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詩詞鑒賞:露螢清夜照書卷——周邦彥作品賞析(十首)
露螢清夜照書卷——周邦彥作品賞析
周邦彥(1056年-1121年),北宋末期著名的詞人,字美成,號清真居士,漢族,錢塘(今浙江杭州)人。歷官太學正、廬州教授、知溧水縣等。徽宗時為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典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後來格律派詞人所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有《清真集》傳世。
周邦彥在宋神宗時為太學生,因歌頌新法被擢為太學正,累官廬州教授、知溧水縣等。他少年時期個性比較疏散,但相當喜歡讀書,宋神宗時,他寫了一篇《汴都賦》,讚揚新法,徽宗時為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周邦彥晚年與蔡京同黨劉昺(注此字上日下丙音bǐng)過從甚密名節有污。精通音律,曾創作不少新詞調。作品多寫閨情、羈旅,也有詠物之作。格律謹嚴,語言曲麗精雅。長調尤善鋪敘。為後來格律派詞人所宗。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詞中老杜」。有《清真居士集》,後人改名為《片玉集》。
周邦彥歷官太學正,國子主簿,徽猷閣待制,提舉大晟府(管理音樂的機構)。詩詞文賦,無所不擅。但為詞名所掩,詩文多零落不傳。其中《汴都賦》為成名之作,長7000字,流傳至今。古體詩《天賜白》、《過羊角哀左伯桃墓》風骨凜然,絕無綺羅香澤之氣。周邦彥被公認為是「負一代詞名」的詞人,在宋代影響甚大。邦彥詞多寫男女戀情,詠物懷古,羈旅行役,內容較窄,境界不高。但在藝術創意上堪稱大家,其詞善於鋪敘,即在寫景抒情中滲入述事,造成另一境界,形成曲折迴環,開闔動蕩,抑揚頓挫之勢,發展了柳永、張先的慢詞。加之語言工麗,多用典故,形成了渾厚、典雅、縝密的藝術風格。
代表作如:〔少年游〕「並刀如水」,在寥寥51字中,不但寫故事,重現當時的境界,而且寫對話,如見詞中之人,且聞其語,生動地描摹出人物的性格、心態,在詞中實為獨創。另一首〔少年游〕「朝雲漠漠散輕絲」,寫得更妙。一首小令寫了兩個故事,中間只用「而今麗日明金屋」一句聯起來,將上闋的追憶戀愛與下闋的共同生活、金屋藏嬌兩種境界進行了比較,感受追憶兩個故事中的同一種情調:相聚不如相思,意味深長。另如長調〔花犯〕「粉牆低」,跳躍曲折,照應、收放、開合,十分講究;〔過秦樓〕「水浴清蟾」,將時間、地點、人物、感情變換數次,構成全部事件、人物感情發展的脈絡;〔蘭陵王〕《柳》,把將離之情,既去之思,居者與行者,舊恨與新愁,人和物,情和境,渾然融為一氣。邦彥詞音律嚴整,格調精工,多創新調。因此他被尊為婉約派的集大成者和格律派的創始人,開南宋姜夔、吳文英格律詞派先河。周邦彥的集子有楊澤民、方千里、陳允平三家和詞,今存《片玉詞》10卷,《彊邨叢書》本;另有《清真集》2卷,集外詞1卷,《四印齋所刻詞》本。
周邦彥名字取自《詩經》的《國風·鄭風·羔裘》「邦之彥兮」,譯為國家有才華的人。王國維《人間詞話》稱:「美成深遠之致,不及歐、秦,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可見其也是一位很有才學的人。
王國維認為:「(周)先生於詩文無所不工,然尚未盡脫古人蹊徑。平生著述,自以樂府為第一。詞人甲乙,宋人早有定論。惟張叔夏(張炎)病其意趣不高遠。然宋人如歐、蘇、秦、黃,高則高矣,至精工博大,殊不逮先生。故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曆十子之流。南宋唯一稼軒可比昌黎,而詞中老杜,則非先生不可。昔人以耆卿比少陵,未為猶當也。"意謂周邦彥為北宋詞的「集大成者」。
周邦彥詞的"集大成",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看,從詞的搜求、審定、考證方面來說,他有集成和創製的功勞;就其寫作功力之成就而言,他善於體物言情,描繪工巧周至,又善於融化前人詩句,鍊字妥帖工整;從創作風格來說,清真詞能集北宋詞自柳永到秦觀、賀鑄等人之成就而獨具特色。他發展了柳永以賦為詞的鋪敘手法,兼取秦詞的柔婉、賀詞的艷麗,綜合形成自己善於勾勒,妙於剪裁,精巧工麗的典雅作風。
【作品賞析】
憶舊遊·記愁橫淺黛
周邦彥
記愁橫淺黛,淚洗紅鉛,門掩秋宵。墜葉驚離思,聽寒螿夜泣,亂雨瀟瀟。鳳釵半脫雲鬢,窗影燭光搖。漸暗竹敲涼,疏螢照晚,兩地魂消。
迢迢,問音信,道徑底花陰,時認鳴鑣。也擬臨朱戶,嘆因郎憔悴,羞見郎招。舊巢更有新燕,楊柳拂河橋。但滿目京塵,東風竟日吹露桃。
譯文
情人愁鎖眉黛,淚洗脂粉。門掩著,兩人相對,千言萬語歸於無言,默默出神。那秋夜,格外靜。只聽得秋葉墜地之聲,寒蟬凄厲之泣,遂把愁人從默默出神之中驚醒。滿天亂雨瀟瀟,更撩起無窮的離愁的別緒。她無心再整晚妝,如雲的烏髮蓬蓬鬆鬆也已插不住金釵;痴呆地不能成眠,眼睜睜注視著「窗影燭光搖」,隨著搖曳的燭光,人物的內心活動也在升騰。雨漸停風漸住,只剩殘雨敲竹,院內時有流螢在夜空中閃動,秋夜越是清冷,那相思的愁火越是殘酷地折磨著人;「兩地魂銷」,人分兩地相思不見,對此寂寞黯然失魂。
心上人已離她遠去,欲探尋離人的消息只能去道路旁、花蔭下,去仔細辨聽來往奔走的騎馬人中,有沒有自己熟悉的駿馬的嘶鳴。也曾想過親自登上高大的朱門去與心上人相會,但可嘆因心上人而容貌憔悴的她,卻又羞於去見自己的心上人。舊年的燕巢里也會飛進新燕,遠去的薄倖人是否又覓新歡?垂柳有意流水無情,不見那千絲萬縷的柳絲輕柔地吻著橋下那匆匆流去的水波!但見滿眼飄自京都的飛塵,被東風卷裹著從早到晚地吹弄著帶有露水的薄命桃花。
注釋
1.愁橫淺黛:眉宇間充滿了憂愁。黛,青黑色的畫眉顏料。代指女子的眉毛。
2.紅鉛:指臉上的脂粉。「紅」謂胭脂,「鉛」指白粉。
3.門掩秋宵:即「秋宵掩門」的倒裝。
4.墜葉:地上的落葉。離思:離別的愁思。
5.寒螿(jiāng):即寒蟬。螿:似蟬而小,赤青色,鳴聲凄切。王充《論衡》:「寒螿啼,感陰氣也。」
6.瀟瀟:風雨聲。
7.鳳釵:鳳形的髮釵。雲鬢:如雲的鬢髮,鬢髮的美稱。
8.暗竹敲涼:秋夜竹枝在冷風中搖擺相撞。著是化用唐鄭谷《池上》詩:「露荷香自在,風竹冷相敲。」
9.疏螢照晚:稀稀疏疏的幾個螢火蟲在黑暗中發出亮光。這是用杜甫《倦夜》詩:「暗飛螢自照。」
10.魂消:即銷魂,極度悲傷愁苦的樣子。梁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11.迢迢:遙遠的樣子。《古詩十九首》:「迢迢牽牛星。」
12.鳴鑣(biāo):馬口勒上的響鈴聲。
