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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桃舊符話【門神】

新桃舊符話門神      這是一組頗為有趣的中國神仙圖譜,其神族歷史悠久,龐大浩繁,古今中外其他神仙難以抗衡。但古今神明成千上萬,祠堂廟宇數不勝數,卻從未見過專為門神興建的廟宇,更沒有傳世經文介紹他們的功績勞苦。門神,是享受不到香火供奉的神族。請回家,貼到府,風風雨雨,嚴寒酷暑,一年到頭,從鮮艷奪目到破舊不堪,也不再有人呵護問津。      然而在晚清的鼎盛時期,門神畫卻是市場上最大宗的暢銷年貨,種類繁多,風格各異,遠超過其他神仙畫種。與今天不盡相同的是,古代張貼門神並非可有可無的應景湊趣,而是有相應的規矩和制度。按照清朝內務府規定,在每年新舊交替的時節,需把門神畫裝裱張掛40天左右,之後還要交給內務府收藏,悉心保管。門神不屬於佛道儒三教,既沒有獲得官方認可,也未列入國家正式祭祀的行列,為何清代內府卻為此制定出詳細的規範?追溯根源,原來早在東漢時期就有類似的情形。在《漢官名軼》一書中可以看到官方的明文規定,敬奉門神的費用被列入單項支出,供品豐厚,價格不菲。      夏商周:遠古門神曾有虎      古人為何如此重視門神,門神是如何起源和發展的?要了解其原委,還要從古代對門的特殊看法說起。按照原始先民的迷信觀念,自然界的狂風驟雨,疾病瘟疫,往往是一些惡神邪鬼在作祟。為獲得安全感,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草或樹枝編製成柴箔置於洞口,立一道實實在在的門,為自己辟出一片安全溫暖的小天地。後因一扇門簡陋,到公元前五世紀中國建築格式已基本完備時,兩扇可開可合的門出現了。古代風水學說形象地將家門比作人的口鼻息道,實與命運息息相關,絕不可等閑視之。因此古時修造宅院,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立門。舊時木匠行中流傳一句諺語:寧造十座墳,不上一道門,意指安門立戶的規矩和禁忌極多。除了務求手工嚴絲合縫,更要燒香焚紙,求神保佑門縫緊閉,防止惡神邪鬼潛入家中。      光有門縫緊閉還不夠,惡神邪鬼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為安全起見,還需安撫鬼神以求其勿擾人間。在3000多年前商朝宮殿的遺址中,考古學家們發掘出許多埋葬骨骸的深坑,尤其是在門口附近。其中以青年男性居多,旁邊往往散落有矛、盾之類的武器。據推斷,他們很可能是當時的衛兵,被當作犧牲獻祭於當時的安門儀式:用鮮血來恐嚇地下的鬼怪,或把活人供奉給凶神以期庇佑。這種儀式的作用與今天建築奠基禮類似。      活人祭祀是一種曾在世界範圍內存在過的野蠻儀式。隨著文明的進步,血腥的門前殺戮儀式有所減少,更有巫術色彩的方式開始登場。在屋頂建造龍子雕像,檐下懸掛辟邪器物,門上繪製神獸畫像,這不僅是古代建築不可或缺的結構部件,更是精神上的安全保障。在時代的呼籲下,專職司掌門戶的神祗誕生了。      「門神」二字,始見《禮記·喪服大記》。據鄭玄著:「君釋菜,禮門神也。」《禮記·月令》又載「孟秋之月其祀門。」禮記所載反應了秦以前的各種文明禮儀。當時帝王將相高於一切,所謂「門第者」,不僅高門大廈,更要在門上繪以圖畫。所畫何物?