。天生西來,知地震之前,台旌已歸四明,弟有一書並詩本音一部留力臣處,想未徹覽也。旋接惠札,如承謦欬。當此世道橫流之日,不有一二君子,何以挽頹風而存絕學?所示萬君學禮質疑二卷,疏壅釋滯,誠近代所未見,讀之神往,知浙東有人。然其一卷所論如秦時夏正繇不韋始,未敢遽信;至二卷宗法、昭穆諸論,真足羽翼經傳,垂之千古,已錄入五經緒論中。更有續刻暨貴地學者近著,願悉以賜教。比因修史之舉,輦下諸公復有欲相薦引者,不知他人可出,而弟必不可出也。先妣王氏未嫁守節,【云云至「涕之霑襟也」,與館中諸公書同。】今秋始得拮据百金,付姪洪慎建一石坊於冢前,曰:旌表某人妻某氏之墓。而適當史局將開,則列女之傳似宜甄錄,用是具書於詞林相知者數君,而騶從已行,此書又未達也。年近七旬,旦莫入地,先慈遺訓,依然在耳。誓墓之情,知己可以諒之矣。黃先生弟前年曾通一書,未知得達否?承示庭誥葉安人誌銘,誦之既深景仰,復重感傷,此心此理,臣子所共。今附關中、嵩下詩,同志者可共觀之。並訊貞一兄近況。

  ○復湯荊峴書

  子德西歸,拜讀手札。復有一牘具陳先妣節烈,及前朝旌表之槩,求入史傳,當已徹台覽矣。承問史事,弟年老遺忘,不敢臆對。但自萬曆以來,是非之塗,樊然殽亂,姑以目所嘗見之書,其刻本則如辛亥京察記事、遼事實錄,【王公在晉】 ,清流摘鏡 【 王嶽】 ,傃庵野抄、同時尚論錄 【 二書並蔡某,忘其名,】 愨書 【 蔣公德璟;】 抄本則如酌中志, 【劉若愚,即汪鈍庵集中所謂遠志之苗。】倖存錄 【 夏君允彝。】 慟餘雜記 【 史君惇】之類皆不可闕,而遽數之不能終也。蒐羅之博,裁斷之精,是在大君子而已。弟近二十年精力並用之音韻之學,今已刻之淮上,惟待自往與張君力臣面加訂改。今年至睢,值淮西飢荒,又乏資斧,不果前行,明春當再裹糧東去。適馬氏暫有所約,或於貴地暫有旬月之留,先此附聞。並有馬宅一字,煩為寄往。率爾布候,不盡瞻馳。

  ○留書與山史

  弟以淮上刻書未竟,須與力臣面相考訂,而晉中亦不可不一往,故於明日東行,不能□先生歸里。此去計須半載,然聞中州、淮甸,在在饑荒,未卜前途何似?興盡而返,亦無容心也。考亭祠堂,原一字來言當事視為迂闊之舉,當更作區畫,今候駕回與子德合力經營。劉太室父母來此者,再同之周覽形勢,亦以竹園為定,但其費頗鉅耳。三徑雖荒,四松無恙,此歸須另作一番整頓。家計漸窘,世情日薄,而烏衣子弟,若復染尋常百姓之習,則從惡如崩,不可復振矣。恃在知己,敢以肝鬲之言,陳諸左右,不必向人道也。郎君輩甚相推敬,並謝惓惓。

  ○與潘次耕札

  大家續孟堅之作,頗有同心;巨源告延祖之言,實為邪說。展讀來札,為之愴然!吾昔年所蓄史事之書,並為令兄取去,令兄亡後,書既無存,吾亦不談此事。久客北方,後生晚輩益無曉習前朝之掌故者。令兄之亡十七年矣,吾今年六十有七,以六十有七之人,而十七年不談舊事,十七年不見舊書,衰耄遺忘,少年所聞,十不記其一二。又當年牛、李、洛、蜀之事,殊難置喙。退而修經典之業,假年學易,庶無大過,不敢以草野之人,追論朝廷之政。往日對孝感之言,都人士所共聞也。然亦有一得之愚,欲告諸良友者。自庚申至戊辰邸報皆曾寓目,與後來刻本記載之書殊不相同。今之修史者,大段當以邸報為主,兩造異同之論,一切存之,無輕刪抹,而微其論斷之辭,以待後人之自定,斯得之矣。割補兩朝從信錄尚在吾弟處,看完仍付來,此不過邸報之二三也。此札可與錫鬯、公肅觀之。

  ○答李子德之一

  戴鳳回,接二札,甚慰。愚所寄曲周書尚未到,可遣人索之王中翰名鄖字文益處。老弟雖上令伯之章,以吾度之,未必見聽。昔朱子謂陸放翁能太高,跡太近,恐為有力者所牽挽,不得全其志節,正老弟今日之謂矣。但與時消息,自今以往,別有機權,公事之餘,尤望學易。吾弟行年四十九矣,何必待之明歲哉?更希餘光下被,俾莫年迂叟得自遂於天空海闊之間,尤為知己之愛。梨州、晚村,一代豪傑之胤,朽人不敢比也。自洺上至壺口,適別駕李君家有人北上,附此申候。既足與小兒衍生託允塞兄【衍生註:名弘輝,王山史弟。】炤管,今山史已歸,可無西顧之慮。目下將往汾陽,借王中翰郊園度暑,距祁不里,便於遣人往來。所論再入都門,因薦局未冷,稍欲自重。必不得已,乃為此行,亦須借一名色,容俟續報。次耕叨陪同事,願加提挈。昨有札來問吾史事,語以昏耄善忘,一切不記。同榜之中相識幾半,其知契者,愚山【衍生註:施閏章、】 荊峴 【 湯斌、】 鈍庵 【 汪琬、】 竹垞 【 朱彝尊、】 志伊 【 吳任臣、】 阮懷 【 高詠、】 蓀友 【嚴純蓀。】 以目病不能多作字,旅次又無人代筆,祈為道念。

  ○答李子德之二

  老弟宜將令伯陳情表並註中事實錄出一通,攜之笥中,在己不待書紳,示人可以開牆面也。以不預考為上上,至囑至囑。此番入都,不妨拜客,即為母陳情,則望門稽首,亦不為屈,雖逢人便拜,豈有周顒、种放之嫌乎?梁公【清標】有心人,若不得見,可上書深切懇之。外又託韓元少於館中諸公前贊成,亦可一拜。旁人佞諛之言,塞耳勿聽。凡見人但述危苦之情,勿露矜張之色,則向後聲名,高於徵書萬萬也。又同年二字,切不可說,說於布衣生監之前猶可;說於兩榜之前,此恨將不可解。此種風氣相傳百餘年矣,亦當知之。至都數日後,速發一字於提塘慰我。略師古人贈言之意,書扇奉呈。頃與既足論及君家故事,有可以不死之巨游,而必無乞養不終之令伯。一入都門,情辭激切,如慈親之在塗炭,則君不能留,友不能勸矣。骨肉之愛,敢不盡言,亮之。

  ○與李中孚書

  先生已知盩厔之為危地,而必為是行,脫一旦有意外之警,居則不安,避則無地,有焚巢喪牛之凶,而無需沙出穴之利,先生將若之何?至雲置死生於度外,鄙意未以為然。天下之事,有殺身以成仁者;有可以死,可以無死,而死之不足以成我仁者。子曰:「吾未見蹈仁而死者也。」聖人何以能不蹈仁而死?時止則止,時行則行,而不膠於一。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於是有受免死之周,食嗟來之謝,而古人不以為非也。使必斤斤焉避其小嫌,全其小節,他日事變之來,不能盡如吾料,苟執一不移,則為荀息之忠,尾生之信,不然,或至並其斤斤者而失之,非所望於通人矣。承惓惓相愛之切,故復為此忠告,伏冀轉圜之,聽送役至華下。另當有札與憲尼社只,囑其懇留先生也。  附今日所冒者,小不廉之名;他日所免者,大不韙之事。

  ○答劉太室

  台惠下頒,弟已停炊待發,恐虛長者之意,謹此璧謝。且初冬即來,何必餞耶?□文公祠堂肇舉,士大夫無不欣欣,而來教獨一字不及,豈逆料當事者之未必能成此願乎?弟暫往河東,以待竣事,一水之隔,可以朝中條而暮華山,若復不果成,則是陽託慕道之名,而陰行逐客之令,弟可浩然而南歸矣!札中遠引陶唐,近推河、汾,是何自待秦人之薄耶?率爾附復,不盡。

  ○與原一公肅兩甥

  老年多暇,追憶曩遊,未登弱冠之年,即與斯文之會,隨廚俊之後塵,步楊、班之逸躅,人推月旦,家擅雕龍,此一時也。已而山嶽崩頹,江湖沸〈氵胷〉,酸棗之陳詞慷慨,尚記臧洪;睢陽之斷指淋漓,最傷南八。重泉雖隔,方寸無暌,此又一時也。已而奴隸鴟張,親朋瀾倒,或有聞死灰之語,流涕而省韓安;覽窮鳥之文,撫心而明趙壹。終憑公論,得脫危機,此又一時也。凡此三者之人,騎箕化鶴,多不可追;哲嗣聞孫,往往而在。此即擔簦戴笠,陌路相逢,猶且為之敘殷勤,陳夙昔,班荊鄭國之野,貰酒黃公之壚。而況吾甥欲以郡中之園為吾寓舍,尋往時之息壤,不乏同盟,坐今日之皋比,難辭後學。使雞黍蔑具,乾餱以愆,既乖良友之情,彌失故人之望。且吾今居關、華,每年日用約費百金。若至吳門,便須五倍,而書記知客,亦須常設兩人。吾甥能為辦之否乎?又或謂廣廈之歡,可以大庇寒士;九里之潤,亦當施及吾儕。而曰:吾爾皆同患難之人,爾有鼎貴之親甥,便是同人之極品,可無挹注之誼?因罤字即筌蹄之蹄覓菟,見彈求鴞,有如退之詩所云,「偶然題作木居士,便有無窮祈福人」者,吾甥復能副之否乎?雖復田文、無忌,不可論之當今,假使元美、天如,當必有以處此,而如其不然,則必以觖望之懷,更招多口之議。況山林晚暮,已成獨往之蹤;城市云為,終是狥人之學。然則吾今日之不來,非惟自適,亦所以善為吾甥地也。幸為熟籌,不憚再三往復。  附作書未竟,念及定齊之子,亦吾甥也。古人舊館脫驂,一飯必報,矧親連肺腑,少長周旋者乎?可撫愛及之,勿忽勿忽。

  ○與三姪

  新正已移至華下。祠堂、書院之事,雖皆秦人為之,然吾亦須自買堡中書室一所。堡地甚貴,一間之地,價須六七金,又須買水田四五十畝,為饔飧之計。而山右行囊五百金寄戴楓仲者,為其子竊去,納教諭之職。以此捉襟見肘,尚未有就。然秦人慕經學,重處士,持清議,實與他省不同。我在此靖逆侯請至蘭州而未往,川督周請至西安而亦未往,華陰本邑令君【遲維城】 親來,我僅差人叩頭而已。此皆得之關中士大夫之指教。王、李赴京,復有劉 【 名澤溥,字太室。】 楊 【 名端本。】二紳為之地主。黃精鬆花,山中所產,沙苑蒺藜,止隔一水,終日服餌,便可不肉不茗。然華陰綰轂關、河之口,雖足不出戶,而能見天下之人,聞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險,不過十里之遙;若志在四方,則一出關門,亦有建瓴之便。今年三月乘道塗之無虞,及筋力之未倦,出崤、函,觀伊、雒,歷嵩、少,亦有一二好學之士聞風願交,但中土饑荒,不能久留,遂旋車而西矣。彼中經營方始,固不能久留於外也。淮上之行,且胥後令。關中惟涇陽、三原兩縣人□為揚州人聲氣不同,故南貨如紙筆之類,多不可得耳。聊作此字與三姪共觀,亦可與徐氏三甥之書互看,語不重出也。寄二弟一詩並家報想已到,今有嵩山二作附書於左。

