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教我如何教語文——和葉聖陶先生一起備課追記
近讀葉聖陶先生的《語文教育書簡》,書中提到:「年來常與景山、二龍路、豐盛衚衕三校之語文教師接觸……」(《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頓然使我想起1962年的一天,葉老親自和我們三校語文教師一起備課的情景。
那是一個炎熱的下午,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的一間並不寬敞的辦公室里,葉聖陶先生與張志公先生,親自與我們三校的語文老師一起「備課」。之所以選擇三校,是因為三者都是當時的教育改革試點學校。景山學校是中宣部的試點,二龍路學校是教育部的試點,豐盛學校是國務院二辦的試點。我作為豐盛學校的高中語文教師,有幸參加了這次難得的備課活動。
「備課」選擇的課文,是魯迅先生的《百草園與三味書屋》。首先由老師們發言。記得我們主要是提出了一些教學中遇到的問題。大體集中在兩點上:一是如何挖掘文本的深刻含義;二是課堂教學的方法。在大家發言之後,葉老談了他的意見。
關於第一點,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語文教學必須把突出政治擺在首位。因而,我們認為,「三味書屋」的寫作意圖,是對封建教育的批判。然而,葉老的談話大大出乎我們的意料,給我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說,研究課文的中心思想,要從文本的內容出發,而不要受當前政治形勢的影響。他認為,《百草園與三味書屋》收於《朝花夕拾》,是魯迅對有趣的少年生活的回憶,貫穿全文的,是一顆天真、頑皮、好奇的童心。以上所憶只是大意,葉老的原話記不清了。但葉老在《語文教育書簡》中,卻有明確的表述:「不可脫離文篇,做不相干之發揮,致違循文求義,練成讀書本領之旨」。(《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現在看來,這是多麼具有深遠意義的真知灼見,對我們現在的語文教學,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在「關於閱讀教學」的建議中指出:「要防止逐字逐句的過深分析和遠離文本的過度發揮」。葉老的指導,對我們深刻地理解《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的論述,有著很好的啟示作用。當前,一些語文教育專家就指出:「閱讀教學一般不需要語文教師在文本之外再做延展,尤其是在『思想感情』方面」。(引自王榮生、宋東生《語文學科知識與教學能力》)固然,課標曾提到,文本的
解讀,「要尊重學生在語文學習過程中的獨特體驗」,但首先要正確抓住作者所要表達的中心思想。「三味書屋」確有批判封建教育的蛛絲馬跡,但不宜作為文章的主旨去理解。
關於語文教學的方法,本以為葉老會花點時間做一番闡述。卻不料他只講了四個字,即「啟發、指點」。這也使我們深受教育。當時,我作為一個青年教師,在語文課上,主要是沿著老教師的路子走,基本是滿堂灌。雖然也穿插一些提問,但還是牽著學生走,根本不能體現學生的主動性。聽了葉老的教導,我非常興奮,大有茅塞頓開之感。決心在課堂上一試。初試的效果,可謂立竿見影,立即受到學生的歡迎。
在此後的學習中,我對葉老關於「啟發、指點」的語文教學的方法,有了進一步的認識。首先,他主張發揮學生的主動性,反對教師滿堂灌;同時,他又主張正確發揮教師的主導作用。他曾說:「所謂教師之主導作用,蓋在善於引導啟迪,俾學生自奮其力,自致其知,非謂教師滔滔講說,學生默默聆受」。(《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至於如何「引導啟迪」,那就是「以提問與指點代替多講」。需要指出的是,葉老並不是否定教師講的作用。他曾說過:「當講則講,而且要講透。把文章講透了,就也是『文』與『道』兼顧了」。不過,葉老堅決反對講得過多。他說:「可否自始即不多講,而以提問與指點代替多講。提問不能答,指點不開竅,然後暢講,印入更深」。「語文老師不是只給學生講書的。語文老師是引導學生看書讀書的。一篇文章,學生也能粗略地看懂,可是深奧些的地方、隱藏在字面背後的意義,他們就未必能夠領會,教師就必須在這些方面給學生指點一下,只要三言兩語。不要啰哩啰嗦,能使他們開竅就行。教師經常這樣做,學生看書讀書的能力自然提高。」
葉老關於「啟發、指點」的目的,早為大家熟知。即著名的「教是為了不教」。他說:「在課堂上教語文,最終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使學生養成這樣一種能力,不待老師教,自己能閱讀。學生將來經常要閱讀,老師能經常跟在他們背後一輩子嗎?因此,一邊教,一邊要逐漸為『不需要教』打基礎。打基礎的辦法,也就是不要讓學生只是被動地聽講,而要想方設法引導他們在聽講的時候自覺地動腦筋。老師獨佔四十五分鐘固然不適應這個要求,講說和發問的時候啟發性不多,也不容易使學生自覺地動腦筋。怎樣啟發學生,使他們自覺地動腦筋,是老師備課極重要的項目。這個項目做到了老師才真起了主導作用」。(《葉聖陶語
