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大利大選結果揭曉：一場民粹主義的勝利 | 【有魚有熱點】

北京時間3月5日晚十點，義大利議會大選仍在緊張的記票當中。但從已經公布的九成投票結果來看，大局已定。

五星運動黨憑藉一己之力獲得32%的席位，大幅超出大選前的民調預期。貝盧斯科尼領導的中右翼聯盟合計獲得37%的席位，而上任總理倫齊所引領的中左翼聯盟只獲得23%的席位。

由於無人獲得多數席位，義大利將面臨和之前英國、德國類似的懸浮議會窘境，進入漫長的組閣過程。

但這次大選仍然可以看作是民粹主義的勝利。雖然大選前五星運動黨已經嶄露頭角，但最終得票率如此之高還是讓人驚愕。此外，另一個民粹主義右翼政黨——中右翼聯盟中的北方聯盟（North League，後更名聯盟黨，文中仍沿用北方聯盟的名稱），也取得了18%的支持率，同樣超出市場預期。

為何相比之前的法國大選，義大利大選中的反建制黨派能夠取得更明顯的勝利？義大利會因此走向脫歐嗎？新政府會面臨怎樣的挑戰？這一切又有怎樣的投資含義呢？

城頭變幻大王旗

曾幾何時，義大利這片土地上，古羅馬是世界民主的高點。

元老院是現代兩院制的雛型，大陸法系起源於羅馬法，西塞羅曾在這裡慷慨陳詞，凱撒從這裡出發遠征高盧。

然而，現代義大利未能重現古羅馬的輝煌。自從二戰結束以來，義大利已經換了60多屆政府。政府決策低效、政令不暢，債務高企、亟需改革。而這一切，都成為了民粹主義的溫床。

上任總理倫齊曾經試圖改變這一切。

2014年，39歲的倫齊就任總理，《時代》周刊稱他為「年輕版的布萊爾，義大利的奧巴馬」。他的確不負眾望的推動了多項改革：勞動力市場就業法案為僵化的勞動力市場釋放更多活力；推動了破產法改革，為減少不良債奠定基礎；養老金制度改革通過減少福利而推動政府減債。

然而，由於改革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習慣了高福利和高保障的民眾也抱怨不堪，2016年底倫齊被迫辭職。在本次大選中，儘管倫齊率民主黨（PD）捲土重來，但風光不再，僅取得19%的席位，所在的中左翼聯盟共取得23%的席位。

取而代之的是僅僅成立九年的五星運動（M5S）的崛起。這一出身草根的民粹主義政黨，又何以在大選中異軍突起呢？

五星照出義大利的內憂外患

民粹主義和五星運動的崛起，與義大利身處難民危機的最前沿不無關係。

義大利的版圖是只深入地中海的靴子，隔海與非洲相望，成為非洲難民進入歐洲的第一站。由於利比亞等國戰亂，從海上入境義大利的難民人數近年來急劇增長，2016年超過18萬人。

據估算，每個難民第一年的安置成本約為1萬歐元。2015年，義大利為了安置難民，官方支出接近10億美元。要知道，2017年義大利全年財政支出也不到1000億美元。

歐洲2015年移民危機

數據來源：Eurostat，wiki

義大利首次申請避難人數

數據截止至2017年4月底，數據來源：Eurostat，雲鋒金融整理

即便經濟穩健如德國，接收和安置難民也面臨很大的政治壓力，更何況是經濟形勢遠不及的義大利。

義大利羸弱的經濟基本面有著多方面的原因。

有一種說法：一個社會的今天，靠經濟；一個社會的明天，靠科技；一個社會的後天，靠教育。而義大利的社會問題同時涉及到了今天、明天和後天。

多年來，義大利經濟增長緩慢，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成員國中少數幾個經濟產出水平尚未回到金融危機前水平的國家之一。

與此對應的，是義大利長期失業率居高不下，尤其是年輕人失業率高達40%。

整體失業率和年青人失業率（%）

數據來源：OECD，紅色為義大利

勞動力生產率低下是就業市場的痼疾。2000年以來，義大利的真實勞動生產力並無進步，而歐元區平均的勞動生產力上升了15%。難怪OECD的調查顯示，義大利人對於薪酬的滿意度較高，而對就業率滿意度很低。

由於競爭力低下，義大利的出口復甦乏力，並未對經濟增長帶來太多提振。

單位小時真實勞動生產率（指數）

在科研領域，無論是公共部門還是企業部門的研發支出佔GDP的比重，義大利均明顯低於OECD國家平均水平。

研發支出佔GDP比例

數據來源：OECD Italy Survey 2017

義大利的教育水平在OECD國家中較低。同時，還存在勞動力技能與需求不匹配的情況：技能不能勝任和超出職位需要的比例分別為8%和12%，超出OECD平均水平，尤其是不能勝任者更高。