  ○與原一公肅兩甥

  久滯山右,因有裝囊為人所竊,待其吐償,語具次耕札中。今在太原閻父母宅,燕、秦之途,相距正等,甚思一見吾甥,而冰雪將作,不能冒寒而至也。關中僑寓,局面甚小,永貞來此目見。幸子德歸里,相為之情頗專,而彼中官長紳韎,並知下士,雖無叨冒,足遂優游,已定菟裘之卜矣。念暮年久客,家園之計亦不得不往一視。建坊築堂一札,煩付汝嘉者,計已悉之,八月二十日已賚銀南行矣。如得及旅力之未愆,幸關河之無阻,一瞻丘壠,並會親朋,亦足以畢老人之願。然屈指此行,吳門當住十日,崑山半月,千墩一月,各處墳墓皆當展敬;親友歷年存亡,皆當弔慰;淮、揚、白下以至嘉、湖數郡交好之士,皆當過詣其廬,此又得兩三月。淮上勘書出書,復得一兩月。而夏暑秋潦冬寒,並不利於行路,則必以春去而以春回,首尾一年,費【(原作廢)】當何若?吾自甲寅以後,坐食六年,每年約一百二三十金。兼以刻書之役,千墩來物已盡用之。然北方往來,寄食於人,而自有馬贏,所需不過芻秣。南方則升米壺醪,皆須自買,一倍矣;鬻騎買舟,二倍矣;窮親敝友九流三教之徒,無不望切周旋,而久在四方,則自遠之朋,不速之客,亦所不能絕,三倍矣;官長我所不幹,甥姪之家饔飧自所不辭,資斧豈宜相累。然則費何從出?設若羽書狎至,二豎偶嬰,停閣一時,便有一時之費,又不止如前所計而已也。去年原一書來,我則不暇;今暇矣,何以為謀?又謂能代出行途之費,若謂取諸宮中,恐非吾甥之所能辦;若欲我一見當事,必謗議喧騰,稚珪之移文,不旬日而至於几案矣。或者譏其棄室家,離鄉井,以為矯枉不情;又或以子夏不歸東國,梁生不返西州,為達人之高致,皆未辨乎人事者也。去年兩姪書來,望吾一至淮浦,彼來謁見,然亦須住淮兩三月,而故人已沒,蕭寺荒涼,必往山陽、寶應,方可居停。而夏則苦蚊,秋則患水,常須遲至十月取道浦口,方得西行。其費不能減半,又不如差人取書來勘,每徧不過四五金之易為力也。淮上猶難,而況吳會乎?幸吾甥為吾熟籌之以報。來年不能,且須後年耳。

  ○與李子德

  頻陽之來,恃老弟為主人耳。老弟去,則自不能留,亦無為王留行者矣。況地處僻遠,事事不便,今雖暫居華下,未為卜築之計,且俟過江、淮,再與親知籌之。晉事久懸,必須拔去其根,而後浩然東邁耳。秋以為期,晤言或可待也。令弟處尚少二十金,訂在麥秋。愚已於三月十日出關,先向陝、雒矣。既足與小兒寓山老齋中,駕果歸來,幸留書於此。如愚不即來,信使往還,便於傳送也。

  ○與王山史之一

  弟以十月七日自華下回頻陽,付仲和 【 名宜輯,山史次子。】一函,並疏廿紙,想已到。知臥疾京邸,甚善甚善。弟冬來讀易,手錄蘇、楊二傳,待駕歸,得共山中之約,將大全謬併之本,重加釐正。程、朱各自為書,附以諸家異同之說,此則必傳之書也。建祠之所,形家謂在二泉合流之中為佳,今仲和力言欲用其竹園,乃在泉渠之北,亦無不可,須弟自往同允塞看定。此事規模亦不可太小,百堵皆興之後,自有助者。萬勿將刻疏送人募化,類僧道所為,損吾輩體面。但一二百金之事,弟能任之,亦足以築周垣,立前堂矣。君子先行其言,而後從之,今人作事每每相反。易曰:「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能無望之同志乎?若弟自欲垂後世之名,無藉於立此祠院;苟立之而有未盡善,以取議於人,則不如無立。今為此者,但欲成吾友之願,且有宋、元以來相傳經典之書,不能無所寄託耳。二題錄左,並乞採用,不盡。  附 四書: 聖人之行不同也 四句。  易: 象曰:君子夬夬,終無咎也。

  ○與王山史之二

  朱子祠堂之舉,適有機緣。今同令弟及諸君相視形勢,定於觀北三泉之右,擇平敞之地,二水合流之所,建立一堡,止用地四五畝,繚以周垣,引泉環之,並通流堂下。前為石坊,列植松柏,內住居民三四家守之。雖所費不訾,但有百金即便興工,不患無助。春仲弟自來視工。望作一家報,凡擇地委人一切託之令弟允塞,仍移書報弟,速為措辦可也。

  ○與王山史之三

  接來書及詩,並悉近況,甚慰。今有一詩奉和。孟子曰:「是求無益於得也。」況有損乎?願執事之益堅此志也。建祠之費,謀之江左,去人未來,弟今先出橐金,代為刱始;一二當事亦有樂助者,期以必待興工之日,廣眾之庭,方敢接受。興工者,聚資之策也,然而多口紛呶,有不欲弟與君共事者,又有貽詩沮止者,弟皆不聽。然弟將有江南之行,一去則瓦解矣,是以汲汲為之。欲以秋丁安神,而築垣蓋堂,須百五十日,塑像裝飾須百五十日,爾時執事與天生定已旋里。著鞭雖在祖生之先,而成佛自居靈運之後也。來札雲「不可小就」,甚合鄙意。若苟且草率,遠無以愜四方觀者之心,近無以弭同鄉議者之口,則不如勿為。今將圖樣呈覽,但有二百金可以先成周垣及祠堂,其後次第為之可耳。至弟一身且未欲卜居,祠中亦非可居也。擇地二處具別紙,待江左信至即興工。弟今來華下,欲待□又老過一晤。令姪北上先寄此。

  ○答

  尊指具達□遲公, 【城字屏萬,時為華陰令。】想即日發銀矣。程丁庀務,多藉賢勞,弟惟進祝一語:無貽四方觀者譏議而已。規制一幅呈上,雖出鄙見,亦參中孚、天生、仲復諸君之論,幸詳閱之。如有不合者,亟為教示,當聞義而徙,若作者不合此式,而或歸咎於弟,弟不任受矣。更有請者:官以主管雲臺入銜,書以雲臺真逸自號,若欲舍此而另求地,則適以犯眾口之雌黃,尤斷斷不可也。

  ○與李子德

  華陰王紫垣 【 名斗機】來一書,富平趙兄名〈艹巳〉來一書,並達覽否?愚於十二月二十七日在華下會□又南,次日即至華州。而渭北草竊縱橫,竟不能去,在州別駕王君署中度歲。正月三日始至鏵朱,欲一至宅叩辭老伯母,會北山多虎,仲德力止毋行,乃紆道自耀州至同官,拜寇老師之墓。二月七日束裝雇車啟行,十日至山史宅中暫住。仲德尚欠百金,期此月之杪。知老弟垂念之切,故縷縷奉聞。知老弟為我用情無不周至,然此中別無所入,如愚今日謹身節用,可謂至矣,而來此十月,費八九十金,不為長策,何以善後?鄙意又不欲當人之惠,然則祁縣之物,豈能置之勿問?承教今春必完,今將親往以驗此言之信否。彼札云:「其中曲折,已面白之天翁先生矣。」愚謂此事老弟能管即管,不能管須亟推開,無徒與彼為藉口躲閃之資也。至於山左之產,今日尚值千金,聞其地糧食甚貴,或亦可售之時。有同薦金君殼,似名居敬者,與韓元老至親,曾在章丘縣幕中晤,間亦可一問,並代致鄙念。人有從建陽來者,訪得縣東關有賣卜橋,橋邊有謝疊山先生祠。命工畫之為圖,而倣西湖岳祠秦檜之意,添一木偶人,荷鐵枷跪於中庭,題曰枷號薦人殺人犯人一名魏天祐。

  ◇亭林佚文輯補◇

  亭林佚文輯補

  書楊彝萬壽祺等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後  蔣山傭都督吳公死事略  與歸莊手札一  與歸莊手札二  與歸莊手札三  與歸莊手札四  與歸莊手札五  與歸莊手札六  與歸莊手札七  與顏修來手札一  與顏修來手札二  與顏修來手札三  與顏修來手札四  與顏修來手札五  與顏修來手札六  與顏修來手札七  與顏修來手札八  與顏修來手札九  與顏修來手札十  與顏修來手札十一  與顏修來手札十二  與顏修來手札十三  與顏修來手札十四  與顏修來手札十五  與人札一  與人札二  與人書一  與人書二  與人書三  與人書四  與人書五  與人書六  與人書七  與人書八  與人書九  與人書十  與李良年(武曾)書  又答李武曾書  與潘次耕手札  與人札  與黃太沖書  與王夕撰六札 其一  與王夕撰六札 其二  與王夕撰六札 其三  與王夕撰六札 其四  與王夕撰六札 其五  與王夕撰六札 其六  與李中孚手札一  與李中孚手札二  與李中孚手札三  與李中孚手札四  覆智栗書  與人札  送韻譜帖子  書西嶽華山廟碑後  馮少墟先生像贊  寄王仲復先生書

  ○書楊彝萬壽祺等為顧寧人徵天下書籍啟後

  右十年前友人所贈。自此絕江踰淮,東躡勞山、不其,上岱嶽,瞻孔林,停車淄右。入京師,自漁陽、遼西出山海關,還至昌平,謁天壽十三陵,出居庸,至土木,凡五閱歲而南歸於吳。浮錢塘,登會稽,又出而北,度沂絕濟,入京師,遊盤山,歷白檀至古北口。折而南謁恆嶽,踰井陘,抵太原。往來曲折二三萬里,所覽書又得萬餘卷。爰成肇域記,而著述亦稍稍成帙。然尚多紕漏,無以副友人之望。又如麟士、年少、菡生、於一諸君相繼即世而不得見,念之尤為慨然!玄黓攝提格之陽月顧炎武識。

  ○蔣山傭都督吳公死事略

  黃浦之敗後十一年,傭以事至松江。吳公之從弟志〈艹洍〉為其兄乞文於傭,傭讀其狀而太息久之。曰:嗟乎,黃浦之役豈非天哉!始北兵之下,自常州以南皆望風而降。公猶建牙海上,與採石黃蜚、京口鄭鴻逵、九江黃斌卿、定海王之仁、溫州賀若堯、揚州高進忠,凡七總兵官合謀拒之。擊走叛將洪恩炳,進薄蘇州。不克,以舟師營於黃浦。北兵奄至,以輕舟截浦,縱火焚之。潮落風猛,公部下皆大舟碇浦中,一時不得去,焚溺殆盡,水為之不流。公與鎮南伯黃公皆被執。或言公進不能戰,又不蚤下海以殲其眾;或曰,是役也,歲月日時皆乙酉,蓋有天焉。夫公官吳淞,死封內,職也。安得以不下海訾之?所不克者,大勢已去,公固無如之何耳。天下勢而已矣。樂毅之下齊,旬月而七十餘城皆為燕,田單復之,長驅而北,七十餘城皆復為齊。非齊人之怯於前而勇於後也,勢也。夫以南京之潰,蘇州之降,松江之破,而厪厪數十百舟艤於城南十里之滸,其計誠左。要之死而後已,亦可以無譏矣。公之執也,與鎮南俱不屈。九月四日殺於南京之笪橋,時年四十有二。夫人范氏先自刎死。公諱志葵,字昇階,華亭璜溪人【案即今金山呂巷。】以武科起家。宿松之役,與戰有功。撫臣張國維題授定波營把總,擢欽依標營守備。歷應天坐營遊擊將軍、京口參將。甲申,以左軍都督府都督僉事充總兵官,鎮守吳淞。是冬,晉都督同知。曾祖軫,勅贈承德郎。祖丕顯,隆慶元年舉人,湖廣承天府通判。父之灝,太學生。皆以公貴,三世俱贈榮祿大夫。子四人,長永思,後公九年被殺,次漢早卒。次淳次瑤殤。福京追封公威鹵伯,諡桓愍。設壇致祭。與副總兵魯之璵、金山參將侯承祖、參將董明弼、都司丁有光、守備季寧、坐營遊擊吳之藩六人建祠滃州。贈范氏義烈夫人。吳之藩者,公部將。從吳淞力戰八日而潰。被執至南京,與公同日被殺。蘇州之役,丁有光從之璵巷戰而死。季寧身中四矢,猶手斬二級,沒於陣。而是日死者有贊畫舉人傅凝之、諸生施聖烈、遊擊聶豹、蔚川兵營參將孔虎師、都司黃用倫、守備桐用、宗鐸、顧之蘭、把總陸進等三十餘人。而傭有再從兄子清晏以武進士為寶山守備,亦從公死於黃浦。

  ○與歸莊手札一

  緝、合、葉、洽不知可通葉否?兄試為攷之。九歌:「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輯洽為韻。九辯:「願銜枚而無言兮,嘗被君之渥洽。太公九十乃顯庸兮,誠未遇其匹合。」合洽為韻。子美八哀詩葉洽為韻。左司郡中對雨詩緝葉為韻。據弟所見如此。弟絳頓首。玄恭仁兄。

  ○與歸莊手札二

  又

  別兄歸至西齋,飲酒一壺,讀離騷一首,九歌六首,九辯四首,士衡擬古十二首,子美同谷七首,洗兵馬一首。壺中竭,又飲一壺。夜已二更,一醉遂不能起,日高三四丈猶睡也。月之二日將往千墩,面兄之期當在初七八。屆期更以酒三爵榼一架奉訪於西郊,與兄考五經譜四聲可哉?弟絳頓首。玄恭仁兄。