傳為周公旦所著的《周禮·地官·師氏》記載,師氏「居虎門之左,司王朝」。師氏是周朝的官名,掌三德、三行,虎門即路寢門,也就是周天子每天辦公理政的地方。在這麼重要的地方畫虎,除顯示天子威嚴,威懾庶民百姓外,尚存有以虎防蟲獸侵害的原始俗信之意。      漢代:門神鼻祖為荼壘      從文獻資料來看,周朝的門神畫未必是兩隻作對稱狀,也未必構成美術欣賞價值,只是為「明勇猛於守」。實際上,周朝以來,從春秋戰國到西漢,門神的形象更多是富有象徵意義和抽象的,除秦時曾有銅人立於宮門之說外,都沒有具體的人物形象出現。直到東漢以後,才有人格化的門神誕生。這便是最老資格的一對門神,神荼和鬱壘兄弟倆。然而探究他們的起源,卻是古代的辟邪象徵器物。      荼是《詩經》中有記載一種草藥名稱。中藥醫典里說它味苦,藥性清,有清痰疏導之功用。據古文獻記載,門上掛荼草辟邪是夏代以來就已經存在的民風。這或許是因為荼草有刺激性氣味,使許多小蟲敬而遠之。這就給人一種錯覺,認為在門口懸掛荼草便能避免瘟疫,百病不侵。於是,人們在荼草前冠以神字,在東漢時期,演化為門神神荼。      另一位門神鬱壘則有些怪異。據說它起源於一種其貌不揚的甲殼動物,螺螄。有考證者認為,壘字是象形字,即取三隻螺螄放在地上的形狀。如果說荼是一種百蟲不侵的神草,多少還有點被神化的理由,螺螄相比之下就要遜色多了。不過,正是這其貌不揚的螺螄,卻引發一位古代傑出工程師的靈感。相傳當年魯班造好一座大門,緊合門縫後覺得開門關門很不方便,於是便打算著手完善。四下搜尋靈感之際,見水窪里有幾顆螺螄在覓食,一有風吹草動就鑽進螺螄殼,緊閉大門。它的雖然身體柔軟,關門的力量卻很是驚人。魯班因此大受啟發,製造出第一對鋪首,意在借用它關門嚴密的意思。      這個故事的真實性很難考證,但借用螺螄象徵門戶緊閉卻由來已久。在商代某墓宮的遺址中,人們曾發現大量螺螄殼深埋在大門附近。有研究認為這是用來保證墓門緊閉,墓室安全的一種防衛巫術。在當時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鬱壘也是懸掛在門口的常見辟邪象徵,具體形狀是將螺殼穿成一串懸在門前。      夏代的神荼,商代的鬱壘,周代的虎門,在漢代遇到另一種辟邪風俗,給古老的器物帶來變身成人的契機。馬王堆漢墓出土的醫書《五十二方》中,記載了當時在門上方插桃枝的驅鬼之法,更精緻一些的則用桃木削成人偶懸在門前。桃木在古代有「鬼怖木」之稱,桃木驅鬼辟邪的信仰由來已久,且大多都關乎門戶。馬王堆中就出土過數十個桃木人偶,專家認為它的作用是驅鬼辟邪,保佑墓主安居黃泉世界。這是西漢文獻記載懸掛桃木風俗的實物證據。東漢的一則神話將這幾樣神奇的器物整合在一起,最終塑造出神荼、鬱壘這對最老資格的門神形象。      相傳這世間本是人鬼混雜,共居一處,人們因此飽受鬼怪侵擾,苦不堪言。於是黃帝挺身而出驅逐惡鬼,救萬民於水火之中。他的方法是將人鬼分隔,人類居住于山清水秀,沃野千里的大地中央,惡鬼則被放逐到山高谷深,草木不生的周邊荒野。兩個世界間僅有一條通道,位於度朔之山一棵遮天蔽日大桃樹的東北處,供黃帝押送惡鬼之用。這條通道是惡鬼通向人間樂土的唯一通道,故被稱作「鬼門關」。樹下有神荼、鬱壘二神日夜鎮守,閱領萬鬼。一旦有惡鬼妄圖侵入人間,二神便立刻用葦索將其擒住,餵給飼養的兩隻猛虎。      這則神話首見於東漢學者王充的著作《論衡·訂鬼》,引用了《山海經》里的故事。