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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茶的精神

到底何為韓國的茶具的精神?說實在的,這問題很困擾我。陸羽的儉、千利休的侘寂,似乎都不能簡單地囊括韓國的茶具世界。

一直到了密陽,見到了陶藝家金昌郁,這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只是再次湧現出來。密陽是個小城,距離海邊不遠,陽光和海風,加上極少量的人口,令這裡的安靜成為一種商品,能夠起到撫慰人心的作用。韓國有部在國際影展上得獎的電影《密陽》,就是寫一名失去親人的女子選擇到這座小城隱居的故事。而金昌郁15年前選擇在這裡居住,並且建立自己的「密陽窯」,同樣屬於隱居在這裡。不過金昌郁選擇這裡的理由並不是安靜,而是因為這裡大量的稻穀,可以為自己的密陽窯積攢大量的原料。

↑ 陶藝家金昌郁默默地躲在山裡製作自己的茶器

金昌郁的密陽窯距離市區有幾十公里,周圍沒有人家。整個密陽雖然還有一些做茶具的藝術家,但是平時見面機會也不多,因為在韓國,每個藝術家做陶瓷的狀態都屬於獨立的。我問金昌郁多久和朋友見次面,他說說不上,也許一年。

他的小屋子,距離最近的鄰居家庭,也有十幾分鐘的車程,房屋是自給自足的體系,旁邊有窯,有堆積如山的柴火,有專門製造陶土坯的工作室,也有堆積他從山上挖下來的泥土的地方——這是一個陶瓷的流水線,與眾不同的是,整個流水線只有他一個工人。每個流程都是自己負責,甚至妻子,也不會進入他的陶瓷王國,最多作為銷售的助手幫幫忙。

就是這種絕對的寂靜,成為了金昌郁做茶具的大背景。這才想起來,不管是國家級的「砂器匠」金正玉,還是做黃金茶具的李德揆,其實也都處於離群索居狀態,似乎只有在這種狀態中,茶道具的生產才有可能。

窗外還有金昌郁早年的作品。在做茶具之前,他做過陶瓷雕塑,包括在日本的研究生學習,方向都是雕塑,那是些陶瓷做材料的抽象作品,有的很張揚,有的卻很像自然生成的山石,中間有凹槽,裡面積蓄了雨水。他告訴我,越到做雕塑的後幾年,越覺得,自己喜歡的是自然的東西。「到密陽,看到河流里的石頭的形狀,突然很感動,做了那些雕塑,陶瓷本來就是泥土,這樣可以和自然更接近。」接觸到茶具後,覺得茶具比雕塑更接近自然,那個才是他要做的,於是開始放棄了早年的工作,開始學習做茶具。

↑ 金昌郁製作的古意茶器

「怎麼會更自然?」我反駁他。在我看來,許多杯子、壺,包括韓國流行的水汩,都是需要繁雜的技術才能製造出來的。那些造型,需要很多揣摩,沒想到,這句話就是進入他的茶具系統的鑰匙,他很高興地拿自己做的一些不規則的器物給我看。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自由的茶具,有墊在杯子下面的瓷墊,卻被他做成鵝卵石的形狀,形狀不規則;有瓷壺下面的壺承,中國和日本的壺承,基本上是盤或者碟的形狀,可是他的,同樣看上去像從外面隨意撿回來的石頭,而且釉色也近乎石塊,或者是褐色,或者是黑色,都不是常見的釉色。原來這些釉色和胎土,全都是就地取材,胎土是取自附近的山地,而釉色,很多是附近植物燒成的草木灰,原來他很早就不使用化學釉料。他說:「燒陶瓷的都知道,化學釉料在燒制過程中,很多會進入人體,自己都不喜歡,何必要推廣給大家呢?」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的茶具,基本上只有寥寥可數的幾個顏色,全部來自草木灰,或者附近的礦石料。