文教育論集》)「學生時常聽老師提問,受老師指點,亦即於不知不覺之中學會遇到任何書籍文篇,宜如何下手乃能通其意而得其要。此如扶孩子走路,雖小心扶持,而時時不忘放手也。我近來常以一語語人,凡
為教,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以其欲達到不需要教,故隨時宜注意減輕學生之依賴性,而多講則與此相違也」。(《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這裡,把「啟發、指點」的教學方法與達到「不需要教」的目的之關係,說得再清楚不過了。如今,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在「課程目標與內容」中明確指出,要讓學生「具有獨立閱讀的能力,學會運用多種閱讀方法」。和葉老的主張完全一致。因此,我們在運用「啟發、指點」的教學方
法時,一定要記住培養學生「自能讀書」的目標。
為達到上述的目的,葉老還提出一個語文教師需要深刻領會的重要觀點,即「例子思想」。他說:「語文教材無非是例子,憑藉這個例子,要使學生能夠舉一反三,練成閱讀和作文的熟練技能」。(《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在課內,閱讀的是國文教本。那用意是讓學生閱讀教本的當兒,培養閱讀能力,憑藉這份能力,應該再閱讀其他的書,以及報紙雜誌等等。這才可以使閱讀能力越來越強。並且要閱讀什麼就閱讀什麼,才是真正的受用」。(《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教材要能發揮例子作用,就需要憑藉它總結出閱讀同類文章的方法、規律。學生能運用這些規律,自能讀懂其他類似文章。正如葉老所說:「咱們讀這一篇文字這一本書,目的固然在了解這篇文字這本書講些什麼,但同時也在練習一些方法,以便讀其他的文字其他的書。(《閱讀要「求甚解」》)由此可見,「啟發、指點」的教學方法,不僅要讓學生了解文章的內容,而且要掌握讀懂它的方法。語文教育專家王榮生教授在論及語文教材的雙重價值時指出:「學生掌握教材的原生價值,並不是學生閱讀行為的最高目的,學生閱讀行為的最高目的,是通過掌握教材的原生價值的過
程,掌握教材的教學價值,從語文教學的目標取向來看,語文教材的教學價值,處在語文教學的最高層次,而語文教材的原生價值,則是為實現語文教材的教學價值鋪路、搭橋的」。王教授所說的原生價值即傳播
信息的價值,也就是教材所表達的內容;教學價值即「如何傳播信息的信息」的價值,也就是如何閱讀和寫作此類文章的方法。顯然,這一論述,與葉老的「例子」思想一脈相承。
還有一個需要研究的問題,即語文教材中的所有課文,是否都需要運用「啟發、指點」的教學方法,詳加研讀,使其起到舉一反三的作用呢?這就需要了解葉老關於精讀與略讀的見解。他明確指出,語文能力的獲得,僅僅靠精讀幾篇文章,是遠遠不夠的。「如果只注意精讀,而忽略了略讀,功夫便只做得一半……」(《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現在一般學校,忽略了略讀的似乎不少,這是必須改正的」。(同上)關於精讀與略讀的關係,他指出:「精讀是準備,略讀才是應用」。(《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學生從精讀方面得到種種經驗,應用這些經驗自己去讀長篇巨著以及其他的單篇短什,不再需要教師的詳細指導,這就是略讀」。(同上)葉老所說的略讀,主要指課外的閱讀。但其指導思想,對於我們如何正確處理當今教材中,精讀課文與略讀課文乃至於語文讀本的關係,也有重要的啟示。現在語文老師們,總覺得課時不足,我以為其原因之一,是把應當略讀的課文當做精讀課文對待有關。葉老說:「精讀指導必須纖屑不遺,發揮凈盡;略讀指導卻需提綱挈領期其自得」。「選定一些教材來讀,無非『舉一隅』的性質,都希望學生從此學得方法,養成習慣,自己去『以三隅反』;故數量雖少,並不妨事」。(《葉聖陶語文教育論集》)據此,我們把講讀課文詳加研讀,閱讀課文作為略讀指導,語文讀本作為課外閱讀,並且引導學生,多讀課外書
籍,當會對於提高語文教學教學質量大有裨益。
以上的論說,只是從筆者感受至深的「啟發、指點」的教學方法說開去,距離葉老博大精深的語文教育思想,可以說是掛一漏萬。即使僅就語文的閱讀教學方法來說,許多豐富的內容,也遠未涉及。
作為我國教育界的一代宗師,他的教育思想,是一筆可貴的精神財富。其科學性、先進性和前瞻性已成為人們的共識。葉老的教育思想,與當今的國內外先進的教學理念,在某些點上,往往不謀而合。仔細學習《語文課程標準》,就不難發現,它與葉老的語文教育思想有著深刻的血緣關係。我們要踐行《語文課程標準》,就必須認真研讀葉老的精闢論述,深刻領會它,努力實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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