13.擬:打算。朱戶:紅漆的門窗。[1]?「嘆因郎」二句:可嘆她因思念情郎而瘦損,又因為容顏憔悴,而怕見情郎的到來。這是化用元稹《會真記》中鶯鶯與張生詩:「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
14.舊巢新燕:語本晏殊《連理枝》詞:「送舊巢歸燕拂高簾,見梧桐葉墜。」
15.河橋:值汴京城裡汴河上的市橋。
16.京塵:語本晉陸機《為顧彥先贈婦》詩:「京洛多風塵,素衣化作緇。」這裡指汴京的塵土。
17.竟日:整日,整天。露桃:帶露的桃花。唐顧況《瑤草春歌》:「露桃穠李自成蹊。」又,杜牧《題桃花夫人廟》詩:「細腰宮裡露桃新。」
創作背景
這首詞大約是作者在汴京求官,接到昔日相好的一位女子從外地寄來的信,因而回憶起當初分手時的情景,引發思念之情所作。
賞析
「記愁橫淺黛,淚洗紅鉛,門掩秋宵。」劈頭一個「記」字,起筆便突出了詞人記憶常新之深情,從而領出臨行前與情人話別的那番情景。頭兩句先為人物寫容:黛石淡掃的蛾眉愁鎖、瑩瑩淚水沖洗著面頰上的紅粉;「門掩秋宵」是說秋夜深沉,閨門已經掩上,女主人公要休息了。
「墜葉驚離思,聽寒螿夜泣,亂雨瀟瀟。」三句寫連窗外輕輕的墜葉聲也使充滿離別情思的女主人忽然而驚;「寒螿夜泣」中寒蟬凄切入耳,像斷腸人的啜泣聲;更別說那捲地而起的秋風夾著瀟瀟亂雨,尤其無情,點點滴滴就如同澆在她心中。
「鳳釵半脫雲鬢,窗影燭光搖。」鳳釵半脫去鬢,窗影燭光搖。鬢邊鳳釵已半脫,則情人臨歧抱泣之狀可以想見。燭光搖動窗影,也刺激著詞人銳感的心靈。古詩詞中,剪燭西窗乃團圓之傳統象徵。可是眼前這窗影燭光,卻成為遠別長離的見證,此情此景,叫人如何忘得了。
「漸暗竹敲涼,疏螢照晚,兩地魂消。」歇拍這三句,將詞境從深沉的回憶之中輕輕收回現。此時,正夜色沉沉,涼風敲竹鏗然有聲,一點流螢劃破夜色。靜極暗極之夜。正是凄寂之極,深重之極的詞人之心。多情銳感的詞人,遙想遠方之情人,此時此刻必正是相思入骨,兩人異地,一樣魂消。
「迢迢,問音信,道徑底花陰,時認鳴鑣。」中「迢迢。」換頭短韻二字,而意境遙深。它緊承「兩地魂消」而來,又引起下邊的音信相問,遂將歇拍之想像化為具體,把兩地相思情景融為一境。「問音信,道徑底花陰,時認鳴鑣。」兩地相思既深,自會音書相問。不知情人音書如何,卻只好時時來到小徑里、花陰下,辨認門外過路的馬嘶聲。底,宋人口語,猶言里。馬嘶不言聽而言認,即辨認聲音。以視覺之字代聽覺,妙。
「也擬臨朱戶,嘆因郎憔悴,羞見郎招。」也想到朱門邊去候望,可是又自傷憔悴,怕被郎招。這分明是怨其不歸的氣話。怨之至極,正見得相思之入骨。此二句借用元稹《會真記》里鶯鶯詩「不為旁人羞不起,為郎憔悴卻羞郎」,怨然女子口吻。這是矛盾、真實而又複雜的心情,詞人把它生動地刻划出來。
「舊巢更有新燕,楊柳拂河橋。」又從女子一面寫回自己一面。此二句暗用韓偓《香奩集·春晝》詩:「藤垂戟戶,柳拂河橋。簾幕燕子,池塘伯勞。」舊巢更來新燕,楊柳又拂河橋,則從彼秋宵至此春天,別離久矣。顯然此詞之借用韓詩,是融攝其整個詩意,非一般撏扯古人辭句者可比。
「但滿目京塵,東風竟日吹露桃。」上句顯用陸機《為顧彥先贈婦》詩:「京洛多風塵,素衣化為緇。」下句,暗用李義山《嘲桃》詩:「無賴夭桃面,平明露井東。春風為開了,卻擬笑春風。」原來,結筆二句是向女子報以衷情:京華風塵滿目,夭桃穠李成天招展,但我心有專屬,終不為京塵所染,且不為夭桃所動也。
虞美人·廉纖小雨池塘遍
周邦彥
廉纖小雨池塘遍。細點看萍面。一雙燕子守朱門。比似尋常時候、易黃昏。
宜城酒泛浮香絮。細作更闌語。相將羈思亂如雲。又是一窗燈影、兩愁人。
譯文
如絲的細雨灑遍了池塘,在長滿浮萍的水面,濺起了無數小點點。硃紅色的門檐下,一雙燕子守在窠里不再飛去。啊,今天的這個黃昏,來得似乎比往常要早。
杯里的宜城酒浮泛著香絮般的白沫。我們喁喁細語直到夜深。在這即將分手的時刻,我們的離愁別恨像亂雲一般難以分,怎麼又是這樣啊——一窗搖曳的燈影,兩個黯然相對的有情人!
注釋
⑴廉纖:纖細連綿貌。韓愈《晚雨》:「廉纖晚雨不能睛,池岸草邊蚯蚓嗚。
⑵萍面:池塘的水面生滿了浮萍。
⑶朱門:紅漆大門。
⑷比似:比起。
⑸宜城酒:漢南郡宜城(今湖北宜城縣南)生產的名酒。香絮:形容酒面浮沫,又名「浮蟻」。晉代張載《酃酒賦》稱讚宜城酒:「縹蟻萍布,芳香酷烈。」。
⑹更闌:夜深。古人一夜分五更。闌,將盡。
⑺相將:相共,共同。
⑻羈思(jīsī):離愁別緒。
創作背景
周邦彥的《虞美人·廉纖小雨池塘遍》創作於哲宗元佑五年(1090)。周邦彥中年曾浮沉州縣,漂零不偶,元豐年間周邦彥在汴京為太學生,後為太學正,至哲宗元祐二年(1087)方出京為廬州教授,後至溧水縣,這其間曾滯留荊江任教授職。此時周邦彥三十五歲,作下此詩。
賞析
《虞美人·廉纖小雨池塘遍》將離別場景和瀰漫情思融合在一起,以質樸細膩的描寫,刻畫出離別前夜男女二人對坐共飲、細語訴情的場面。既有離愁別緒,又有思戀纏綿。[5]
上片之境界,時間是從白天綿延到黃昏,空間是戶外,開頭暗用韓愈《晚雨》「廉纖小雨不能晴」詩意,小雨灑遍池塘。「細點看萍面」,本來,池塘的水面生滿了浮萍,現在萬千雨點,點破了萍面,又自有一番含蘊。「看」體現了詞人此時此境一種無可奈何的情狀。黃昏細語,朱門燕影,既烘托出了一片憂鬱凄婉的氛圍,又體現了詞人此時心境的悲涼。在這有些昏暗凝滯的天色中,詞人並沒有直接鋪排渲染離愁別緒,而是通過燈下話別的場面,將濃得化不開的感情融於筆下的情景和情景中的人。「一雙燕子守朱門,比似尋常時候易黃昏。」燕子不飛,其苦悶情狀可想而知。它與下片的「一窗燈影兩愁人」遙相疊印。最後一句又與起句遙相呼應,小雨連綿已久,天昏地暗,所以比起尋常時候就更容易黃昏。不過,這只是此句意蘊的一個層次。其深層意蘊是:在今天這樣一個即將別離的時候,只覺得光陰比起尋常時候過得特別快,很快就進入了黃昏。上片,已為下片點出詞情的內蘊作了充分的鋪墊。
下片時間綿延到夜盡,空間則轉為室內。「宜城酒泛浮香絮,細作更闌語」寫兩人相對共飲,絮絮而談。夜已盡,話未完,離別卻不期而至,於是「相將羈思亂如雲,又是一窗燈影兩愁人」。詞人用翻滾紛亂的雲朵形容即將分離的人心中那種忐忑不安的愁緒。處在愁苦中的有情人,只能在如豆的燈光下相對而立,映出一對零落的影子。「又是」表明兩人已不止一度嘗過離別的苦味。此度又嘗,則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亦可知。
縱覽全篇,詞人並沒有在情景的選擇上別出心裁,僅僅描繪尋常景物、人事,然而情感氛圍的渲染烘托卻是妙筆生花。感情層層深入,詞中隱含的書寫節奏隨著時間的延展而不知不覺地加快,離別來臨之時又戛然而止,將兩人的影子定格紙上,一切盡在不言中。這首以愛情和離愁為主題的詞,感人處在於情感的樸實沉摯。與之相應,詞人並未使用他所嫻熟的一些技巧,如結構的錯綜安排之類,也沒有描寫送別、別後一類常是最富於戲劇性或最能打動人心的場面,他只是如實寫出臨別前夕的綿綿別話,就充分表現愛與愁兩大主題。論筆法幾乎是一往平鋪,論情感正是一往深情。既樸實,又深沉,別具一種極厚重的感人力量。
