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石舒清 馬 季:故鄉西海固
檔案石舒清SHISHUQING
石舒清,原名田裕民,回族,一九六九年生於寧夏海原。一九八九年畢業於固原師專英語系,當過鄉下中學教師及縣委創作員等。一九九九年調入寧夏文聯任專業作家至今。
自一九八九年在《固原報》發表處女作以來,已陸續在《人民文學》《十月》《上海文學》《花城》《天涯》《青年文學》《民族文學》《中國作家》《光明日報》等發表各類文學作品二百多萬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說集五部,長篇小說一部,與人合著圖文集一部。曾獲魯迅文學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等。
石舒清的寫作以西海固的鄉土題材為主,多為短篇小說。西海固是一塊特別的土地,雖然物產不豐,自然環境惡劣,但特異的地理風貌、深厚的文化傳統、鮮明的民風民俗、獨具的生存狀態,都使這塊看似貧瘠的土地成為了文化的沃土。已有不少作家、藝術家慧眼獨具,看準了這塊土地在文化意義上的特殊性和可能性,創作了很多佳作。作為一個西海固的土著,寫出這塊土地的特質及其魅力,歷來是石舒清所嚮往和努力的。
出版情況:
《苦土》·短篇小說集·百花文藝出版社·1994
《暗處的力量》·短篇小說集·花山文藝出版社·2001
《開花的院子》·短篇小說集·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
《伏天》·短篇小說集·中國文聯出版公司·2004
《石舒清小說自選集》·寧夏出版社·2008
《底片》·長篇小說·十月·2006.5
獲獎情況:
短篇小說《清水裡的刀子》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
短篇小說集《苦土》獲第五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
短篇小說《果院》獲「茅台杯·人民文學」獎;
短篇小說《清潔的日子》獲第七屆《十月》文學獎;
短篇小說《黃昏》獲第八屆《十月》文學獎;
2008年獲第十一屆莊重文文學獎。
陳建功
我建議你們去看看《清水裡的刀子》這篇小說,在如此貧瘠的生活里有如此豐沛的感情在起作用。
李敬澤
石舒清懷著堅定的自尊書寫著吾土吾民,那不僅是一片皸裂的大地,那還是一個精神充盈的價值世界,在天人之際自有不可輕薄的莊重。
張賢亮
石舒清非常善於寫細微的東西,他的作品常常充滿了詩意和溫情。
劉慶邦
寧夏作家石舒清的短篇小說寫得很漂亮,他的語言有自己的味道。
邵燕君
幾年來,在寂靜的探索中,石舒清的小說已數度轉型,極大幅度地探索了小說的邊界。
對話故鄉西海固石舒清馬 季
馬 季:西海固應該算是中國最貧瘠的地區之一,你的大部分作品都在描述這塊土地,講述發生在這裡的人和事。無論是《歇牛》,還是《清水裡的刀子》,你所做的探索,讓我看到了「西海固」的本質:人的精神價值,即是這片土地的價值。從這個角度去認識和勘察,西海固是豐富的、聖潔的,是這樣嗎?
石舒清:我認為任何地方也許都一樣,區別不會很大,因為都是個人嘛。西海固是受伊斯蘭文化影響很深的一塊土地,這裡的人的日常生活,與宗教息息相關,也有不少聖徒式的角色周遊其間,給人們的生活以種種啟迪和暗示。我似乎回到這裡就會覺得心安和踏實。
馬 季:你自幼一直生活在寧夏的吧,還記得童年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嗎?能概括一下你眼中西北文化的主要特徵嗎?
石舒清:我三十歲前一直生活在寧夏南部山區,即西海固地區。童年的許多事我可以說記得很是深牢,我的相當一部分小說都是寫童年生活的。西北文化的主要特徵,好像不好說。我覺得西北人給我的感覺是又笨拙又深情。
馬 季:這幾年,西北作家群比較活躍,特別是一批年輕作家,勢頭很猛,這當然是好事,不過我隱約感覺到,有的人寫得太快了,這樣消耗很大,會讓「氣」跑掉。也許,有的人天生就是快手。但我總是覺得,寫到一定程度之後,應該克制自己,寫慢一點兒。請你談談這方面的感受?