怎麼形成繽紛的色彩?畢竟單靠草木灰和礦石顏色還是單調,他這裡有一種石綠色的小瓷壺,像是石頭上微有青苔的感覺,非常讓人感動,原來是靠兩次上釉,先上一層礦石,再上草木灰,這種組合的遊戲,玩起來很是排列無窮。

這種做法,回到了至簡。甚至比韓國歷史上推崇的樸素還要簡單。金昌郁常年在郊外燒陶瓷,人變得話很少,他日常相處的,也就是密陽的自然風光。「看到河裡的鴨子和鵝,就把他們畫在瓷器上,那釉料,也是礦物。」看他在花器和茶器上所畫的畫,非常簡單,簡直就是兒童畫,這些器物的造型和顏色,也都儘可能簡化。

↑ 金昌郁製作的古意茶器

問題是,要完全擺脫茶具的限制幾乎不可能,比如壺,比如茶杯,千百年來人們已經給了它們既定的形式。金昌郁給我看他做的茶壺,他還是在儘力地模仿自然。「但自然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尤其是茶壺,功能性強,壺蓋要和壺身做到嚴絲合縫,這在一般的手藝人那裡不是一個問題,因為他們做的就是功能性,可是在金昌郁這裡卻很困難,不是他做不到,而是這對喜歡自由的他來說是種限制。

他的一把瓷壺,外面並不圓融,而是紅色斑斕的釉滴,上面還有淺浮雕的佛像,凸凹不平,看上去有幾分摩崖石刻的感覺,可是壺蓋與壺嘴的連接卻非常合縫。這一系列的壺,他做了很多,每把壺都是一種功課。歷史上的陶瓷對他影響很大,可是他卻幾乎沒有做仿古器物,一種白色的茶杯,和我以往見過的割高台茶碗類似,都是透明釉,表面粗糙,但是內里光滑細緻。是那種傳統抹茶碗的縮小版,適合喝現在的茶。「我做的是意態上的相似,要是真模仿,也就沒意思了。」

歷史上朝鮮的青畫瓷,他也有製作。不過在這裡,青畫是作為一種破碎的存在,在每個茶杯和茶壺上,鑲嵌一小塊破碎的青畫瓷片。「小時做陶瓷,燒壞的很多,總覺得可惜,在那個時代,燒壞了就是廢品,就丟棄了。現在自己做,想把這種壞變成不舍,變成不丟棄,於是採用了鑲嵌進去的辦法,讓破碎也能再使用。」仍然是一種樸素的造型,雖然有古典陶瓷的影子,可是已經是當代藝術了。

樸拙到這步,很難說是一種造型設計了,而是整個心理問題。由於經年居住在山區,金昌郁不僅僅是外表氣質很樸素,像個山區的老農民,而內心也安靜和簡單起來。有人邀請他來中國辦展覽,他立刻很發愁,怎麼去,到那裡怎麼辦,像個沒有出過遠門的老農,一副緊張的模樣。

↑ 金昌郁製作的古意茶器

這種強大的樸素必然是心理的。在國內見過很多燒柴窯者,總要強調自己的返璞歸真,可是在金昌郁這裡,不存在這個問題。對於他而言,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他根本不用特意強調自己是柴窯,在這個偏僻的角落裡,柴是不成問題的,他自己在山上砍樹,而不追求產量則是他能夠支持下來的原因。「大概兩年會燒兩次窯。」每次需要一兩噸的柴火,這也是待在密陽的好處,因為生態好,當地對砍柴限制不多。「有時候也特別累,因為沒有人幫忙,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一個人完成。」

他和他的瓷器構成了一種完整的小世界。從砍樹挖泥,到生火燒窯。

這些樸素的壺與杯,每日用來喝他自己喜歡的茶。韓國茶並不追求高香,味反而成為前提。而那種味道,並不濃烈,甚至可以用淡來形容,這時候,就知道金昌郁的茶杯的好處了,雖然不工整,也不華麗,但是和那茶一樣,都充滿了山野之氣。配的點心,則是自己做的年糕和栗羊羹,同樣是山野的傳統食品,更覺得這一桌茶,充滿了自然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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