勞動力不匹配率高

數據來源：OECD

此外，政府效率低下也是長期困擾義大利的問題之一。破產程序費時長，成本高，妨礙了市場出清。

破產過程的平均成本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OECD，成本包括破產管理費、法院和律師費、拍賣費用等，口徑為成本占債務人財產的比例。

義大利經濟的南北差距也非常大。北部和南部的失業率分別為6.6%和19.2%，南部的政府效率和企業生產力都顯著低於北部。

公共管理效率（左）和企業的勞動生產力（右）

數據來源：OECD 藍色為高，紅色為低

當這個國家年輕人失業率高達40%，而與此同時城市的廣場聚集了大量異鄉難民，政府還試圖削減福利，將納稅人的錢用於救助難民時，排外的民粹主義思想興起也就不難理解了。

那麼，民粹主義會將義大利帶向脫歐之路嗎？

民粹主義崛起，五星不再只是「運動」

五星運動雖然被稱為黨並參加議會選舉，但他們自稱只是「運動」（movement）不是黨。

我們真正代表人民，我們是貪腐的精英政治中的清流，我們不與其他政黨結盟。

——五星運動的口號

2017年，義大利就議會選舉辦法幾經反覆，出台了新的選舉法，並設計了複雜的雙層選舉制度。

義大利兩院議席和選舉辦法分布

數據來源：wiki

這種簡單多數和比例選舉相混合的選舉辦法讓人眼花繚亂，而在五星運動看來，選舉法本身就是一場陰謀：

「這個選舉法的唯一目的就是讓其他政黨聯合起來擠走我們。」

——五星運動黨議員 Danilo Toninelli

不過，複雜的選舉辦法依然沒有阻止五星運動前進的步伐。本次議會選舉中，五星運動作為單個黨派，獲得了32%的最多席位。

五星運動的執政能力確實令人懷疑。五星運動黨員吉尼婭·拉吉就任為羅馬市長，上任後有四名高官辭職，並且有一名衛生主管面臨著醜聞攻擊；她本人作為在任市長參與抗議活動，受到質疑。

那又怎樣？人們對政壇新風的渴望壓倒了這些顧慮。

「我認為這（五星運動）是我們撼動整個系統的唯一方式。儘管他們在地方管理中表現不佳，例如在羅馬。但他們是新的，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第一次管理國家的機會。」

——一位支持五星運動的高中教師，引自金融時報

此時的五星運動今非昔比，如能找到盟友，問鼎執政並非遙不可及。

不僅如此，五星運動的風格也在向主流政黨靠近。五星運動現在的領導人迪馬耶，與創始人格里洛的風格截然不同。他能夠在彭博的採訪中就銀行法規和不良貸款侃侃而談。（延伸閱讀：八一八義大利大選背後的「花樣美男」們）

迪馬耶的形象意味著五星運動換了季節。格里洛代表義大利人的憤怒。他尖叫、詛咒。迪馬耶是一個冷靜的領導人，他從來不詛咒，他總是無可挑剔。

——義大利Urbino大學政治學教授Fabio Bordignon

更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五星運動，中右翼聯盟中的右翼政黨北方聯盟（North League），也取得了大幅超出預期的支持率。

擁有19%席位的北方聯盟，其領導人Salvini成了關鍵人物。Salvini在大選結束後表示，中右翼聯盟取得了選舉勝利，將不與其他政黨結盟而獨立執政。考慮到Salvini對歐元的強硬態度和北方聯盟的較多席位，這個結果對於義大利和歐元區的風險也相當大。

Salvini對得票數量喜出望外，圖片來源：路透

歐元是一個錯誤的的社會和經濟實驗。歐元在過去、現在和將來都是錯誤。

---北方聯盟領導人Salvini

不過，即便在這種極端的情況下，離義大利脫離歐元區仍然比較遙遠。這是因為，脫離歐元區的公投違反義大利憲法，如要修改憲法則需要修憲公投。看看過往的歷史，修憲公投發起不易，贏得更難。

