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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冷惜春甘伴青燈佛 潔妙玉泥陷瓜洲渡

話說薛蟠被處斬過後,薛姨媽不覺病倒,哭得傷心欲絕,寶釵上前多次勸慰,也陪著淌了不少淚。賈蓉、賈薔幾次來山莊找寶釵談論分割賈府房地之事,寶釵道:「榮寧兩府外加大觀園竟佔了大半條街,若是每人分得一處,也空曠得很。再說如今世道剛剛安寧,城裡生意還蕭條得很,分得這麼多房子,開門面也沒人光顧。我先不去住著,你帶弟兄們隨意住去吧,我怕寶兄弟回去又勾起傷心事,等再過幾年他忘了舊事再搬回去不遲,那麼大的地方誰住著都怕。」賈蓉道:「那我就帶了弟兄們先住進去,把園子都留給你和寶叔了。」寶釵道:「正是如此。」於是賈蓉、賈薔帶著王仁、倪二、柳湘蓮及眾弟兄搬了進去,外頭有租用門面的也都交了錢住進來,租子由蓉薔收了。寶釵仍陪寶玉住在紫檀堡讀書。寶玉一時讀得煩了,少不得和她吵幾句嘴,不肯再讀,寶釵便軟硬兼施,讓他收心。寶玉不想跟她吵鬧,只得暫時依了她,一時也說不盡。 話說妙玉自那回離了賈府往東路而來,經過常熟,因與當地一個老尼姑是舊相識,就寄居在她庵里,此尼乃長安師傅之同門師妹,好生收拾了庵堂讓妙玉住下了,將其隨身所帶日用物品同珍稀古玩亦鎖在妥當之所。因當初受師姐之託,若有日見了妙玉,定要體貼善待,妙玉便安心住了下來。同庵的還有幾個小尼姑,生性俏皮貪玩,見來了一個標緻美貌的師姐,都笑吟吟地去問候她,孰料妙玉為人孤僻高傲,凡俗夫庸輩皆看不上眼,故只是愛答不理,日子久了諸尼難免有些忿怨,都不怎麼理她。 時有當地富貴人家的太太小姐來庵里敬神,聽聞這裡來了個氣度不凡的富家小姐帶髮修行,都來庵里拜訪,皆被妙玉拒之門外,即便有人生生硬闖入她室里看她有多傲慢,她仍是一語不發,一時煩了就下起逐客令來。從此,本地官宦女流皆嫌她清高,不再來探看,一時傳開了,本地好多大富人家都知道這裡有個出奇高傲的尼姑。 且說當地有諸多紈絝子弟聽聞得妙玉容貌絕色,氣度文採風流,都慕名而來,都被老尼姑好言勸了回去。眾子弟閑時聚在一處飲樂,都口口相傳妙玉的風采,議論她的出身和容貌,個個有艷羨之心。 這日大家宴樂時,又提起妙玉的人品風度,無不咂舌稱讚的,忽有家奴來報,說本地最有勢力的富賈之子陳也俊同家奴趕來赴宴,眾人忙整衣正冠上前迎接。說話間已見一個風度翩翩的俊雅公子進來了,都拱手抱拳笑道:「貴客降臨,不勝榮幸。」 原來這陳也俊家大業大,親友都是官宦之門,人品出眾,德行良好,不比那些粗俗魯莽紈絝公子,文采更是一流,多少官宦小姐都想同他攀親,可惜此人心高氣傲,暫未看中那個。待他坐好一同吃酒,有人提出每人作詩一首,都用紙謄了,拿與那庵堂里的妙玉小姐賞閱,陳也俊早聽聞妙玉名號,當即詩興大發,揮筆三首,令一小奴拿往庵堂交給妙玉小姐。 小奴奉命趕往庵堂,被老尼姑擋住,不肯代交給妙玉,家奴便把陳也俊所託的銀兩塞與老尼,老尼姑眉開眼笑,當下便把詩拿到內堂交給妙玉看,說是自己所作,妙玉接來細細看了,寫道是: 其一兵敗詔下已數年,將士不見風吹邊。朱門零落易歌舞,清風狂放恨無限。中原亦存壯士心,江東尚多弟子願。遺民血淚盼國復,誓滅胡虜夢未闌。 其二河山飄絮憾難滅,九州恨同恥未雪。故人尚節死慷慨,今士偷生淚悲嗟。百年心事負君諾,萬里功名嘆凄切。人生有恨生愈艱,不如棄筆赴軍台。 其三歡聚南樓盡少年,躍馬看花似等閑。酒杯探樂誤一生,家山思憶已百年。