  ○與歸莊手札三

  又

  數日前有詩一章致兄,並借易演義,當已達覽矣。文藳二首呈正,乃近日之作,恐亦無當於大方之目耳。外有彊圉一封。緦服弟絳頓首。玄恭仁兄。

  ○與歸莊手札四

  又

  弟終日碌碌運甓,而兄終日酣飲甕中物,此殆天乎?弟詩不足觀,以比兄作,則瓴甋之於寶鼎矣。何足汙翣!敬完趙。吾輩不能多讀書,未宜輕作詩文,如盆盎中水,何裨於滄海之大,祇供人覆瓿而已。予將守口如瓶,不作雷鳴之瓦釜矣。弟絳頓首。玄恭兄。

  ○與歸莊手札五

  又

  日來契闊,思君如三秋矣!欲與三哥一譚,未得。適有菊數本,可偕一至否?如可,當具日以請。辭曰:數日不見,如三秋兮。鞠有黃華,可以遊兮。彼姝者子,酌言酬兮。陳饋八簋,無我尤兮。弟絳啟。玄翁。

  ○與歸莊手札六

  又

  兄以戊寅之年,戊寅之日,行戊寅之會。以史記之戊寅,證春秋之戊寅,而不知其不合於通鑑之戊寅,則亦未攷於爾雅之戊寅故也。古來用干支名,悉從爾雅。弟絳頓首。玄恭仁兄。正月二十二日。帝顓頊,都石十一。其日癸卯,皋比丈夫,出旦之日。雰雰其迎,胡以寧。三鼂好其聲。闋者之扃招厥鼪。君乎牧乎代乎熟與之攖。展也思兄廧乎形。文一更,先民是程。戞戞乎其泓。博而密,覃而精。可以登明,可以永貞。惜哉,子之天才有瘳乎,闔事於文。姚姚乎晤歌,鬱兮害其有平。樊宗師作之:慕容王之銘。

  ○與歸莊手札七

  又

  醉德無何,忽雲改歲,兄今其脫然愈乎?弟則馬學上所云:「百憂熏心,三冬少暇。」往日之舉,犯而不校,逆獸已無所用其炰烋。今乃黑夜令人縱火,焚佃屋一所,弟既蕩無一椽,僕輩亦瞻烏靡集。夫行強雖武士之恆談,火攻則兵家之下策;況於臨池之畏,實為扇燄之謀,包藏禍心,日甚一日。公宮之火,先告於寺人,陵門之戟,首誅乎元濟,燎原之惡已盈,自焚之禍行及。布諸左右,憑楮愴然!元恭仁兄足下。弟絳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一

  詩本音二冊送上。有較正者,乃衛太史筆也。此書未定,不必鈔錄,只將坊刻詩經一本圈注其不合及太瑣碎者,置之可也。更乞教正為荷。底事一有信,即求示之。弟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二

  又

  聞已具覆,幸詳示之。詩本音閱完,並求付下。弟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三

  又

  去秋得接光塵,恨首路匆匆,未獲信宿之留,以聆微言而商大業。至於四方同人遙相問訊,無不仰贊鴻才,以為今代復有知十之姿,庶幾之品也。仲春偶過兗署,未得親詣闕里,再侍雅談,專伻齎所刻韻譜呈正大方。至前日所留詩本音稿,係未改定之書。其中有舛誤者,姑寫二條附上,閱過粘卷內付還。它日當攜全書奉觀,更求指誨耳。率爾未盡。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四

  又

  捧讀大章,清新婉逸,逼似唐人。所謂「不意永嘉之末,復聞正始之音」者矣。羨服羨服。舊刻二冊乃五六年前作,中有誤韻,幸為藏之。河北、關中書共六封馳上,姓氏居址別開一紙,煩照單分致。

  ○與顏修來手札五

  又

  昨枉顧,以主人不在,率爾慢去,殊深不安。統俟文旌東返面頌,並求惠示西征大作耳。長路關山,濁涇清渭,千維珍重。旦起作書數千字,恐使人來取,匆匆遂不能詳。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六

  又

  魯公書家廟碑、多寶塔碑、爭坐位帖俱在西安府學,俗所謂碑洞者。其所書郭敬之家廟碑在布政司,奉使蔡州題字並石刻像在同州,臧懷恪碑在三原縣。碑洞中石經及漢唐字但有錢即可買,不必用官府。惟各州縣古碑非官府不能致,然多是唐碑。惟郃陽漢曹全碑極佳,其他若麟遊之九成宮碑,長武之虞恭公碑俱佳。若多印得曹虞二碑各一幅見惠最感!

  ○與顏修來手札七

  又

  弟以今六月至雁門,時李君天生自關中來,言修來社翁在方伯署中,不多會客。初秋入都,而敝鄉沈繹老亦自關中來,交相推許。計太華、終南之勝,二崤、函谷之阻,周、秦、漢、唐之蹟,並已收而載之行笈矣。山史兄及楊、王兩敝門人並得一見否?石珍社翁想閉戶著書,臥遊五嶽,胸中當別具一邱壑。而鴻文大製日新富有,則兩君固並驅中原矣。弟頃至岱下,俟主人之歸,即過兗郡。先此奉候,並問秦中諸子消息。所留詩本音乞付下,已大加刪改,將以新本就正也。諸容面悉,不既百一。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八

  又

  大作清勁,無一俗筆。太華、伊闕諸作為集中第一,思悲翁、戰城南亦有白傅諷諭之遺意,大雅之音,將復起於今日矣。敬服敬服。元稿返上,略商數字,識以浮票,未知有當否?諸容晤悉。弟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九

  又

  仙舟一晤,良豁積懷。王程靡及,不獲攀留信宿,以罄願言,猶為耿耿耳。所寄書版乞付去伻。家訓如命勘正,容於秋仲入都面奉。率此附候,不悉。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十

  又

  昨出抵暮始歸,承駕左顧,失迓為罪。家訓勘畢送上,並用硃筆,一覽即得。幸為另鈔一本,仍乞原本見賜,感感!弟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十一

  又

  弟纔至城中,尚未拜客。老社翁須兩三日後以未申二時過我,則得晤矣。大才何藉弟筆?想未見刻啟耳。附上一紙,不盡。弟炎武頓首。

  ○與顏修來手札十二

  又

  弟向日錄有古今集論五十卷,頃兗李、劉年翁延弟至署,刪取其切於經學治術之要者,付諸梓人,名曰近儒名論甲集。因此淹留,尚有旬月。如貴地友人家有鄴架之藏,欲一就觀,且得以晤言講習,尤幸事也。日下欲借唐荊川稗編第一套鈔錄幾首,未知可轉覓否?大小阮才名已達之當事,如便中至郡可投一刺,極相企慕也。新詩並乞惠示,以便奉揚休譽。燭下艸此,附啟不盡。吉人、超宗兩社翁併乞叱致。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十三

  又

  夏初匆匆出都,歉然之懷,難以筆道。想道履彌勝,大業日增。令叔先生今在都門,亦當聽鵲起之音,奏鹿鳴之什矣。弟久滯安德,仰藉鴻芘,章丘一案已得小結。雖陷害之情未明,而霸佔之律已正。轉蓬思息,倦羽思還,九仞之功非仗婁侯不能終此一簣,敢乞鼎致其詳,在札中未緘。以舟老正值文場,不敢瀆札,並乞於試異日道意。小价王登往莊,故遣潘一廉,其人謹願,望賜回諭。詳文於二十日後到廳,更懇家報中速聞之,至禱至禱!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十四

  又

  老年臺既晉秩寅清,而令兄復駿蜚東國,凡在知己,莫不欣忭。弟以訟事未了,尚缺叩賀,茲有德州方山謝年兄入都,附此申候。方山為內院清義公之冢嗣,翩翩文雅,更能熟於古今,少年中鮮其儔匹。屬以蔭職赴部,一切仰祈照拂。緣弟夏秋主於其家,昕夕對譚,心所歸依惟在門下。至於居官涉世之道,亦望時時提命。貴鄉才俊,可為後勁,不俟弟言之畢也。冬杪圖晤,不悉中懷。弟名正具。

  ○與顏修來手札十五

  又

  弟今年寓跡半在歷下,半在章丘。而修志之局,郡邑之書頗備,弟得藉以自成其山東肇域記。若貴省之志,山川古跡稍為刊改,其餘概未經目,雖抱素餐之譏,幸無芸人之病。然以視令叔先生,則真魯之兩生不敢望後塵矣。汶陽歸我,治之四年,始得皆為良田。今將覓主售之,然後束書西行,為入山讀書之計。所刻座右語一通並音學五書面葉呈教。近日又成日知錄八卷,韋布之士,僅能立言,惟達而在上者為之推廣其教,於人心世道,不無小補也。率此附候,不宣。弟名正具。

  ○與人札一

  弟為一二相知所留,似須秋杪方可行。昨諭鈔書者能為弟覓二人否?弟炎武頓首。

  ○與人札二

  又

  弟以校讎之忙,不及親叩,專伻走送。別有一函,便中求投入理署。令叔先生並希叱致。知己之言不敢忘,惟努力讀書,以庶幾無負相期之意也。弟炎武頓首。

  ○與人書一

  康熙七年二月十五日,在京師慈仁寺寓中,忽聞山東有案株連。即出都門,於三月二日抵濟南,始知為不識面之人姜元衡所誣。姜元衡者,萊州即墨縣故兵部尚書黃公家僕黃寬之孫,黃瓚之子,本名黃元衡。中進士,官翰林。以養親回籍,揭告其主原任錦衣衛都指揮使黃培,見任浦江知縣黃坦,見任鳳陽府推官黃貞麟等一十四人逆詩一案。於五年六月,奉旨發督撫親審。事歷三載,初無干涉。忽於今正月三十日撫院審時稟稱:有忠節錄即啟禎集一書,【元衡口供:啟禎集二本皮面上有舊墨筆寫忠節錄字樣。】 陳濟生所作,係崑山顧寧人到黃家搜輯發刻者。咨行原籍逮證。據其所告,此書中有黃御史【 宗昌,即坦之父。】傳一篇,有云:「家居二年握髮以終。」以為坦父不曾剃頭之證。有顧推官 【 咸正】傳一篇,有云:「晚與寧人游。」有云:「有寧人所為狀在。」以為寧人搜輯此書之證。不知此傳何人授稿?何人親見?刻板見在何處?此書得之何方?而就此「握髮」一語,果足以證已故二十餘年黃御史之不剃頭否?就此「與游」二語,果足以證寧人之即顧寧人,又即搜輯此書之人否?且讀邸報,此書已於六年二月曾經沈天甫出首矣。請略言之:昔敝郡有陳明卿先生【 諱仁錫】,以壬戌探花官至國子祭酒。好刻古書,有資治通鑑、大學衍義等書一二十種行世。其子濟生亦好刻書。濟生已故,有光棍施明者從海外來,與沈天甫等合夥偽造此書,假已故陳濟生之名,而羅江南北之名士巨室於其中,以為挾害之具。又偽造原任閣輔吳甡一序,以騙詐其子見任中書吳元萊。奉旨圈議。部議:「書內有名之人共七百名,內有寫序寫詩譏傷本朝之人五十餘名,合行查究。」奉旨:「沈天甫、夏麟奇、呂中、逃走之施明、未來之吳石林及代主控告之葉大等,合夥指造逆詩,肆行騙詐,雖稱逆詩從海內帶來,茫無憑據。又云:編詩之陳濟生久經物故,而從海內帶詩之施明又經逃走。此等奸棍嚇詐平人,搖動良民,誣稱謀叛以行挾害,大幹法紀。爾部即將沈天甫、夏麟奇、呂中、葉大俱行嚴審,擬罪具奏;逃走之施明、未來之吳石林俱著嚴行緝拿,獲日也著擬罪具奏。」刑部審得沈天甫等供稱:「騙詐吳中書銀二千兩未給,將此書出首,欲圖三品前程是實。」奉旨:將沈天甫、夏麟奇、呂中、葉大四人於閏四月二十二日押赴西市處斬。施明、吳石林緝拿未獲。今元衡所首之書一百二十餘葉,與沈天甫之三百一十六葉者雖刪去頗多,而詩即啟禎之詩,傳即此詩之傳,編造之人即陳濟生,其為一書,不問可知也。恭繹明旨不直曰編詩之陳濟生,而加以「又雲」二字,「又雲」者,據沈天甫之所云。是已故之濟生,聖明猶燭其誣罔,而元衡欲以此牽事外之人,而翻久定之案。其南北通逆一稟云:「據各刻本山左有丈石詩社,有大社,江南有吟社,有遺清等社,皆係故明廢臣與招群懷貳之輩南北通信。書中確載有隱叛與中興等情,或宦孽通姦,或匹夫起義,小則謗讟,大則悖逆。職係史臣,宜明目張膽秉筆誅逆,故敢昧死陳揭,逆刻種種,罪在不赦。北人之書削我廟號,仍存明號,且感憤乎鴟張,虎豹乎王侯。南人之書以我朝為東國,為虎穴;以偽王為福京,為行在。北人之書曰斬虜首,【黃培刻郭汾陽王考傳中有「斬首四千級,捕虜五千人」。乃子儀敗安祿山兵紀功之語。】 擁胡姬,征鐵嶺, 【黃培詩有云:「怨女金閨裏,征夫鐵嶺頭。】殺金微;又有思漢威儀,紀漢春秋。南人之書有黃御史握髮一傳,又有起義,有舉事,有勸衡王倡義及迎魯王、浙東王上益王等事。又有吳人與魯藩舟中密語,又有平敵將軍,有懸高皇帝像慟哭及人閩入海等事。北人之書有含章館詩集、友晉軒詩集、夕霏亭詩、郭汾陽王考傳。南人之書有啟禎集即忠節錄、歲寒詩、東山詩史倣文信國集子美句百八十章。其北人則黃培所刻十二君唱和序跋等人,其南人則啟禎集所載姓名籍貫,俱在刻本中,約三百餘人。」是元衡之意不但陷黃坦,陷顧寧人,而並欲陷此刻本有名之三百餘人也。不知元衡與已斬之沈天甫,逃走之施明何親何故?何以得此海內帶來之書?而前唱後和,如出一口。其與不識面之顧寧人,刻本有名之三百餘人何讎何隙?而必欲與黃氏之十二君者一網而盡殺之。推其本意,自知以奴告主之罪,律所不赦,欲別起一大獄以陷人,而為自脫之計,遂蹈於明旨所謂「嚇詐平人,搖動良民,誣稱謀叛,以行挾害」者而不覺也。天道神明,不僭不濫。今於三月四日束身詣院投到,伏聽審鞫。至教唆陷害,別有其人,尚容續布,統惟詳察。江南布衣顧寧人頓首。