慶春宮·雲接平岡
周邦彥
雲接平岡,山圍寒野,路回漸轉孤城。衰柳啼鴉,驚風驅雁,動人一片秋聲。倦途休駕,淡煙里、微茫見星。塵埃憔悴,生怕黃昏,離思牽縈。
華堂舊日逢迎。花艷參差,香霧飄零。弦管當頭,偏憐嬌鳳,夜深簧暖笙清。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
譯文
舒捲秋雲遠接平岡,一片寒野蕭疏,四面群山環繞,峰迴路轉,只見孤城一座。秋季原野上的鴉啼雁唳聲,倉皇一片。經過一天旅途勞累,投宿之時,暮靄中依稀見到星光。當此時入黃昏,人也暫得休閑。身體休息而腦子卻忙了起來,長途行旅人往往有這種體驗。精疲力竭時,沉沉暮靄中抬頭遠望,透過薄薄的雲霧,看到空中的點點星光。天地間行走,江湖上飄零,作者風塵僕僕,憔瘁不堪,一到黃昏,離愁別恨愈加濃重。
在華堂上,纓冠逢迎,美女如雲,急管繁弦,燕舞鶯嚶,曾歌舞歡宴之地有過一段難忘的艷遇。一班令人眼花心醉的伎樂,美人的香氣飄蕩瀰漫、無所不至。眾多吹彈歌舞、為華筵助興添歡的樂伎中有詞人獨愛的一位吹笙美人。她演奏出來的那悠揚動人的、如同鳳鳴一般的笙樂。宴席到深夜她作笙獨奏,惹人注目,也得到詞人的特別憐愛。彼此於當時一晌間的眉目傳情,美人與我心意相通。
注釋
平岡:平坦的山脊。
驚風驅雁:指一陣徒起的寒風吹散了雁行。語本鮑照《代白紵曲二首》之一:「窮秋九月葉落黃,北風吹雁天雨霜。」
休駕:聽歌下來車馬歇息。
塵埃憔悴:因旅途辛苦、風塵僕僕顯得疲憊消瘦。
華堂:裝飾華麗的的廳堂。
花艷:花兒一般嬌艷。指美女。參差:這裡只眾多美女個子高矮不齊、穿插來往的樣子。
弦管:泛指樂器。
偏憐:最愛,只愛。嬌鳳:指作者所中意的那個女子。
簧暖笙清:故事笙里的簧片用高麗銅製成,冬天吹奏前須先燒炭火,將笙置於錦熏龍上,再加四合香薰烤,簧片烤暖之後,吹起來聲音才清脆悅耳。參見周密《齊東野語》卷17。
眼波傳意:眉目傳情。語本韓偓《偶見背面是夕兼夢》詩:「眼波向我無端艷。」
密約:秘密約會。明湯顯祖《牡丹亭·驚夢》:「此佳人才子,前以密約偷期,後皆得成秦晉。」
一餉:同「一晌」,一會兒,一陣子。
創作背景
周邦彥在宋代被公認為「負一代詞名」(《詞源》下)的人,其詞就在當時廣為流傳。此詞作於詞人行旅別離羈旅漂泊之時,但此詞為編年未定詞。
賞析
「雲接平岡,山圍寒野,路回漸轉孤城。」是一對偶句,從雲和山著眼,極力苗木開闊廣漠景象,「接」和「圍」兩個動詞,也顯得有氣勢。「路回漸轉孤城。」道路經過幾番迴轉以後,才逐漸地看到了遠處的成郭。「漸」字有韻味,即表示原野廣闊、路途遙遠曲折,又能透露行人旅客那焦灼期待的心情。
「衰柳啼鴉,驚風驅雁。」又是以對偶句,這一偶句式吧重點描寫的鴉和雁放在第四字的位置上,與前一偶句把雲、山放在第一字,位置安排不同,形成錯落之勢。兩句通過烏鴉和鴻雁的啼聲,極力描摹秋季原野上的肅殺氣氛。「驚風驅雁」四字,最賤精彩。用「驚」字形容秋風,除了說它猛烈之外,還能是人覺得節序換之迅速,從而產生一種倉皇無措之感;說鴻雁是被秋風驅趕而南飛還有比喻人生道路上的為世事多驅遣而不由自主的意思。更將這滿布秋愁的畫面上,點上了鴉啼雁唳、衰柳簌簌、驚風颯颯的有聲有色之動景,豈不更加濃了羈愁抑鬱之情。在「柳」、「鴉」、「風」、「雁」之前冠以「衰」、「啼」、「驚」、「驅」幾個動詞,將秋景的情韻也就更加深化了。
「動人一片秋聲。」一句,在前面景物層層鋪敘、渲染之後,以直抒胸臆道出,語平易而情深。「動人」二字並不突兀,因為它只不過是吧上文寫景之中所包括的抒情成分點名罷了。「秋聲」,當然是指鴉啼、雁唳和風吹的聲音,但與「一片」相連接,則是為了與開頭所描寫的廣漠原野相照應。由於環境寂靜,聲音便傳得遠;又由於有一些單調的聲音,而周圍的環境卻會顯得更加寂靜。
「倦途休駕,淡煙里、微茫見星。塵埃憔悴,生怕黃昏,離思牽縈。」是當日事,「塵埃憔悴」則是邊敘寫羈旅生涯,邊描繪途中景色,寫景、論事、抒情三者融為一體,有力地塑造了天涯遊子的形象。「倦途」「憔悴」二詞,既是勾勒了遊子的憔容倦態,更揭示了其內心的愁苦。多日積累,因分別日久,故引出「離思牽縈」,趁黃昏休歇時遂乘隙而來。「離思牽縈。」一句,正點出了愁苦之因。「淡煙里,微茫見星」二句,展示了一幅黃昏黯淡、煙靄迷濛、疏星閃爍的朦朧意境,為畫面的秋寒、羈愁更抹上幾筆冷色。王實甫散曲《十二月帶堯民歌》「自別後遙山隱隱」一首說:「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不銷魂。」雖說寫有離人與思婦之不同,而體會黃昏時刻最易使人感到孤獨、引起離愁,則是一致的。
「華堂舊日逢迎,花艷參差,香霧飄零。」回憶往事,一派花團錦簇,內容突然而變。「華堂」,指歌舞歡宴之地;「逢迎」,指交接過從之事。「花艷參差,香霧飄零」八字,極寫眾多美女之足以令人眼花心醉;「花艷」,預指女郎的美貌。作者《玉樓春》有「大堤花艷驚郎目」之句,與此同本於南朝樂府詩《襄陽樂》。「香霧」是美人香氣,「霧」言其濃若可見,又飄蕩瀰漫無所不至。寫美人,先寫其色,複寫其香,總寫其多(「參差」喻多)。
「弦管當頭,偏憐嬌鳳,夜深簧暖笙清。」如此加倍地區寫美人,不會沒有緣故。那眾多美人是什麼人?不是主人的宅眷,也不是女賓,此句點明,是「弦管當頭」,那是一班吹彈歌舞、為華筵助興添歡的女樂。唐崔令欽《教坊記》說:「伎女入宜春院,謂之內人,亦越前頭人,常在上(皇帝)前頭也。」這也就是「弦管當頭」了。前面寫華堂之集、美女之美,是為了這班樂伎的出場作先聲奪人之勢,但目的還在下文說出——「偏憐嬌鳳,夜深簧暖笙清。」是眾多樂伎中他所獨愛的以為吹笙的美人。「嬌鳳」言其小,又言其美,同時又兼指她演奏出來的那悠揚動人的、如同鳳鳴一般的笙樂。「簧暖笙清」周密對此有個很好的解釋。《齊東野語》卷十七「笙炭」條說到焙笙:「簧暖則字正而聲清越,故必用焙而後可。……樂府亦有『簧暖笙清』之語。」所謂「樂府之語」,即指美成此句而言,特寫「夜深簧暖笙清」一句,當時宴席到深夜時她在作笙獨奏,所以惹人注目,也得到他的特別憐愛。
「眼波傳意,恨密約、匆匆未成。」承接上句情境,他在神情舉動上有所表現,而為一人所注意,於是她便「眼波傳意」,那就是「美目流盼」、「獨與予兮目成」,寫得活靈活現了。「眼波傳意」也就是下文的「一晌留情」。
「許多煩惱,只為當時,一餉留情。」「一晌情」前,應藏有一個「她」字。又應藏有一個「我」字。既稱「煩惱」,就有流於皮相之見了,把它理解為作者另一個詞中的「拼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解連環》),恐怕倒還接近些。
渡江雲·晴嵐低楚甸
周邦彥
晴嵐低楚甸,暖回雁翼,陣勢起平沙。驟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塗香暈色,盛粉飾、爭作妍華。千萬絲、陌頭楊柳,漸漸可藏鴉。
堪嗟。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愁宴闌、風翻旗尾,潮濺烏紗。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沉恨處,時時自剔燈花。
