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美的一千首婉約詞(101---200)

NO.101《菩薩蠻》無名氏

枕前發盡千般願,要休且待青山爛。

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

白日參辰現。北斗回南面。

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石子曰:《菩薩蠻》正體里,前兩句是七字句,後六句全是五字句。雖然說詞本身也可以加少數幾個襯字,但是像本詞這樣加這麼多襯字的,實在少見,都快接近於曲了。

這闋詞的選材,讓我想到了《上邪》……「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嗯,你要是告訴我作者是瓊瑤大媽,我一巴掌就抽過去。當然,本詞和這首《上邪》有異曲同工之妙,自行體會,恕不多言。

NO.102《千金意》無名氏

音、音、音,音音你負心。你真負心,孤負我、到如今。

記得年時,低低唱,淺淺斟。一曲值千金。

如今寂寞古牆陰,秋風荒草白雲深,斷橋流水何處尋。

凄凄切切,冷冷清清,教奴怎禁。

石子曰:你好壞,你真的好壞,你真的真的好壞……不行不行,雞皮疙瘩掉了一地的。哈哈,這首詞的作者如果是個女孩子,這一段大發嬌嗔可把心上人整得神魂顛倒!

當年淺斟低唱、一曲千金,多嗨皮的日子!如今倒好,又是古牆,又是荒草,又是斷橋……也難怪「凄凄切切,冷冷清清」。另外說一句:李清照《聲聲慢》開頭疊十四字,可謂青出於藍了。

NO.103《釵頭鳳》無名氏

風搖蕩,雨蒙茸,翠條桑弱花頭重。

春衫窄,香肌濕,記得年時,共伊曾摘。

都如夢,何曾共?可憐孤似釵頭鳳。

關山隔。晚雲碧,燕兒來也,又無消息。

石子曰:這個詞牌本來叫作《擷芳詞》,但是因為本詞牌最著名的兩首詞是陸遊童鞋和文藝女青年唐婉唱和時填的,詞牌名也被陸遊改為了更加牛逼閃閃的《釵頭鳳》。所以,《擷芳詞》這個原名,反而沒多少人記起了。

「都如夢,何曾共?可憐孤似釵頭鳳!」千言萬語,盡在其中。咱們不得不讚歎陸遊有眼光,這幾句實在是愁怨滿腔,也許正應了陸遊當時的心境,所以他老先生才故意把詞牌名改了吧?

NO.104《太常引》無名氏

故人送我出陽關,無計鎖雕鞍。

今古別離難,兀誰畫、蛾眉遠山?

一尊別酒,一聲杜宇,寂寞又春殘。

明月小樓間,第一夜、相思淚彈。

石子曰:又是別離,不過這一次不是送人走,而是被人送走。想留的偏偏留不住,想放的輕易放不開,人生本就充滿了矛盾……難怪作者說:「今古別離難。」

江淹說: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誰要認為是楊過說的,對臉一巴掌。

這裡還真得解釋下,「杜宇」就是杜鵑鳥,也就是我們平時說的布谷鳥。杜鵑為什麼叫「布穀」呢?因為據說叫聲是「布穀」,意思是催人們趕快播種。但是咱們搞文學的老祖宗們顯見得高明許多,他們認為杜鵑的叫聲是「不如歸去」,牛吧?

於是,這一杯酒喝了,杜鵑叫「不如歸去」也叫完了,好吧,回去,寂寞春殘了。第一個離開你的夜,只能「相思淚彈」。

NO.105《陽關曲》無名氏

渭城朝雨,一霎浥輕塵,更灑遍客舍青青。

弄柔凝,千縷柳色新。更灑遍客舍青青,千縷柳色新。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人生會少,自古富貴功名有定分,莫遣容儀瘦損。

休煩惱,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

石子曰:這這這……王維童鞋的《送元二使安西》,被後人著意修飾以後,居然變成了一闋詞,稱為《陽關三疊》。蘇大鬍子說:「……余在密州,文勛長官以事至密,自雲得古本陽關,其聲宛轉凄斷,不類向之所聞。每句皆再唱,而第一句不疊,乃知古本三疊蓋如此。及在黃州,偶讀樂天對酒詩云:相逢且莫推辭醉,聽唱陽關第四聲。注云:第四聲,勸君更盡一杯酒,以此驗之。若一句再疊,則此句為第五聲,今為第四聲,則第一句不疊審矣。」可見這詞所謂的三疊四疊唱法果然是有數的。

當然,這詞和摩詰原詩相比,啰嗦了許多,尤其第三段,簡直有狗尾續貂之嫌。好在最後一段改編得不錯,「只恐怕西出陽關,舊遊如夢,眼前無故人!」

NO.106《長相思》林逋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爭忍有離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石子曰:這一位林逋,就是那位「梅妻鶴子」的林和靖,一輩子未娶,在西湖孤山隱居,據說金庸《笑傲江湖》里隱居梅庄的「江南四友」就是以這廝為原型的。這廝雖然不願意出來做官,皇上可沒忘了他,每年都派人去慰問他老先生。等到他死了,皇上御筆親謚「和靖先生」,大大的金字招牌。

如果按照韓寒韓大少的推理,林逋既然不結婚,就很有可能是性無能。當然這個推論正確與否,咱們不知道;事實上,別看林童鞋不結婚,但是不代表他老先生沒有感情生活,這闋《長相思》可以為間接佐證……

NO.107《生查子》陳亞

浪蕩去未來,躑躅花頻換。

可惜石榴裙,蘭麝香銷半。

琵琶閑抱理相思,必撥朱弦斷。

擬續斷朱弦,待這冤家看。

石子曰:這個女子也夠潑辣,直接稱呼心上人「浪蕩」「冤家」。可是這個浪蕩子一去就不回了,於是只剩下咱們的女主人公在花下躑躅,沒事彈個琵琶,聊解相思。

關鍵是琵琶還有很多種彈法:「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是和平點的彈法;「必撥朱弦斷」是咬牙切齒的彈法。那想你,真是想得很!彈斷不要緊,咱們再接上,回頭等你來了給你看:瞧,我想你想得,把弦都撥斷了!

那浪蕩子還不撒腿就跑:這樣的「猛女」消受不起啊!

NO.108《鷓鴣天》夏竦

鎮日無心掃黛眉,臨行愁見理征衣。

尊前只恐傷郎意,閣淚汪汪不敢垂。

停寶馬,捧瑤卮,相斟相勸忍分離。

不如飲待奴先醉,圖得不知郎去時。

石子曰:對於一個老公即將遠行的女子來說,臉上的表情最難做:你要是開開心心地送老公走吧,指不定你還有個情夫什麼的;你要是一副「關我鳥事」的造型,老公會覺得你這人真他媽無情無義;你要是痛哭流涕死纏活纏不讓老公走吧,老公又嫌你煩。所以,這闋詞的女主人公做得就很好,「尊前只恐傷郎意,閣淚汪汪不敢垂。」有眼淚不敢流,還要陪老公喝一杯,畢竟西出陽關無故人了。

但是女主人公自己也提出要求:「不如飲待奴先醉,圖得不知郎去時。」我要求喝個爛醉如泥,因為這樣就不用操心你啥時候走!好姑娘啊,好姑娘!

NO.109《御街行》范仲淹

紛紛墮葉飄香砌,夜寂靜、寒聲碎。

真珠簾卷玉樓空,天淡銀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華如練,長是人千里。

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

殘燈明滅枕頭欹,諳盡孤眠滋味。

都來此事,眉間心上,無計相迴避。

石子曰:你想想「范希文兩字關情」,再想想「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再想想「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再想想「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你會很感慨地說,原來范仲淹也寫得出如此婉約的詞啊!

石子只好翻翻白眼,告訴你一句:詞以婉約為正體,豪放為變體。范仲淹寫婉約詞算啥子?改天咱們說到蘇大鬍子和辛幼安,你就發現那倆標準的豪放詞人婉約起來,一般人真受不了。

話說本詞妙句太多,各位自行體會。

NO.110《蘇幕遮》范仲淹

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

山映斜陽天接水,芳草無情,更在斜陽外。

黯鄉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

明月樓高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石子曰:「啊!他還會作詩!」當年李連杰主演的《方世玉》里,朱江大叔吟誦這詞的最後一句,蕭芳芳阿姨當時就花痴地快暈過去了。

這闋詞這麼有名,應該不用多說什麼了吧?「妙」就一個字,石子啰嗦再多也都是屁話。

何事年年有?半為枕前人,半為花間酒!」好一個花間浪子!「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徐志摩還有衣袖,孫光憲穿的是無袖衫。

宋之交),於是,這一闕牛詞,只好由石子來介紹給大家,謝謝!

中國最美的一千首婉約詞(二十)

NO.111《雨霖鈴》柳永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石子曰:蘇大鬍子一問:「我詞何如柳七?」於是大家就想到了「大江東去浪淘盡」和「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區別。直到現在,這一闕《雨霖鈴》還被作為「婉約詞」的傑出代表。

柳永童鞋的故事,說來簡直就是個傳奇。這廝在青樓楚館混跡了一輩子,死的時候竟然身無分文,無錢下葬。於是,汴梁城所有妓女集資幫他辦了個風風光光的葬禮,出殯當天,妓女們披麻戴孝,痛哭流涕……石子曾經不無艷羨地說:做人如柳三變,不枉了。

NO.112《蝶戀花》柳永

簾下清歌簾外宴,雖愛新聲,不見如花面。

牙板數敲珠一串,梁塵暗落琉璃盞。

桐樹花深孤鳳怨,漸遏遙天,不放行雲散。

坐上少年聽不慣,玉山未倒腸先斷。

石子曰:本詞同時也見於歐陽修的詞集,但是鑒於歐陽修童鞋的詞集里旁人作品不少,這闕詞咱還是歸到柳永名下。

本來嘛,哥幾個一塊兒喝個花酒、聽個小曲兒,明明是找樂子的,卻偏偏有歌女要唱些悲傷的曲子。於是乎,「坐上少年聽不慣,玉山未倒腸先斷。」「玉山」這個詞,向來指代美男子的身姿儀容。這下好么,身體還挺挺地坐在那,其實早已經滿腹哀愁了。

柳永的脾氣也真好,這年頭要是碰到這樣的歌女,你說她不是找罵么……

NO.113《蝶戀花》柳永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

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石子曰:絕妙好辭,絕妙好辭啊!話說石子會背誦的第一首柳永詞就是這一首,14歲的少年,最愛他「衣帶漸寬」兩句。後來看《人間詞話》,王國維老先生居然評價,說這詞應該是歐陽修作的。為什麼呢?因為他覺得柳永寫不出這麼高雅而意蘊深長的句子……

你個王國維啊,柳永怎麼就寫不出這詞了?難道人家喜歡找小姐,寫詞就一定低俗?你怎麼知道歐陽修就不找小姐呢?TMD,氣死我了。

NO.114《少年游》柳永

參差煙樹灞陵橋,風物盡前朝。

衰楊古柳,幾經攀折,憔悴楚宮腰。

夕陽閑淡秋光老,離思滿蘅皋。

一曲陽關,斷腸聲盡,獨自憑蘭橈。

石子曰:記不得哪個古人的詩論里曾經說,寫詩詞要求每字都有出處,比如一提到送別,就要說「灞橋」。這麼看來,這闋詞又是寫送別了?