  ○與人書二

  又

  在都時極荷惓惓之愛。今姜元衡攀及弟名,具題請旨,弟已赴濟南投到矣。先有一札致譚年翁,業詳此事始末。念知己聞之,必倍懸切,謹此布啟。前沈天甫所指造陳濟生逆書有序有目有詩有傳,原狀稱共三百一十六葉;今元衡所首之書,無序無目無詩,止傳一百餘葉,知部中原書已燬,刪去天甫狀中已經摘出者,稱另是一書。據元衡南北通逆情由一揭,欲藉此書另起一大獄,而羅書內有名之三百餘人於其中,以翻主僕名分之案,不知就此百餘葉中篇篇有濟生名,則即此一書之明證也。奉旨為沈天甫指造之書,即已故之陳濟生尚屬誣罔,而況餘人乎?弟敢不惜微軀,出而剖白此事,尤望大君子主持公論。此札仍乞傳與譚年翁一觀,並以告諸吳、越之同聲氣者。廣韻留程宅候取,不盡。弟名正具。三月四日。

  ○與人書三

  又

  前有一函,想已徹覽。弟不遵明哲之訓,果有此累。今江夏之驕吝足以致敗,而與之同事,奈何奈何!南冠而縶,竟不得出。一切詳之舟老書中,惟知己為之壯拯,懸切懸切!餘語去價能道,不悉。弟名心肅。

  ○與人書四

  又

  弟來此,區區之意尚未得少申為歉。廿四日出都,前往歷下,如有札寄示,乞寫德州北李宅,家報付報房封遞,三四日可達。李老先生諱源,字星來,原任河津令,與弟交頗密,即為專人齎至省城也。事畢再容趨至九頓。報至德州先到蕭宅,次即轉至李宅。有二李,故稱北以別之。弟行速,未及再叩。此啟。小弟炎武頓首。

  ○與人書五

  又

  來諭惓惓,深感愛厚。所云屢有言相致者,止於舟札見之,它皆未到。即賦梅者止有一札,無兩札也。所云但當力辯有無,勿牽別事,敬如台旨。笥中之書,昨至德州點簡二日,悉取而焚之矣。並復。此中之事大抵上有求而下不應,弟遂無保出之法。黃氏絕不照管,債主斷絕,日用艱難。莊田之麥俱為劉棍割去,每日以數文燒餅度活,何以能支?欲乞一問南夏諸公,若天生至晉,可為弟作書促之入京,持輦上一二函至歷下,必當多有所濟,弟已別有字往關中矣。一切統希垂照,不宣。舟書可互觀之。弟名心勒。

  ○與人書六

  又

  五月十九日院審,先取有同案中年老者四五人保識黃御史曾已遵制剃頭口供,次辯啟禎集中有寧人字無顧姓,又不在黃御史一篇傳內,並審出釁起章丘地土情由。惟問姜要顧寧人輯書實證,無詞以對。又扳即墨老諸生杜述交為證。此人從不識面,又展轉推出所從得書之人為萊陽孫榮,榮乃積年走空之人,今並行提去矣。雖未保出,而是非已定,此皆上臺秉公持正及大人君子孚號壯拯之力,惟有世世尸祝。茲因便羽,先此奉聞。弟名宥具。

  ○與人書七

  又

  弟於九月二十日保出,十一月十日一案之人俱已赴院畫供,想有題結之望。凡所以入險能出,困而不躓者,皆知己扶持之力。當世世尸祝,不敢以楮墨宣矣。前具近詩六章,曾徹覽否?屢有札與舟公託其致感,而未見一報,豈其移寓,或石頭之沈浮耶?今有一函乞致之。近況詳之函中,可共覽也。旅食無依,暫寄徐玉老署中,不謂有延安之陞,則此中別無主人矣。萬老先生書已投,似蒙注念。院批取保,一宿便發也。弟候命下結案,即詣都中叩謝,如尚遲,則俟舍甥北上時,代弟九頓台墀。今來者玉老之僕,屬其三日後走領回書。沍寒不莊,幸宥。長至日,弟名正具。

  ○與人書八

  又

  舍甥久積傾慕,昨奉叩未晤。今擬於初四日攀駕一談,俾弟亦得侍聆誨言,至感至感!弟在初旬內亦欲出都矣。弟炎武頓首。

  ○與人書九

  又

  五日前曾走叩未晤。既台命諄諄,不敢固強。舍甥容另卜日奉候。但弟目下即擬出都,不得追陪一敘,奈何奈何!尚容趨別,未悉。弟炎武頓首。

  ○與人書十

  又

  前走叩,未得面。弟以十二三出都往德州,此刻擬一造別,並問貴鄉有旅伴可同行否?退谷先生常問起居,附及。弟炎武頓首。

  ○與李良年(武曾)書

  弟夏五齣都,仲秋復入,年來蹤跡大抵在此。將讀退谷先生之藏書,如好音見惠,亦復易達。頃者日知錄已刻成樣本,特寄上一部,天末萬山中冀覽此如覿面也。率爾不宣。

  ○又答李武曾書

  黔中數千里,所刻之書並十行之牘乃不久而達,又得手報至方山所,而寄我於樓煩、雁門之間。若頻陽至近,天生至密,而遠客三楚,此時猶未見弟之成書也,人事之不齊,有如此者,可為喟然一嘆!此書中有二條,未得高明駁正,輒乃自行簡舉,容改後再呈。且續錄又得六卷,未必來者之不勝於今日也。交城縣刻弟所正之七經誤字附上一紙。比客維揚,頗能攝疾。遠承注問,並謝。

  ○與潘次耕手札

  昨退翁見召,午後趨往,而太史公已行,不得一晤,幸致意。明日有便酌,可於晡時過我,昏後遣騎送回。此啟次耕賢弟。炎武頓首。

  ○與人札

  歲雲莫矣,欲走齋中一晤,不知可得片刻之暇商訂風雅否?此間殊覺總總。弟於二十七日移至舍姪寓中度節。肇域記想已閱畢,幸付下。此啟。弟炎武頓首。

  ○與黃太沖書

  辛丑之歲,一至武林,便思東渡娥江,謁先生之杖履,而逡巡未果。及至北方十有五載,流覽山川,周行邊塞,粗得古人之陳跡,而離群索居,幾同傖父,年逾六十,迄無所成,如何如何!伏念炎武自中年以前,不過從諸文士之後,注蟲魚,吟風月而已。積以歲月,窮探古今,然後知後海先河,為山覆簣,而於聖賢六經之指,國家治亂之源,生民根本之計漸有所窺,未得就正有道。頃過薊門,見貴門人陳、萬兩君,具諗起居無恙。因出大著待訪錄讀之再三,於是知天下之未嘗無人,百王之敝可以復起,而三代之盛可以徐還也。天下之事,有其識者未必遭其時,而當其時者,或無其識。古之君子所以著書待後,有王者起,得而師之。然而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聖人復起,不易吾言,可預信於今日也。炎武以管見為日知錄一書,竊自幸其中所論,同於先生者十之六七,但鄙著恆自改竄,未刻,其已刻八卷及錢糧論二篇,乃數年前筆也,先附呈大教。倘辱收諸同志之末,賜以抨彈,不厭往復,以開末學之愚,以貽後人,以幸萬世,曷勝禱切!

  ○與王夕撰六札 其一

  其一

  六月十四日,弟炎武頓首上山史仁兄先生。前馬夫回,得惠示諸刻,謝謝。即具一札寄省下傳報人,昨伻來,知尚未到,恐不的當。今專遣戴鳳走報,並呈胡、郭二書,及二李近況並具別紙。弟在此靜穆自守,頗不見惡幹人,而遠方無藉之徒,乃有騁而相求者,其不可者拒之,惟有守子夏氏之家法而已。近來學得宋廣平面孔,頗善絕物,見門外人可以此告之。次耕文承為刻之,甚感。但弟今年生日效法中孚,盡拒觴祝之事,而又刻壽文,得無矛盾?然其意不在壽也。第一號學官誤作宮,先王誤作生,並乞改之。土膏作土為是,櫺星亦作零,未攷。光錄領到【(抄訖奉返)】 ,另單取夾皮內書幾本,並求發趙子函、郭胤伯、方爾止詩來 【 (不要全集,但取其詩)】一看即返。匣袱三件先繳。仲和近況何如?張子經兄想在館,幸致念。仲復比有書否?率爾不盡。各書並寄送,惟天生尚留於此,俟其來。

  ○與王夕撰六札 其二

  其二

  幸因積雨,得侍至誨,為益孔多。嘉惠下頒,彌深踧踖。謹登尊酒,以醉德旨。午後仍當叩晤,以二簋為約。泥濘不煩使者再來為祝。弟炎武再頓首。

  ○與王夕撰六札 其三

  其三

  頻傾北海之樽,復覩酉山之祕,快何如之!第未免過損清庖耳。蔣山圖一幅計或案頭所未備也,幸收藏之。邑志二本附繳。明早登山,不敢煩起居,得一銀鹿指引,足竟諸處。面頌未悉。弟炎武頓首。山史老社臺先生

  ○與王夕撰六札 其四

  其四

  孫老先生字送覽。此在欲為竟日之譚,少遲至月初何如?廣平申鳧盟年翁在此,弟與之仰誦鴻名,極為嚮往,亦候便中同一晤也。小弟炎武頓首。河濱書領到。

  ○與王夕撰六札 其五

  其五

  昨偶出,失答台教為罪。天生及周札俱領到,一至即致之。鷃菴先生行事不甚詳,胷中無可發揮處。如刻成,幸惠示,有可言即言之,不然,不敢犯所謂今之君子不學而好多言之戒也。弟明日擬於午後出門,如天晚,則俟後日。駕如無事,能再過為半日譚乎?小弟炎武頓首。

  ○與王夕撰六札 其六

  其六

  復煩使者攜餉入山,深荷垂注之切,謝謝。正欲走別,承命當於午刻趨至。昌平記希付原稿較對。弟自同州、富平至省,如有台札。並希今日見惠。昨為湘濱作得記一篇,容請正。 弟炎武頓首。

  ○與李中孚手札一

  承教謂體用二字出於佛書,似不然。易曰:「陰陽合德而剛柔有體。」又曰:「顯諸仁,藏諸用。」此天地之體用也。記曰:「禮,時為大,順次之,體次之。」又曰:「降興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體。」又曰:「無體之禮,上下和同。」有子曰:「禮之用,和為貴。」此人事之體用也。經傳之文,言體言用者多矣,未有對舉為言者爾。若佛書如四十二章經、金光明經,西域元來之書,亦何嘗有體用二字?晉、宋以下演之為論,始有此字。彼之竊我,非我之藉彼也,豈得援儒而入於墨乎?如以為考證未確,希再示之。

  ○與李中孚手札二

  又

  來示一通,讀之深為偑服。體用二字既經傳之所有,用之何害?其他如「活潑潑地」、「鞭辟近裹」之類,則語不雅馴,後學必不可用。而中庸章句體用之雲,則已見於喜怒哀樂一節,非始於費隱章也。至若所謂內典二字,不知何出?始見於宋史李沆傳,疑唐末五代始有此語,豈可出於學士大夫之口?推其立言之旨,蓋將內釋而外吾儒,猶告子之外義也;猶東漢之人,以七緯為內學,以六經為外學也。莊子之書有所謂外物、外生、外天下者,即來教所謂馳心虛寂也。而君子合內外之道者,固將以彼為內乎?