譯文
晴日山中的薄霧低低地鋪滿南方的曠野,春的氣息最早從雁鴻翅下透露,它們結成陣勢從沙灘上騰空而去。驟然驚知春天已經來到眼前,詢問什麼時候,能逐漸地進入深山?鮮花碧草,舒捲開合,天公以最大的粉飾力裝點著爭艷斗華的春天。那千絲萬縷的田頭道旁的楊柳,嫩條漸抽漸長便可藏遮棲鴉。
可嘆!沿著東流注入長江的清江水西去,裝飾華美的遊船向著京城──汴京進發。是酒宴已殘,興盡人散?還是愁那江風陣陣總是無休止地拍打翻卷著船頭的旗尾,夕潮也洶湧而起濺濕了頭上的烏紗?夜晚懸在江空上一彎弦月,乘坐的般只也慢慢巾近港灣驛站、泊入蘆葦深處。沉怨無法排遣,面對著閃爍的銀燈,一次次地把燈花剔下。
注釋
⑴晴嵐:晴日山中的霧氣。
⑵暖回:隱喻政治形勢的突然轉變。
⑶雁翼:雁的兩翅。
⑷借問何時:詢問什麼時候。
⑸委曲:曲折延伸。
⑹妍華:指美艷,華麗。
⑺陌頭:路上;路旁。
⑻堪嗟(kānjiē):感嘆詞。
⑼清江:夷水,既可指清澈的江水,又可特指湖北省境內流入長江的一段江水,《水經注》記載該水,「水色清照石上,分沙石」故名之曰「清江」
⑽畫舸(huàgě):裝飾華美的遊船。
⑾旗尾:象徵著黨派和官祿。
⑿烏紗:指烏紗帽,以烏紗抽扎帽邊製成,始於東晉宮官著烏紗帢,後經改制,隋代時帝王、貴臣亦多戴之;至唐宋已行於民間,不論貴賤
⒀水驛:水中驛站。
⒁蒹葭(jiānjiā):蒹和葭都是價值低賤的水草,喻微賤。
⒂燈花:燈心餘燼結成的花狀物。
創作背景
周邦彥在宋神宗時代入學,他寫了一篇《汴都賦》讚美歌頌新法,得到神宗的欣賞,被選拔做太學正。神宗死後,哲宗即位。先是宣仁太后執政,任用舊黨的人。後來宣仁太后死了,哲宗自己執政,就改元叫紹聖,重又起用新黨的人。周邦彥就又被召回汴京,而且,哲宗還叫周邦彥重獻《汴都賦》。周邦彥在客居荊州時作了此詩。
賞析
這是一首歌詠山水風光兼抒發離情的長調。
上片寫春回人間的萬千氣象,一開始便以曲筆點寫春的消息,「暖回雁翼」的「回」字含使動意味,大雁是候鳥,春曖北去,秋寒南歸,這溫暖的使鴻雁結隊北飛的氣息,自然便是春天帶來的。「驟驚春在眼,借問何時,委曲到山家」三句承前而起,下面幾句則是從想像中迴轉,寫眼前的初春景色。「漸漸可藏鴉」之句並無華麗詞藻,但卻極富想像,給人以流動的美感,並非真有藏鴉,而是「可」藏鴉。該句不僅使人讀後如睹其景,而且似乎也使不討人喜愛的烏鴉因為沾染到春天的氣息,變得美麗。
下片是對著面前的景事,抒發淡淡的閑情。起始便是一個嗟嘆句「堪嗟」,接下去「清江東注,畫舸西流,指長安日下」三句,彷彿是寫詞人正置身畫船,沿著東流注入長江的清江水西去,向著京城──汴京進發。「長安日下」一詞是暗用前人句典,唐·王勃《滕王閣序》中有「望長安於日下,指吳會於雲間」之句。唐王朝的都城在長安;古人將權力至高無上的君王比作中天之日,所以「日下」也指君王所居之處京都。不過此處「指長安日下」句,則是指向北宋王朝的都城──汴京,使用的是代稱手法。「愁宴闌、風翻旗尾,潮濺烏紗」句首的「愁」字與前面闋首的「堪嗟」二字相呼應因。「烏紗」。「今宵正對初弦月,傍水驛,深艤蒹葭」。仔細品味,這「愁」字的落腳便在「初弦月」上。人們常用月圓月缺比喻人間的離合悲歡。尾句「沉恨處,時時自剔燈花寫出了離愁在心不能入眠的情況。[2]詞的上片,寫景體物精細宛轉,色澤鮮明,境界清新;下片敘事言情,疏宕宛轉,細密圓美,情真意切。整首詞生動傳神的表現了詞人在羈旅行役中由對春色由哀的喜愛到對命運艱難的孤憤之情。
浣溪沙·樓上晴天碧四垂
周邦彥
樓上晴天碧四垂。樓前芳草接天涯。勸君莫上最高梯。
新筍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忍聽林表杜鵑啼。
譯文
晴空萬里,我登上楊柳掩映的高樓,眺望一片芳草綠到天邊。勸你不要登上高樓的頂點,因為此時登高懷遠,最是傷懷。
堂下的新筍已長成竹子,落花已碾成塵土作了燕子築巢的新泥。此時再怎忍心聽那林梢上傳來杜鵑的的啼叫呢?
注釋
①浣(huàn)溪沙:唐代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分平仄兩體,字數以四十二字居多,還有四十四字和四十六字兩種。最早採用此調的是唐人韓偓,通常以其詞為正體,另有四種變體。全詞分兩片,上片三句全用韻,下片末二句用韻。此調音節明快,為婉約、豪放兩派詞人所常用。
②碧(bì)四垂:四面青天與遠處綠野相接,自高而下,同一碧色。
③芳草:意為芳草掩映的歸途。
④高梯:高樓。暗指登高易動鄉情。
⑤燕巢(cháo)泥:落花化為泥土,被燕子銜去築巢。
⑥林表:林外。
⑦杜鵑(juān):鳥名,其聲衷苦,似「不如歸去」,勾人鄉思。
創作背景
宣和二年(1120),周邦彥曾任順昌知府,這首詞或許是這個時期所作。暮春之時,詞人登高遠望,看到天空中萬里無雲,地下芳草萋萋,遠處的林外又傳來杜鵑的啼鳴,觸發了詞人的惜春傷懷之情,於是寫下這首詞。
關於它的作者有兩種說法。明代詩人毛晉在《詩詞雜俎》中認為這首詞是李清照寫的,《古今詞統》、《歷代詩餘》也有這種說法。然而宋朝末期陳元龍的《片玉詞》早有記載這首詞,比這更早一些,在方千里、楊澤民所作兩種《和清真詞》以及陳允平的《西麓繼周集》中也記載這首詞,看來這首詞確實是周邦彥所作。
賞析
上闋首句「樓上晴天碧四垂,樓前芳草接天涯」中看似都是景語,實則化用了韓倔《有憶》「愁腸泥酒人千里,淚眼倚樓天四垂」和魏夫人《阮郎歸》「夕陽樓處落花飛,晴空碧四垂」的物境和意境,詞人看到了渺遠而開闊的景物,思鄉之情就油然而生。「勸君莫上最高梯」說出了自己思鄉的心緒,因為登得愈高,思鄉的離愁別恨也就愈加強烈,這裡表現了詞人怕觸動無法排遣的鄉情,才不敢憑高眺遠,但詞人卻不予點破,可以說是含而不露,深沉蘊藉。
下闋首句「新筍已成堂下竹,落花都上燕巢泥」中,詞人通過寫新筍成竹、落花燕巢這樣的意象來表達自己對時光流逝思念之情。結合上闋內容,詞人把視角從天空原野拉到了眼前的新竹燕巢,一遠一近,一大一小,豐富了詞的層次感,也在廣闊空間的基礎上加入了時間的維度,使詞的抒情更加真切、感人。末句是景中情語,而其情過於深切,「忍聽林表杜鵑啼」採用反問的語氣,表達了詞人思念家鄉,盼望回歸故里的迫切之情。
這首寫思鄉之情的小令從一開始就將愁情包含在了詞句之中,全詞更顯愁思縈繞、不絕如縷,點明所愁的正是鄉情,而用典自然,如從己出,也是這首詞的重要藝術特色。
一落索·眉共春山爭秀
周邦彥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
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倚闌愁,但問取、亭前柳。
譯文
柳眉是那樣的秀美,只有嫵媚的春山能與之比美,可惜它卻皺得緊緊的。別讓淚水打濕了花枝,使花兒也像人一樣消瘦。
因為知音難覓,她那清亮圓潤的玉簫聲已經很久聽不到了。如果想知道她為什麼每天倚著欄干發愁?那就問一問長亭前的柳樹吧!