石舒清:我想這不是問題,也許我們寫得還不夠猛。蕭洛霍夫寫《靜靜的頓河》時才二十四歲,埃及作家馬哈福斯寫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三部曲時,比我現在的年齡還小。他們是真正的夠猛的了。你說寫得多會使「氣」跑掉,跑「氣」是一件不好的事,蒸饃饃若是漏了氣,這饃饃就會沒法吃。但蒸饃的時候是真的有氣的,和我們的寫作畢竟不同,也許我們只是胡亂地寫著而已,從來就沒有過什麼「氣」,因此也就談不到氣跑不跑的問題。我覺得寫作是一個自然過程,能快的時候就快寫,覺得無東西可寫了,覺得筆下生澀了,想快也難得快,於是就順勢慢下來。
馬 季:在近二十年的創作過程中,你最貼近的文學樣式是短篇小說,能通過自己寫作上的變化、得失談談你對短篇小說的認識嗎?
石舒清:我覺得寫短篇小說很符合我的身體狀況和審美趣味。我的身體一直不是怎麼好,寫長篇會使我望而生畏。另外我習慣於微觀地局部地散點式地來認識和表述我的所見所聞,這一特點也使我對短篇小說素有所好。而且我以為只要表達得好,那麼這一形式足可以使我說盡我想說的一切。我現在愈來愈覺得,我這個人及我的這個人生,都很合於短篇小說的特點,簡單、迅疾,幾乎是不能也不願留下多少痕迹。
馬 季:有評論認為你的小說「樸素委婉、敘事散文化」。如果說「樸素委婉」是一種敘述態度的話,那麼「敘事散文化」,可以理解為你對小說敘述「詩性」的追求嗎?你有沒有考慮過,這樣的敘述方式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對閱讀的挑戰?這一點你自信嗎?
石舒清:我一直對詩有著強烈而持久的興趣,日常閱讀里,詩也占著一個相當的比例。我的最好的朋友里,也有著詩人,我覺得與詩人交往起來更單純也更赤誠一些。我有一個看法,一個對詩沒有興趣和感覺的人也一定寫不出好的小說來,然而在實際寫作過程中,我並沒有著意地去追求詩性。如果有人評價說我的小說里有詩性,這會是一個令我滿意的評價。我希望我的小說里有兩個特點,一個就是你說的詩性;另一個也極重要,就是日常性。當然正如你所說,我這樣的小說樂意讀的人是不多的,我就看到我們寧夏的一個記者說,他看了我的幾篇小說,很費勁,看後也覺得不知所云。但我並不因此覺得尷尬,因我不是刻意寫成這樣子的,而且我寫的時候,偶爾也還有一種樂在其中的感覺,也還有一些人能接受我的小說,從這個角度講,我就還是照此寫下去吧。談不到自信,但完全的不自信也沒有,若不自信,簡直就沒法寫。而寫作上過於自信我認為是很壞的,就像一個人走在曠野里展目一望,說他是看到了天地的盡頭,在他好像是看到了,實際誰都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而已。因此說到寫作,與其做一個一廂情願的自信者,我倒是更樂意於做一個謹小慎微的自我懷疑者。
馬 季:我理解《農事詩》里所表達的東西,是一種樸素的象徵,是對生命回到本真狀態的渴望。能談談這部作品嗎?
石舒清:我很高興你能談到我的這篇小說。說實話,我自己是有些偏愛這篇小說的。在寫這篇小說時,我很清晰地感到我的寫作上的一種變化,就像一條路,走到了一個拐彎的地方。寫作中像這樣的體會是不多的。這是一篇沒有主人公的小說,是幾個場景的接連與轉換,是一種狀態,當我覺察到我在寫一種狀態時,我清楚這樣的寫作是一種挑戰,同時也是一種享受。當寫到末尾,寫到在沉甸甸的星空下,勞碌了一天的村子將睡未睡,恍恍惚惚時,我似乎真有了一點兒喝了好酒的感覺。但也有人說這篇小說很不好,看來看去不知道寫了個什麼。要是有人問我你這篇小說寫了個什麼(也許就不能這樣子來問),我感到我會答不出,就像我無法把一個夢境完全地拿出來給人看一樣。
馬 季:現在,當你回到家鄉的時候,你如何看待那片土地,如何面對你的鄉親,你怎樣和他們交流呢?
石舒清:我是一個比較封閉的人,不擅於和人交流。回到老家,也是很少主動地去尋求朋友和鄉親。我習慣於做一個旁觀者和旁聽者,在親朋們談什麼時,我樂於他們將我視為不存在。性格原因,這一點似乎也是做得到的。我害怕採風啊什麼的,我喜歡在生活裡面靜靜地感知和領會。因此說到和鄉親們的交流,在我是不多的。我現在回到老家,總有一種重溫記憶的感覺,就是說我所面對的土地不像是現實中的,倒好像是記憶中的一種生活。這也許與家鄉的變化不多和太慢有關。但這種少變和慢速度里也有著一種很有根基很綿長很深情的東西,這種東西,對文學來說,又是很有價值和魅力的。
馬 季:你的親人、朋友,他們知道你現在從事的是一種什麼性質的工作嗎?他們當中有人讀過你的作品嗎?他們如何看待你的小說?