其後東漢諸書皆有記載,並增改了一些內容,如《重修緯書集成》中增加了桃樹上金雞啼日的情節;應劭的《風俗通義》則把神荼與鬱壘稱作兄弟二人,但均萬變不離其宗。      鎮守鬼門的任務是如此艱巨,而黃帝對神荼鬱壘又是如此信任。在民間門戶上畫上二神畫像,把守家門鎮鬼驅邪,真是再合適不過了。神荼、鬱壘傳奇的登神之路,堪稱後世豐富多彩門神文化的開篇佳作。      兩晉南北朝:武將門神添蓮花      今日門神畫中的神荼、鬱壘大多是金盔金甲的造型。但從漢代流傳下來的畫像來看,當時二神卻是手持葦索,寬袍大袖的布衣形象。那他們是何時穿上盔甲,化身武神的?這還要從兩晉南北朝時說起。洛陽出土的北魏墓宮門神拓片,為我們展現了當時身穿精製盔甲的武將門神形象:身披葉紋重甲,胸前有兩片圓形護鏡,足蹬皂靴,左手持盾,右手持戟,高鼻方臉,環眉濃眼,短須猥張,威武非常。據考證,武將盔甲上的花紋裝飾並非虛構,而是當時一種先進的戰鬥裝備,名喚明光鎧。胸前兩片護鏡需用水磨工藝磨成鏡面光亮。在實戰中除護心之外,還能反射陽光,使敵人因目眩而失去戰鬥力。這種鎧甲極為昂貴,當時只有將軍才準備配備。      令人頗為費解的是,這種盔甲其實早在三國時期便已發明,那時神荼鬱壘已大行其道,為何偏偏不見他們身穿盔甲的形象呢?有人猜測,這或許東漢和之後人們更津津樂道於突出鬼怪氣息,認為只有古樸怪異形象的神仙作門神才夠威力;而北魏時期的拓跋氏人更為務實,在那烽火連年,兵荒馬亂的時期,古代神仙太過飄渺,還是武器精良的將軍更實在,更能給自己帶來真真正正的安全感。      但光有精良裝備還遠遠不夠,神本應超凡脫俗,才能博人信賴。自漢代傳入中國的佛教,在北魏時期已蔚為可觀,佛教的諸多元素滲透到本土藝術,為古老的門神增添了全新的法力。      從北魏到北齊,歷代帝王開鑿了大量佛教石窟,以天王、力士的形象雕在門口作門神,保位諸佛菩薩。這些石雕畫刻造型華麗優美,無不顯現當時丹青高手和專業工匠所能達到的高超藝術水平。      佛教本來並無「門神」一說,只有護法神,是低於佛、菩薩、羅漢的一類神。按佛經記載,護法神個個身懷絕技,武藝超群,職責是保衛諸佛菩薩。他們很多是一度流浪江湖的鬼怪妖精,可自從聽過佛祖講經之後,大受感化,大徹大悟,發誓要獻身佛教。他們最愛聽人誦讀經文,善男信女不論身份高低,只要虔誠誦經,護法神便會下降凡塵環繞左右,保護他不受侵害。      佛教護法神身份的引入,為門神這種古老文化帶來全新的內涵。在河南鄧縣出土的南北朝後期墓門壁畫中,兩名武將頂盔貫甲,仗劍守門,神氣十足,人物上方有凌空的飛天舞姿,已是帶有佛教影響的門神畫。而在上文提到的明光鎧將軍門神畫上,將軍身前蓮花填滿畫面,更是為其平添了一絲佛教的神聖色彩。這是首度出現在門神畫中的佛教造型元素。      唐代:文臣武將多花樣      到了唐代,佛教藝術形式上更趨漢化,寺廟和塔上的門神畫花樣頗多,而且有些是出自名家手筆,如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都有記載長安和洛陽寺塔上的門神畫家與內容。大門上要畫珠珞壓發,足踏妖怪的葯叉(神荼鬱壘),旁邊還往往有一對繡衣長裙,拱手相對的仕女門神,這是大門有武士,內室有仙女的門神畫格局之初始。此外,廚房門上要畫「神擎美食」,庫房門上也要畫上「手擎天德瓶,口瀉諸珍寶」的門畫。按說佛教本是棄家修行,一無所有,何須門神守衛?此類題材的門神畫,已消解了釋迦牟尼捨棄王位而成佛的本義,滋生的卻是美食、金銀珠寶瀉入倉庫之類的凡塵思想。      