注釋
①一落索:《詞譜》卷五:「歐陽修詞,名《洛陽春》。張先詞,名《玉連環》。辛棄疾詞,名《一絡索》。」按賀鑄詞,有「初見碧紗窗下綉」句,名《窗下綉》。清吳綺詞,名《玉聯環》。毛本注云:「《清真集》作《洛陽春》。」按:《六一詞》有《洛陽春》詞,即此調,又名《玉聯環》,皆北宋之舊名。《詞統》作《一絡索》。雙調46字。上、下闋各23字4句3仄韻。[1]②共:介詞,同、跟。春山:古詩中一般將美人的秀眉比喻為春山。春山:春天裡的山野。
③可憐:可惜。長皺:指經常愁眉不展。
④濕:沾濕,打濕。此句用李商隱《天涯》:「鶯啼如有淚,為濕最高枝。」及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憶君清淚如鉛水」詩意。
⑤恐花也、如人瘦:羅忼烈云:李清照《醉花陰》「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程垓《江城梅花引》「一夜被花憔悴損,人瘦也,比梅花,瘦幾分」;朱淑真《菩薩蠻》「人憐花似舊,花比人應瘦」,皆自清真句化出。
⑥清潤:形容她吹蕭時樂聲清亮幽潤。玉簫:玉制的簫,此處為簫的美稱。閑久:閑置巳久,久未吹簫。
⑦知音:喻知心人。
⑦但:只。取:助詞,表動態。亭:古代設於路旁供行人休息的亭舍。
創作背景
清人沈雄《古今詞話》引宋人陳鵠《耆舊續聞》記載,這首詞是周邦彥寫給汴京名妓李師師的,但此說未必可信。《清真詞》編此詞人「春景」類,無題,考其內容,顯然是描寫「閨情之作」。周邦彥年輕時在汴京作太學生及太學正期間,曾結識了一些歌女,這首詞即是作者以極大的同情來揭示歌女內心的痛苦的。這一歌女形象,可以視作汴京城中眾多歌女悲苦命運的典型概況。
賞析
這是一首寫思婦閨情的小令。古代婦女,特別是一些貴家婦女,既不從事生產勞動,也沒有機會參加社會活動,終日閑居閨中,無所事事。人閑著,思維器官卻不能閑著,傷春恨別,閨怨閨情,就佔據了她的思想領域。唐宋詩詞中就有不少作品是寫這類題材的,這首詞就是其中之一。
詞的開始,首先刻畫這位思婦的外貌。「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以青山比喻女子的眉毛,前人詩詞中也常有,例如馮延巳《鵲踏枝》:「低語前歡頻轉面,雙眉斂恨春山遠。」但這只是客觀的描寫,美成在這首詞中用了「爭秀」二字,是說女子的眉在有意和春山比秀,而比的結果是眉比春山更秀。如果不用「爭」字,直接說,眉比青山更秀,就趣味索然了。「可憐長皺」,也超脫了純客觀描寫而注入了作者主觀感情。對這位「深坐顰蛾眉」(李白《怨情》)的美人寄予了深刻的同情。上句寫女子的外貌,下句透過外貌去表現她的內心愁怨。寫外貌也著墨不多,只寫了她的秀眉,讓讀者從她的眉峰之秀去想像她的容貌之美。這個想像由下文的描寫得到證實。
「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以花比喻女子的容貌。這位顰眉獨坐的女子果然貌美如花。以花比喻女子的面容,本是沿用已久的陳舊的修辭手法,但美成用淚滴花枝,形容女子因傷心而流淚,似比單純用「花容月貌」之類的陳舊詞語要新些。但也不是美成首創。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寫楊貴妃傷心流淚就用過「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馮延巳在《歸自謠》中也寫過「愁眉斂,淚珠滴破胭脂臉。」但白居易和馮延巳都是寫的客觀現象。即楊貴妃淚流滿面,好像春天一枝雨中梨花。馮延巳寫的這個女子似乎淚珠已經或將要滴破胭脂臉,都只寫了客觀現象,而周邦彥卻翻進一層說:要小心,不要讓清淚滴花枝,因為「恐花也,如人瘦。」
以花瘦比喻人瘦,前人也用過,如黃庭堅在贈妓陳湘的《驀山溪》詞中寫道:「春未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但黃庭堅也只是客觀地寫花枝瘦,沒有寫出詞人的心情怎樣。而周彥彥化用前人詩詞,又不重複前人的意思,而另造新意。在他的筆下,似乎那少婦嬌嫩清瘦的臉上,即使是幾滴清淚也禁受不住,擔心會「滴破胭脂臉。」流露出詞人有無限憐惜之心,不單純是客觀寫照,還滲透了詞人的主觀情感,可謂推陳出新,翻出了新意,既像是詞中少婦顧影自憐,內心獨白,又像是詞人對詞中少婦的憐愛同情,體貼入微,筆意曲折頓挫,搖曳多姿,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讀者稱讚周詞為「詞家神品」(王又華《古今詞論》),不是沒有道理的。
過片,「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用「玉簫閑久」從側面烘托少婦情緒低落,滿腹愁思。雖有玉蕭,也無心吹奏。讓它閑置已久。因為意中人不在,更吹與誰聽呢?昭君出塞,尚可寄幽怨於琵琶,這位思婦連托音樂以寄相思都沒有心情了,進一步深化了「可憐」的程度。下文用「欲知」、「但問」巧設問答:「你要知道她(我)為什麼每天倚著欄杆發愁嗎?你只要去問亭前楊柳便可知了。」仍用上片同樣筆法,既像是閨中少女自我心曲的剖白,又像是詞人對詞中女主人公心情的深刻憐惜、關懷和理解。她的愁為什麼要問亭前柳就可以知道?這使人很自然地聯想到王昌齡的《閨怨》:「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柳與離別有密切關係,古人習慣折柳送別,所以見了楊柳就容易引起離愁。王昌齡詩中的那位「閨中少婦」原「不知愁」,只是在忽見陌頭楊柳色時,才觸動離愁,引起閨怨,似乎多少帶點偶然性,而這首詞中的少婦是日日倚欄凝望,日日看見楊柳,楊柳成了離愁的象徵物。離愁別恨,日益積澱,越積越深,似乎比王昌齡《閨怨》詩中少婦的離愁更多。最後輕輕點一筆,前面的青山長皺,淚滴花枝,花如人瘦,玉簫閑久,都得到解釋,全篇關節脈絡一氣貫通了。
據清葉申薌《本事詞》卷上(天籟軒刊本)云:「周美成精於音律,每制新調,教坊競相傳唱,游汴嘗主李師師家,為賦《洛陽春》(按即《一落索》)云:『眉共青山爭秀……亭前柳。』李嘗欲委身而未能也。」據此,則此詞係為李師師作。聊備一說,以供參考。
這首詞篇幅不長,卻將許多前人詩詞一一化用於詞中,推陳出新,自成佳制,別創新意。沈義父《樂府指迷》評周詞云:「下字運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諸賢詩句中來,而不用經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為冠絕也。」這段話,頗值得仔細體會。
賞析二
清·劉熙載《藝概》指斥周邦彥詞「周旨盪」,20世紀八九十年代報紙雜誌亦不乏貶斥之詞。其實,《清真集》編入「春景」類,描寫閨情之作的詞,情感真摯、內容豐富,委婉含蓄、別開生面,這首小令就是其中一首。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首先描寫女子的外貌。以「春山」喻眉毛,以個別代整體,寫人之美,五代馮延巳即有「低語前吹頻轉面,雙眉欽恨春山遠」。美成用「爭秀」二字,有意同「春山」比秀,比「春山」更秀。「爭」字意味深長,以動寫靜,更見生動。因為詞人善於點化,化腐舊為新鮮,遠比「淡淡春山」、「淡掃蛾眉」、「春山八字」、「眉蹙春山」具有新意。
「可憐長皺」充滿詞人的主觀情感。「春山」喻眉頗具清俊之氣。上句寫外貌,下句表現內心愁怨。只描摹秀眉之美,讓人想像其容貌之俊。層層翻出新意。
莫將清淚滴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承上,以花喻人的容貌,寫哀怨情況。「清淚滴花枝」形容女子因傷心而落淚,呈現出一個美的畫面,雖非首創,確也奇異。唐·白樂天《長恨歌》用「玉容寂莫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描寫楊妃傷心掉淚;馮延巳《歸自謠》用「愁眉斂,淚珠滴破胭脂臉」,亦系客觀描寫,而周詞運用翻進一層的手法。用花瘦比人瘦,古人詩詞也用過,宋·黃庭堅《驀山溪》『『春風透,花枝瘦,正是愁時候」寫伎女陳湘,也是客觀描寫,沒有寫出詩人內心之感受。而周詞活用前人詞句,不重複前人意思,另闢新境:似乎少女嬌嫩的臉上,連幾滴眼淚都禁受不得,會「滴破胭脂臉」。著眼於花,花人合一,用筆深婉。同宋-李清照的「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有異曲同工之妙。流露出詞人無限的憐惜之情,滲透著詞人無盡的關切之感。推陳出新,別出心裁,曲折頓挫,搖曳生姿。將那委婉的情致、深厚的意韻,有層次地有深意地不斷傳出,故有「詞家神品」(王又華《古今詞論》)之讚譽。