只是，本已陷入政治僵局的義大利，未來更加混亂莫測。

合縱連橫 亂局持續

缺乏多數派的選舉結果導致了懸浮議會，而確定組閣還需要較長時間。如此一來，各個黨派的主張和在聯盟中的話語權，將決定義大利的政策走向。

義大利的經濟問題錯綜複雜。目前，義大利的政府債務佔GDP高達132%，唯有靠基本財政餘額（primary balance）為正才能持續。

基本財政餘額等於稅收為主的政府收入減去政府支出。目前義大利的政府支出中，養老支出是大頭，佔GDP比例達到16%，在歐盟中僅低於希臘；而規定到2019年將退休年齡延長到67歲的退休法案備受爭議。而要使企業部門煥發活力，還需要減稅和簡化稅制。

一方面是減稅（擴張），一方面是減少福利（緊縮），還要控制債務比例，如何能取得平衡發展，是義大利政府面臨的挑戰。

三個主要黨派／聯盟對於上述平衡關係的答案截然不同。

五星運動的政策主張主要包括：大幅提高福利、廢除退休法案、增加警察和監獄；增加環保相關的投資支出。各項政策主張都有量化目標，例如增加警察1萬人，增加家庭補助170億歐元等。這種漫天撒錢的方法恐怕只能帶來赤字和債務比例上升，而五星運動最不care的就是政府債務和赤字了——他們主張廢除3%的財政赤字約束。

倫齊的中左翼政黨聯盟主張維持政府債務水平可持續。為此，減稅需要漸進開展，而養老和福利也必須進行必要的緊縮，例如，支持將退休年齡延長至67歲的退休法案。

而中右翼政黨聯盟包括了真正的「中右翼」力量黨（FI），以及「極右翼」北方聯盟（NL）。貝盧斯科尼領導的力量黨觀點偏中性，而北方聯盟是最支持脫離歐元區的。

各政黨的政策主張

數據來源：高盛 雲鋒金融

進入懸浮議會，未來各個黨派相互結盟組閣的可能性又如何呢？

對於市場較為友好，也是概率較高的結果，是中左翼和中右翼的聯盟。不過，由於民主黨大敗，僅獲得19%的席位，在這一聯盟中，中左的民主黨、中右的力量黨和右翼北方陣線，幾乎三足鼎立。要想使現任的民主黨總理真蒂洛尼連任，難度很大。

情形二是中右翼聯盟以少數派組閣。但通常這樣的政府較為孱弱，面臨強大的反對黨，可能並不長久。

情形三和情形四都包括了五星運動的上台，概率較低，但一旦成真對市場來說風險較高。

各政黨席位比例和聯盟概率

數據來源：雲鋒金融整理

當德國人為2000年初的勞動力市場改革承受陣痛，義大利人享受著加入歐元區的便宜借貸。今天，當義大利不得不面對改革時，卻又轉向民粹主義。

倫齊的改革政治遺產需要繼承和推進，而民粹主義政黨如五星運動和北方聯盟，看上去更可能把事情搞砸。

不過，大洋彼岸的特朗普的執政經歷，或許給了民粹主義上台的一個觀察樣本。雖然選舉中承諾／威脅出台多種殺傷力很強的措施，但最終是那些阻力最小的政策，最容易落實，例如減稅。

從五星運動由號稱不結盟到現在黨魁迪馬耶尋求結盟的態度來看，義大利的民粹主義政黨同樣是現實主義者。當他們真正取得執政，或許也會開始權衡，評估脫離歐元區的真正成本，找到威脅脫歐和與歐盟談判取得更多自主權的微妙平衡。

讓我們談談生意

在大選之前，相對平靜的義大利主權債市場和股市顯示出自滿的狀態。

事實顯示，市場再一次低估了民粹主義的力量。

北京時間3月5日下午歐洲市場開市後，義大利10年期國債下跌，收益率走高7bps，義大利股市開盤跌1.6%。

義大利組閣，短則數周，長可能持續數月。組閣期間，乃至成功組閣之後，市場都面臨政策不確定性。

當政治觀點差異巨大的政黨形成聯盟，改革的推進、銀行業危機的解決、福利制度改革、政府財政紀律與歐盟的博弈，這些問題都可能反覆發酵，以致於難以推出有效的解決方案。

在貿易保護主義甚囂塵上之際，義大利大選結果可能進一步增加不確定性，令全球風險情緒更趨緊張。

比較確定的是，銀行業危機是必須要解決的。

義大利銀行業曾被擔心是「定時炸彈」，但去年開始的政府救助和不良貸款減持項目，使得銀行業危機「拆彈」初現曙光。

義大利不良貸款（十億歐元）

數據來源：PwC，義大利央行，灰色／紅色／橙色分別代表逾期／可能無法回收／壞賬

未來，義大利銀行業問題的逐步解決，可能帶來相關投資機會。

作者：馬文慧，張璐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