  ○與李中孚手札三

  又

  生平不讀佛書,如金剛經解之類,未曾見也。然體用二字並舉而言,不始於此。魏伯陽參同契首章云:「春夏據內體,秋冬當外用。」伯陽,東漢人也,在惠能之前。是則並舉體用始於伯陽,而惠能用之,朱子亦用之耳。朱子少時嘗注參同契,而剛柔為表裏,亦見於參同契之首章,惟精粗字出樂記。此雖非要義,然不可以朱子為用惠能之書也。至於明道存心經世宰物之論,及表章崇正辨、困知記二書,吾無間然。

  ○與李中孚手札四

  又

  先生龍德而隱,確乎不拔,真吾道所倚為長城,同人所望為山斗者也。今講學之士,其篤信而深造者惟先生。異日九疇之訪,丹書之授,必有可以贊後王而垂來學者。側聞卜築平陽,管幼安復見於茲。弟將策蹇渭上,一敘渴悰也。

  ○覆智栗書

  遠接手書,益深悲哽!賢姪今日惟有善事高堂,力學不倦,安分守拙,以為保家之計,異日國人皆稱幸哉有子,即尊公為不朽矣。誌銘誼不敢辭,草成另上。不佞以十一月廿六日入都,而次耕後此匝月始至。今將於長安圖一讀書之地,必不虛其千里相從之願也。南邁之期,尚未有日,如大葬有日,幸馳書見示。便羽草草,未悉。正月十六日,炎武頓首。智栗賢姪。

  ○與人札

  十年闊別,夢想為勞。老仁兄閉戶著書,窮探今古,以視弟之久客邊塞,歌兕虎而畏風波者,敻若霄凡之隔矣。正在懷思,而次耕北來,傳有惠札,途中失之。僅得所注杜集一卷,讀其書,即不待尺素之殷勤,而已如見其人也。吾輩所恃,在自家本領足以垂之後代,不必傍人籬落,亦不屑與人爭名。弟三十年來,並無一字流傳坊間,比乃刻日知錄二本,雖未敢必其垂後,而近代二百年來未有此書,則確乎可信也。道遠未得寄呈。偶攷杜詩十餘條,附便先寄太原。旅次炙凍書次,奉候起居,不莊不備。弟名正具。

  ○送韻譜帖子

  申鳧盟名涵光,永年人。太僕公之長子,今庶常隨叔之兄也。太僕公甲申殉國難。 路安卿名澤濃,曲周人。故總漕皓月公之子。聞近日亦在府城住,如不遇,此書即留申宅。 孫徵君名奇逢,字啟泰,容城人。今住輝縣。萬曆庚子舉人,今年八十三。河北學者之宗師也。 王無異名弘撰,一字文修,號山史。華陰縣西嶽廟南小堡內。故少司馬公之子,關中聲氣之領袖也。 楊伯常名謙,故王孫也。住西安府南八里大塔堡內。大塔者,慈恩寺塔也。或駕在藩司署中,則求於到日即遣人致之。何虛子公祖,以臺中出為關內道,銜籍俱列便覽,其衙門在布政司內。共書六封,各送韻譜一本,伯常則二本,故有七本。

  ○書西嶽華山廟碑後

  此為漢延熹八年四月甲子前弘農太守汝南袁逢所立,會遷京兆尹,後太守安平孫璆嗣而成之者。碑舊在華陰縣西嶽廟中,嘉靖三十四年地震碑毀。華州郭胤伯有此拓本,文字完好,今藏華陰王山史家。其末曰:「京兆尹勑監都水掾霸陵杜遷市石,遣書佐新豐郭香察書。」東漢人二名者絕少,而察書乃對上市石之文,則香者其名,而特勘定此書者爾。漢碑未有列書人姓名者,胤伯以香察為名,殆非也。勑者自上命下之辭,漢時人官長行之掾屬,祖父行之子孫,皆曰勑,亦作敕。考之前史陳咸傳,言「公移敕書」。而孫寶之告督郵,何竝之遣武吏,俱載其文為「敕曰」。他如韋賢、丙吉、趙廣漢、韓延壽、王尊、朱博、龔遂之傳,其言敕者,凡十數見。至南北朝以下,則此字惟朝廷專之,而臣下不敢用。故北齊樂陵王百年習書數敕字而遂見殺,此非漢人所當忌也。歐陽公錄魯相韓勑修孔子廟器碑,乃謂人臣不當名〈來攵〉,而或以為〈來攵〉音賚,後人借為勅字,於古未有,故名焉。此皆誤。書言:「勑我五典五惇哉。」又云:「勑天之命。」而周禮樂師「詔來瞽皋舞」。注云:「來,勑也。勑爾瞽,率爾眾工,奏爾悲誦,肅肅雍雍,毋怠毋凶。」鄭康成,漢人也,何嘗不知勑為敕哉。又如孝宣皇帝本號中宗,而此書為仲宗,豈漢人固有此音,如中興讀為仲興之比。而又曰「左尉唐佑」。百官志:「尉,大縣二人,小縣一人。」此言左尉,蓋縣大而設之兩尉,與史書合。又郡國志弘農郡下云:「華陰故屬京兆,建武十五年屬。」而此碑袁府君逢先為弘農太守,後遷京兆尹,故所書丞尉,一為河南京人,一為河南密人,主者掾則華陰人。漢時丞尉及掾俱用本郡人,三輔郡則用他郡人。弘農在後漢為三輔,故得用旁郡人為丞尉,而京兆尹所遣掾佐,一為霸陵人,一為新豐人,則客也。故別書於下,而言京兆尹勑遣之,以著袁府君之已遷官而不忘敬於神也。使其在本郡之官與掾,則市石、察書有不必言者矣。又曰:「令朱頡,甘陵鄃人。」桓帝建和二年改清河國為甘陵。而汝南、女陽,上汝從水,下女無水,則又古人之所謂互文者。子曰:「可與言而不與之言,失人。」因書之以遺山史,而又惜胤伯之獲同時而論正也。東吳顧炎武書。

  ○馮少墟先生像贊

  儼乎!其備道之容也。淵乎!其類物之宗也。同志相從,惟鄒惟鍾。固來庭之儀鳳,而在田之群龍;百鍊之剛金,而歲寒之喬松。夫誰戹之?便飄然一世,而不見庸者耶!東吳後學顧炎武書。

  ○寄王仲復先生書

  仰止高風,非一日矣。頃過砥齋,讀大著,深服先生潛心正學,根本六經,而下問虛懷,不遺凡鄙,豈非今日之古人哉!因有頻陽之約,信宿便行,未及摳衣上謁,翹首渭濱,實深溯洄之慕!茲以下學指南一冊,日知錄一部,有舛漏,祈賜駁正。更期便道一望光塵。不盡。

  ◇亭林詩集◇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亭林集外詩補

  ●亭林詩集卷之一

  大行哀詩  千官  感事  京口即事  京闕篇  金陵雜詩  千里  秋山  表哀詩  聞詔  十二月十九日奉先妣藳葬  上吳侍郎暘  延平使至  海上  不去  賦得老鶴萬里心用心字  贈顧推官咸正  大漢行  義士行  秦皇行  墟里  塞下曲  海上行  哭楊主事  推官二子執後欲為之經營而未得也而二子死矣  淄川行  哭顧推官  哭陳太僕  十月二十日奉先妣葬於先曾祖兵部侍郎公墓之左  墓後結廬三楹作  精衛  吳興行贈歸高士祚明  賦得越鳥巢南枝用枝字  賦得江介多悲風用風字  擬唐人五言八韻  常熟縣耿侯橘水利書  偶來  浯溪碑歌  寄薛開封寀君與楊主事同隱鄧尉山併被獲或曰僧也免之遂歸常州  將遠行作  京口  元日  石射堋山  春半  懷人  賦得秋鷹  八尺  歲九月虜令伐我墓柏二株  桃花溪歌贈陳處士梅  瞿公子玄錥將往桂林不得達而歸贈之以詩

  ○大行哀詩 【 已下閼逢涒灘】

  神器無中墜,英明乃嗣興。紫蜺迎劍滅,丹日御輪升。景命殷王及,靈符代邸膺。天威寅降鑒,祖武肅丕承。采堊昭王儉,盤杅象帝兢。澤能回夏暍,心似涉春冰。世值頹風運,人多比德朋。求官逢碩鼠,馭將失饑鷹。細柳年年急,萑苻歲歲增。關門亡鐵牡,路寢泄金縢。霧起昭陽鏡,風搖甲觀燈。已佔伊水竭,真遘〈木巳〉天崩。道否窮仁聖,時危恨股肱。哀同望帝化,神想白雲乘。祕識歸新野,群心望有仍。小臣王室淚,無路哭橋陵。  【太玄經:紫蜺矞雲朋圍日。  墨子:堯舜禹湯文武之事,書於竹帛,鏤之金石,琢之盤盂。後漢書崔駰傳作「杅」。漢書五行志:木沴金。成帝元延元年正月,長安章城門門牡自亡;函谷關次門牡亦自亡。師古曰:牡,所以下閉者也,以鐵為之。】  【 庾信哀江南賦序: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

  ○千官

  武帝求仙一上天,茂陵遺事只虛傳。千官白服皆臣子,孰似蘇生北海邊。一旦傳烽到法宮,罷朝辭廟亦匆匆。御衣即有丹書字,不是當年嵇侍中。

  ○感事

  日角膺符早,天枝主鬯臨。安危宗社計,擁立大臣心。舊國仍三亳,多方有二斟。漢災當百六,人未息謳吟。  縞素稱先帝,春秋大復讎。告天傳玉冊,哭廟見諸侯。詔令屯雷動,恩波解澤流。須知六軍出,一掃定神州。  上宰承王命,專征指大江。出關收漢卒,分陝寄周邦。日氣生玄甲,雲祥下赤幢。登壇推大將,國士定無雙。  尚錄文侯命,深虞雒邑東。千秋懸國恥,一旦表軍功。蹋鞠追名將,乘軒比上公。君王多倚託,先與賦彤弓。  【蘇子瞻書傳曰:予讀文侯之命篇,知東周之不復興也。宗國傾覆,禍敗極矣。平王宜若衛文公、越勾踐然。今其書乃旋旋焉與平康之世無異。春秋傳曰:厲王之禍,諸侯釋位以間王政,宣王有志而後效官,讀文侯之命,知平王之無志也。  史記驃騎傳: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驃騎尚穿域蹋鞠。  春秋傳:衛甯武子來聘,公與之宴,為賦湛露及彤弓,不辭,又不答賦。】  清蹕郊宮寂,春遊苑籞荒。陵邊屯牧馬,闕下駐賢王。紫塞連玄菟,黃河界白羊,輿圖猶在眼,涕淚已霑裳。  【 史記劉敬傳:白羊樓煩王去長安,近者七百里,輕騎一日一夕可以至。】  傳聞阿骨打,今已入燕山,毳幕諸陵下,狼煙六郡間。邊軍嚴不發,驛使去空還,一上江樓望,黃河是玉關。  自昔南朝地,常稱北府雄。六軍多壘日,萬國鼓鞞中。聽律音非吉,焚旗火乍紅。恐聞劉展亂,父老泣江東。 【六月壬午督師,標下兵與浙江兵鬨於鎮江西門外,焚民居數百家。】  【周禮:大師執同律以聽軍聲,而詔吉凶。左傳:僖十五年,火焚其旗。通鑑唐肅宗紀:安史之亂,兵不及江淮;及劉展反,田神功討平之,其民始罹荼毒矣。】

  ○京口即事 【 已下旃蒙作噩】

  白羽出揚州,黃旗下石頭。六雙歸雁落,千里射蛟浮。河上三軍合,神京一戰收。祖生多意氣,擊楫正中流。  大將臨江日,中原望捷時。兩河通詔旨,三輔急王師。轉戰收銅馬,還兵飲月支。從軍無限樂,早賦仲宣詩。  【宋史李綱傳:請於河北置招撫司,河東置經制司,擇有材略者為之使,宣諭天子恩德,所以不忍棄兩河於敵國之意。後漢書光武紀:擊銅馬於鄡,悉將降人分配諸將,眾遂數十萬。】