石舒清:我的親朋大多對我的寫作不明所以,其中不少人甚至對我的寫作抱以輕看和質疑,認為我做的這個事太苦了,又沒有多少回報。在這一點上他們都很現實,認為從村子裡到省城去了,總是要混出個模樣來,要能給親朋們辦事,回來的時候該有點兒派頭了,這些我都是做不到的、沒有的。這樣的一份誤解搞得兩方面都有些尷尬,我也因此會覺到委屈和孤獨。但我也認為現實本就是這樣的。我當然並不因此就輕看他們,生存決定意識,比較於這一點,他們給我的有益的一面畢竟是更多的,而且雖然他們不看我的小說,但我寫的卻正是他們,也正是因為他們的豐富與深情,我才一路寫到了現在。
馬 季:聽說你和攝影家王征合作出版了一部散文集,能介紹一下這本書的情況嗎?相對於小說寫作而言,散文寫作對你來講是一種什麼狀態呢?
石舒清:這個說來話長,簡單說說吧。出書是費了一些周折。關於這本書,真是要感謝北京出版社的韓敬群先生和鄭實女士。尤其是編輯鄭實,花了不少心血。藉此機會我要向你推薦王征的攝影,有那麼幾年,他一直在西海固跑來跑去,因此收穫了不少攝影作品。我是偶然間見到他的作品,就動了要和他合作的心思。我們的這本書,書名就叫《西海固的事情》,是七十幅關於西海固的圖片和七十篇關於西海固的文字。這些圖片和文字都是關乎西海固日常生活的。可以說,這本書是觀望西海固的一個不錯的窗口。尤其是那些圖片,像生活本身一樣樸素又耐讀,相信看過的人,沒有人不眼前為之一亮的。我除了寫小說,也還寫散文,偶爾也寫一點兒詩。當然詩完全是自娛,不敢拿出來給人看。但散文寫作我卻一直有意地堅持著。我寫過一段時間的日記,不是記日常瑣事,而是記所思所感,實際就是隨筆寫作。我覺得這樣的一種方式對寫作是很有好處的,可以練筆,可以審察和整理自己,可以隨了筆觸緩緩地信馬由韁地去思索去尋覓。同樣我也覺得,寫不好散文的人,也一定是寫不好小說的。也許散文更像是其他文學形式的母體,離人心更近一些,表述起來也多直捷、少迂迴。
馬 季:你的小說在表達上是很「清晰」的,這是指描述的準確性,但同時,在意義的傳遞上又具有多向性,即「模糊性」,這一點是先鋒寫作最顯著的特徵,因此,我認為,你的小說是承襲了先鋒寫作特質的民族化敘事。那麼,你是如何看待先鋒寫作的呢?
石舒清:實際上我對於先鋒寫作是敬而遠之的。我不喜歡一部文學作品太顯得技術化。我更樂意在表述上顯得笨拙一些,當然這種笨拙感也是出於自然,而非強作。就像比較於雜技魔術,我更喜歡看摔跤和舉重一樣。實際上我不願跑到前面去,不願首當其衝、耀人眼目,而甘願落到後面去,一個人踏實並自在著。
馬 季:語言,我想,很有必要和你討論一下小說語言這個問題。西北方言、民族宗教語言的合理運用,這些都還不是我最關心的,我最想知道是,在你的小說當中,語言更像是敘述本身,成為了一個目的,而不是手段,故事彷彿是在其中自然成長起來的,這是你的追求嗎?
石舒清:沒有過多地想過這一點。但我的確是重視語言的。我想好的語言和它所傳達的內容應該是一體的,就像樹葉的顏色及那種清苦的味道和樹葉不能分開來說一樣。好像汪曾祺先生講過,小說是語言的藝術。仔細想,這話是說到了點子上,所謂好的語言,就是很好地傳遞出了它所要表述的內容,沒有內容的語言是談不到好的。我還有一個體會,也是答你的這一問時,忽然間想到的,那就是我覺得,語言似乎體現著一個作者的性格,比如魯迅的語言,就體現出了魯迅的性格,換上周作人的性格,即使同樣是寫他們的父親,寫出來的滋味已是大為不同。
馬 季:《底片》是你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嗎?它是由若干個人物和故事串聯起來的,請談談你寫作這部小說的體會,你有新的長篇創作設想嗎?