咱們一讀,果不其然,真的是送別耶!石子又猜對了,大家鼓掌!

「憔悴楚宮腰」,好么,楚地的美眉腰都細么?話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楚靈王這廝,特別喜歡看腰細的人(註:男女不限),於是乎,「楚王好細腰,故朝中多為餓者。」大家恨不能用束腹帶把腰收緊,再抽個脂什麼的……此舉雖說荒謬,至少為反腐倡廉作出了一點貢獻,童鞋們認為當否?

NO.115《憶帝京》柳永

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

展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征轡;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石子曰:柳永在中國詞史上地位極高,因為他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大力創作慢詞的詞人。慢詞是相對於小令而言的,一般說來,曲子短,就稱為「小令」;曲子長,就叫「慢詞」。當然,這個分類方法和「小令、中調、長調」的三分法有不同,好在不影響大家對詞的理解。

這闋詞把對心上人的思念娓娓道來,既然是「娓娓道來」,篇幅自然就應該長些,所以可以歸入「慢詞」一類。石子只有一點點小意見:「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雖然妙極,但讀完以後,總感覺有些意猶未盡,你覺得呢?如果你的感覺和石子一樣,那或許說明,這兩句詞本身就不適合作結句吧。

NO.116《鶴衝天》柳永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

未遂風雲便,爭不恣游狂盪。

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

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

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石子曰:話說柳永童鞋有個外號,叫做「奉旨填詞柳三變」。柳三變,是他的本名,因為他還有倆哥哥,三通,三接……但是「奉旨填詞」這四個字,全宋代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柳永童鞋當年參加高考的時候,一不小心被御筆欽點了。皇上一看這名字,喲,面熟。慢著慢著,我好像在哪聽過……

皇上這麼一想,我擦了個媽媽的,寫「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就是你小子啊!立馬發飆了,批了一句話:何要浮名,且去淺斟低唱!就把柳永的名字從高考光榮榜上刷掉了。

咱們親愛的柳永童鞋呢?不怕,大不了不當官。咱還能繼續浪跡花叢呢,而且身上背了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奉旨填詞」。尼瑪,這是活廣告啊!

NO.117《八聲甘州》柳永

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

漸霜風凄慘,關河冷落,殘照當樓。

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

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

不忍登高臨遠,望故鄉渺邈,歸思難收。

嘆年來蹤跡,何事苦淹留。

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

爭知我、倚闌干處,正恁凝愁。

石子曰:晁補之說: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聲甘州》云:「漸霜風凄緊,關河冷落,殘照當樓。」此真唐人語,不減唐人高處矣。

這個「曲俗」,大約也就是王國維對於柳永的評價了吧?但是晁無咎對於《八聲甘州》的評價相當公正,把柳永擺在和唐代詩人相同的地位,還是「唐人高處」,柳永這闋詞的妙處,可見一斑了。

啟功先生說:唐詩是「嚷」出來的。言下之意,有什麼說什麼,不加多餘的修飾,純粹出自天然,就是唐詩的妙處。柳永這幾句,也的確是牛逼哄哄,不可多得。

NO.118《江南柳》張先

隋堤遠,波急路塵輕。

今古柳橋多送別,見人分袂亦愁生。何況自關情。

斜照後,新月上西城。

城上樓高重倚望,願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石子曰:本詞結句和歐陽炯《巫山一段雲》「恨身翻不作車塵,萬里得隨君」有異曲同工之妙。P.S.,石子突然想到小時候聽的一首什麼什麼歌曲,叫「月亮走,我也走」啥啥啥的。想不到啊想不到,流行歌曲居然copy了老張的詞意。這真叫做「天下文章一大抄」啊……

NO.119《慶佳節》張先

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後,有閑愁。

花滿南園月滿樓,偏使我、憶歡游。

我憶歡游無計奈,除卻且醉金甌。

醉了醒來春復秋,我心事、幾時休。

石子曰:看了老張這首詞,石子只能仰天長嘆!石子的本家樹人先生曾經說,若果沒有出眾的才華,就不要去寫詩,因為好詩都叫唐朝人寫光了。石子要說,好詞也被唐宋人寫光了,咱們現在寫近體詩詞,只能東拼西湊,山寨一下。

「莫風流,莫風流。風流後,有閑愁。花滿南園月滿樓,偏使我、憶歡游。」如此佳句,真是仙語。不得不佩服老張,這樣的妙句,不知從何得來!

NO.120《武陵春》張先

秋染青溪天外水,風棹采菱還。

波上逢郎密意傳,語近隔叢蓮。

相看忘卻歸來路,遮日小荷圓。

菱蔓雖多不上船,心眼在郎邊。

石子曰:「采菱」由來便是一件風流雅事,其實採的不光是菱角,也有蓮蓬。中國古代,那都是一群美女盪著小船唱著歌去的,突然間就被麻匪劫了……

Sorry,扯遠了。采菱或稱採蓮,這樣的題材,在古典文人的作品中層出不窮。為什麼呢?because那是一個發情的季節……雖然用詞有點不雅,不過這樣說大抵也是說得過去的。張先詞里這個女主人公,你看看你看看!「菱蔓雖多不上船,心眼在郎邊。」皇甫松那句怎麼說來著?「貪看年少信船流!」都是好句啊,好句。

NO.121《長相思》張先

蘋滿溪,柳繞堤。相送行人溪水西。回時隴月低。

煙霏霏,風凄凄。重倚朱門聽馬嘶。寒鷗相對飛。

石子曰:這闋詞同時又見於歐陽修的詞集,但是最後一句的「寒鷗」變成了「寒鴉」。按照老歐詞集的一貫風格推斷,真正作者十有八九又是張先。

青蘋滿滿,芳草萋萋,一看到「柳」,諸位童鞋就知道又要「送別」了……於是乎,楊柳岸曉風殘月的情景,少不得再來一遍。煙靄晨風中,送完了人回家去,聽得到馬嘶,卻看不到離人,天地間幾多寒鷗在飛翔。請注意一個詞:「相對」。是的,「相對飛」。寒鷗雖然凄涼,至少也是一對對兒的,可是我呢?「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你無聲黑白……」咳咳,這個這個……有點庸俗了啊。

NO.122《更漏子》張先

錦筵紅,羅幕翠。侍宴美人姝麗。

十五六,解憐才。勸人深酒杯。

黛眉長,檀口小。耳畔向人輕道。

柳陰曲,是兒家。門前紅杏花。

石子曰:張先這位牛人生平有兩大特點:第一,長壽,據史書記載,這廝活了八十九歲,算是中國古代文人里為數不多的長壽仙翁。第二,好色,八十歲的時候還娶了一個十八歲的小妾,讓石子想到了某位美國籍姓楊的叫獸……

這闋詞里的女孩子,是十五六歲的小蘿莉,而且這長相「黛眉長、檀口小」,再在你耳朵旁邊輕輕說話,張先老同志果不其然把持不住了,少不得又要多喝幾杯。才子佳人,天生一對!什麼?你說這是老才子?老才子他也是才子啊,我擦!不許有年齡歧視啊,老男人懂得疼人啊!

NO.123《蝶戀花》張先

臨水人家深宅院,階下殘花,門外斜陽岸。

柳舞麴塵千萬線,青樓百尺臨天半。

樓上東風春不淺,十二欄杆,盡日珠簾卷。

有個離人凝淚眼,淡煙芳草連雲遠。

石子曰:南北朝時期有一首民歌,在石子眼中可以算作五古中第一美,名曰《西洲曲》。裡面有幾句道是:「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是啊,面熟不?老張這可不能叫抄襲,只能稱「化用」。更絕的是,「有個離人凝淚眼」,這一句,整個境界全都出來了。

NO.124《蝶戀花》張先

移得綠楊栽後院,學舞宮腰,二月青猶短。

不比灞陵多送遠,殘絲亂絮東西岸。

幾葉小眉寒不展,莫唱陽關,真箇腸先斷。

分付與春休細看,條條儘是離人怨。

石子曰:這詞明裡是寫楊柳,暗地裡卻是借物抒情,描寫對伊人的思念。不信?你瞧,「殘絲亂絮東西岸」,什麼叫「殘絲亂絮」?嘿嘿,諧音就是「殘思亂緒」!漢字果然博大精深的說……

NO.125《訴衷情》張先

花前月下暫相逢,苦恨阻從容。

何況酒醒夢斷,花謝月朦朧。

花不盡,月無窮,兩心同。

此時願作,楊柳千絲,絆惹春風。

石子曰:張先的詞作向來對「楊柳」有偏愛,就如同石子自己的詞作對「相思」有偏愛一樣。有時候寫得順手,不自覺地就把這個意象拿來用了。這一次又用到了「楊柳」,只不過不像上一首那樣通篇皆是罷了。

其實要是讓石子給這首詞下個批語,石子會很沉痛地批上一行字:謹以此詞獻給羅密歐童鞋與朱麗葉童鞋……

為毛?不信你自己看。花前月下,兩人約會,本來是好事;結果呢?「苦恨阻從容」,兩個人相愛,卻偏偏不能在一起,心裡那叫一個鬱悶啊!「花」「月」兩個意象連續出現三次:第一次是作背景環境;第二次是花謝了,月亮被雲彩遮住了;第三次終於有了好結果,花不盡,月無窮,而且,最關鍵的,兩心同。