上片主要寫外貌,下片著力寫內心。
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清潤」句承上,從側面烘托女子的低沉情緒、滿腹愁思。寫其愁恨,先寫「玉簫」,是象徵,作陪襯。人物的風姿、孤寂從「知音稀有」中顯露無遺。「知音稀有」是全詞之主旨,也是愁恨的原因。既說明其才藝出眾,又點出其歌伎身份。昭君出塞,尚有琵琶以寄幽怨,詞中女子連托玉簫以寄相思的心情都沒有了,深化了「知音稀有」的程度。
欲知日日倚欄愁,但問取、亭前柳——「欲知」、「但問」與上片「可憐」、「莫將」前後照應,連屬成句,巧設問答,運用相同的筆法,既像是女子自我內心的剖白,「顧影自憐」,又像是詞人對女子的深切憐憫與體貼人微。「日日倚欄」、「亭前柳」,會使人不禁想起唐·王昌齡的《閨怨》詩:「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古代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所以見柳就會引發離愁,觸動閨情。詞中女子日日倚欄凝望,離愁別恨,日積月累,積久彌多,足見閨怨之深。楊柳是愁怨的見證,「愁」而但問「亭前柳」。最後輕點一筆,一切都得到解釋,全詞也一氣貫通了。據清·葉申薌《本事詞》卷上(天籟軒刊本)云:「周美成精於音律,每制新調,教坊競相傳唱,游汴嘗主李師師家,為賦《洛陽春》雲……李嘗欲委身而未能也。」「欲知……但」,虛詞的使用,顯示出一種跌宕生姿的態勢,回蕩著愁恨的旋律。點出「日日愁」,同上片「可憐長皺」上下呼應,又「問取亭前柳」同「莫將清淚滴花枝」前後照應,進一步渲染。向亭前柳「問取」,暗示因離別而傷感而愁怨,含蘊深沉。
一曲小令,化用前人諸多詩詞名句,自成佳制,別創新意。誠如《樂府指迷》所云:「下字運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諸賢詩句中來,而不用經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為冠絕也。」沈義父所說值得仔細體味。宋·張耒《秋蕊香》『『別離滋味濃於酒,著人瘦。此情不及東牆柳,春色年年依舊」,可以作為這首詞的註腳。
「閨情」這個題目,是宋詞中常見的。但周邦彥詞寫得新穎別緻,不同凡響。閨情詞自必以描寫閨中女子為主,此篇不同凡響,就在於在同類題材中,篇幅短小而內容豐富,無稱艷的辭藻,無刻意的雕飾,以清新自然的語言、含蓄委婉的筆致、清淡雅緻的風格,給人以輕鬆率意之感。
這首詞以「知音稀有」為主題。在中國古典詩詞中,知音之嘆是傳統的題材。從上古「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楚辭·九歌·少司命》)、「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古詩十九首》之五《西北有高樓》),到中古「斯人不重見,將老失知音」(唐·杜甫《哭李常侍嶧》),「知音諳呂」,「知音識曲」。自先秦、漢魏,乃至唐宋,「知音」一詞時見出現。就是周邦彥《清真集》中,也時有知音之嘆,如《意難忘》『『知音見說無雙,解移宮換羽,未怕周郎」。至於(玉樓春》所謂「玉琴虛下傷心淚,只有文君知曲意」,乃是詞人感傷官場難逢知己而向青樓混跡之悲;《風流子·新綠小池塘》、《少年游·並刀如水》中的女子,以及這首詞中的女子,都是寫歌伎知音之嘆,同時也寄寓了詞人個人的知音之感。
水龍吟·梨花
周邦彥
素肌應怯余寒,艷陽占立青蕪地。樊川照日,靈關遮路,殘紅斂避。傳火樓台,妒花風雨,長門深閉。亞簾櫳半濕,一枝在手,偏勾引、黃昏淚。
別有風前月底。布繁英、滿園歌吹。朱鉛退盡,潘妃卻酒,昭君乍起。雪浪翻空,粉裳縞夜,不成春意。恨玉容不見,瓊英謾好,與何人比。
譯文
梨花亭亭玉立於艷陽普照的綠草地上,「樊川」、「靈關」,都是一片雪白梨花,殘春落紅,均收斂而去。清明時節春寒細雨、風妒紅花,寂寞黃昏,滿院梨花不開門。半濕的梨花樹枝壓窗門上,閑折一枝,偏勾引出多少黃昏淚。
更有那當年明皇梨園的風流韻事。想當年梨園裡梨花香雪,絲竹管弦,何等興會!胭脂和鉛粉全無,潘妃辭酒,昭君之驚!「雪浪翻空,粉裳縞夜」的李花也不足以比梨花,不成春意。只恨玉容不見,梨花再好,又和何人比。
注釋
⑴水龍吟:詞牌名。又名「龍吟曲」「庄椿歲」「小樓連苑」。《清真集》入「越調」。各家格式出入頗多。一百二字,前後片各四仄韻。又第九句第一字並是領格,宜用去聲。結句宜用上一、下三句法,較二、二句式收得有力。
⑵素肌:白色的肌膚,比喻潔白素雅的梨花。余寒:剩餘的春寒,梨花開在晚春時節。
⑶青蕪地:雜草叢生的地方。
⑷「樊川」三句:意謂「樊川」、「靈關」,都是一片雪白梨花,殘春落紅,均斂跡避去。樊川:漢武帝時代的長安有一所名為「樊川」的梨園。照日:「日照」的倒裝,以與「遮路」作對。靈關:《漢書·地理志》云:「靈關越巂郡。」謝朓有《謝隨王賜紫梨啟》云:「味出靈關之陰」,注云:「靈關,山名,種梨,樹多遮路。」斂:解作「收」。
⑸傳火:指清明日。清明節前二日為寒食,不舉火,唐俗清明日皇帝取榆柳之火以賜近臣。樓台:代指近臣家。
⑹妒花:語出杜甫《風雨看舟前落花,戲為新句》:「春寒細雨出疏籬,風妒紅花卻倒吹。」
⑺長門深閉:用漢武帝陳皇后事,兼取劉方平《春怨》詩意:「寂寞黃昏春欲晚,梨花滿院不開門。」
⑻亞:作「壓」解,動詞,省略主語梨花。簾櫳(lóng):指居室的戶簾及窗牖。
⑼繁英:繁盛的花。
⑽歌吹:歌聲和樂聲。
⑾朱鉛退盡:謂胭脂鉛粉。
⑿潘妃卻酒:潘妃是南朝齊東昏侯之妃,小字玉兒,有姿色,性淫侈。卻酒:指推辭不飲酒。飲則臉紅,卻則臉白,以喻梨花。
⒀昭君:王昭君,漢南郡秭歸(今屬湖北)人,名嬙,字昭君。晉避司馬昭諱,改稱為明君,後人又稱明妃。
⒁縞(gǎo)夜:映照黑夜。
⒂玉容:指女子的容貌。此指上述陳皇后、王昭君等美人。
⒃瓊英:本指雪花,此指梨花。謾:作」徒「或」空「解。
創作背景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錢鴻瑛《柳周詞傳》雲,此詞或認為有《離騷》初服之意,有所寄託;也有人認為這首詠梨花的詞純為體物之作,不涉個人懷抱。其創作時間難以考證。
賞析
此詞上片起筆「素肌應怯余寒,艷陽占立青蕪地」用工筆描繪出梨花亭亭玉立於艷陽普照的綠草地上,合時合地,靜穆歸一。「素肌」喻梨花之色白。李白有詩:「柳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梨花開晚春時節,故說「應怯余寒」,「應」字,下得輕:「艷陽」,《花間集》毛熙震《小重山》:「群花謝,愁對艷陽天」;杜牧詩:「帶葉梨花獨送春」。梨花開時春草已長,所以說「占立青蕪地」。「素肌」「怯余寒」「占立」,都是用擬人化手法。接下來,詞人把境界再擴大,「樊川照日,靈關遮路,殘紅斂避」。這三句,用豪放之筆,勾畫出一極壯闊的空間。此下,詞人轉筆寫梨花開落的時間:「傳火樓台,妒花風雨,長門深閉」,韓翃《寒食》詩:「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美成將這兩句詩概括成「傳火樓台」四個字,極形象而有境界。這裡的「樓台」即韓翃所稱的五侯家。「傳火樓台」四字合時間、空間而成境界。這三句中每句都切時令暮春,點化前人詩句,而能襲古彌新,使梨花的形象更為鮮明。最後以情結束上片內容,「亞簾櫳半濕,一枝手,偏勾引、黃昏淚。」「亞簾櫳半濕」,應解為半濕的梨花樹枝壓窗牖上。美成常用這種「拗句」作提筆入情,成為一篇之「警策」。白居易詩:「閑折兩枝時手」。《花間集》薛昭蘊《離別難》:「偏能勾引淚闌干」。詞人化用一詩一詞之意,提煉成為「一枝手,偏勾引、黃昏淚」,「淚」前加「黃昏」,點明時間,此淚,是傷春之淚,甚而是懷人之淚,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過片出人意表,用「別有」二字急轉,變換境界,以雄健之筆,宕開寫去,用唐明皇以漢武帝梨園舊址,選子弟教法曲之事,創造一個新的境界。「風前月底」,只四個字,把當年明皇梨園的風流韻事作高度概括,「布繁英,滿園歌吹」,想見當年梨園裡梨花香雪,絲竹管弦,何等興會!