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民族問題的三個隱喻

中國民族問題的三個隱喻

(2010-12-16)

fieldset {width: 306px;border: 1px solid #990000;align: center;}legend {font-family: Arial,"宋體";font-size: 12px;font-weight: bold;color: #990000;}● 周 雷

  由於中國的早熟,它至少形成了兩種結果:其一,文化早期就形成了燦爛和高度複雜的文明,成為一種「中國性」和「中國定義」;其二,早熟造成了一些問題很早就封存進文化母體中,不斷以一種認知慣性存在,有時像醫學概念里的痙攣和中風(seizure),影響當下的中國,陰魂不散。

  我覺得西南和西南族群,就是一個明證。中國自古以來,就形成了戎夷蠻狄的分類,基本上以中原為中,中央之國為核心,想像一個為四面八方尚未開化文明所包圍的治國語境。這些在體質、人種、文化、語言等方面迥異於漢族和中土的「未開化」文明,時常被看做一種威脅和焦慮。它形成中國文明交融史、政治更迭史、文化生成史的深層焦慮。然而,西南的獨特性在於,它通過跨國、跨邊境、跨境、跨族群等閾限概念,聯繫了人口非常豐富的國家集團和族群集團,相比較東北、西北、東南而言,西南在中國文明生成史和亞洲政治史的地位特別關鍵。從社會科學研究的角度來看,圍繞這個文化衝突、融合、粉碎區,產生了一大批經典文獻,這些文獻奠定了人們看待這個區域地位和價值的認知基礎。

  歷史上西南中國一直是一個「化外之區」,中央王朝雖然對這個區域有過好幾次的征襲、歸化、規訓,但是直到現在,這個區域仍然是一個變動不居,政治穩定性弱和國際地緣政治敏感區域。回到前面提到的中國文化的四面八荒的蠻夷恐懼和焦慮,它構成了中國民族問題的第一重隱喻:「中土人」對邊疆族群的認知,由於一直將其視為一個離心、排斥、背叛、異質的力量,同時通過一系列政治學、經濟學、社會學意義上的政策堆砌,客觀形成了一種彈弓效應。治國者一直試圖通過一種政治張力,將這些族群和文化區域(至少是某些威脅性因素)遠遠地撐開,一如一個滿弦的彈弓。當羈縻柔遠、合同一家、經濟互動出現,這個彈弓可以稍微鬆弛;但是一旦出現社會矛盾、政治範式衝突、民族意識衝突,彈弓瞬間撐開,並通過這種認知的離心力,形成強大的打擊能力。

  此外,由於中國西南、西北、東北等民族個性「烈度」較高的族群所居處的地理環境、文化、精神特質,它構成了中國民族問題隱喻的第二重:山坡巨石。在中國語境之下,「統治之外」的族群聚居區,多是中國在水文學、地質學、植物學、動物學、氣候學、人類學等學科架構上具有決定性意義的區域。由於現代性造成的後果,中國傳統漢式文明區域發生了嚴重的道德、環境、生態、社會危機,現代中國對這些民族傳統聚居區和原生地的資源和文化具有剛性的需求,而不是相反。所以,雖然這種蠻夷戎狄的四野認知,形成一種表面上的文化次級和勢能下級,但是事實上,西南這類民族區域,實際上處在一個穹頂和巔峰區,正是因為這種認知慣性,造成西南的山坡巨石隱喻。

禮失藏諸野

  簡單的物理常識就可以解釋,若西南等民族區域果真如中土所理解的落後、次級、欠發達、欠發展,漢人為何不僅在經濟和社會發展形態上,強烈依賴這個區域的資源和戰略縱深,同時在精神上自然而然對這個區域的自然神、泛靈崇拜、民間宗教、主流宗教形成強烈的皈依感?(我在研究中發現,大量「漢族」和大城市的人,每次遊歷一次西南之類的地方,都遭受到一種精神上的召喚,形成宗教感意味十足的暫時和永久性皈依)。

  從這個角度來看,西南不僅不是「文明不上山」,他們某種程度上,是保存中國文明的緩衝區和化石區,中國文化的暗河,它地理的相對封閉性以及高級文明樣態,客觀上為中國留守了一種未來的可能。但由於第一重隱喻與之疊加,它有可能被視為一種從喜馬拉雅、昆崙山、橫斷山上滾下來的巨石,以及一隻依據高山勢能所支起的劍拔弩張、開弓如滿月的彈弓(catapult)。

  一些西方學者,如耶魯大學的教授詹姆斯斯科特(James Scott),更從他們的學科訓練和研究視角,將西南地區所屬的廣闊區域,認知為一個「佐米雅王國」。他生造了佐米雅人(Zomia)這個詞,基本上意義是山地里的人。這些人生活在海拔三百米以上的高地,從越南的中央高地到印度東北部,橫亘於五個亞洲國家(越南、柬埔寨、寮國、泰國和緬甸)以及中國的四個省份之間(雲南、貴州、廣西和四川局部)。佐米雅人生活區域達到250萬平方公里,包括1億少數民族人口,其民族身份之多元,語言之多樣令人驚異。

  從地理概念上,這個區域也就是東南亞大陸的山地,因為這個區域處在九個國家的邊緣地帶,並非任何一個區域的中央;它所橫亘的地理區間,涉及常規的幾組地理定義(如東南亞、東亞、南亞);同時因為這個地域獨特的生態多樣性以及與中央政權的關係;這些因素使得它們完全成為一種新的研究對象,一種跨國的阿巴拉契亞(Appalachia)(編按:美國東部山區,有其特定的地理與文化形態),一種思考區域研究的新路徑。雖然中國現在擁有政治學意義上無遠弗屆的統治術和管治網路,歷史上最為複雜的交通系統,現代性意義上最為發達的數字化生存方式,但是我們可以發現:圍繞這些本可抹平人際、文化、地理、身份差異的技術手段和管治系統,並沒有真正造成一種對彈弓和巨石隱喻的消解和同儕共生。以微博這類的傳播技術為例,極其罕見跨族群的討論,或者說通過傳播,讓不同族群之間的差異和誤解得以消除。有些民族差異和敵意,在這種無所不在的現代性便利、迅捷、標準化力量場中,反而得到增強。

  中國和「西南觀」認知慣性的頑固、現代中國人的高度物質性和道德淪喪、全球政治的詭譎、現代性對包括都市人在內的全體中國人的精神裹挾,使得許多匍匐在社會底層的中國人成為將這個彈弓撐滿,將巨石推往山頂,以防滑落的希緒弗斯(Sisyphus)。

  可悲的是,彈弓時常周期性的彈回,巨石偶爾轟然滾下,損失的是普通公民的生命代價和山川地理的蹂躪。我們如何收起彈弓,卸掉頭頂上的巨石,不再做無益、無用的希緒弗斯運動,也許答案在國民的心理和認知轉型,及其現實的政策、國民心態的「形變」當中。

作者是人類學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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