其實,只要兩個人心在一起,世間一切外物,都不會是愛情的阻力。

NO.126《天仙子》張先

水調數聲持酒聽,午醉醒來愁未醒。

送春春去幾時回?臨晚鏡,傷流景,往事後期空記省。

沙上並禽池上暝,雲破月來花弄影。

重重簾幕密遮燈,風不定,人初靜,明日落紅應滿徑。

石子曰:「雲破月來花弄影」,這麼一句,真是天生的好言語。據張先老先生自己說,最得意的是「雲破月來花弄影」「嬌柔懶起,簾幕卷花影」「柔柳搖搖,墜輕絮無影」這三句,故而自稱為「張三影」。王國維童鞋在《人間詞話》里又把這一句狠狠吹噓了一通,說什麼「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直接導致的結果是,搞得石子那一群狐朋狗友都學會了:「我擦你個媽,著一『擦』字而境界全出……」真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No.127《千秋歲》張先

數聲鶗鴂,又報芳菲歇。

惜春更選殘紅折,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

永豐柳,無人盡日飛花雪。

莫把幺弦撥,怨極弦能說。

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夜過也,東窗未白孤燈滅。

石子曰:石子當年狂迷瓊瑤大媽的時候,記得瓊瑤大媽有篇作品,叫做《心有千千結》。裡面的愛情故事是什麼,天長日久,石子已經想不太起來了,但是還記著這個書名是來自張先的這闕詞。

「雨輕風色暴,梅子青時節」,好一個一語雙關啊,那什麼,我想和你在青梅小小時約會,可惜天公不作美……嘿嘿,其實寫的是,我和你的愛情,還要遭受如磐的風雨摧殘。於是乎,用現在流行的話說,糾結了,是不?「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麼你偏偏是羅密歐呢?不要認你的父親,也不要姓你的姓……

NO.128《卜運算元》張先

夢短寒夜長,坐待清霜曉。

臨鏡無人為整妝,但自學、孤鸞照。

樓台紅樹杪,風月依前好。

江水東流郎在西,問尺素、何由到。

石子曰:徵人思歸,怨婦思夫,這都是婉約詞常見的題材。張先這一闕詞,以女子身份把對郎君的思念娓娓道來。

你既然不在身邊為我整妝?那我只好自力更生了。說到這句,倒有些溫八叉「梳洗罷,獨倚望江樓」的感覺。下面最精華的「江水東流郎在西,問尺素、何由到」,又有《西洲曲》中「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的感慨。老張,你敢不敢不這麼牛逼?詞寫這麼好,讓咱們這些附庸風雅的人情何以堪?

NO.129《行香子》張先

舞雪歌雲,閑淡妝勻。藍溪水、深染輕裙。

酒香醺臉,粉色生春。更巧談話,美情性,好精神。

江空無畔,凌波何處?月橋邊、青柳朱門。

斷鍾殘角,又送黃昏。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

石子曰:這樣的女子,簡直是太完美了,本來長得就漂亮,更兼「巧談話,美情性,好精神」。長相也好,口才也好,脾氣也好,精神也好,男同胞們,千萬不可放過,給我放心大膽地追啊!——什麼?你搞基?呃,只當我沒說……

關於結句,「奈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時人呼之為「張三中」。當然,張先自個兒倒沒覺得這三句怎麼樣,對「三中」這個名字強烈抵觸,非得自稱「三影」。老頭子有怪癖,由他去吧。

NO.130《少年游》張先

聽歌持酒且休行,雲樹幾程程。

眼看檐牙,手搓花蕊,未必兩無情。

拓夫灘上聞新雁,離袖掩盈盈。

此恨無窮,遠如江水,東去幾時平。

石子曰:石子覺得這首詞牛叉之處,並不是牛叉在詞句上,而是牛叉在詞牌後面作者自注的題目上,這闋詞的題目原是叫做「渝州席上和韻」。

寫古典詩詞的童鞋們都知道,和韻之作,等於是限了韻叫你去寫詩詞,你在寫的時候,難免會束手束腳,有放不開的感覺。但是——這不要緊,對於才華特出的人來說,限韻與否,跟作品好不好,沒丁點關係。咱們過段時間還會說到蘇大鬍子的《水龍吟》,那明明是和章質夫原韻寫的,結果呢?老章的詞和蘇大鬍子的詞一比,會讓你誤以為蘇軾是原作,章楶是和作!這就是才華、才華!更何況,老張這闋詞里,還有牛逼哄哄的幾個妙句呢?

NO.131《一叢花令》張先

傷高懷遠幾時窮,無物似情濃。

離愁正引千絲亂,更東陌、飛絮濛濛。

嘶騎漸遙,征塵不斷,何處認郎蹤。

雙鴛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橈通。

梯橫畫閣黃昏後,又還是、斜月簾櫳。

沉恨細思,不如桃杏,猶解嫁東風。

石子曰:據說張先老同志年輕的時候,曾經和一個小尼姑有曖昧關係。P.S.:我突然想到了《紅樓夢》里的秦鍾和智能兒。——但是呢,老尼姑知道了這事兒,於是就像西方童話《風鈴草》一樣,把小尼姑關在池塘中一個小島的閣樓上。張先為了鍛煉身體,每天晚上都划船過去,小尼姑悄悄放下梯子讓他登樓。等到二人被迫分手的時候,張先童鞋就寫下這闕《一叢花令》聊表相思……

話說歐陽修童鞋讀到這首詞,對老張不要太崇拜,可惜總是沒機會認識老張。結果有一次,兩位文學巨擘逮到機會認識了,老歐居然「倒屣而迎之」,一邊還說:「原來這位就是『桃杏嫁東風』郎中啊!」能讓老歐念念不忘,也可見本詞有多震撼了。

NO.132《浣溪沙》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石子曰:話說晏殊童鞋在家裡為了寫出好句,謅啊謅啊的,這一天突然得到一句妙語:「無可奈何花落去。」可惜寫完之後,搞死不知道怎麼接下一句了。於是乎,到處尋訪才子,終於有一天,被他找到了王珪童鞋的哥哥王琪,兩人一見如故。老晏就說:我這句妙語缺個下句,老弟你怎麼看啊?

王琪童鞋略一思索,道: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晏殊一聽,擊節讚歎,這麼著,這兩句妙語的所有權就是晏殊了,至於王琪呢,知道的人,少之又少。這都是名氣決定的啊!

NO.133《浣溪沙》晏殊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石子曰:酒,可以喝;K,可以唱;但是,離別這事,不能多干,不然會錯過很多……

A女喜歡你,偏偏你喜歡的B女已經嫁人了,A女窮追不捨,咋辦?

晏殊童鞋說:反正和B女離別已經是定局了,不如想開點,「憐取眼前人」吧……就這樣,成就了這樣的妙句,不得不服啊!

NO.134《蝶戀花》晏殊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

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石子曰:王國維說,從古到今,做學問有三重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這是第一重境界。老王這話說的對不對,咱們姑且不論,但是這幾句實在是太著名了,咱們不能不放在眼裡啊。

話說回來了,石子腦筋有限,到底「山長水闊知何處」有沒有出現在瓊瑤大媽的歌詞里,已經記不太清了。不過,這個……可以有。

NO.135《清平樂》晏殊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

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

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

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石子曰:這一闋詞,真可謂柔情萬種。編寫了一條簡訊給你,偏偏又不知道你現在的手機號碼,我心裡那個鬱悶啊!你知道么,親愛的?好吧,上高樓去散散心,發現一個深刻的問題:為什麼我沒有你的手機號碼了呢?原來,我們倆分手很久了。那麼,為什麼我想要發簡訊給你呢?原因……就不用我說了吧?

「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親愛的,其實你一直在我心底,只是,很多時候,物是人非。

NO.136《訴衷情》晏殊

青梅煮酒斗時新,天氣欲殘春。

東城南陌花下,逢著意中人。

回綉袂,展香茵,敘情親。

此情拚作,千尺遊絲,惹住朝雲。

石子曰:現在的年輕人,哪裡知道「邂逅」這個詞的妙處?有所謂「不約而同」,兩個人偶然間相遇,偶然間相識,偶然間相愛,然後走過一輩子,這是多麼美妙的感覺啊。殘春時節,東城南陌,偏偏遇到你。然後,很激動地說了一句:「那個……你也尿手上啦?」

話說本詞的末三句實在是精華,石子只有一點小意見:總覺得那個「惹」字不好,何不用「絆」字或「帶」字?

NO.137《訴衷情》晏殊

露蓮雙臉遠山眉,偏與淡妝宜。

小庭簾幕春晚,閑共柳絲垂。

人別後,月圓時,信遲遲。

心心念念,說盡無憑,只是相思。

石子曰:愛情這東西是存在比較級的,假如沒有過去的濃情,就襯不出今日的薄情;反之亦然。當時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那叫一個甜蜜!現如今呢?良人一別,又是月圓,可是音訊杳然。於是乎,「心心念念,說盡無憑,只是相思!」也不知他鄉的人是否明白……

NO.138《玉樓春》晏殊

池塘水綠風微暖,記得玉真初見面。

重頭歌韻響錚琮,入破舞腰紅亂旋。

玉鉤闌下香階畔,醉後不知斜日晚。

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

石子曰:「一見鍾情」這玩意兒,現如今已經沒有多少人信了。事實上說起來,石子也不信。石子更相信:第一次見面印象一般,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慢慢通過了解再去對一個人鍾情。但是詞人筆下,一見鍾情的感覺總是極其美妙,比如這一首。

然而好夢易醒,當時再美麗的初見,都抵不過時間的無情沖刷,「當時共我賞花人,點檢如今無一半!」那種凄涼自在詞句中間,用心去體會吧。

NO.139《殢人嬌》晏殊

二月春風,正是楊花滿路。那堪更、別離情緒。

羅巾掩淚,任粉痕沾污。爭奈向、千留萬留不住。

玉酒頻傾,宿眉愁聚。空腸斷、寶箏弦柱。

人間後會,又不知何處。魂夢裡、也須時時飛去。

石子曰:老晏雖然身為宰相,這吟風弄月的本事倒和他經世治國之才不分軒輊。好一個「羅巾掩淚,任粉痕沾污」,當年崔郊童鞋的「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濕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猶在耳邊,就這樣「千留萬留不住」。沒法子,緣分已盡啊。

別看緣分盡了,老晏還不甘心呢,「人間後會,又不知何處。魂夢裡、也須時時飛去……」那個什麼,人家沒結婚也就算了,如果結婚的話,當第三者是不道德滴。老晏不是我說你,你身為宰相,注意素質,素質!