紅豆若血杜鵑啼,綠楊是夢黃鶯憐。紫殿何處覓王侯,國亡不堪唱關山。 妙玉看完笑道:「果然好詩,真乃佳作。」因不信系老尼姑所作,便問老尼姑實情。老尼姑笑道:「我哪會做什麼乾濕,這是本地最有名的一個公子哥特特寫了交給你看的。」妙玉不覺變了神色,本欲怪罪起來,但想起詩句飄逸警拔,兼自己是寄人籬下,不好動怒,故只是淡淡地說道:「師傅日後不要再帶什麼人的詩文進來了,我有些累了要睡一會,你先忙吧。」 正要歪身倒下,忽聽門外有人嚷道:「閑人莫要妄進!」只見小尼姑們欲攔著一個公子不讓進門,那公子卻搶先一步進來了,對妙玉鞠躬道:「鄙人特來請教小姐,學學作詩賦文。」妙玉起身一看,竟是個飄逸俊美的公子,千里挑一的容貌,心裡似被撩撥了似的,呆了一下轉而又正色道:「實在無禮,妄入女堂,不可啰嗦。」陳也俊還要解釋什麼,已被老尼姑推搡了出去。妙玉倒在庵床上靜思,想起來者人品出眾,文採風流,竟動了凡心,生出諸多情愫,不免有了相思之情,無奈她對世俗有鄙視排斥之心,怕落了塵世,魂神不再潔凈,因決意把一腔愛欲又打滅了。 那陳也俊回去也害了相思病,也顧不得許多,急忙找人就辦起婚事來,命幾個媒婆用八抬大轎去接妙玉,誰知又有幾個多情的當地公子也請了媒婆急忙趕來說媒,妙玉獲悉消息,趕忙辭別老尼姑,帶了家當匆匆忙忙要離開此地,一時想起在瓜洲上衣師傅的另一個師妹和徒兒,便連日去往瓜洲,暫時不提。 且說王仁在街上做個小生意,這日與人賭錢賺了一把,一大早急忙坐馬車趕往瓜洲渡口的煙花巷,找娼妓尋歡。待來到渡口時,已是日照當頭,只見集市上人來人往,挑夫商販、趕集閑逛的佔滿了街。忽見人群中有個白髮老嫗帶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伙兒在買布匹,看著眼熟得很,想了半天才想起是那年兩次造訪賈門的劉姥姥。身後跟著的定是她的外孫子板兒,竟長這麼高了,因不想過去和她說話,便側著身子從他們身邊走過去。 劉姥姥此次是趕集買些家常東西,因問板兒喜歡哪樣,她都一併買了帶回莊子里去。忽見人群里走著一個尼姑,面熟得很,好像是賈府里那個會畫畫的四小姐,不覺吃了一驚,心想:「看這人的面貌定是四姑娘了,怎麼她做了尼姑,實在納悶。她不是公府里的千金小姐嗎,怎麼落到這步田地?」越思越不解,因走上前笑道:「四小姐怎麼在這兒?姑奶奶和巧哥兒可好?」惜春道:「什麼姑奶奶的,我不認識你。」轉身要走,被劉姥姥一把抓住道:「四小姐這是怎麼了,怎麼好好的竟出了家了?」惜春不耐煩一把推開,徑直走了。 劉姥姥喊道:「四小姐怎麼走得那麼快,我還沒有問你姑奶奶跟巧哥兒呢。」見惜春已走遠了,發了一回呆,板兒過來拉她道:「姥姥怎麼跟個尼姑說了這麼大半天,咱們還急著趕路呢。」劉姥姥拍了他一下腦袋道:「才來沒多大工夫就急著回去,早知道也不讓你跟來了,還不如青兒沉得住氣呢!半大小夥子猴蹶似的不穩當,以後怎麼娶媳婦?」板兒道:「姥姥都挑了半天了,也沒見買著一點半點,真氣死人了。」劉姥姥知他走了有好大會,想吃午飯了,便把他帶飯鋪里去吃飯。 且說惜春在街上化緣被幾個市井無賴上前拉拉扯扯調戲,大為驚懼,匆忙逃往沿路的村子裡去了。正是: 莫罕我裝聾作啞,莫怪我白眼瞪他。 休問我鄉居出身,細思量淚灑杈椏。 畫一幅怪鳥殘萼,不稀你惑解圖畫。 心卻似虯根禿枝,情唏噓分付梅花。 惜春急促趕路,滿眼望處卻見連年征戰,村落空寂,人煙荒蕪,聽得見座座墳冢老嫗兒童的祭祀哀哭,時時看見有跌跌撞撞的瘋瘟漢子,婦人邊走邊哭笑呼喊:「你也殺,他也殺,老張老李去你媽!」