  ○京闕篇

  王氣開江甸,山河拱舊京。德過瀍水卜,運屬阪泉征。赤縣疏封闊,黃圖映日明。秩猶分漢尹,烝尚薦周牲。闕道紆金輅,郊宮佇翠旌。山陵東掖近,府寺後湖清。國運方多難,天心會一更。神州疑逐鹿,率土駭奔鯨。虢略旗初仆,函關鼓不鳴。遂令纏大角,無復掃欃槍。合殿焚丹戶,金城落畫甍。銜哀遺梓椑,泣血貫宗祊。傾否時須聖,扶屯理必亨。望雲看五采,候緯得先贏。渡水收萍實,占龜兆大橫。舊邦回帝省,耆俊式王楨。曆是周正月,田踰夏一成。雅應歌吉日,民喜復盤庚。毓德生維嶽,分猷降昴精。朝稱元老壯,國有丈人貞。密切營三輔,恢張頓八紘。塘周淮口柵,山繞石頭城。未蕩封豨梗,仍遺穴鼠爭。師從甘野誓,人雜渭濱耕。四冢懸蚩戮,千刀待莽烹。柳青依玉勒,花發韻金鉦。黃石傳三略,條侯總七營。虎頭雙劍白,猿臂一弓騂。會見妖氛淨,旋聞阸塞平。載櫜歸武烈,伊淢築文聲。禮洽封山玉,音諧降鳳笙。配天歸舊物,復國紀鴻名。曉集僊庭鷺,春遷大谷鶯。尊師先太學,納誨必延英。側席推干鼎,回車載釣璜。在陰來鶴和,刻石起魚鏗。念昔掄科日,三陪薦士行。帝鄉秋惝怳,天闕歲崢嶸。賦客餘枚叟,文才後賈生。飲泉隨渴鹿,攀徑落危鼪。再見東都禮,尤深上國情。百僚方勸進,父老盡來迎。宿衛皆勳舊,干掫並禁兵。乾坤恩澤大,雷雨氣機盈。草綠西州晚,雲彤北闕晴。法宮瞻斗柄,別館望金莖。玉帛塗山會,車書雒邑程。海槎天上隔,陽卉日邊榮。對策年猶少,尊王志獨誠。小臣搖彩筆,幾欲擬張衡。  【史記天官書:大角者,天王帝廷。杜子美詩:大角纏兵氣。顏延之皇太子釋奠詩:時屯必亨,運蒙則正。唐書:隋大業十三年六月,鎮星贏而旅於參。參,唐星也。李淳風曰:鎮星主福,未當居而居所宿,國吉。書文侯之命:罔或耆壽俊在厥服。  史記殷本記:帝盤庚之時,殷已都河北;盤庚渡河南,復居成湯之故居。  建康志:柵塘在秦淮上,通古運瀆。實錄註:吳時夾淮立柵,號柵塘。梁天監九年新作,緣淮塘北岸,起石頭,迄東冶;南岸起後渚籬門,迄三橋,作兩重柵,皆施行馬。  皇覽曰:蚩尤冢在東平郡壽張縣闞城,中高七丈,民常十月祀之,有赤氣出入如匹絳帛,民名為蚩尤旗。肩髀冢在山陽郡鉅野縣,重聚大小,與闞冢等。傳言黃帝與蚩尤戰於涿鹿之野,殺之,身體異處,故別葬之。  梁徐陵在齊與楊僕射書:四冢磔蚩尤,千刀剸王莽。  梁元帝藩難未靜述懷詩:金鉦韻渚宮。  劉敬叔異苑曰:晉武帝時,吳郡臨平岸崩,出一石鼓,打之無聲,以問張華,華曰:「可取蜀中桐材刻作魚形,扣之則鳴。」於是如言,聲聞數十里。班固東都賦:發鯨魚,鏗華鐘。  鮑照舞鶴賦:歲崢嶸而愁暮。】

  ○金陵雜詩

  江月懸孤影,還窺李白樓。詩人長不作,千載尚風流。塢壁三山古,池臺六代幽。長安佳麗日,夢繞帝王州。  春雨收山半,江天出翠層。重聞百五日,遙祭十三陵。祝版書孫子,祠官走令丞。西京遺廟在,灑掃及冬烝。  天居宜壯麗,考室自宣王。地即周瀍右,規因漢未央。水衡存物力,司隸識朝章。父老多垂涕,還思祖德長。  正殿虛椒寢,蒼生望母儀。國風思「窈窕」,小雅夢「熊羆」。中使頻傳勅,臺臣早進規。願聞姜後戒,仍及會朝時。  【漢書杜欽傳:佩玉宴鳴,關睢歎之,知好色之伐性短年,天下將蒙化,陵夷而成俗也。故詠淑女,幾以配上。  列女傳周宣姜後:賢而有德,宣王嘗早臥而晏起,後夫人不出於房。姜後既出,乃脫簪珥待罪於永巷,使其傅母通言於王。王復姜後而勤於政事,早朝晏退,繼文武之跡,興周室之業。  詩:會且歸矣,無庶予子憎。】  記得尚書巷, 【 先兵部侍郎府君官舍所在。】於今六十年。功名存駕部, 【 先公疏船甲事:得請為南京百年之利。事載船政新書。】俎豆託朝天 【 有祠在朝天宮。】 樹向烏衣直,門臨白水偏。侍郎遺石在,過此一悽然。  【古樂府青溪小姑曲:開門白水,側近橋梁。  唐書:薛元超為中書舍人、弘文館學士,兼修國史。中書省有一盤石,元超祖父道衡為內史侍郎,嘗據而草制,元超每見此石,未嘗不泫然流涕。】

  ○千里

  千里吳封大,三州震澤通。戈矛連海外,文檄動江東。王子新開邸,將軍舊總戎。登壇多慷慨,誰復似臧洪。  【後漢書臧洪傳:陳留太守張邈與諸牧守大會酸棗,設壇場,將盟,既而更相辭讓,莫敢先登,咸共推洪。洪乃攝衣升壇,操血而盟,辭氣慷慨,聞其言者無不激揚。】

  ○秋山

  秋山復秋山,秋雨連山殷。昨日戰江口,今日戰山邊。已聞右甄潰,復見左拒殘。旌旗埋地中,梯衝舞城端。一朝長平敗,伏屍徧岡巒。北去三百舸。舸舸好紅顏。吳口擁橐駞,鳴笳入燕關。昔時鄢郢人,猶在城南間。  【漢書李陵傳:於是盡斬旌旗及珍寶埋地中。  晉書慕容超載記:使送吳口千人。  戰國策:雍門司馬謂齊王曰:鄢郢之大夫不欲為秦,而在城南下者以百數。】  秋山復秋水,秋花紅未已。烈風吹山岡,燐火來城市。天狗下巫門,白虹屬軍壘。可憐壯哉縣,一旦生荊杞。歸元賢大夫,斷脰良家子。楚人固焚麇,庶幾歆舊祀。句踐棲山中,國人能致死。歎息思古人,存亡自今始。  【左傳:定五年,吳師居麇,子期將焚之,子西曰:「父兄親暴骨焉,不能收,又焚之,不可。」子期曰:「國亡矣,死者若有知也,可以歆舊祀,豈憚焚之。」焚之而又戰。】

  ○表哀詩

  【晉孫綽作表哀詩,其序曰:余以薄祜,夙遭閔凶。天覆既淪,俯憑坤厚。豈悟一朝,復見孤棄。不勝哀號,作詩一首。敢冒諒闇之譏,以申罔極之痛。】

  黽勉三遷久,間關百戰深。生慚毛義檄,死痛子輿衾。荻字書猶記,斑衣舞尚尋。淒其天步蹙,荏苒歲華侵。密葉凋秋氣,貞柯落夜陰。國書公父訓,女史大家箴。未已還閭望,仍留恤緯心。霜催臨穴旐,風送隔鄰砧。白鶴非新表,青烏即舊林。欲求防墓處,戈甲滿江潯。  【 列女傳:王孫賈母言:女莫出而不還,則吾倚閭而望。女今事王,王出走,女不知其處,女尚何歸。】

  ○聞詔

  聞道今天子,中興自福州。二京皆望幸,四海願同仇。滅虜須名將,尊王仗列侯。殊方傳尺一,不覺淚頻流。

  ○十二月十九日奉先妣藳葬

  婁縣百里內,牧騎過如織。土人每夜行,冬深月初黑。扶柩已南來,幸至先人域。合葬亦其時,倉卒未可得。停車就道右,予也聞日食。魂魄依祖考,即此幽宮側。三年卜天道,墓檟茂以直。黽勉臣子心,有懷亦焉極。悲風下高原,父老為哀惻。其旁可萬家,此意無人識。  【禮記曾子問:孔子曰:「昔者,吾從老聃助葬於巷黨,及堩,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聽變,既明反而後行。』」】

  ○上吳侍郎暘

  烽火臨瓜步,鑾輿去石頭;蕃文來督府,降表送蘇州。殺戰神人哭,腥汙郡邑愁,依山成斗寨,保水得環洲。國士推司馬,戎韜冠列侯。師從黃鉞陳,計用白衣舟。曹沫提刀日,田單仗鍤秋,春旗吳苑出,夜火越江浮。作氣須先鼓,爭雄必上遊。軍聲天外落,地勢掌中收。征虜投壺暇,東山賭墅優。莫輕言一戰,上客有良謀。

  ○延平使至 【 已下柔兆閹茂】

  春風一夕動三山,使者持旌出漢關。萬里干戈傳御札,十行書字識天顏。身留絕塞援枹伍,夢在行朝執戟班。一聽綸言同感激,收京遙待翠華還。

  ○海上

  日入空山海氣侵,秋光千里自登臨。十年天地干戈老,四海蒼生痛哭深。水湧神山來白鳥,雲浮仙闕見黃金。此中何處無人世,祇恐難酬烈士心。  滿地關河一望哀,徹天烽火照胥臺。名王白馬江東去,故國降旛海上來。秦望雲空陽鳥散,冶山天遠朔風迴。樓船見說軍容盛,左次猶虛授鉞才。  【 隋書五行志:梁大同中,童謠曰:「青絲白馬壽陽來。」其後侯景破丹陽,乘白馬,以青絲為羈勒。】  南營乍浦北南沙,終古提封屬漢家。萬里風煙通日本,一軍旗鼓向天涯。 【 去夏誠國公劉孔昭自福山入海。】樓船已奉征蠻勅,博望空乘汎海槎。愁絕王師看不到,寒濤東起日西斜。  長看白日下蕪城,又見孤雲海上生。感慨河山追失計,艱難戎馬發深情。埋輪拗鏃周千畝,蔓草枯楊漢二京。今日大梁非舊國,夷門愁殺老侯嬴。  【 楚辭九歌:埋兩輪兮縶四馬。  尉繚子:拗矢折矛。】

  ○不去

  不去圍城擁短轅,棲棲猶自向平原。此心未忍輕三晉,願見辛垣盡一言。  落日江津送伍員,秋風壠上別徐君。偶來圯下逢黃石,便到山中臥白雲。  欲投海島問田橫,卻恨三齊路不平。記作安平門下客,當時曾見火牛兵。

  ○賦得老鶴萬里心用心字

  何來千歲鶴,忽下九皋音。一自來凡境,摧頹已至今。臨風時獨舞,警露亦長吟。乍識人民異,還悲歲月侵。早寒江上笛,秋急戍樓砧,木落依空沼,雲多失舊林。三株天外冷,甲子世間深。尚想蓬萊曉,終思弱水陰。神州迷再舉,碧落杳千尋。多少乘軒者,知同一寸心。  【埤雅:鶴性警,至八月,白露降,流於草木上,點滴有聲,因即高鳴相警,移徙所宿處,慮有變害也。  楚辭惜誓:黃鵠之一舉兮知山川之紆曲,再舉兮知天地之圓方。】

  ○贈顧推官咸正 【 已下疆圉大淵獻】

  上郡天北門,一垣接羌氐。當年關中陷,九野橫虹霓。日光不到地,哭帝蒼山蹊。君持蘇生節,冒死決蒺藜。揮刀斬賊徒,一炬看燃臍。東虞勢薄天,少梁色悲悽。遂從黃冠歸,間關策青驪。豈知杲卿血,已化哀鵑啼。【弟錢塘知縣咸建】。未敢痛家讎,所念除〈魚畺〉鯢。有懷託桑榆,焉得巖下棲。便蹴劉司空,夜舞愁荒雞。春水濕樓船,湖上聞鉦鼙。勾吳古下國,難與秦風齊。卻望殽潼間,山高別馬嘶。天子哀忠臣,臨軒降紫泥。高景既分符,汾陰亦執珪。如君俊拔才,久宜侍金閨。會須洗中原,指顧安黔黎。  【顏延之和謝監靈運詩:謁帝蒼山蹊。  漢光武賜馮異詔曰: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漢書:周苛死滎陽,乃拜其弟昌為御史大夫,後以功封汾陰侯。苛子成,以父死事封高景侯。】

  ○大漢行

  大漢傳世十二葉,祚移王莽繇居攝。黎元愁苦盜賊生,次第諸劉興宛葉。一時併起實倉皇,國計人心多未協。新市將軍憚伯升,遂令三輔重焚劫。指揮百二歸蕭王,一統山河成帝業。吁嗟帝王不可圖,長安天子今東都。隗王白帝何為乎,扶風馬生真丈夫。  【 漢書賈誼傳:高皇帝與諸公併起。師古曰:併,音步鼎反。】

  ○義士行

  飲此一杯酒,浩然思古人。自來三晉多義士,程嬰公孫杵臼無其倫。下宮之難何倉卒,賓客衣冠非舊日。袴中孤兒未可知,十五年後當何時。有如不幸先朝露,此恨悠誰與訴?一心立趙事竟成,存亡死生非所顧。鳴呼,趙朔之客真奇特,人主之尊或不能得,獨有人兮長歎空山側。