NO.140《踏莎行》晏殊

細草愁煙,幽花怯露,憑欄總是銷魂處。

日高深院靜無人,時時海燕雙飛去。

帶緩羅衣,香殘蕙炷,天長不禁迢迢路。

垂楊只解惹春風,何曾系得行人住。

石子曰:細草幽花、深院飛燕,中間還藏著一個憑欄獨望的女子。海燕尚且雙飛,俺家的情郎捏?古詩十九首里有云:「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眼看著「帶緩羅衣」,滿心愁苦卻無人可訴,到最後只能把滿腔埋怨撒在楊柳上:你TMD只懂得和春風勾勾搭搭,什麼時候能幫老娘把他勾搭住啊!老娘發飆了啊!

NO.141《訴衷情》王益

燒殘絳蠟淚成痕,街鼓報黃昏。

碧雲又阻來信,廊上月侵門。

愁永夜,拂香茵,待誰溫?

夢蘭憔悴,擲果凄涼,兩處銷魂。

石子曰:這位王益,可不是百度不予顯示的那位王益,而是實實在在的王安石童鞋的老爹,四十六歲就英年早逝的王老先生。《全宋詞》里就留存了老王這一首詞,結果黃昇跳出來,說這詞是杜安世的作品。老王泉下有知,一定暴跳如雷啊。

關於這個「絳蠟」的問題,石子感覺有點奇怪:據說宋代還沒有發明給蠟燭染色的技術,當時通用白蠟;而且據專家考證,唐代朱慶餘詩中的「昨夜洞房停紅燭」那個紅燭,也很可疑!反正不管怎麼說,反正燒的是蠟燭,不是焚稿,大家不用太操心。倒是後面的「擲果」用了潘安的典故,想必「夢蘭」也該是個典故才對。恕石子才疏學淺,實在不曉得。希望哪位知道這典故的大神儘快告知,萬分感謝哈。

NO.142《燕歸梁》石曼卿

芳草年年惹恨幽,想前事悠悠。

傷春傷別幾時休,算從古、為風流。

春山總把,深勻翠黛,千疊在眉頭。

不知供得幾多愁,更斜日、憑危樓。

石子曰:史載石曼卿童鞋是比較滑稽的一個人,這廝有一回出遊,馬驚了,他老先生從馬上掉下來,還能好整以暇地對馬夫說:「賴我是石學士,若瓦學士,則跌碎矣。」

熱愛生活的人,石子最欣賞了。雖然家裡極度貧窮,但是貧窮不能改變石曼卿對生活的熱愛。「貧賤不能移,此之謂大丈夫。」當然,大丈夫有時候還是可以婉約一點的,比如這首詞……

NO.143《玉樓春》宋祁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

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

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石子曰:小宋這一闕《玉樓春》,也算得是千古絕唱了。再經王國維童鞋一吹捧,更是牛逼哄哄。可惜宋祁童鞋才名雖盛,但傳世作品太少,有點張若虛的感覺。

小宋還有個哥哥大宋,叫做宋庠。哥倆同時考進士,結果同時被錄取了,小宋呢,很光芒萬丈地拿了個高考狀元。皇太后一看,喲,按照禮法,弟弟可不能比哥哥名次高。於是把宋庠整了個第一名,宋祁整了個第十名。石子真不知道他哥心裡怎麼想的,憋屈不?P.S.,這個是否可以用阿德勒心理學觀點來解釋?

NO.144《鷓鴣天》宋祁

畫轂凋鞍狹路逢,一聲腸斷綉簾中。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游龍。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幾萬重。

石子曰:您可別看這一闋詞東拼西湊的,其實內涵頗深。《本事詞》記載:宋子京嘗過繁台街,遇內家車子數輛,不及避。忽有褰簾者曰:「小宋也。」子京驚訝不已,歸賦鷓鴣天云:「……」詞傳達于禁中,仁宗知之,因問第幾車子何人呼小宋。有內人自陳云:「頃因內宴,見宣翰林學士,左右內臣皆曰小宋,時在車中,偶見之呼一聲爾。」上召子京,從容語及,子京惶悚無地。上笑曰:「蓬山不遠。」即以內人賜之。

你還別說,宋仁宗還是挺夠哥們兒的,直接把「內人」送給小宋了啊!開個玩笑,這裡的「內人」就是宮女的意思。關鍵是仁宗皇帝那四個字說得牛叉已極:「蓬山不遠!」言下之意,朕堂堂天子,那還不是說啥就是啥!你小宋也別傷感了,朕送你一樁姻緣!

那宋祁還不當時跪下,感激涕零:皇上,啥也不說了,今晚天上人間,我安排……

NO.145《訴衷情》謝絳

銀釭夜永影長孤,香草續殘爐。

倚屏脈脈無語,粉淚不成珠。

雙粲枕,百嬌壺,憶當初。

君恩莫似,秋葉無情,欲向人疏。

石子曰:「倚屏脈脈無語,粉淚不成珠!」姑娘都這樣了,你忍心么?再一看題目《宮怨》,哦,原來如此……倒有些「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那意思啊。

往後看看,「君」本來指的是「你」,現在一加上「宮怨」的意思,怎麼感覺「君」就變成「皇上」了?咱們都是天朝屁民,不可僭越,請各位童鞋自重。

NO.146《長相思》歐陽修

花似伊,柳似伊。花柳青春人別離。低頭雙淚垂。

長江東,長江西。兩岸鴛鴦兩處飛。相逢知幾時?

石子曰:終於輪到歐陽醉翁出場了,老歐的詞集里存詞雖多,倒有不少是別人的。尤其是那個「庭院深深深幾許」,明明是馮延巳的,竟然連離老歐生活時代不遠的李清照都以為老歐是原作者。到底是老歐太有名了別人誤以為作者是他呢,還是像某些著名作家一樣有人代筆呢?這可很難解釋……

這一闕《長相思》,和另一闕「寒鷗相對飛」不同,可以確認是老歐自己的作品,絕對不是由他爸代筆的。王國維這麼喜歡老歐,見了這闋詞,估計是一定要褒獎老歐高雅,連閨怨詞都寫這麼深情,比柳永強多了……

NO.147《訴衷情》歐陽修

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

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

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石子曰:這闕詞也見於黃庭堅的集子,但是老歐比老黃年紀長了約四十年,咱們姑且算是老黃練字的時候把老歐這詞寫著玩兒。

冷天是許多女同胞們最愛的天氣,這樣可以光明正大地把臉上的粉塗厚一點,美其名曰「保暖」。女主人公化妝的時候有個小動作「呵手」,呵完了好去按觸屏手機……Sorry,扯遠了,呵完了暖暖手,好對鏡畫眉。因為有離恨,所以把眉毛畫的如同遠山,才好放肆地思念遠山之外的你。妙啊,妙。

NO.148《踏莎行》歐陽修

候館梅殘,溪橋柳細,草薰風暖搖征轡。

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樓高莫近危闌倚。

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石子曰:這詞大抵可以算作老歐平生的得意之作了。尤其是「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這種愁緒何等地綿延悠長!李煜有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歐陽修在此基礎上,加了「迢迢不斷」四字,讓讀者又有新體驗。

本詞結句「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又有李商隱「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那意思。你說寫詩詞要匠心獨具?其實只要化用仿作得好,讓別人看不出是抄襲,你也就算是大家了。

NO.149《望江南》歐陽修

江南蝶,斜日一雙雙。

身似何郎全傅粉,心如韓壽愛偷香。天賦與輕狂。

微雨後,薄翅膩煙光。

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隨飛絮過東牆。長是為花忙。

石子曰:關於「傅粉何郎」,石子之前作過解釋,就不多扯了。但是韓壽這廝,還得略提一下。韓壽童鞋也算是晉代的一大帥哥,娶了個老婆賈午是權臣賈充的小女兒,當朝皇后賈南風的親妹妹。他和司馬相如有點相似,都是去權貴家裡泡人家女兒。不同點則在於,司馬相如是靠彈琴勾老婆,算是文藝界的人物;韓壽是跳高翻牆頭幽會,算是體育界的驕子。

韓壽翻牆和賈午幽會,甜言蜜語討得婆娘歡心,婆娘就把聖上御賜給賈充的古龍水送給韓壽。韓壽噴了滿身去見賈充,賈充一聞:我擦,這特么限量版的,你從哪裡搞到的?難道……於是《世說新語》就說:韓壽美姿容,賈充辟以為掾。這香水偷的,真值!

老歐這闋詞寫得極其風流,你以為他寫的是蝴蝶,其實他寫的是他自己,有何晏的外貌,有韓壽的膽識,又是游蜂,又是飛絮,哈哈哈,這麼一看,和柳永孰高孰低,不好說。

NO.150《生查子》歐陽修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石子曰:這闋詞向來被視為朱淑真所作,不知道唐圭璋先生為什麼如此確定地說「誤作朱淑真詞」。話說這闋詞寫得的確是好,而且的確是女子口吻。上闋「去年」如何如何,下闋「今年」如何如何,兩相比對,悲從中來。月和燈還是記憶中的樣子,但是,人已不在。

其實對於我們來說,現實或許並不算凄涼,只是面對曾經幸福的過去,我們往往喜歡作對比。假如過去是凄涼的,那麼,眼前的一切,說不定反而會讓你覺得幸福。能夠平淡面對過去現在將來的一切,是好是壞?對於石子來說,我的答覆是:壞。沒有情感波動,哪還有這些好詩?

NO.151《蝶戀花》歐陽修

海燕雙來歸畫棟,簾影無風,花影頻移動。

半醉騰騰春睡重,綠鬟堆枕香雲擁。

翠被雙盤金縷鳳,憶得前春,有個人人共。

花里黃鶯時一弄,日斜驚起相思夢。

石子曰:這一句寫得很內涵:「簾影無風,花影頻移動。」為什麼明明沒有風,花影也會頻頻移動呢?此處有二解:其一,前面提到的燕子落在花枝上面,振動了花影;其二,後面提到主人公「半醉騰騰」,醉到一定地步了,眼裡看的花影老在左右搖晃……

關於「有個人人」,其實就是「有個人」而已。現代有女同胞說話很嗲,「小狗」要說「小狗狗」,「吃飯」要說「吃飯飯」,老歐說:特么的,你們算毛啊,老子一千多年前就引領時代潮流了啊!