緊接用三個四字句:「朱鉛退盡,潘妃卻酒,昭君乍起」,再渲染梨花的潔白和梨花的性格。第一句喻其純凈。第二句將南齊東昏侯潘妃引入。史稱妃顏色「絜(潔)美」。卻酒不飲,紅色不上臉,保持其潔白本色,以襯梨花之白。第三句,借琴操昭君歌有「梨葉萋萋」之句,便以昭君這位歷史人物的美麗形象來作比興。這一韻和上片第一韻同是運用擬人化手法,至此,就梨花本身傳神寫照,已無須再多言之。故下一韻起忽然轉從對面落墨,於比較中見尊崇之意。首先拿來對比的是李花。李花也是白色的。韓愈詩:「風揉雨練雪羞比,波濤翻空杳無涘。」(《李花贈張十一署》)王安石詩:「積李兮縞夜,崇桃兮炫晝。」(《寄蔡氏女子》)作者由此化出「雪浪翻空,粉裳縞夜」二句,謂此李花「不成春意」,自不足以比梨花。以一「恨」字領三個四字句:「玉容不見,瓊英謾好,與何人比!」白居易《長恨歌》用「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來形容太真妃的容貌,又以」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說她的死,取其句意,詞人這裡暗指太真妃已再也見不到了。」瓊英謾好「,瓊英,謂雪。雪又稱作」玉妃「,此雙關雪與人。結句發出梨花的標格如今無人可比的嘆息。
這首詞以穠艷著稱,但實際則極盡沉鬱頓挫之能事。上片結以情語,下片舊至比興,塑造了梨花無人可比的精神風致,音韻有不盡。
點絳唇·傷感
周邦彥
遼鶴歸來,故鄉多少傷心地。寸書不寄。魚浪空千里。
憑仗桃根,說與凄涼意。愁無際。舊時衣袂。猶有東門淚。
譯文
我像那「遼東鶴」,離開多年之後,終於又歸來了。這熟悉而又生疏的故鄉,有多少能勾起我傷感落淚的地方。都說魚能傳書,可是江波空自千里長流,這些年我們競未通過一封信。
如今物是人非,我只能通過她的妹妹代我轉達凄涼的心情。不知道這哀愁何處才是盡頭?我只記得:舊日的衣袖上,還留著她在東門送別我時滴落的淚水。
注釋
①遼鶴:《搜神後記》載,遼東人丁令威外出學道多年,後化鶴歸鄉,徘徊於空中,歌日:「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後常用以指重遊舊地之人。
②魚浪:劉向《列仙傳》載。陵陽子明釣得白魚,腹中有書。此處反用其意,說戀人沒有寄書,自己空等了千里外戀人的消息。
③桃根:東晉王獻之為其妾桃葉作《桃葉敢》三首,其二有句;「桃葉復桃葉,桃葉連挑根。」桃根為桃葉之妹。以下句意為舊地重遊時,不見戀人,卻遇其妹,盡訴衷腸。
④衣袂(mèi):衣袖。
⑤東門:泛指離別之地。句意為衣袖上仍有當年的淚痕。
創作背景
周邦彥年輕時曾客游蘇州,與蘇州歌伎岳楚雲交往甚密。後來周邦彥離開蘇州回到京師,但對其情意卻絲毫未減。當詞人再次回到蘇州,去拜訪岳楚雲時,她已嫁與他人。幾天之後,周邦彥參加蘇州太守蔡巒的宴會時,見到了岳楚雲的妹妹,於是詞人便創作了這首《點絳唇·傷感》來表達自己的無盡相思之情。事後,當岳楚雲讀到這首詞時,被感動得數日淚流不止。
賞析
「遼鶴歸來,故鄉多少傷心地」,起首二句以比興發端。將自己比作離家千年的遼東鶴,一旦飛回故鄉,事事處處都引起對往昔生活的深情回憶,觸發起無限傷感的情懷,「遼鶴」用的是《搜神後記》中丁令威的故事。」「故鄉多少傷心地」,《夷堅二志》作「故人多少傷心事。」
「寸書不寄,魚浪空千里」兩句。暗用典故。劉向《列仙傳》載:「陵陽子明釣得白魚,腹中有書。「又,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有句云:「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這裡化用舊典,補敘別後多年了無音們。上句似先寫對方不寄書,實足從巳方感覺而後得知。下句直說自己久盼情狀。盼而「空」是結果」久盼的全過程,便從這個「空」字透露出來,從這個「空」,才回過頭來察覺了本是由於對方的「寸書不寄」。詞意平實,卻蘊思細緻,深有韻味。
過片又回到眼前,「憑仗桃根,說與凄涼意」。人事變遷,信音遼邈,重來舊處,不見伊人,欲訴無由。東晉王獻之有《桃葉歌》三首,其二云:「桃葉復桃葉,桃葉連桃根。桃葉,獻之愛妾名,其妹名桃根。姊妹連枝,憑她說與,作者用比曲說如此雖隔一層,也是有死勝無了。「凄涼意」,《夷堅三志》作「相思意」。「凄涼」也好,「相思」也好,都是指多年積蓄未了情。「凄涼」二字似乎表達得更深一些。有此二字,亦足以道出滿腔幽情了。
結尾「愁無際」三字,包含了別來至今,蕩漾在自己心中的無盡的悲感。「舊時衣袂,猶有東門淚」寫黯然銷魂之意,將情感推向極致。詞人看到她的舊時衣物至今猶在,內心情感無法抑制,除了泫然淚下之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語。古樂府《東門行》曰:「出東門,不顧歸。「」東門」在古典文學中是帶有濃厚悲傷色彩和感傷意蘊的送別之所,被賦予「一去不返」的定性。詞人在這裡化用,足以體現他彷彿認命一般,對於那些離去的人和事不抱任何希冀與期待了。
這首詞直抒胸臆,雖淡淡寫來,亦有深情無限。全篇章法多變,搖曳生姿,起承轉合,各具其妙。最妙處當是結句,觸物生情,遙應篇首,既綰合全篇,又點透題旨,有語淡情深之餘味。
瑞鶴仙·悄郊原帶郭
周邦彥
悄郊原帶郭,行路永,客去車塵漠漠。斜陽映山落,斂餘紅、猶戀孤城闌角。凌波步弱,過短亭、何用素約。有流鶯勸我,重解綉鞍,緩引春酌。
不記歸時早暮,上馬誰扶,醒眠朱閣。驚飆動幕,扶殘醉,繞紅葯。嘆西園、已是花深無地,東風何事又惡?任流光過卻,猶喜洞天自樂。
譯文
郊外的原野挨著城郭舒展開去。長路漫漫,客人已乘車離去,留下一溜迷茫的塵煙。一片寂靜落寞。夕陽映照著遠山徐徐落下,卻遲遲不忍收去它那最後一抹的余紅,猶如戀戀難捨城樓上那一角欄杆。陪我同去送客的歌妓一路上步態輕盈,這時也感到勞頓,於是來到短亭歇息,不期然競遇到了我相好的情人,真是有情人何須事前相約。她勸我下馬,重解綉鞍,再喝上幾杯春酒,她那圓柔悅耳的嗓音、溫情體貼的勸說,讓我十分舒心。
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紅樓里,不是正在短亭里與情人飲酒嗎?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是昨晚還是今晨?又是誰扶我上馬鞍?我竟然全記不得了。忽然一陣疾風,吹得簾幕飄飛翻動。我帶著醉意,急匆匆來到西園,扶起吹倒的芍藥,繞著紅花長嘆,嘆我西園已是敗花滿地,這兇殘的東風為何又如此作惡?罷,罷,罷,任憑春光如水般流逝吧,尚可欣喜的是我還有一個洞天福地,還能自得其樂。
注釋
1、餘紅:指落日斜暉。
2、闌角:城樓上闌桿一角。
3、凌波:形容女子步態輕盈。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
4、短亭:古時於城外五里處設短亭,十里處設長亭,供行人休息。庾信《哀江南賦》:「十里五里,長亭短亭。」
5、素約:先前約定。
6、流鶯:即鶯。流,形容其聲音婉轉。比喻女子聲音柔軟。
7、緩引春酌:慢飲春酒。
8、上馬誰扶:李白《魯中都東樓醉起作》:「昨日東樓醉,還應倒接罱。阿誰扶上馬,不省下樓時。」
9、驚飆:狂風。
10、紅葯:紅芍藥。
11、西園:曹植《公宴》:「清夜遊西園,飛蓋相追隨。」曹植所言西園在鄴城(今河北臨漳),此處系用典。
12、洞天:洞中別有天地之意,道家稱神仙所居之地為「洞天」,有王愛山等十大洞天、泰山等三十六洞天之說。此處喻自家小天地。
創作背景
宣和三年(1121)四月,詞人自汴京或順昌府(今安徽省阜陽一帶)赴處州(今浙江麗水一帶)途中經揚州(農曆四月是揚州紅葯的盛花期),此詞正是寫於此時。詞人宣和三年(1121)四月尚在揚州,五月前就已經逝世,所以此詞很可能是他所作的最後一首詞。
賞析
此此記詞人送客遇妓醉飲的一段情事。按時間順序先寫郊原送客,次寫歸途遇妓歡飲,後寫醉歸惜花抒感。這段看似是寫送客情事,實則是寫詞人政治失意的鬱悶。
上片前三句寫郊外的原野,長長的道路伸向遠方。行人離去後,詞人感到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後兩句寫孤城和殘陽斜照,表達離愁別緒。詞人把斜陽比喻成「余紅」,相當新穎,並把感情寄托在余紅上,說斜陽由於不舍城樓上的一處欄杆,遲遲不肯收斂起最後的一抹餘暉。用斜陽對欄杆的不舍,來映襯詞人對離去之人的不舍。這樣,人與景融為一體,都被濃濃的離愁別緒籠罩著。接著,詞人筆鋒一轉,描寫陪同送行的歌妓。歌妓極力勸酒,詞人大醉。