但最大的變化突出表現兩位將軍門神的角色分派上。北魏時期的將軍門神,呈左右鏡像對稱,幾乎完全相同的,都是鬚髮豎立,虎視眈眈的形象,而唐代的門神則是一披甲纓盔的武將與簪冠朝服的文臣,一個性情暴烈,一個溫文爾雅,仿照的是皇帝御前文臣武將分班站立的情景。這種格局是唐代門神畫的一大創新,從審美上趣味,一文一武,一張一弛,使畫面富有韻律感,更加豐富耐看。      不過在唐代都城,自家大門的式樣並不能隨心所欲。政(蟹)府對此有嚴格的規定,大紅色是很尊貴的顏色,即使王公貴族之家也需經過皇帝恩准後方可使用,否則便會引來殺身之禍。黃色是宰相府邸大門的專用色。至於普通百姓的家門,一律只需漆成黑色。門上的彩繪裝飾也有等級規定,用什麼圖形,用幾種顏色,像現代各種色彩斑斕,描金繪銀的文臣武將畫,是斷然不敢貼上門去的。因此漢代流傳下來的種種辟邪物在唐代仍然大行其道,桃木板仍承擔著門前守衛的功能,而另一種神秘的畫符也開始流行。      唐代傳承漢代門上畫虎之餘又有所變化,即畫虎時在虎額上書一字「聻」,謂「陰府鬼神之名,可息瘧癘」。這一風俗始見段成式的《酉陽雜俎》,說它來自《舊漢儀》中記載:古代驅逐瘟疫有這幾個角色參加,「桃人,葦索,滄耳,虎」。滄耳似乎為一種植物,由於漢書是豎排書寫的,段成式以為滄耳是上下結構,讀音為漸。後人以訛傳訛,又把滄字錯寫作漸字,這是一種說法。張續的《宣室志》則做出另一番解釋:「裴漸隱居伊水,善洞視鬼物。時有道士李君見於伊上,寄書博陵崔公曰:『當今制鬼,無過漸耳朵』。時朝野咸聞漸耳之說,而不審所謂,竟書其字於門,以辟祟癘。」如按張續所說,人們誤將制鬼的裴漸,錯當做裴漸耳,竟將聻書在虎頭上,從而創造出一種新的門神畫。      古有神荼、鬱壘二兄弟捉鬼喂虎,到唐代有增添了另一種捉鬼來吃的門神,鍾旭,省去了喂虎的情節,從此出現了面貌醜惡之人守門捉鬼的門神畫。初創作者乃大畫家吳道子。鍾旭本無其人,只因唐玄宗李隆基登游驪山,失眠卧病在床,夢中總有小鬼大呼小叫,苦不堪言。某日正懊惱之際,突見天降一大鬼,腳踩手撕將小鬼一一制服,後捉一小鬼大啖。唐玄宗連忙上前答謝,發現大鬼正是數日前在殿試中因相貌醜陋被取消錄取資格,撞柱而死的醜陋書生鍾旭。鍾旭解釋道:玉帝知道他的冤屈很是同情,委任他為陰陽兩界捉鬼的專職判官。唐玄宗於是招來還價吳道子,告之其夢,請吳道子為其畫像。吳道子「奉旨倘若有睹,立筆圖以進。上瞠視久之,撫幾曰:『是卿與朕同夢耳,何肖若此哉!』」      以上記載始見宋沈括《夢溪筆談》。從沈括文中得知:禁中舊有吳道子《鍾旭》,卷首上唐人的題記。唐朝的《鍾旭》是為了「歲暮驅除」,並告知天下。到了宋代,不僅禁中歲暮雕版印刷,賜給朝官,而且民間也大量印賣,這便開創了所有門神中最為另類的一種。      不僧不道,不官不民,衣衫襤褸,狀貌可怖,鬼氣十足的鐘旭,卻為歷代畫家、畫工所喜愛。嘗試畫鍾旭的畫家大都是剛正之士,或生活遭遇不平,與那些受壓迫的民間畫工一樣,借鍾旭誓除去天下妖孽之恨,畫鍾旭以泄憤懣之氣。      宋朝:趙雲伍員登神位      北宋結束了五代十國混戰割據的局面,人物生活得以安定,生產也漸漸好轉,尤其是造紙、印刷術的發展,使門神畫開始大量印刷,普及各地。孟元老在描寫汴梁開封城內王公貴族與下層庶民生活的《東京夢華錄》中,為我們介紹了當時世界上最令人嚮往的都市生活。有場場爆滿的書場劇場,有人滿為患的茶樓酒店,有四時的新鮮瓜果,和盛行民間的種種年節風俗。