NO.152《玉樓春》歐陽修

尊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

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

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石子曰:這個這個……好詞啊!真的啥也不必說了!「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關風與月!」也不知多少痴男怨女看到這兩句,當時就啥也不說,暗暗咀嚼自己的悲傷去了,卻不知道這兩句牛逼閃閃亮晶晶的詞兒,原來是出自老歐筆下。

NO.153《浪淘沙》歐陽修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垂楊紫陌洛城東。

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石子曰:當時攜手,游遍芳叢!尼瑪,回憶真是一件傷人的東西。伏爾泰說:人生中許多重要的關口,往往是由一些微不足道的細節決定的,其實那些細節,假如可以重來一次,也許我們自己還是會忽略,所以,我們永遠沒有後悔葯可買。只能像老歐一樣發發牢騷,說一句:「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到底明年賞花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又會是誰?

NO.154《南歌子》歐陽修

鳳髻金泥帶,龍紋玉掌梳。

走來窗下笑相扶。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

弄筆偎人久,描花試手初。

等閑妨了綉功夫。笑問雙鴛鴦字、怎生書。

石子曰:朱慶餘當年有詩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他這詩是為了查四級考試成績才作的。寫給張籍,不能算情詩。但是老歐這麼一照搬,立馬就是純正的愛情詞句。此之謂「點黃金成白金」,不容易啊。

話說詞中這樣可愛的女子,才是居家過日子的常備老婆。俗話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位好老婆故意撒嬌問你「鴛鴦」倆字咋寫,到底是真不識字呢,還是有什麼其他含義,請自行體會。就算你是一個失戀的人,讀完這首詞,心頭也會感覺到甜蜜吧。

NO.155《鷓鴣天》歐陽修

學畫宮眉細細長,芙蓉出水斗新妝。

只知一笑能傾國,不信相看有斷腸。

雙黃鵠,兩鴛鴦,迢迢雲水恨難忘。

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

石子曰:只看開頭兩句,做夢也想不到這是一首傷感的婉約詞。此之謂「以樂景寫傷情」,第三句「只知一笑能傾國」,承上啟下,轉得漂亮至極。說到底,原來一對對黃鵠與鴛鴦,如今都只剩下一個母的……

母的黃鵠活著母的鴛鴦就說了:「早知今日長相憶,不及從初莫作雙!」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遇人不淑,可嘆,可嘆。

NO.156《訴衷情》歐陽修

歌時眉黛舞時腰,無處不妖嬈。

初剪菊、欲登高,天氣怯鮫綃。

紫絲障,綠楊橋,路迢迢。

酒闌歌罷,一度歸時,一度魂消。

石子曰:剪菊登高,天氣轉涼,性感的衣服不能穿出去浪蕩了,冷!只好找幾個小姑娘喝喝花酒,以解「秋士」之「秋心」。

中國古代,文人雅士一般都是比較受小姑娘歡迎的,尤其像老歐這樣的名人,走到哪後面都跟一群粉絲。這一頭小曲兒唱畢,小酒兒喝光,那叫一個曲終人散。老歐又「頹然乎其間」,「一度歸時,一度魂消」了。

NO.157《踏莎行》歐陽修

雲母屏低,流蘇帳小,矮床薄被秋將曉。

乍涼天氣未寒時,平明窗外聞啼鳥。

困殢榴花,香添蕙草,佳期須及朱顏好。

莫言多病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

石子曰:貌似石子的本家魯迅童鞋說過:才子的作風,要吐半口血,兩個侍兒扶著,病懨懨地去庭前看秋海棠。這話有理,所以你才是個「傾國傾城的貌」,我偏偏是個「多愁多病的身」。才子光有愁緒是不夠格當才子滴,沒點哮喘結石糖尿病什麼的,你都不好意思出門!

到老歐筆下,生了病更加光榮:「莫言多病為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大秋天早上不好好蒙頭睡大覺,非要蓋個小薄被,躺個小矮床,聽「處處聞啼鳥」,然後摸個手機出來,葷段子群發……這才叫「風流才子」……

NO.158《阮郎歸》歐陽修

去年今日落花時,依前又見伊。

淡勻雙臉淺勻眉,青衫透玉肌。

才會面,便相思,相思無盡期。

這回相見好相知,相知已是遲。

石子曰:女孩子化個妝無可厚非,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但是近些年化妝技術太特么發達了,妝前妝後用「判若兩人」這詞兒已經不足以形容了,不知是否應該用「長相進化」來形容?

老歐筆下的女子,「淡勻雙臉淺勻眉」,薄施脂粉,既不同於素麵朝天,也不至於面目全非,這個「度」要拿捏得准,要像宋玉說的:「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過猶不及嘛!

NO.159《浪淘沙》歐陽修

花外倒金翹,飲散無聊。

柔桑蔽日柳迷條。此地年時曾一醉,還是春朝。

今日舉輕橈,帆影飄飄。

長亭回首短亭遙,過盡長亭人更遠,特地魂銷。

石子曰:老時間,老地點,老朋友,仍然是送他遠行。當時一醉,如今又勢必一醉。李白詞里寫「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這長長短短,短短長長,一寸一寸在掙扎……Sorry,串到歌詞上去了。

長亭短亭,是供行人歇腳用的,當年山伯兄送英台小妹什麼的,十八里長亭相送,情深意重啊!P.S.:純屬搞基……

NO.160《訴衷情》韓琦

石榴花發尚傷春,草色對斜曛。

芙蓉面瘦,蕙蘭心病,柳葉眉顰。

如年長晝雖難過,入夜更銷魂。

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

石子曰:沒錯,這位韓琦,就是曾經擔任過宰相,和范仲淹一時瑜亮,並稱「韓范」的韓琦。請大家注意:這不是《鍘美案》里包黑子唱詞里「逼死韓琪在廟堂」那個「韓琪」。

什麼樣的男人才稱得上「愛情事業兩不誤」?明末史可法肯定不是,揚州城斷糧,他把自己小妾殺了,給兵士們吃。你說他是忠臣,忠到毫無人性的地步,值得表揚么?真正的好男人應該做到「俠骨柔腸」,往俗了說,也就是當自己愛著的女人痛經的時候,你就立刻去給她買止疼葯……

芙蓉面,柳葉眉,蕙蘭心,但是,如此美麗聰慧的女子卻心事重重。韓大宰相心思敏銳啊,「半窗淡月,三聲鳴鼓,一個愁人。」這「愁人」可作二解:一是通篇第一人稱,代女子傾訴心事。二則是作者即是「愁人」,便如老杜筆下「閨中只獨看」,你思念我,我也在思念你呢,達令……假如是後者,老韓就夠格被評為「好男人」了。

NO.161《生查子》杜安世

關山魂夢長,寒雁音書少。

兩鬢可憐青,只為相思老。

歸傍碧紗窗,說向人人道。

真箇別離難,不似相逢好。

石子曰:這闋詞在晏幾道的詞集中能看到,在王觀的詞集中也能看到。三個人的詞集里都收了,估計這幾位名人平時寫字的時候常把這闋詞寫來練手,可見本詞的膾炙人口。

兩口子兩處分離,是生離不是死別,不能像《長恨歌》里一樣,「能以精誠致魂魄」。寫個信聊表相思吧,又不知道這家快遞的效率如何,萬一整的跟中國郵政似的,省內一封平信半個月才到,兩口子等得頭髮都白了,是為「兩鬢可憐青,只為相思老」。

NO.162《卜運算元》杜安世

尊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

才欲歌時淚已流,恨應更、多於淚。

試問緣何事,不語如痴醉。

我亦情多不忍聞,怕和我、成憔悴。

石子曰:很多感情上受過傷害的人們,有時候聽到某一首熟悉的歌,或者是有著特別意義的歌,突然間就會想起過去的甜蜜,然後只能空嘆無緣,因為逝去的一切都已挽留不住。杜德偉當年有首歌,叫《最怕聽情歌》,歌詞寫得就有點意思:最怕聽那首情歌,內心有如刀割……

杜安世這闋詞,寫得那叫一個現身說法:「尊前一曲歌,歌里千重意。才欲歌時淚已流,恨應更、多於淚!」這情歌是不能聽了,越聽越難過,哭還是小事,莫叫我恨你啊!

NO.163《浣溪沙》杜安世

模樣偏宜掌上憐,雲如雙鬢玉如顏。身材輕妙眼兒單。

幽會未成雙悵望,深情慾訴兩艱難。空教魂夢到巫山。

石子曰:西方國家有個大眾遵守的禮儀,就是一男一女約會的時候,男的必須比女的先到。咱們老祖宗里有個很具紳士風度的人,叫做尾生。他和一個美眉約好在橋底下見面,他先到了,等了很久美眉沒來,結果突然間漲水了,尾生童鞋就抱著橋墩子,……掛了。

當然,杜安世這首詞里的男同胞,就沒有尾生童鞋這麼好的信用度。人家小美眉來同你約會,結果你放了美眉鴿子!你丫素質太低了!

NO.164《喜遷鶯》杜安世

花不盡,柳無窮,應與我心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何處不相逢?

朱弦悄,知音少,天若有情應老。

勸君看取利名場,今古夢忙忙。

石子曰:這首詞雖然也見於晏殊的詞集,但石子覺得老晏寫不出這麼大氣的婉約詞,故而把它歸到杜安世名下。這闋詞是一個花叢浪子的自題,尋花問柳習慣了的,倒有點他的本家樊川杜牧的氣質。

當年杜牧去青樓妓院喝花酒,牛僧孺怕他鬧事,都找人暗中護衛。小杜知道後羞愧不已,自己也很沉痛地寫「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杜安世倒好,尋花問柳,自得其樂。這也罷了,把名利都看淡了,都是茫茫一夢,還是泡美眉、喝花酒來得痛快啊!

NO.165《西江月》司馬光

寶髻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

青煙翠霧罩輕盈,飛絮遊絲無定。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笙歌散後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靜。

石子曰:話說石子初中時候讀古龍的《英雄無淚》,看到這闋詞,險些以為是古龍寫的。後來一想,古龍肯定沒這麼好的古文字功底,忙去找原作者,一看,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當年砸缸的小朋友居然寫得出如此精闢的句子:「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讓小學時候夢想著砸缸救人的我情何以堪啊!

