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山水畫的觀照觀

管平湖-欸乃 來自國畫藝術 12:35

中國山水畫,藉助描寫自然景物來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自然是客體,思想感情為主體。「意象」,是主體心意與客觀物象兩方面產生交融合一的藝術形象。意與景會,景與情通,寫景是為了寄情寓意,以寫意為原則的中國山水畫,注重畫家面對世界的主觀感受,這個感受過程是由物象到心象的轉化過程。將自然山川的氣象納入胸中,再把內心世界的意緒融入自然山水之中,在物我合一與移情感應之中,抒發自己的感受與體悟,並由此體現出個人的審美旨趣和精神嚮往。

中國山水畫的空間是人與自然神遇之後搭建起來的心靈空間,它是一種唯美的期盼和聯想,這也正是畫家心中的藝術化的山水。「山川使予代山川而言也,山川脫胎於予也,予脫胎于山川也。搜盡奇峰打草稿也,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也,終於歸於大滌也」。(清·原濟《石濤畫語錄·山川章第八》)人與物的溝通、意與象的融合形成一個互動的關係。人與自然的交匯點形成了中國文化中人文精神的根基,承載並傳達著不同時代氣息、精神風貌和個性特徵。

北宋是山水畫發展的鼎盛時期,其雄渾靜穆的氣象是其主調,以范寬為代表的山水畫家在圖式上採取「眾星捧月」式的構圖和蒼勁的筆墨語言來表現畫家對自然博大精深的感悟和情感抒發。明代董其昌曾在《畫禪室隨筆》中這樣評論范寬的山水畫:「范寬山水渾厚,有河朔氣象,瑞雪滿山,動有千里之遠。寒林孤秀,挺立自然,物態嚴凝,儼然三冬在目。」可謂精闢之論。由於中國文化中文學與藝術的必然聯繫,決定了兩者在發展過程中經常互為參證的特點。我們現在所見到的古代山水畫語言構建的多維空間決定了不同的審美形式。

宋代畫家郭熙提出旨在表現意境的三遠法:「平遠法」、「深遠法」、「高遠法」,既是客觀物象的空間,更是心靈深處的空間顯現。客觀存在的物象經過主觀的因素影響所呈現的各種山法、樹法、水法、雲法更加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了。由此而生髮的審美境界諸如:高古、雄渾、蒼潤、澹遠、樸拙、清曠等,無不彰顯畫家獨特的藝術境界。

山水畫是最能夠體現「情融乎內而深且長,景耀乎外而遠且大」的藝術境界的。中國山水畫以意取象的過程是「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歷練過程,外師造化是過程和體驗,中得心源是目的和表達。所謂師法自然,不是簡單地對客觀物象的描摹,而是側重於凸現藝術構思中所產生的審美取象,熔融著畫家自身的性情和追求,不是天地自然之境,而是人心營造之境界。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胸中脫去塵濁,自然丘壑內營,成立鄞鄂,隨手寫出,皆為山水傳神。」是為明代董其昌《畫禪室隨筆》中的一段名言。這段話揭示了古人在完成藝術作品的背後經歷著讀書、行路、凈化內心世界的過程。最後憑藉一支毛筆隨機寫出的不過是以意成象的結果,必然融會著畫家的自然體驗與人格展現兩大因素。畫以人重,藝由道崇,藝術作品精神,是藝術家的心性、情感、智慧、理想等諸多因素的綜合,重在主客觀的精神通過互相感染,互為蘊藉,對精神意象的深刻理解與執著追求會使精神境界更高、更凈化。

以老莊為代表的道家觀物心態,在中國山水畫的發展史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魯訊先生曾說:「中國的根底全在道教,以此觀史,有許多問題可迎刃而解。」中國畫的具體內容、創作態度、藝術處理無不受其深遠影響,「陰陽」、「虛實」、「神氣」、「道法」等論畫的詞句更是直接來源於道家的用語。