「十二月近歲節,市井皆印賣門神、鍾旭……」說明在公元十世紀的中國,民間雕版印刷門神畫已十分普遍,深受廣大勞動人民的喜愛。      此時,北宋的第三位皇帝一手打造出一對本該風馬牛不相及的門神組合:趙雲和伍子胥。這兩人一位是三國時的白馬將軍,一位是戰國時慘死的忠臣,到底是怎麼被放到一起做了門神?這還要從宋代說書人傳講的一則故事說起。      一次宋真宗在武廟裡舉行祭祀活動。有大臣奏本,說伍子胥曾經鞭打吳王的屍體,趙雲也曾當眾呵斥主公劉備的夫人,這都是大逆不道、欺君犯上的行徑。兩人在武廟裡享受香火祭祀不很適宜。      宋真宗思索一番,說他們雖然有此過錯,但也堪稱一代英雄。作為一個折中的辦法,將兩人塑像移出,安放在武廟門口接受祭祀。這可能給當時汴梁的輿論界造成誤導,以為皇帝加封他們兩人為武廟的門神。民間開始紛紛效法,於是這兩位本不相干的古代英雄,並肩攜手進入了門神班底。      對汴梁的紙畫店鋪來說,年底的門神畫是樁大買賣,潛在的市場是巨大的。理論上有多少人家就有多少院門,每扇門上都該有一張門神畫。當然這也只是畫店老闆的如意算盤,因為競爭也是非常激烈的。北宋商業發達,商鋪林立,而繪畫雕版費時費力,一旦開印,數量成千上萬,萬一賣不動,損失也著實不小。門神畫的大眾商品屬性,使它成為反應宋代人民生活的一面鏡子,帶有濃厚的時代色彩。要想成為暢銷貨,就要有最吸引人的賣點,需把握當時流行的風向標。北宋靖康元年,汴梁居民宅院中流行一種特殊的將軍門神,既不是神荼鬱壘鍾旭,也不是佛教里的護法天尊,而是北方宿敵金國的將軍模樣。當時的文獻記載:「門神多番養,戴虎頭盔,而王宮之門,更以渾金飾之」。      這年正值靖康之變的前一年,邊關頻頻告急,驍勇善戰的金兵頻頻以少破多,重創宋軍,戰事進展正是汴梁市民關心的話題。這類金兵門神迎合時下百姓關注的焦點,所以銷量極佳。多年後,一位南宋的有識之士回憶起當年這段不祥的預兆,唏噓不已,謂之「虎頭男子是虜,金飾更是金虜在門」,果然是亡國的預兆啊。      元代門神:酒坊新添四公子      元代統治者為蒙古族,所居穹廬氈帳,向無掛門神之風俗,談及門神畫的文字資料寥寥無幾。但元大都的酒坊很多,這與皇帝就是一大酒徒有關。酒坊通常裝飾華麗的門神畫,以招引那些貪杯好酒之徒。《析津志輯佚·風俗》描述道:「酒槽坊,門首多畫四公子:春申君、孟嘗君、平原君、信陵君。以紅漆闌干護之……間又畫漢鍾離、唐呂洞賓為門額……」四公子都是春秋戰國貴族中輕財重義,飲酒好客之人,所以畫在門首用紅漆欄杆保護。而呂洞賓成仙后「三醉岳陽樓」,是一酒仙無疑。鍾離權於酒肆遇呂洞賓,豈非酒客?元代建大都後,國內外商人到京貿易者無數,然識得漢字者寥寥,故不知大街上商家所售何物。以畫四公子,呂洞賓漢鍾離等神仙人物於門首、門額處,實為門神題材廣增而又起廣告作用之開山。      由元太祖成吉思汗信奉道教中全真教派,元代統治者頗為推崇道教,道觀增多,山門塑神,效法佛寺,增添青龍、白虎二神像。青龍、白虎為「天之四靈以正四方」,青龍白虎一東一西,而道觀廟門南向,故以二靈作門神。其二神的名稱可在明代的姚宗儀《常熟私志》中所見:「致道觀山門二大神,左為青龍孟章神君,又為白虎監兵神君」。至今山西洪洞一帶元朝古道觀山門左右,仍可見青龍白虎的門神壁畫殘跡。至於孟章與監兵神君的來源,可能於神荼、鬱壘無異,都是人們擬定,無確實根據。      明代:歷史名人充門神      明初,社會發展穩定,經濟繁榮,工商業發達之景象遠勝前朝,繪製印刷方面也突飛猛進。