司馬光作為史學家的名氣遠遠大於他作為詩人、詞人的名氣。雖然說文史不分家,但是學多了嚴肅的史學,人會變得古板嚴肅,少了那一種風流靈動。所以啊,司馬光這闋詞,真是為數不多的精品,字裡行間,根本看不出老頭竟然是玩歷史學的啊……

NO.166《三台》王安石

楊柳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

三十六陂春水,白頭相見江南。

石子曰:王安石和司馬光倆大名人,關係糟得簡直不可修復,一個是舊黨領袖,一個是新黨首腦。兩人在政治上明爭暗鬥,鬧得不可開交,還有互相詆毀的事情出現。但這「文人相輕」,和文學無關,只是政治觀念相左而已。上一首司馬光的詞夠婉約了,這一首來看看王安石的婉約到什麼地步。

石子第一次讀到這首詞,是在宗白華先生的《美學散步》裡面,當時由不得熱淚盈眶啊。後來查找出處,在明代蔣一夔的《堯山堂外紀》里找到了。原文寫:蘇長公奉祠西太乙,見王介甫舊題六言詩曰:「楊柳鳴蜩綠暗,荷花落日紅酣。三十六陂春水,白頭相見江南。」注目久之,曰:「此老野狐精也。」

蘇大鬍子據稱是中國古代頭號全才,琴棋書畫詩詞曲賦包括烹飪無一不通,讀到王安石這四句詞也只有「注目久之」的份兒,本詞的牛氣,可見一斑。

NO.167《謁金門》王安石

春又老,南陌酒香梅小。

遍地落花渾不掃,夢回情意悄。

紅箋寄與添煩惱,細寫相思多少。

醉後幾行書字小,淚痕都搵了。

石子曰:真沒想到,王安石豪傑一生,竟然也能寫出這樣的小清新詞句。尤其是「遍地落花渾不掃」一句,這女子懶洋洋地倚窗閑看落花的樣子,如在目前。

當然,這還不是重點。最搞的是「醉後幾行書字小」,你要寫信給心上人就寫唄,結果喝醉了寫,字寫得很小很小。為毛?因為是邊流淚邊寫,紙被打濕了,為了防止墨洇過去導致收信人看不見,咱就把字寫小一點……這個實在是太絕了!

NO.168《清平樂》王安國

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

滿地殘紅宮錦污,昨夜南園風雨。

小憐初上琵琶,曉來思繞天涯。

不肯畫堂朱戶,春風自在楊花。

石子曰:王安國?對啦,就是王安石的弟弟,大家聽名字是不是有點熟?嗯嗯嗯,《游褒禪山記》最後提到過他:「余弟安國平甫、安上純甫」。哥倆寫詞的風格大抵類似,所以就有人把這首詞歸在他哥的名下。當然兩人集子里收的這詞,只有一處差別:王安石的最後一句是「楊花」,王安國的最後一句是「梨花」。石子掂量許久,還是覺得用「楊花」好些,畢竟楊花是隨風到處飛舞的,和「春風」能形成具體可感一點的意境啊。

這詞表面寫「留春不住」,其實留不住的不只是春天,還有如水的時光。又是「宮錦」,又是「小憐」(北齊皇帝高緯的淑妃馮小憐)的,只怕不僅僅是閨怨詞了,倒有很大的可能可能是「宮怨」詞啊。

NO.169《菩薩蠻》孫洙

樓頭尚有三通鼓,何須抵死催人去。

上馬苦匆匆,琵琶曲未終。

回頭腸斷處,那更廉纖雨。

漫道玉為堂,玉堂今夜長。

石子曰:孫洙這人也算個死皮賴臉的極品男人。這廝作為翰林院學士,有班不上,有家不回,成天呆在一哥們李太尉家。有一天翰林院開會寫文件,傳令兵去他老先生府上沒見人影,只好出動幾十號人細細搜尋,最後在李太尉家逮著了。這廝當時正喝著小酒,眯著眼聽李太尉新納的小妾彈琵琶呢。沒法子,翰林院開會,只好老大不情願地去了。寫完了文件,這廝一肚子不高興,於是走筆寫成本詞。看這開頭「樓頭尚有三通鼓,何須抵死催人去!」老孫,我是服了。

NO.170《水龍吟》章楶

燕忙鶯懶花殘,正堤上、柳花飄墜。

輕飛點畫青林,誰道全無才思。

閑趁遊絲,靜臨深院,日長門閉。

傍珠簾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風扶起。

蘭帳玉人睡覺,怪春衣、雪沾瓊綴。

綉床旋滿,香毬無數,才圓卻碎。

時見蜂兒,仰粘輕粉,魚吹池水。

望章台路杳,金鞍遊盪,有盈盈淚。

石子曰:說章楶,可能大家都不太熟;但是一說章質夫,很多人一下子就有了印象:「哦哦哦,就是蘇東坡步韻和詞的那位!」章楶童鞋比蘇大鬍子真叫「痴長十年」,當時蘇軾算他小弟,結果在一千年後的今天,居然得指望蘇東坡帶他出名。老章泉下有知,估計被氣活了。

單獨看這首詞,的確是妙語迭出。主題是寫楊花柳絮,詞中句句不離這東西,尤其最後一句「望章台路杳,金鞍遊盪,有盈盈淚!」何等凄切深情!沒奈何蘇軾偏偏要和作一首,作完以後,兩相對比,那才華高下立現。

NO.171《蝶戀花》李冠

這件事也從

遙夜亭皋閑信步,才過清明,漸覺傷春暮。

數點雨聲風約住,朦朧淡月雲來去。

桃杏依稀香暗度。誰在鞦韆,笑里輕輕語。

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石子曰:鞦韆這個玩意兒,也不知是哪個天才發明的,據說上古時代就有這東西,也算是生產力低下的社會裡一種短時飛行器了。一提到「鞦韆」,石子的腦子裡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出現劉亦菲小童鞋一襲白衣在上面晃啊晃的影像(特此聲明:石子壓根兒不喜歡劉亦菲,但是還是先聲明一下,以免俺爹像郎朗的父親一樣跳出來,說劉亦菲配不上他兒子),剩下的記憶,就是歐陽醉翁的「綠楊樓外出鞦韆」了。

話說鞦韆這玩意明明是男女老幼咸宜,但是在婉約詞里,好像變成了小家碧玉專屬遊戲項目。馮延巳的詞,李冠的詞,歐陽修的詞,蘇東坡的詞,李清照的詞……而且這女孩子一上鞦韆,就笑眯眯的。沒法子,誰叫古代娛樂項目太少呢!

不過童鞋們千萬莫要以為本詞的妙句是「鞦韆」什麼的,最精彩的地方在於結尾兩句:「一寸相思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人間安排不下,估計都安排到鞦韆上去了。

NO.172《臨江仙》晏幾道

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石子曰:所謂家學淵源,有那麼牛逼閃閃的父親在,小晏的詞曲水平竟然有青出於藍勝於乃父之勢,當真是天賦高絕。黃庭堅雖然算是蘇大鬍子的學生兼好友,卻一向佩服晏小山。他曾經評價小山有「四痴」:其一,仕宦連蹇,而不能一傍貴人之門;其二,論文自有體,不肯一作新進士語;其三,費資千百萬,家人饑寒而面有孺子之色;其四,人百負之而不恨,己信人而終不疑其欺己。

當然,石子沒有一個做當朝宰相的父親,和小山這樣的官二代生活環境有天淵之別。然而石子自謂一二四這三條「痴」也算做到了,所以看晏小山特別的順眼,也曾自賦《鷓鴣天》云:「玉筯青繩系釣竿,沉鉤心海起微瀾。櫻桃初種思樊素,織盡璇璣憶若蘭。風流債,幾時還?一聲杜宇恨摧肝。兩重心字羅衣在,不見當年晏小山!」

不過小山這闋詞里,你就別盯著「兩重心字羅衣」了,不就是件小坎肩嘛,沒啥好看的。妙句在於「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此情此景,我就不信那淡淡的哀愁沒把你感染了。

NO.173《臨江仙》晏幾道

東野亡來無麗句,於君去後少交親。

追思往事好沾巾。白頭王建在,猶見詠詩人。

學道深山空自老,留名千載不幹身。

酒筵歌席莫辭頻。爭如南陌上,佔取一年春。

石子曰:孟東野,也就是寫「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孟郊,這廝的詩歌水平,怎麼說呢,一看就是苦日子裡埋汰出來的。元好問就評價他與賈島「郊島兩詩囚」,可見孟東野童鞋這苦吟一派還是不怎麼招人待見的。晏幾道卻說孟郊死後就沒有好句子了,估計十有八九是寫了幾十年小情歌之後想要轉型,覺得還是孟郊那樣的窮逼詩歌比華麗曲詞更有味道。這是石子個人之見,其他童鞋有意見請保留。

詞中提到的王建,就是唐代和張籍齊名,「王張樂府」中的「王」,參見第十二首《調笑令》的「石子曰」,就不再啰嗦了。小山用這個典故,是拿王建來自比,雖然頭髮白了,還是能寫兩句滴!結果呢,寫的這幾句里,抄了他家老頭子晏殊的一句「酒筵歌席莫辭頻」,此外還化用了劉禹錫的《戲贈崔千牛》:「學道深山許老人,留名萬代不關身。勸君多買長安酒,南陌東城佔取春。」也算是一鍋燴出來的好菜,不容易啊。

NO.174《蝶戀花》晏幾道

卷絮風頭寒欲盡,墜粉飄紅,日日香成陣。

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

蝶去鶯飛無處問,隔水高樓,望斷雙魚信。

惱亂層波橫一寸,斜陽只與黃昏近。

石子曰:孫光憲怎麼說來著?「春病與春愁,何事年年有?半為枕前人,半為花間酒!」果然風流才子的生活都是一樣一樣滴啊!你看小山這兩句,「新酒又添殘酒困,今春不減前春恨!」是不是異曲同工?