  ○秦皇行

  秦肉六國啖神州,六國之士皆秦讎。劍一發,亡荊軻;築再舉,誅漸離。博浪沙中中副車,倉海神人無奈何。自言王者定不死,豈知天意亡秦卻在此!隕石化,山鬼言,天意茫茫安可論。扶蘇未出監上郡,始皇不死讎人刃。  【 揚子法言:始皇方斧,將相方刀,六國方木,將相方肉。  漢書張良傳:東見倉海君。晉灼曰:海神也。】

  ○墟里

  昔有周大夫,愀然過墟里,時序已三遷,沈憂念方始。乃知臣子心,無可別離此。自經板蕩餘,一再見桃李。春秋相代嬗,激疾不可止。慨焉歲月去,人事亦轉徙。古制存練祥,變哀固其理。送終有時既,長恨無窮已。豈有西向身,未昧王裒旨。眷言託風人,言盡愁不弭。  【 楊惲報孫會宗書:君父,至尊親也,送其終也,有時而既。】

  ○塞下曲

  趙信城邊雪化塵,紇干山下雀呼春。即今三月鶯花滿,長作江南夢裏人。  【 史記衛將軍驃騎傳:遂至寘顏山趙信城。 五代史寇彥卿傳:紇干山頭凍死雀,何不飛去生處樂。  梁邱遲與陳伯之書: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  一從都尉生降去,夜夜魂隨塞雁蘆。陛下寬仁多不殺,可能生入玉門無?  【 史記:柴將軍遺韓王信書曰:「陛下寬仁,諸侯雖有畔亡,而復歸輒復故位號,不誅也。」】

  ○海上行

  大海天之東,其處有黃金之宮,上界帝子居其中。欲往從之,水波雷駭,幾望見之,以風為解。徐福至彼,止王不來。至今海上人,時見城郭高崔嵬。黿鼉噴沫,聲如宮商。日月經之,以為光明。或言有巨魚,身如十洲長,幾化為龍不可當,一旦失水愁徬徨。北冥之鯤,有耶無耶?又言海中之棗大如瓜,棗不實,空開花。但見鯨魚出沒鑿齒磨牙。昔時童男女,一去不回家。東浮大海難復難,不如歸去持魚竿。  【 史記大宛傳贊:日月所相避,隱為光明也。  晏子春秋:景公問晏子曰:「東海之中,有棗華而不實。」】

  ○哭楊主事

  吳下多經儒,楊君實宗匠。方其對策時,已負人倫望。未得侍承明,西京俄淪喪。五馬遂南來,汪黃位丞相。幾同陳東獄,幸遇明主放。牧馬飲江南,真龍起芒碭。首獻大橫占,並奏北邊狀。【手韶曰:朕甚感楊廷樞之占卦。】 是日天顏迴,喜氣浮綵仗。御筆授二官,天墨春俱盎。 【 擢兵部主事兼監察御史。】魚麗笠澤兵,烏合松陵將。滅跡遂躬耕,猶為義聲唱。松江再蹉跌,搜伏窮千嶂。竟入南冠囚,一死神慨慷。往秋夜中論,指事並吁悵。我慕凌御史【凌駉】 ,倉卒當絕吭。齊蠋與楚龔,相期各風尚。君今果不食,天日情已諒。隕首蘆墟村,噴血胥門浪,唯有大節存,亦足酬帝貺。灑涕見羊曇, 【君甥衛向。】 停毫默悽愴。他日大鳥來,同會華陰葬。

  ○推官二子執後欲為之經營而未得也而二子死矣

  生來一諾比黃金,那肯風塵負此心。不是白登詩未解,菲才端自媿盧諶。  【 晉書:劉琨作詩贈別駕盧諶引鴻門、白登之事,用以喻意。諶素無奇略,以常詞酬和,殊乖琨心。】  蒼黃一夜出城門,白刃如霜日色昏。欲告家中賣黃犢,松江江上去招魂。  【 古樂府平陵東:歸告我家賣黃犢。】

  ○淄川行

  張伯松,巧為奏,大纛高牙擁前後。罷將印,歸里中,東國有兵鼓逢逢。鼓逢逢,旗獵獵,淄川城下圍三匝。圍三匝,開城門,取汝一頭謝元元。  【漢書王莽傳:張竦為劉嘉作奏,請滅安眾侯崇,莽封嘉為師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又封竦為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松;力戰門,不如巧為奏。】

  ○哭顧推官

  推官吾父行,世遠亡譜系;及乎上郡還,始結同盟契。崎嶇鞭弭間,周旋僅一歲。痛自京師淪,王綱亦陵替。人懷分土心,欲論縱橫勢。與君共三人,【其一歸高士祚明。】獨奉南陽帝。誓麾白羽扇,一掃天日翳。君才本恢宏,闊略人事細。一疏入人手,幾墮猾虜睨。乃有漢將隙,因掉三寸說,主帥非其人,大事復不濟。君來就茅屋,問我駕所稅。幸有江上舟,請鼓鈴下枻。別去近一旬,君行尚留滯。二子各英姿,文才比蘭桂。身危更藏亡,並命一朝斃。巢卵理必連,事乃在眉眥。一身更前卻,欲聽華亭唳。我時亦出亡,聞此輒投袂。扁舟來勸君:「行矣不再計!」驚弦鳥不飛,困網魚難逝。旦日追吏來,君遂見囚繫。檻車赴白門,忠孝辭色厲。竟作戎首論,卒踐捐生誓。倉皇石頭骨,未從九原瘞。父子兄弟間,五人死相繼。嗚呼三吳中,巍然一門第。尚有五歲孫,伏匿蒼山際。門人莫將燮,行客揮哀涕。群情佇收京,恩卹延後世。歸喪琅邪冢,詔策中牢祭。後死媿子源,徘徊哭江裔。他日修史書,猶能著凡例。  【通鑑:庾冰奔會稽,至浙江,蘇峻購之甚急。吳鈴下卒引冰入船,以籧篨覆之,吟嘯鼓枻,泝流而去。  後漢書李固傳:門生王成將燮乘江東下。  伏隆傳:詔隆中弟咸收隆喪,太中大夫護送喪事,詔告琅邪作冢。】

  ○哭陳太僕

  陳君鼂賈才,文采華王國。早讀兵家流,千古在胸臆。初仕越州理,一矢下山賊。南渡侍省垣,上疏亦切直。告歸松江上,欻見牧馬逼。拜表至福京,願請三吳敕。詔使護諸將,加以太僕職。遂與章邯書,資其反正力。幾事一不中,反覆天地黑。嗚呼君盛年,海內半相識。魏齊亡命時,信陵有難色。事急始見求,棲身各荊棘。君來別浦南,我去荒山北,柴門日夜扃,有婦當機織,未知客何人,倉卒具糲食。一宿遂登舟,徘徊玉山側。有翼不高飛,終為罻羅得。恥為南冠囚。竟從彭咸則。尚媿虞卿心,負此一悽惻;復多季布柔,晦跡能自匿。【君出亡時,尚僕從三四人,服用如平日。】 酹酒作哀辭,悲來氣哽塞。  【 史記季布傳:諸公皆多季布能摧剛為柔。】

  ○十月二十日奉先妣葬於先曾祖兵部侍郎公墓之左

  【先考葬祖墓左四十年,其左有池,形家或言兆有水。是歲,將合葬我母,三族皆為炎武難之。炎武念先妣之治命,不可以不合葬,而四十年之藏,又不可以遷,萬一有水,又不可以徑情而遂葬,遲回者久之。及啟壙,竟無水,訖事,無風雨。昔重光大荒落之歲,葬先王父,既祖奠,火作於門,里人救之,遂熄。念吾先人積德累仁,固不當有水火之菑,陰陽之咎,而不孝一人所遇之不幸如此,天之不遂棄之而曲全之又如此,是可以忘先人之志哉!】

  王季之墓見水齧,宣尼封防遭甚雨;我今何幸獨不然,或者蒼天照愁苦。昔我先臣葬於此,神宗皇帝賜之墓一區。六十年間事,反覆到今陵谷青模糊,止存松楸八百樹,夜夜宿鳥還相呼。行人指點侍郎冢,戍卒不敢來樵蘇。乃知天朝恩寵大,易世猶與凡人殊。天道迴旋改寒燠,公侯子孫久必復。歲月日時共五行,【先公葬亦以歲丁亥,月辛亥,日丁亥,時辛亥。】前岡後舍分昭穆。皇天下監臣子心,環三百里無相侵。先皇弓劍橋山岑,山多虎豹江水深,欲去復止長哀吟。  【 國語:越王命環會稽三百里以為范蠡地,曰:「後世子孫有敢侵蠡之地者,使無終,沒於越國,皇天后土、四鄉地主正之。」】

  ○墓後結廬三楹作

  偉元居城陽,簡之在丹徒,古人廬墓有至意,獨我未得心煩紆。東西南北亦人子,豈知天路還崎嶇。奮矛躍馬一到此,營地半畝先人隅;築室三楹戶南向,前對日月開規模;舊栽松樹無觸鹿,惟有老柏銜悲枯。憶昔曾蒙至尊詔,共姜名字懸三吳;至今東平冢上木,枝枝西靡朝皇都。爾來天地春意絕,不見君父重嗚呼。一身去國無所泊,類此鴻雁三秋徂。陰風怒號白日孤,吁嗟此室千年俱。  【晉書:殷仲堪為桓玄所害,子簡之葬於丹徒,遂居墓側。後率私僮客隨義軍躡桓玄,玄死,簡之食其肉。  魏書:傅永嘗登北邙山,奮矟躍馬,迴旋瞻望,有終焉之志。遂買左右地數頃,遺敕子叔偉曰:「此吾之永宅也。」晉書:許孜於墓所列植松柏,亙五六里。時有鹿犯其松栽,孜悲歎曰:「鹿獨不念我乎?」明日,忽見鹿為猛獸所殺。  舊唐書褚無量傳:丁憂,廬於墓側,其所植松柏,有鹿犯之,無量泣而言曰:「山中眾草不少,何忍犯吾先塋樹哉!」因通夕守護。俄有群鹿馴狎不復侵害。  晉書:王裒常至墓所攀柏悲號,涕淚著樹,樹為之枯。】

  ○精衛

  萬事有不平,爾何空自苦,長將一寸身,銜木到終古。我願平東海,身沈心不改,大海無平期,我心無絕時。嗚呼!君不見,西山銜木眾鳥多,鵲來燕去自成窠。

  ○吳興行贈歸高士祚明

  北風十二月,遊子向吳興。榜人問何之,不言但沾膺。三年干戈暗鄉國,有兄不得歸塋域,高堂有母兒一人,負米百里傷哉貧。此來海虞兩月日,裁得白金可半鎰。歸來入門不暇餐,直走山下求兄棺。湖中雪漢七十峰,江山對君凝愁容。冬盡月向晦,慈親倚門待。果見兄骨歸,心悲又以喜。如君節行真古人,一門內外唯孤身。出營甘旨入奉母,崎嶇州里良苦辛。君向余太息,此事不足言。遙望天壽山,猶在浮雲間。長歎未及往,塵沙沒中原。神州已陸沈,菽水難為計。豈無季孫粟,義不當人惠。世無漢高帝,餓殺韓王孫,寧受少年侮,不感漂母恩。時人未識男兒面,如君安得長貧賤。讀書萬卷佐帝王,傳檄一紙定四方。拜掃十八陵,還歸奉高堂。窮冬積陰天地閉,知君唯有袁安雪。  【 世說:王悅之少厲清操,為吏部郎。時鄰省有會同者遺之餅一甌,辭不受,曰:「所費誠復小小,然少來不欲當人之惠。」】

  ○賦得越鳥巢南枝用枝字 【 巳下著雍困敦】

  微物生南國,深情繫一枝。寒風群拉沓,落日羽差池。繞樹飛初急,尋柯宿轉遲。懸冰驚趾滑,集霰怯巢危。路入關河夜,思縈嶺嶠時。山川知夙性,天地識恩私。向日心常在,隨陽願未虧。寄言幽谷友,勿負上林期。

  ○賦得江介多悲風用風字

  素節乘雲夢,清秋下渚宮。哀音生地籟,激楚入天風。落雁過山急,寒蟬抱樹空。傷心千里目,愁絕百年中。郢路原依北,江關久向東。有人宗國淚,何地灑孤忠!  【 華陽國志:巴、楚相攻伐,故置江關、陽關。  後漢書岑彭傳:公孫述遣將乘枋箄下江關。】

  ○擬唐人五言八韻

  申包胥乞師  高漸離擊築  班定遠投筆  諸葛丞相渡瀘  祖豫州聞雞  陶彭澤歸里

  △申包胥乞師

  辰尾垂天謫,亡人惎寇兵。舟師通大別,獵火照方城。九縣長蛇據,三關鑿齒橫。君王親草莽,微命託宗祊。彳亍終南近,間關繞霤平。張旜非聘客,躡屩一書生。雀立庭柯瞑,猿啼夜柝驚。秦車今已出,誓死必存荊。  【漢書王莽傳:繞霤之固,南當荊、楚。服虔曰:繞霤,隘險之道。師古曰:謂之繞霤者,言四面阸塞,其道屈曲,谿谷之水,回繞而霤也。其處即今之商州界七盤十二繞是也。  儀禮聘禮:及竟,張旜。 戰國策:七日而薄秦王之朝,雀立不轉,晝吟宵哭。】