當時,從皇宮大內到鄉鎮山村,每逢歲除人們無不用門神畫來點綴年畫,喜迎新春,不僅美化了百姓家門,增添民俗文化色彩,同時文學及其他藝術亦受其影響出現了以門神為題材的新作品。      明代門神畫的一個特點就是古代名人走馬上任,如前朝的趙雲伍子胥,唐代藥王孫思邈等,其中最著名的便是秦瓊與尉遲恭,可謂享譽全國,家喻戶曉,堪稱天下第一門神。明清年間繪刻的年畫中,依照《西遊記》中尉遲恭、秦叔寶執金瓜鉞斧,介胄整齊的裝扮:「頭戴金盔光爍爍,身披鎧甲龍鱗,護心寶鏡幌祥雲,獅蠻收緊扣,綉帶彩霞新。這一個鳳眼朝天星斗怕,那一個環睛映電月光浮。他本是英雄豪傑舊勛臣,只落得千年稱戶尉,萬古作門神。」他們為何變身門神?因為他們武功蓋世,天下無敵,還是兩人正好同朝為官,私交甚篤?要理清天下第一門神真實的來龍去脈,還需從唐太宗李世民在民間的特異形象說起。      唐太宗是一代明君,不僅親手打下江山,還開創了令後世稱頌的貞觀之治,堪稱英明皇帝的典範,但是在民間故事裡,唐太宗的麻煩也最大。為了打天下,他殺了太多人,為了奪皇位,他甚至殺死自己的親兄弟,還脅迫老父唐高祖退位,這些都有史書記載,無法敷衍。很多唐太宗的故事,都是由這道硬傷生髮出來的。最早版本的故事,甚至在他去世幾十年後的武則天時代就已出現。敦煌發現的唐太宗游地府寫本,故事核心,舊事狠抓殺掉兄這塊心病,又是面見閻王,又是被判官連連追問,最後他以皇位受命於天,和開創貞觀盛世為萬民造福作為交換,才被重新放回陽間免予治罪。這時唐代故事的梗概,尚無秦瓊和尉遲恭作門神的說法。宋元時期的民間故事裡,加入了秦瓊和尉遲恭作門神的情節。      到明代的《三教九流搜神大全》,二位將軍的故事變成了這樣:唐太宗有一次得了怪病,夜裡總夢見鬼魂在宮裡攀梁爬柱,拋磚棄瓦,搞得唐太宗多日不得安睡。眼見唐太宗面色晦暗,衣帶漸寬,兩位老臣自告奮勇,要為皇帝守夜站崗。老將值班,鬼魂驚怕,唐太宗才得以安眠。連續三日夜班之後,唐太宗念兩位老臣年邁,心有不忍,遂請丹青高手細細繪製兩位將軍的畫像,懸掛於寢宮門口。鬼魂見之不辨真假,從此不敢進門騷擾。      雖然唐太宗功過相抵,但在老百姓的觀念里,殺兄弟脅父無論如何也是一個無法開始的心結,於是這一代明君,在說書藝人的故事裡往往成了備受良心折磨的皇帝,時時飽受冤魂侵擾,使他成為最需要保護的對象。而秦瓊尉遲恭正好又有過沙場救主的榮耀經歷,這使得宮門捉鬼救主的故事更具說服力。      另一個選中他們的原因,還在於門神畫藝術內在規律。一個黑臉,一個白臉,一個性情暴烈,一個溫厚斯文,這是唐以來就形成的經典範式。史上的尉遲恭是來自西域的胡人,所以臉如鍋底,蒜鼻大口,豎眉豹眼,滿臉鬍鬚的黑臉將軍非他莫屬。秦瓊在真實歷史上的為人評價不佳,倒是在隋唐演義等小說里,他性格寬厚溫和,頗像劉備,白臉將軍,果真合適。      皇帝的故事總是能吸引聽眾,更何況是脆弱的皇帝。一位保守內心折磨的一代明君,兩位青史傳名的開國元勛,一文一武,一黑一白的絕佳拍檔。秦瓊尉遲恭當選最佳門神的傳奇歷程,堪稱造神運動的又一經典。      明代戲曲之中多有關於門神的題材。如雜劇《鬧門神》中,作者借用新年換門神的民俗。劇情大意十分簡單,新門神到任,舊門神卻不肯讓位,鍾旭、灶君、和合、紫姑等諸神多方勸告,最後還得請出九天監察使,方才將舊門神遣走。喜劇一方面諷刺了那些任期已滿卻貪圖權勢不肯讓賢的官兒,一方面也反映了門神畫每年都被扯碎滿地,踹化成灰,是沒有什麼神靈可言。門神至此,可謂威名掃地,祭祀門戶的習俗,也漸漸無聞了。      