NO.175《蝶戀花》晏幾道

碧草池塘春又晚,小葉風嬌,尚學娥妝淺。

雙燕來時還念遠,珠簾繡戶楊花滿。

綠柱頻移弦易斷,細看秦箏,正似人情短。

一曲啼烏心緒亂,紅顏暗與流年換。

石子曰:從古到今最令人悲傷的事之一就是美人遲暮。「女人這種動物和酒正相反,酒是越老越有味道,女人是越老越不值錢。」(女同胞們不要群毆我,我記不清這句話的原文了,只能複述個大概,貌似原作者是莫泊桑,當然也不排除是古龍大俠的手筆。)再美的女人,年紀大了,或是得重病了,想必都不會好看到哪裡去。難怪漢武帝要見李夫人臨終一面,李夫人就是不讓,看來這女人還挺精通心理學啊。

「一曲啼烏心緒亂,紅顏暗與流年換。」不知不覺間,紅顏逝去,也難怪王國維童鞋很感慨地說:「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老王啊,你也夠酸的。

NO.176《蝶戀花》晏幾道

醉別西樓醒不記,春夢秋雲,聚散真容易。

斜月半窗還少睡,畫屏閑展吳山翠。

衣上酒痕詩里字,點點行行,總是凄涼意。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石子曰:李商隱童鞋曾經很無奈地寫過一句詩,叫做「相見時難別亦難」。小晏在詞里說「聚散真容易」,倒似反其道而行之。如果諸位對於紅樓夢有印象,會記得曹公評價黛玉,說「黛玉的天性是喜散不喜聚」,其實說到底,義山說「別亦難」,是心情難以割捨;小晏說「聚散真容易」,是事實總叫人無奈,二者不衝突。至於黛玉「喜散不喜聚」,也是因為有聚必有散,相見爭如不見。

既然註定是要分別,你再看小山這心情多悲哀:酒痕點點,詩句行行,總是凄涼意。末了還化用了小杜的詩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NO.177《鷓鴣天》晏幾道

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

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石子曰:王根林先生評價說,「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這兩句和老杜「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凰枝」出自同一機杼。石子怎麼讀怎麼覺得老王這話說得不對。你想啊,老杜那是個倒裝,主要為了凸顯「香稻」和「碧梧」,不然原本可以寫「鸚鵡啄餘香稻粒,鳳凰棲老碧梧枝」的。而小晏這兩句呢,難道是倒裝么?明顯不是啊!小晏這用的是誇張啊。同意石子意見的請舉手,好,全都同意,手放下吧。

NO.178《鷓鴣天》晏幾道

題破香箋小砑紅,詩篇多寄舊相逢。

西樓酒面垂垂雪,南苑春衫細細風。

花不盡,柳無窮,別來歡事少人同。

憑誰問取歸雲信,今在巫山第幾峰。

石子曰:石子當年讀大學的時候,給女朋友寫情書,就用詩歌來代替。她是校廣播站播音員,拿著情詩讀得聲情並茂,把她們一個寢室嫉妒得不行。後來她說給石子聽,石子恍然覺得有點小才華真是件幸福的事。但是再和小晏作個對比,尼瑪,我只好以淚洗面。

「花不盡,柳無窮,別來歡事少人同。憑誰問取歸雲信,今在巫山第幾峰。」問心上人在哪,最近在幹什麼,有沒有背著我和其他男人出去看電影……這話說得真藝術。「今在巫山第幾峰?」你不會移情別戀了吧……

NO.179《鷓鴣天》晏幾道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

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石子曰:說句心裡話,小晏雖然婉約之名不及三變少游,但是他的佳作卻未見得比那兩位少多少。石子每讀一首,都想選進這個個人化傾向很濃重的集子里去。尤其這麼多首鷓鴣天,幾乎首首都有妙語,石子也是為難的很啊。什麼?你問我這闋詞哪句最牛?……你自己看呢?

NO.180《生查子》晏幾道

紅塵陌上游,碧柳堤邊住。

才趁彩雲來,又逐飛花去。

深深美酒家,曲曲幽香路。

風月有情時,總是相思處。

石子曰:據說現在的美眉比較喜歡直截了當的男生,寫情書什麼的早就不流行了,現在流行直接上去推倒,貌似這樣顯得你有霸氣。當然,對於咱們這樣的文人來說,玩玩小資,適度裝裝逼,是常見的,霸氣什麼的,咱們沒有,也不需要。

所以像小晏這種公子哥兒,出遊的時候看到美女了,化為一狼,「綴行甚遠」。好容易快摸到人家家裡了,人家突然溜了,只留下小晏空自惆悵:算了,喝酒去。結果酒越喝越鬱悶,「風月有情時,總是相思處!」想到這個美女,今晚又睡不著了,早知道那時候該直接把手機號碼打聽來就好了……

NO.181《生查子》晏幾道

官身幾日閑,世事何時足。

君貌不長紅,我鬢無重綠。

榴花滿盞香,金縷多情曲。

且盡眼中歡,莫嘆時光促。

石子曰:流年似水,似水流年,紅顏易老,雙鬢難青。這首詞呢,上闋明明籠罩著一種淡淡的無奈,誰知道下闋風雲突變,倒奉勸人及時行樂去了。沒法子,杜秋娘的《金縷衣》本來就是勸人及時行樂的,何況被化用呢?「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既然人生苦短,為什麼不開心點過呢?上世紀九十年代牛逼哄哄的詩人汪國真曾經有詩云:「假如你不夠快樂,也不要把眉頭深鎖。人生本來短暫,為什麼還要栽培苦澀。」當然這詩大白話了點,少了很多回味的餘地,還是看小晏這詞兒文里文乎:「且盡眼中歡,莫嘆時光促。」

NO.182《清平樂》晏幾道

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

一棹碧濤春水路,過盡曉鶯啼處。

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

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

石子曰:對於戀愛中的人來說,分手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哭哭啼啼者有之,尋死覓活者有之,薄情寡義者有之……像小晏這樣忍著心痛強作微笑的人,自然也有。

失戀以後不喝酒,等同於上完廁所不擦屁股。如果喝醉了,更加充分說明你屁股擦得乾淨!反正是「留人不住」,不如一醉解千愁。喝多了以後,大腦被麻醉,至少可以不再想你。至於以後?是當普通朋友?還是分手了就做陌生人?給你寫這兩句,你看不出來?「此後錦書休寄,畫樓雲雨無憑!」還是做陌生人吧,省得煩心。

NO.183《清平樂》晏幾道

蕙心堪怨,也逐春風轉。

丹杏牆東當日見,幽會綠窗題遍。

眼中前事分明,可憐如夢難憑。

都把舊時薄倖,只消今日無情。

石子曰:女人會記住讓她微笑的男人,男人會記住讓他哭泣的女人。但是女人最後往往會嫁給讓她哭泣的男人,男人往往會娶讓他微笑的女人。這事看來真他奶奶的矛盾,但是人向來就是這麼賤,沒法子。

幸福這個東西一直存在比較級,回憶就是丈量這個比較級的一把尺子。過去的美好就像一場夢,想伸手去抓,卻發現「它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過去你讓我微笑,我讓你哭泣,結果你說我薄倖;現在我讓你微笑了,你又讓我哭泣,我只好說你無情。

古龍說:女人最喜歡傷害的,就是愛她最深的那個男人。

NO.184《清平樂》晏幾道

暫來還去,輕似風頭絮。

縱得相逢留不住,何況相逢無處。

去時約略黃昏,月華卻到朱門。

別後幾番明月,素娥應是消魂。

石子曰:這詞兒看著面熟,貌似是格林童話里那個王子寫給辛德瑞拉(灰姑娘)的,不信你瞧瞧上闕:「暫來還去,輕似風頭絮。縱得相逢留不住,何況相逢無處!」先這麼著了,我就拿你這鞋子滿街找,不信留不住你!哈利路亞,哈利路亞!

NO.185《玉樓春》晏幾道

初心已恨花期晚,別後相思長在眼。

蘭衾猶有舊時香,每到夢回珠淚滿。

多應不信人腸斷,幾夜夜寒誰共暖?

欲將恩愛結來生,只恐來生緣又短。

石子曰:一直以來,有一個困擾了石子很久的問題,許久不曾得到解答,那就是:美女睡著以後,是不是和咱們這群粗人一樣,也會咬牙放屁吧唧嘴說夢話?石子覺得應該是一致的啊,畢竟大家都是「人」啊。但是怎麼在這些詩人詞人筆下,那床被子經美女睡過幾次以後,就「蘭衾猶有舊時香」了。你就那麼確定這美女不會在被窩裡發散點甲烷類氣體什麼的?——嗯嗯嗯,是我這人惡俗了,咱們繼續說高雅的,咳咳。

這個這個,當年被窩裡有人焐腳,現在就「幾夜夜寒誰共暖」。還是搞個熱水袋啊電熱毯啊什麼的用用吧,小晏。你看咱們這話題多高雅,是不?

NO.186《菩薩蠻》晏幾道

相逢欲話相思苦,淺情肯信相思否。

還恐漫相思,淺情人不知。

憶曾攜手處,月滿窗前路。

長到月來時,不眠猶待伊。

石子曰:「淺情」者,薄情也。這世界上多情人不少,薄情人更多。我還記得梁朝偉關之琳主演的《新仙鶴神針》,一夜情以後,梁朝偉同志飾演的馬君武直接被關之琳女士pass……這年頭,男人不好做啊,尤其是女人比咱們更薄情的時候。

女人一薄情,痴情的就變為咱們男同胞了。於是乎只好追憶過去,就算你「不眠猶待伊」又如何?人家該不把你當回事,仍然不把你當回事。石子強烈呼籲「男女平等」,他媽的,這年頭,男同胞沒法混了。

NI.187《玉樓春》晏幾道

雕鞍好為鶯花住,佔取東城南陌路。

盡教春思亂如雲,莫管世情輕似絮。

古來多被虛名誤,寧負虛名身莫負。

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石子曰:石子還記得《紅樓夢》里,晴雯臨死前對寶玉說:「今日既已擔了虛名……」但情注意,這虛名可不是隨便擔的,小晏說的清楚:「古來多被虛名誤,寧負虛名身莫負!」說得好啊!虛名這玩意,擔不擔都那麼回事兒,但是做人切不可太求虛名,也就是了。但是,怎麼樣才能不求虛名呢?小山給的方法是喝酒。

酒這個東西,自從發明後,雖然誤了不少事,但是解決了的事情更多。君不見現在有什麼商業啊情感啊方面難以解決的問題,都是靠酒解決。八成杜康發明酒的時候,也沒想到它作用會這麼大吧?石子不知道你醉過沒有,不過,醉過的人應該都明白,醉鄉的確是個「無愁無恨處」啊!也難怪這麼多先賢寧可喝醉,也不願意清醒。