魏晉時期的宗炳講「人是精神物」、「聖人含道映物,賢者澄懷味象。聖人以神法道,山水以形媚道」。(《畫山水序》)宗炳是將道家思想引入山水畫的第一人,在那個境界中人放棄了自我本位,化入自然,成為大生命中的一部分,從而獲得最自在的一種生命形態。莊子說:「水靜猶明。」以虛靜自然之心感應天地的玄機。人與自然的關係做到了感同身受,人的神思深入到自然內部去體驗它,感悟它。

宋代詞人辛棄疾詞曰:「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不但以我看山,更以山看我,這種人與自然的神之相契,同化為道法自然的境界養育了歷代文人的心靈,可謂人畫山水,山水化人。宋代郭熙在其所作的《林泉高致·山水訓》中論及山水畫家生活體驗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時說:「欲奪其次造化,則莫神於好,莫精於勤,莫大於飽游飫看,歷歷羅列於胸中。」同時期書畫家米芾曾經評價蘇東坡說:「作枯木枝幹,虯曲無端,石皴硬,亦怪怪奇奇無端,如其胸中盤郁也。」指的是畫家將內在精神的狀態與外在的自然狀態達到了一種感應。枯木枝幹的態勢與畫家鬱悶的心情巧妙地結合在一起了,是畫家自我主觀精神層面的表達和升華。山水畫的煉意貴在「行乎所不得不行,止乎所不得不止」,是不可以限以繩墨的。正是「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孟子·盡心下》)山水畫的章法、筆墨之法,不可不知,因規以成圓,因矩以成方,這是一個方面。但是要達到巧,往往又是不囿於規矩的。

「俯仰往返,遠近取與,是中國哲人的觀照法,也是詩人的觀照法。而這種觀照法表現在我們的詩中、畫中,構成我們詩畫中空間意識的特質」。(《美學散步》宗白華)中國式的觀照,也就是說通過仰觀俯察,物我通達,而達到一種精神上的感應和升華。「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辛棄疾詞句)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李白)通過對山水全方位、多角度的移動觀照,深入地把握山水對象的特質和精神,積極調動自我敏感的精神感應能力,在客觀的觀照中去體悟不同季節、不同時間的山水對象所特有的感情與我之感情的交流與融合,在大自然實踐中達到「情與景會,意與象通」,「觀古今於須臾,撫四海於一瞬」,使得「情曈曨而彌鮮,物昭晰而互進」,感情更加鮮明,物象更加清晰,最後達到「籠天地於形內,挫萬物於筆端」的境界,才能寄妙理於筆墨之外,有寓意、有寄託、有象外之象。

中國山水畫的觀照觀始終貫穿著中國繪畫史,有什麼樣的觀照觀就有什麼樣的藝術追求,不同的觀照觀造就了不同時代的藝術高峰,藝術講個性。沒有個性的藝術是沒有生命力的,凡是有成就的大師都是自創新格、開宗立派的人物。個性越強,創新意識和藝術成就也就越高,其影響也就越久遠。比如大小李將軍、荊關董巨、范李、劉李馬夏、黃吳倪王等等,雖然都秉承山水畫的特徵,但又繼往開來,獨具面貌,個性化的藝術語言無不彰顯獨有的藝術魅力而備受人們的景仰和推崇。清代畫家鄭板橋有兩句詩:「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應當從內心世界要有創新的意識和激情,敢於自信,敢為人先。宋代的蘇東坡不顧他人反對,大膽用硃砂畫竹,抒發胸中的意象,為畫壇畫竹添新氣象。米芾不因襲前人,創「落茄」皴法,又稱之為「米點皴」,表現江南山水煙雨意象,開「米家山水」風貌。清代石濤自我立法,不泥於古人,風格多變,成為清代最有成就的山水畫大師。一味地抄襲、模仿必定是僵化的死路一條,山水畫大師李可染講:「可貴者膽,所要者魂。」正是強調唯有膽識和思想境界才能創作出有個性的藝術作品來,可以說,創新是藝術的生命。

【來源】《國畫家》2012年第3期P66頁;插圖:趙春秋山水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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