下片寫次日酒醒後的情況。首三句將詞人初醒時的睡眼惺忪刻畫得入木三分。他已經不太記得昨天的事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馬,頭腦里一片恍惚。幸好「驚飆動幕」,一陣狂風吹動來,掀起了窗幃,他的醉意立馬被吹散了幾分,一下子清醒多了,但並未完全清醒。「扶殘醉,繞紅葯」表達了對春光的深愛之情。只有情深,方才能有下面的「嘆」。「東風何事又惡」和上文的「驚飆」二字遙相呼應,結構嚴謹有序。結句詞人暫時拋卻煩惱,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只好聊以自慰。
全詞布局巧妙,章法一曲三折,直敘中有波瀾起伏,順敘中有插敘,令人回味。詞作用比興的手法,寓情於景,情景交融,委婉動人。
齊天樂·綠蕪凋盡台城路
周邦彥
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雲窗靜掩。嘆重拂羅裀,頓疏花簟。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
荊江留滯最久,故人相望處,離思何限。渭水西風,長安亂葉,空憶詩情宛轉,憑高眺遠。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斂。
譯文
秋景蕭條,客子秋心寥落,正如雜草凋敝窮竭至極的台城。身處異鄉又正逢晚秋心中悲中逢悲,更添傷感。傍晚的雨生起寒意,蟋蟀的嗚聲似勸人機織,間歇聽聞到閨房中的女子正在趕製寒衣之聲。暑去涼來,撤去花簟,鋪上羅裀,織有花紋圖案的竹涼席。縱然夏日所用已收藏、疏遠,但還留得當時清夜聚螢照我讀書之綀囊。綀音疏,一種極稀薄之布。
我在荊江停留的時間越久,老友相對,離別後的思緒無限,無邊懷念汴京之故人,情緒、興緻輾轉周折,登臨高處,唯有求得一醉,借酒消愁。訓漉酒竹器,把蟹端上筵席來下酒。忽見夕陽西沉,縱然酩酊大醉,但仍無計逃愁。
注釋
⑴齊天樂,詞牌名。又名「台城路」、「五福降中天」、「如此江山」。《清真集》、《白石道人歌曲》、《夢窗詞集》併入「正宮」(即「黃鐘宮」)。茲以姜詞為準,一百二字,前後片各六仄韻。前片第七句、後片第八句第一字是領格,例用去聲。亦有前後片首句有不用韻者。
⑵綠蕪(lǜwú):長得多而亂的雜草。白居易《東南型一百韻》詩:「孤城覆綠蕪」。
⑶台城:舊城名。本三國吳後苑城,晉成帝釋改建為建康宮,為東晉和南朝的宮省所在,所謂禁城,亦稱台城。故址在進南京玄武湖側。宋洪邁《容齋隨筆·續筆五》:「晉、宋健謂朝廷禁近為台,故稱禁城為台城。」此處用以代指金陵古城(即今南京市)。
⑷殊鄉(shū):異鄉、他鄉。
⑸秋晚:深秋。
⑹暮雨:傍晚的雨。
⑺鳴蛩(qióng)勸織:蟋蟀的名聲就像緊促的織布聲。蛩:蟋蟀,以其聲響織布機響,又名促織。唐孟郊《雜怨》詩:「暗蛩有虛織。」
⑻「深閣」句:化用韓偓《倚醉》詩:「分明窗下聞裁剪。」這句是說,閨房中的女子正在趕製寒衣。
⑼花簟(diàn):織有花紋圖案的竹涼席。
⑽綀(shù)囊:粗絲織品做的袋子。「露螢」句:典出《晉書·車胤轉》:「夏日則綀囊盛數十螢火以照書,以夜繼日焉。」
⑾留滯:擱置;阻塞。
⑿長安亂葉:賈島《憶江上吳處士》:「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全唐詩》卷572)陳注引賈島詩,「生」作「吹」,並云:「後人傳為呂洞賓詩」。美成是否到過長安,也很難定。汲古閣本《片玉詞》卷下《西河》詞,有」長安道:「瀟瀟秋風時起云云」,但毛注云「清真集不載」。今陳元龍注本亦不載。此詞真偽尚不可知。既雲「空憶詩情宛轉」,已明說這裡引用古詩。詞義盡可借指汴梁,追憶少年時在京的朋友,較」荊江留滯「更推進一層,不必拘泥於唐人原句的地名。
⒀篘(chōu):漉酒竹器,亦可作動詞。《唐詩紀事》卷65引杜荀鶴斷句:「舊衣灰絮絮,新酒竹篘篘。「這二字疊用,卻非一般的疊字,其上一字均為名詞,下一字均為動詞。
⒁蟹螯(xièáo):螃蟹變形的第一對腳。狀似鉗,用以取食或自衛。《世說新語·任誕》:「畢茂世(卓)云:『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拍浮酒池中,便足了一聲。』」薦:進,進獻。指把蟹端上筵席來下酒。
⒂山翁:山翁指山簡,晉代竹林七賢之一的山濤之幼子,曾鎮守荊襄,有政績,好飲酒,每飲必醉。」(《世說新語·任誕》)
⒃斜照斂:指太陽落山。斂,收,指太陽隱沒到地平線下。
創作背景
這首詞當是作於紹聖二年(1095年),時周邦彥40歲。周邦彥於元祐八年(1093)三十八歲時遭到流放,被調知溧水縣。詞人滯留金陵時,因為鬱郁不得志感慨之下作下此詞。
賞析
「綠蕪凋盡台城路,殊鄉又逢秋晚」,在眼前展現一片秋景蕭條,客子秋心寥落。台城在金陵,金陵乃六朝舊都,自隋唐以來,文人至此者,每易引起盛衰興廢之感。如唐末詩人韋莊就感到「六朝如夢」(《台城》)。而現在的台城更是草黃葉枯,「草木搖落而變衰。」(宋玉《九辯》)更使人有滿目蕭然之感。「又」字起遞進連接作用。殊鄉作客,已經夠使人惆悵了,更何況又遇上晚秋時節,「眾芳蕪穢」,殊鄉客子更難以禁受了。詞意遞進一層。起首造境便為全篇意蘊定下基調。
「暮雨生寒,鳴蛩勸織,深閣時聞裁剪」。晚秋之夜,本已漸涼,加上秋雨,頓覺寒生了。更何況詞人情緒低落,更覺周圍寒意更深,深閣婦女已在「寒衣處處催刀尺」,(杜甫《秋興》)開始縫製寒衣,準備過冬了。以上是從客觀事物層層渲染,使前面所描摹的秋色顯得更濃了。從「雲窗靜掩」起,就詞人主觀方面進行勾勒。「靜掩」,沒有什麼人來往,烘托出一種幽靜的孤寂感。這種主觀感受又是詞人所處客觀環境在心理上的反映。
「嘆重拂羅裀,頓疏花蕈」。詞中天氣正是「已涼天氣未寒時」。(韓偓《已涼》)撤去竹席,換上墊褥是必然的,而且年年如此。「嘆」,就是詞人驚秋心情的流露,感慨時光流駛,節候變遷,所以撤去「花蕈」用「頓疏」,換上「羅裀」用「重拂」,都透露了詞人對光陰迅速的敏感,對自己老大無成的嘆息,用辭十分精細。
「尚有綀囊,露螢清夜照書卷。」雖然時已晚秋,夏天的生活用品用不上了,但綀囊卻還留著,露螢照我讀書。這裡用車胤囊螢典故。說的是他雖有他鄉作客、宦海浮沉之嘆,但他志在詩書,不汲汲於富貴,不想「伺候於公卿之門,奔走於形勢之途」(韓愈《送李願歸盤谷序》),修身潔行,志趣高尚,書生本色,不負初衷。此乃借古人之高境界以表示自己的高境界。這上片歇拍兩句沒有將驚秋髮展為悲秋,而是盪開一筆,使詞意轉向高雅曠達,這是一個關鍵處。
下片轉到對故人和往事的追憶。「荊江留滯最久」,周邦彥於哲宗元祐二年(1087)出任廬州(合肥)教授至調任溧水之前約有七八年時間,他曾留滯荊州。據王國維推斷,他在荊江「亦當任教授等職」(《清真先生遺事》),年方三十多歲,他這時在金陵,懷念荊江故舊,但卻從對方懷念自己著筆。如果只寫自己懷念荊江故舊,則荊江故舊是否懷念詞人不得而知。而推想荊江故舊懷念自己,則自己對荊江故舊的懷念便可不言而喻了。言簡而意明,筆法巧妙。
「渭水西風,長安葉亂,空憶詩情宛轉。」這是化用賈島詩「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憶江上吳處士》)此時,詞人想到汴京也正當西風落葉的晚秋,追憶從前這時候二三好友,風華正茂,以文會友,吟詩唱和,詩情宛轉,其樂何極、至今回首,乃如電光火石,幻夢浮雲,徒增感慨。「憑高眺遠」一句從詞意看本應放在「渭水西風」之前。「渭水西風」三句正是憑高眺遠所見到的想像中景象。而就格律看,只能置於此處,作為補筆,收束上文,以舒積愫。可是關山迢遞,可望而不可即,情懷鬱郁,惟有借酒消愁,舉杯一醉。
「正玉液新篘,蟹螯初薦」。「這是一種不為世用,放誕不羈的行為,詞人的意思是說,他也要像畢茂世那樣,一手持海螯,一手持酒杯,直到醉倒山翁。
「醉倒山翁」中,周邦彥以山簡自喻,也可看出他當時心態。「但愁斜照斂」,忽作轉折,似與上文不相連貫,實則一意承轉,他正欲飲玉液,持蟹螯,如山翁之醉倒以求解脫愁思,然而不行,當淡淡的落日餘暉灑在「綠蕪凋盡」的台城道上時,一片衰草斜陽,暮秋古道的蒼茫景色,搖撼著他的心弦。[3]這首詞中詞人將遲暮之悲、羈旅之愁與故人之情融成一片。其可貴處,在於其實這珍惜寸陰之意味。乃清真詞中高格調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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