NO.188《阮郎歸》晏幾道

舊香殘粉似當初,人情恨不如。

一春猶有數行書,秋來書更疏。

衾鳳冷,枕鴛孤,愁腸待酒舒。

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石子曰:「一春猶有數行書」,想想當年的戀愛,現在的我們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那時候為了聯繫心上人,大家還要努力寫信,注意:必須得用毛筆!現在倒好,電話、簡訊,解決問題。雖然方式不同,但是有一點是一樣滴:那就是,一個女人如果很久沒給你寫信,或者很久沒給你打電話、發簡訊,就只說明一點:她心裡沒有你。這事兒毋庸置疑。

所以,咱們親愛的小山童鞋只敢很苦逼地說一句:「夢魂縱有也成虛,那堪和夢無……」

NO.189《更漏子》晏幾道

欲論心,先掩淚,零落去年風味。

閑卧處,不言時,愁多隻自知。

到情深,俱是怨,惟有夢中相見。

猶似舊,奈人禁,偎人說寸心。

石子曰:錢鍾書先生說,感情上受過傷的人分兩種,一種是把已經結痂的傷痕展示出來,以顯示自己的勇敢;另一種是把鮮血淋漓的傷口擺出來,博取別人的同情。

可是對於我們曾深愛的人,很多時候,我們明明以為自己會恨他,可是事實卻是,對他,我們不光壓根兒恨不起來,甚至,只會恨自己不爭氣,恨自己為什麼不恨他。

這樣,晏幾道這首詞的下闋,我們就理解了,儘管,理解得還不夠深。

NO.190《訴衷情》晏幾道

憑觴靜憶去年秋,桐落故溪頭。

詩成自寫紅葉,和恨寄東流。

人脈脈,水悠悠,幾多愁。

雁書不到,蝶夢無憑,漫倚高樓。

石子曰:石子年輕的時候,也寫過一首很自得的七律:「依稀似夢往年秋,重見伊人語未休。借酒折花簪粉鬢,含嗔執手閱紅樓。盈盈淺笑頰先暖,脈脈柔情愛更幽。月老朱絲難再系,今生只得淚空流。」「往年秋」,自然不必多說什麼,總而言之已經是過去了。但是舊日的那些記憶,我們能不能像淡忘一個日期一樣,就這樣再也不提起?於是乎,石子是「今生只得淚空流」,小晏是「人脈脈,水悠悠,幾多愁」。既然傷心的感覺如此深刻,那麼,還有什麼事情能讓我們記起幸福的時候?

NO.191《浪淘沙》晏幾道

小綠間長紅,露蕊煙叢。花開花落昔年同。

惟恨花前攜手處,往事成空。

山遠水重重,一笑難逢。已拚長在別離中。

霜鬢知他從此去,幾度春風。

石子曰:據野史記載,唐代有個天才兒童叫做劉希夷,也就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作者,因為這兩句寫得太好了,他的舅舅宋之問為了把這兩句詩歸在自己名下,就把外甥殺害了。——當然,這個「野史」野得很,細究起來,那叫一個漏洞百出。但是劉希夷這兩句寫的確實是好,不光宋之問看了喜歡,石子看了也恨不得據為己有。好在小晏就比較聰明,咱們不抄襲,咱們化用。於是乎,有了「花開花落昔年同」這句。

NO.192《浪淘沙》晏幾道

高閣對橫塘,新燕年光。柳花殘夢隔瀟湘。

綠浦歸帆看不見,還是斜陽。

一笑解愁腸,人會娥妝。藕絲衫袖鬱金香。

曳雪牽雲留客醉,且伴春狂。

石子曰:「綠浦歸帆看不見,還是斜陽!」這兩句氣勢宏大,不減唐人風韻。當年小李子送孟浩然去揚州,有妙句: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二者作個比較,也是難分軒輊,可見小山詞自有獨特之處啊。

NO.193《破陣子》晏幾道

柳下笙歌庭院,花間姊妹鞦韆。

記得春樓當日事,寫向紅窗夜月前。憑誰寄小蓮。

絳蠟等閑陪淚,吳蠶到了纏綿。

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

石子曰:王灼《碧雞漫志》裡面記載,小山「家有蓮、鴻、蘋、雲,品清謳娛客」。這四個美眉朝夕陪伴在小山身邊,沒事給你唱個小曲兒,陪你喝點二鍋頭……小山這日子簡直過得讓神仙歆羨啊!石子直接懷疑《紅樓夢》里寶玉的原型是不是這廝啊!有木有,這個有木有!

NO.194《點絳唇》晏幾道

花信來時,恨無人似花依舊。

又成春瘦,折斷門前柳。

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分飛後。

淚痕和酒,佔了雙羅袖。

石子曰:石子小的時候,電視台經常播一個廣告,詞兒是:「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因為這兩句詞兒是無數花花公子拿來欺騙感情的借口,於是從那時候起,這個廣告的產品就在石子心裡留下了畸形變態的印象。

小晏寫:「天與多情,不與長相守。」這種悵恨無奈,就不是薄情人所能理解的。兩個人明明相愛,卻不能廝守終生,只好忍著心痛分離。佛家有八苦,其一曰「愛別離」。話說這玩意兒,對相愛的人傷害頗深,躲不了,都受著吧。

NO.195《少年游》晏幾道

離人最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

淺情長似,行雲無定,猶到夢魂中。

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

細想從來,斷腸多處,不與這番同。

石子曰:古人說兩口子分離叫做「伯勞東去燕西飛」,小晏說離人是「東西流水,終解兩相逢」。雖然用詞有出入,大意卻基本類似。離人似流水般不能相會,淺情似行雲般居無定所,本來就夠慘了。結果呢?「人意」比雲水還薄,我的那個心啊,拔涼拔涼滴呀!

NO.196《踏莎行》晏幾道

綠徑穿花,紅樓壓水,尋芳誤到蓬萊地。

玉顏人是蕊珠仙,相逢展盡雙蛾翠。

夢草閑眠,流觴淺醉,一春總見瀛洲事。

別來雙燕又西飛,無端不寄相思字。

石子曰:蓬萊、方丈、瀛洲,這仨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海上三座仙山。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里就說:「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至於把日本稱作「東瀛」,那是後來的事,和「仙山」沒半點屁關係。你以為用世界上7%的耕地養活世界上22%的人口算奇蹟?人家世界上2%的人口拍出了世界上90%的毛片,那才叫奇蹟!——也只有從這一點上,才能看出日本人到底還是有點「仙氣」的。

閑話少說,小晏本詞中,蓬萊地、瀛洲事,都是形容與心上人相逢相會盡都如夢似幻,好一似神仙眷侶。本來挺開心的吧,結尾又來個雙燕西飛。貌似張清芳唱過一首《大雨的夜裡》,有兩句詞兒是:美麗的故事總有個結局,我的就是失去了你……

NO.197《踏莎行》晏幾道

雪盡寒輕,月斜煙重,清歡猶記前時共。

迎風朱戶背燈開,拂檐花影侵簾動。

綉枕雙鴛,香苞翠鳳,從來往事都如夢。

傷心最是醉歸時,眼前少個人人送。

石子曰:「清歡猶記前時共」,原來只有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才有所謂「清歡」。李義山有詩:「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不管是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還是幻想將來的美好時光,都只說明一點:你現在過得不開心。所以小晏又說:「從來往事都如夢。」到底是美夢易醒啊,還是做噩夢好,至少你醒的時候會很開心:「幸好是夢!」

不過酒喝多是不能開車了,之前開車送你回家的人呢?已經天各一方了。小晏打電話找代駕沒找到,於是很鬱悶地說:「傷心最是醉歸時,眼前少個人人送!」

NO.198《秋蕊香》晏幾道

歌徹郎君秋草,別恨遠山眉小。

無情莫把多情惱,第一歸來須早。

紅塵自古長安道,故人少。

相思不比相逢好,此別朱顏應老。

石子曰:記憶力好的童鞋一定記得蘇大鬍子有首《蝶戀花》,裡面有句話說得妙:「多情卻被無情惱。」您睜開眼仔細看看小晏這句,「無情莫把無情惱」,咦,是不是一樣?小學時候,老師成天叫把「把字句」轉換成「被字句」,「把……」「被……」換湯不換藥啊,誰抄誰的?晏幾道比蘇大鬍子大七歲,倆人交情本來就不錯,只怕這是個無頭冤案了。

NO.199《長相思》晏幾道

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石子曰:「——相思,相思。相思什麼時候才是個結束?」

「——那只有相見的時候了。」

這兩句怎麼讀著有點古龍的風格啊,我嘞個擦!應該換個說法:

「爾康,自從你走後,我每天每夜都思念著你,我的心好窩心好窩心,天知道這份相思,要到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紫薇,不要難過,我這不是來了?沒有你在身邊,我整個人都快要死掉了!今天,就是今天,我們終於相見了,把你那相思的傷口都交給我來呵護吧,紫薇!」

…………算了,這個太噁心,我洗洗睡去。

NO.200《武陵春》晏幾道

煙柳長堤知幾曲,一曲一魂消。

秋水無情天共遙,愁送木蘭橈。

熏香綉被心情懶,期信轉迢迢。

記得來時倚畫橋,紅淚滿鮫綃。

石子曰:童鞋們讀詩詞、作詩詞的時候,都應該養成「意義聯想」的習慣,如果一提到「柳」,腦子裡第一反應就是「送別」,恭喜你,熟讀宋詞三百首,不會作詞也會噴。像「柳」這樣的固定意象,腦子裡就應該多記幾個,省得作詞的時候沒詞兒可用。

「煙柳長堤知幾曲,一曲一魂消!」這裡要說一下,這裡的「曲」,不是「歌曲」的「曲」,而是「彎曲」的「曲」。長堤彎彎繞繞繞了很多路,每繞一個彎兒就傷心一次,你說小晏這孩子可怎麼得了?長堤沒走完,已經用了兩卷衛生巾了——Sorry,是衛生紙啊。

那個什麼,這詞兒後面寫「紅淚」,您可千萬別誤解啊。

側面告訴我們,人比人氣死人,未婚男女青年要想吸引異性注意,出門的時候,切記身邊要帶個比自己長得難看許多的哥們姐們,這樣就「紅花還須綠葉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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