  △高漸離擊築

  神州移水德,故鼎去山東。斷霓夫人劍,殘煙郭隗宮。身留烈士後,跡混市兒中。改服心彌苦,知音耳自通。沈淪餘技藝,慷慨本英雄。壯節悲遲晚,羈魂迫固窮。一吟遼海怨,再奏薊丘風。不復荊卿和,哀哉六國空。

  △班定遠投筆

  少小平陵縣,蕭然一布衣,讀書傳父業,握管上皇畿。太乙藜初降,蘭臺露未晞。生涯憑筆札,甘旨為慈闈。忽見天弧動,聊將電鋏揮;於闐迎轡靷,疏勒候旌旗,凍磧軍營轉,秋山捷奏飛。封侯來萬里,老見錦衣歸。  【 本傳:嘗為官傭書,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而當封侯萬里之外。」】

  △諸葛丞相渡瀘

  火山橫日幕,銅澗亙天徼。亂樹雲南國,交繩僰外橋。枕戈穿偪仄,帶甲上岧嶢。地汁生淫霧,流煙入斗杓。七擒依算略,一戰定蠻苗。信洽炎荒永,恩宣益部遙。深思危大業,隆眷切先朝。更有親賢表,宮廷告百僚。  【 漢書佞幸傳註:師古曰:東北謂之塞,西南謂之徼。  五經通義:陰亂則為霧,從地汁也。  楚辭大招:霧雨霪霪,白皓膠只。】

  △祖豫州聞雞

  萬國秋聲靜,三河夜色寒。星臨沙樹白,月下戍樓殘。擊柝行初轉,提戈夢未安。沈幾通物表,高響入雲端。豈足占時運,要須振羽翰。風塵懷撫劍,天地一征鞍。失旦何年補,先鳴意獨難。函關猶未出,千里路漫漫。  【 吳志周瑜傳:使失旦之雞,復得一鳴。  左傳:襄二十一年,州綽曰:「臣不敏,平陰之役,先二子鳴。」】

  △陶彭澤歸里

  結駟非吾願,躬耕力尚堪。咄嗟聊綰綬,去矣便投簪。望積廬山雪,行深渡口嵐。芟松初作徑,蔭柳乍成菴。甕盎連朝濁,壺觴永日酣。秋籬尋菊蕊,春箔理桑蠶。舊德陳先祖,遺書付五男。因多文義友,相與卜村南。

  ○常熟縣耿侯橘水利書

  神廟之中年,天下方全盛,其時多賢侯,精心在農政。耿侯天才高,尤辨水土性。縣北枕大江,東下滄溟勁,水利久不修,累歲煩雩禜。疏鑿賴侯勤,指顧川原定;百室滿倉箱,子女時昬聘。洋洋河渠議,欲垂來者聽。三季饒凶荒,庶徵頻隔並。誰能念遺黎,百里嗟懸磬;況多鋒鏑驚,早夜常奔迸。上帝哀惸嫠,天行當反正,必有康食年,河雒待明聖。自非經界明,民業安得靜。願作勸農官,巡行比陳靖。畎澮徧中原,粒食詒百姓。  【後漢書陳忠傳:天心未得,隔並屢臻。註:「隔並,謂水旱不節也。」尚書曰:一極備凶,一極無凶。並音必性反。郎顗傳:歲無隔並,大平可待。 史記蔡澤傳:決裂阡陌,以靜生民之業而一其俗。  宋史食貨志:至道二年,太常博士直史館陳靖,上言農田事,以靖為京西勸農使。按行陳、許、蔡、潁、襄、鄧、唐、汝等州,勸民墾田。】

  ○偶來

  偶來湖上已三秋,便可棲遲老一邱。赤米白鹽猶自足,青山綠野故無求。柴車向夕逢元亮,款段乘春遇少遊。鳥獸同群終不忍,轍環非是為身謀。  【 南齊書周顒傳:衛將軍王儉謂顒曰:「卿山中何所食。」顒曰:「赤米白鹽;綠葵紫蓼。」】

  ○浯溪碑歌

  【萬曆元年,先曾祖官廣西按察副使,道浯溪,得唐元次山中興頌石本以歸,為顏魯公筆,字大徑六七寸。歷世三四,此碑獨傳之不肖。歲旃蒙作噩,命工裝潢為冊,工人不知碑自左方起,而以年月先之,遂倒盭不可讀。方謀重裝,而兵亂工死,不復問者三年。碑固在舊識楊生所,一旦為余重裝以來,則文從字順,煥然一新。有感於先公之舊物不在他人,而特屬之嗣人之稍知大義者,又經兵火而不失,且待時而乃成。夫物固有不偶然者也,為之作歌。】

  昔在唐天寶,祿山反范陽,天子狩蜀都,賊兵入西京。肅宗起靈武,國勢重恢張。二載收長安,鑾輿迎上皇。小臣有元結,作詩頌大唐,欲令一代典,風烈追宣光。真卿作大字,筆法名天下,磨厓勒斯文,神理遺來者。書過泗亭碑,文匹淮夷雅。留此繫人心,枝撐正中夏。先公循良吏,海內推名德,驅馬復悠悠,分符指南極。遐眺道州祠,流覽浯溪側,如見古忠臣,精靈感行色。匪煩兼兩載,不用金玉裝,攜此一紙書,存之貯青箱。以示後世人,高山與景行。天運有平陂,名蹟更存亡。寶弓得隄下,大貝歸西房。舊物猶生憐,何況土與疆。卻念蒸湘間,牧騎已如林。西南天地窄,零桂山水深。岣嶁大禹跡,萬木生秋陰。一峰號回雁,朔氣焉得侵。恐此浯厓文,苔蘚不可尋。藏之篋笥中,寶之過南金。此物何足貴,貴在臣子心。援筆為長歌,以續中唐音。  【 後漢書吳祐傳:此書若成,則載之兼兩。  穀梁傳定九年:得寶玉大弓。惡得之?得之隄下。】

  ○寄薛開封寀君與楊主事同隱鄧尉山併被獲或曰僧也免之遂歸常州

  別君二載餘,無從問君處。蒼蒼大澤雲,漠漠西山路。神物定不辱,精英夜飛去。只有延陵心,尚掛姑蘇樹。他日過吳門,為招烈士魂。燕丹賓客盡,獨有漸離存。  【 張協七命:或馳名傾秦,或夜飛去吳。李善註引越絕書:闔廬無道,湛盧之劍去之入楚。】

  ○將遠行作

  去秋闚東溟,今冬浮五湖。長歎天地間,人區日榛蕪。出門多蛇虎,局促守一隅。夢想在中原,河山不崎嶇。朝馳瀍澗宅,夕宿殽函都。神明運四極,反以形骸拘。收身蓬艾中,所之若窮途。杖策當獨行,未敢憚羈孤。願登廣阿城,一覽輿地圖。回首八駿遙,悵然臨交衢。  【莊子:夫三子者,猶存乎蓬艾之間。  後漢書鄧禹傳:從至廣阿,光武舍城樓上,披輿地圖,指示禹曰:「天下郡國如是,今始乃得其一。」】

  ○京口

  異時京口國東門,地接留都左輔尊。囊括蘇松儲陸海,襟提閩浙壯屏藩。漕穿水道秦隋跡,壘壓江干晉宋屯,一上金山覽形勝,南方亦是小中原。  東吳北翟戰爭還,天府神州百二關。末代棄江因靖鹵, 【 靖鹵伯鄭鴻逵。】當年開土是中山。雲浮鸛鶴春空遠,水擁蛟龍夜月閒。相對新亭無限淚,幾時重得破愁顏。

  ○元日 【 已下屠維赤奮若】

  一身不自拔,竟爾墮胡塵。旦起肅衣冠,如見天顏親;天顏不可見,臣意無由申。伏念五年來,王塗正崩淪。東夷擾天紀,反以晦為元;我今一正之,乃見天王春。正朔雖未同,變夷有一人。歲盡積陰閉,玄雲結重垠;是日始開朗,日出如車輪。天造不假夷,夷行亂三辰;人時不授夷,夷德違兆民。留此三始朝,歸我中華君。願言御六師,一掃開青旻。南郊答天意,九廟恭明禋。大雅歌文王,舊邦命已新。小臣亦何思,思我皇祖仁。卜年尚未逾,眷言待曾孫。

  ○石射堋山

  寒日欲墮石射堋,環湖歷歷來漁燈。山下蘄王宋時墓,屹然穹碑鎮山路。太白天弧見角芒,金山京口又沙場。爾來牧騎方深入,帝在明州正待王。  【 吳郡志:靈巖山在城西三十里,一名石射堋山。】

  ○春半

  春半雨不絕,北風吹荒山;江南花不開,白日愁生寒。登高望千里,苦霧何漫漫。洪州七月圍,糧盡力亦殫。營頭墮軍中,旗纛沈江干。漢道昔中微,「白水」應圖記。晚世得先主,亦作三分事。干戈方日尋,天時自當至。一身客荊州,毫不以措意。流離志不挫,終然正神器。一朝得孔明,可以託後嗣。撫掌長太息,且作南山歌。開篋出兵書,日夜窮揣摩。中原有大勢,攻戰不在多。願為諸將言,不省其奈何。  【後漢書天文志:晝有雲氣如壞山墮軍上,軍人皆厭,所謂營頭之星也。占曰:營頭之所墮,其下覆軍,流血三十里。三國志註引漢晉春秋曰:曹公自柳城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干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於後者,則此亦未足為恨也。」  史記留侯世家:良為他人言,皆不省。】

  ○懷人

  秋風下南國,江上來飛鳶。江頭估客幾千輩,其中別有東吳船。吳兒解作吳中曲,扣舷一唱悲歌續。乍迴別鶴下重雲,一叫哀猿墜深木。曲中山水不分明,似是衡山與洞庭。日出長風送舟去,祇留江樹青冥冥。湘山削立天之角,五嶺盤紆同一握。嶔崟七十有二峰,紫蓋獨不朝衡嶽。萬里江天木葉稀,行人相見各沾衣。寄言此日南征雁,一到春來早北歸。  【 杜子美望南嶽詩:紫蓋獨不朝,爭長嶪相望。  蔡琰胡笳十八拍: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

  ○賦得秋鷹

  青骹初下赤霄空,千里江山一擊中。忽見晴皋鋪白草,頓令涼野動秋風。當時遂得荊文寵,佐運終成尚父功。試向平蕪看獵火,六雙還在上林東。  【 陳思王孟冬篇:獵以青骹,掩以修竿。】

  ○八尺

  八尺孤帆一葉舟,相將風水到今秋。曾來白帝尋先主,復走江東問仲謀。海上魚龍應有恨,山中草木自生愁。憑君莫話興亡事,舊日長年已白頭。

  ○歲九月虜令伐我墓柏二株

  老柏生崇岡,本是蒼種。何年徙靈根,幸託先臣壟。長持後凋節,久荷君王寵。歲月駸駸不相待,漢畤秦宮一朝改。刳中流涕要名材,乍擬相將赴東海。發丘中郎來,符牒百道聲如雷。斫白書其處,須臾工匠來,斤鋸持鋸截此柏,柏樹東西摧。卻顧別丘壟,辛苦行不辭。君不見,泰山之廟柏如鐵,赤眉斫之嘗出血。我今此去去為船,海風四面吹青天。秉性長端正,不敢作怪妖。東流到扶桑,日月相遊遨。去為天上榆,留作丘中檟。傳語松楸莫歎傷,漢家雨露彌天下。

  ○桃花溪歌贈陳處士梅

  陶君有五柳,更想桃花源。山迴路轉不知處,到今高士留空言。太邱之後多君子,門前正對桃花水。嘉蔬名木本先疇,海志山經成外史。曾作諸生三十年,老來自種溪前田。四百甲子顏猶少,有與疑年但一笑。有時提壺過比鄰,笑談爛熳皆天真。酒酣卻說神光始,感慨汍瀾不可止。老人尚記為兒時,煙火萬里連江畿。斗米三十穀如土,春花秋月同遊嬉。定陵龍馭歸蒼昊,國事人情亦草草。桑田滄海幾回更,只今尚有遺民老。語罷長謠更浮白,七十年來似疇昔。與君同是避秦人,不醉春光良可惜。春非我春,秋非我秋,惟有桃花年年開,溪水年年流,為君酌酒長無愁。  【左傳襄三十年:絳縣人或年長矣,無子,而往與於食。有與疑年。  史記封禪書:老人為兒時,從其大父識其處。  詩:勞人草草。毛傳:草草,勞心也。  郊祀歌日出入篇: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瞿公子玄錥將往桂林不得達而歸贈之以詩

  不成南去又東還,行盡吳山與越山。萬里一身天地外,五年方寸虎豺間。厓門浪拍行人舸,桂嶺雲遮驛使關。我望長安猶不見,愁君何處訪慈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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