石舒清:我是看了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和蕭紅的《呼蘭河傳》,才動了寫《底片》的心思,實際受《呼蘭河傳》的影響更大些。真是敝帚自珍,這部作品我自己是有點兒看重的。在《底片》里,我寫了我的那個小村莊。寫了幾十年來留存在我記憶里的一些人和事。你也看得出,沒有什麼結構,散漫無序,像是村子本身的生活一樣。正是在寫《底片》的過程中,我有了一個認識,那就是作為一個寫作者,究竟我該寫一些什麼呢?我想我就應該寫存貯在我的記憶里不隨時光流逝而磨滅的那些人和事。既然能留存於記憶,既然能不隨時而逝,那麼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也可能是有價值的,是值得寫的。我想我如果很好地寫出了這些人這些事,那麼我的寫作就因為寫了有價值的東西而成為有價值的。我沒有再寫長篇的打算。就是《底片》,嚴格地來說,也只是個短篇集而已。只是因為寫得長,字數多,才得以作為一個長篇發了出來。
馬 季:假設存在的話,你在寫作過程中遇到的最大困惑,或者說面對的障礙是什麼呢?
石舒清:我是在寫作中常常碰到障礙的人,因此我視障礙為寫作的常境。我需要說服自己安分在這個常境裡面。最大的障礙是忽然覺得自己所寫的這個東西沒意思,這如同釜底抽薪一樣,轉瞬間就意斷筆枯,無法寫下去了。因此我在寫之前,會多想一些,以便嗅到一個真正值得寫的東西再動手不遲。
馬 季:從理論上來講,鄉土是足夠人寫一輩子的,這個不是問題。我想問的是,都市生活和你的鄉土寫作之間形成了怎樣的一種關係?是一種純粹的精神關係嗎?
石舒清:這個我沒有認真想過,好像一時也回答不出。我有時會看到一群鳥兒從城市的上空飛過,飛得很高,好像和下面的城市沒有關係,好像並沒有看到它們下面的城市。它們完全是匆匆過客。我的目光常常會被它們帶向很遠。心裡因此是有一些懷戀和惆悵的,我不很清楚我懷戀的是什麼,又為什麼惆悵。但並不是說飛越城市的鳥兒就是去了鄉村,這樣的想法也是乏味的,我也想不清鳥兒們飛去哪裡了,我只是覺得它們是在向遠處飛去,覺得它們會一直飛著,停不下來,無法停下來。
馬 季:故鄉這個概念對你意味著什麼?能形象地解釋一下嗎?
石舒清:故鄉就是我的父母所在的地方。就是讓我很容易想起童年時光的地方。我忽然間覺得故鄉就像是我的另外一個心臟,比我的這個心更壯碩、更有力、更慈悲也更深情。但不知為什麼,這個故鄉,又總是有著一種荒涼感,好像是一塊已經被背棄已久的地方。
馬 季:在記憶當中,你的童年生活有沒有和文學產生過關聯?有長輩和你提到過文學作品嗎?
石舒清:我父親雖沒上過幾年學,但喜歡讀書。記得小時候,家裡的一隻舊木箱上,有過一小摞書。這個給我的印象是很深的。我父親也喜歡看《西遊記》《新兒女英雄傳》等,有時也講給我們兄妹倆聽。僅此而已。
馬 季:中學畢業之前,你讀過哪些書籍?其中有對你後來寫作產生影響的文學作品嗎?
石舒清:看過一些,回頭來看都不值一提。
馬 季:你的閱讀廣泛嗎?除了文學作品之外,你經常讀哪些書籍?
石舒清:我是到銀川後,因喜歡淘書,閱讀的興趣才漸漸延展了開來。讀的書是有些雜,但大體還是局限在人文領域。漸漸地喜歡讀人物傳記,看別人在這個世界上怎麼活。也喜歡看哲學書、中醫古籍等。亂讀,淺嘗輒止,因此也喜歡看一些介紹別人怎麼讀書的書。
馬 季:閱讀給你帶來了什麼呢?是對寫作的補充,還是一種獨立的生活狀態?
石舒清:閱讀給我帶來的好處很多,想必讀書人都能心領神會。你說的這兩樣應該說是最重要的,也是我最希望通過閱讀得到的。
策劃、編輯李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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