清代:門神也要趕潮流      清兵入關後,太宗皇太極積極吸收漢文化,至康熙皇帝時,宮中歲時俗例皆沿襲明制。清代是民間美術的繁榮時期,體現在木板門神畫方面,就是門神畫坊多,產量高,品種多。清代的門神畫已不見神荼鬱壘二兄弟,皆以歷史小說人物為主,形式也非同以往只畫將軍手持金瓜鉞斧呆板對立。姜太公、燃燈道人、趙公明、孫臏龐涓、蕭何韓信、岳飛韓世忠、孟梁焦贊《楊家將演義》,李逵花榮《水滸傳》……以上歷史小說人物皆成對作門神,都是同一朝代並有相應的故事情節。此外還出現了女將作門神的情景,如劉金定《三下南唐鼓詞》、穆桂英《楊家將演義》、秦良玉《明史·本傳》等等。      清代中期以後,戲劇的發達為門神畫提供了強大的內容支持。那個年代,戲劇是最高級的藝術,如同今日的電影電視,觀眾最多,而戲劇名角也如今日的影視明星一般,受到諸多粉絲追捧。門神畫藝術為不落人後,也加入了這場特殊時尚追逐。其時的畫店往往高薪聘請著名畫師,專門留神京城各大戲院。一旦有名家上演新戲,立刻將精彩場面繪製下來,送回畫店即可開印。不消數日,人們便可在市面上買到最新式樣的戲劇門神畫,其運作流程很像今日的娛樂新聞報道。所以清末福察敦祟於《燕京歲時記》中說:「門神皆甲胄執戈,懸弧佩劍,或謂為神荼、鬱壘,或謂為秦瓊、敬德,其實皆非也。但謂之門神可矣。」      還有一些雞貓猴      古代民間鬼神思想根深蒂固,是門神演變的原動力。但生活中也並非全是鬼鬼祟祟,還有類動物門神,最為貼近人們的生活,反映了民間信仰的務實品格。如漢代時就有雞神守門的墓室畫像,在兩晉南北朝發掘的墓室中還有雞首人身把守門戶的門神畫。南朝梁代宗懍所撰的《荊楚歲時記》中記載了「正月一日,貼畫雞戶上」的風俗。取其「金雞報曉」和「大吉(與雞同音)大利」之意。      以前太湖周圍的人家以養蠶者為多。蠶最怕老鼠,它或以蠶為食,或帶來瘟疫,讓人們數月來的辛勤勞動化為烏有,因此育蠶人家對老鼠最是深惡痛絕。蠶家房門上貼上《逼鼠蠶貓》,功用在於提醒人們悉心看護自家蠶種,謹防鼠害,同時對於冒失的訪客也是無言的聲明:養蠶時節,請君勿擾。      北方舟船少,運輸工具和農業生產以牛馬驢騾為主。為保護它們,養牲畜和豬羊的圈棚,也有專門的猴子門神畫。一隻猴子蹲坐在高處,手持韁繩,名為庇馬瘟。這難道是《西遊記》中「弼馬溫」的副產品?      事實剛好相反,這種門神畫雛形早在漢代就已經出現,比《西遊記》早了1000多年。猴子能保護馬匹、防止馬瘟傳染,這種觀念在漢代就已出現,成都出土的東漢畫像磚拓片,馬廄里一隻猴子蹲坐在高處,手握韁繩。古人發現,在馬廄里養活潑好動的猴子,可以使馬保持清醒的站姿,背腹部不與地面接觸,減少細菌蟲子侵擾的幾率。這或許就是猴子能庇馬瘟的真實來歷。吳承恩將這種有趣觀念引入《西遊記》,並將庇馬瘟改為官職名稱,這或許令今天的人難解其意,在古代卻是有著深厚的傳說作基礎。      結束語      抬頭低頭年年見,看家護院總相伴。門神信仰,起源於古代民眾的安居夢想;蒙昧時期的鬼神觀念,曾賦予它濃厚的巫術色彩;佛教、道教也曾施加影響,為它添光增色;小說戲劇最終造就了最龐大的門神陣容。它深深地滲透到古代民俗生活中,成為民俗傳統的重要組成部分。今日的門神,已不再具有非凡的神性,但它風采依舊,魅力不減,述說一個永恆不變的主題:祈願合家美滿,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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