忽然看見惜春遠遠走著,一個婦人奔過去哭道:「翠紅,我的兒,你還活著啊,快隨我回去吧!」上來一把抓住惜春的袖子。 惜春唬了一跳,儘力掙來,快步逃奔。回到古廟裡,先吃盡了缽盂里的飯菜,又跪著合掌對著青燈後的古佛念念有詞道:「弟子不敢貪戀紅塵,一心向佛,以前聽水月庵的智能兒說過西方有婆娑寶樹,上結著一百零八個長生果。弟子求佛祖保佑,有朝修成正果,賞弟子一個長生果,弟子也好長生不死。弟子絕不貪慕人間繁華,什麼痴情恩怨都是假的,什麼功名利祿、王權富貴,也趕不上世事無常,一切都是過眼煙雲。」一時念得累了,就卧在古佛旁打盹。不知不覺睡去,恍惚夢見西方佛祖駕著祥雲前來下旨要她聽封,說她功德圓滿,要封她一個仙職,司掌眾仙。惜春高興得從夢中笑醒,卻見大殿空寂,冷風襲來,忙裹緊了身子,仍舊靠著古佛睡了。 且說劉姥姥與板兒在飯鋪吃飽喝足,又去集上買布,忽然看見那邊圍了一堆人,不知在看什麼熱鬧。湊過去一看,只見一個帶髮修行的尼姑領兩個侍女跟一夥和尚吵了起來,有個醜陋黑瘦的老和尚,看樣子也有六七十歲,目光昏濁,一身糙肉粗皮,身後站著四五個年輕徒弟,正在和那尼姑拉拉扯扯。尼姑豎著眉毛喝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強搶良女,造孽不淺,佛祖知道會罰你們不得超生,來生也只變作豬狗。」老和尚道:「眾位別聽她蠱惑,她原是偷了我們廟裡的舍利子,我們來找她討要罷了,不要信她亂說。」劉姥姥不明就裡,擠過去對尼姑道:「既是你拿了他們的東西,還給他們就是了。」尼姑道:「老人家別聽他們鼓惑,他們才是賊呢,這是要把我們搶到他們那裡,我們的名聲都被他們玷污了。」 劉姥姥拿不準兒,搖搖頭對板兒道:「咱們走吧,還是少管閑事的好。」說罷拉著板兒擠出了人堆,尼姑和那兩個侍女一邊爭論一邊趁著人多擠進人群不見了。老和尚氣得嚷道:「別讓她跑了,徒弟們快趕上去抓住!」眾和尚急忙去追,尼姑和侍女滿頭大汗喘吁吁地躲入巷子深處,探出頭見無人追來,都鬆了一口氣道:「狗賊沒有追上,咱們回庵里去吧。」三個急匆匆繞路往東去了。 且說眾和尚在各個巷子找遍了,沒有見到尼姑和兩個侍女,趕回廟裡告訴老和尚道:「師傅,徒兒找了半天沒找到人,只好回來了。」老和尚道:「先坐著喝口茶,咱們從長計議。」於是眾僧拭汗端茶坐了。一僧道:「這人我認識,是東邊尼姑庵里的妙玉師傅。人長得就不用說了,聽人說她本是金陵官宦人家,父母俱已亡故,到渡口找了熟人住到庵里修行。」 老和尚道:「本月張員外到咱廟裡和翠兒過夜,收了他五十兩銀子他還嫌多,說咱這裡沒有幾個好看的。還說早相中一人,是個帶髮修行的尼姑,長得風流超凡,貌賽天仙,世上難找,為她茶飯不思,害了相思病。今兒得見此人,果然美若天女下凡,老衲也魂不守舍了。」不禁哈哈一笑。 眾和尚道:「師傅把她再抓來就是,先讓師傅玩幾天,再讓她陪徒弟們過個幾夜。這等上品好貨實是難逢,徒弟們也嘗嘗滋味。」老和尚道:「徒兒們不懂規矩,既然師傅看中了,就只為師傅一人備著,徒兒們快滅了念頭吧,以後還要靠她當聚寶盆、搖錢樹呢。」眾徒弟都道:「師傅一把年紀了,還要霸佔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嬌姑娘,不讓徒弟們插一腳?我們倒沒什麼,只怕他們幾個回來也不樂意呢。」老和尚道:「他們回來又能怎樣,還不是得聽師傅管教。今夜咱們多派幾個人到她庵里,把她抓來,她那裡還有幾個姿色好的,都一併抓了來。咱們這裡老是那幾個姑娘,生意都清淡了。」 忽然有人推門進來道:「老禿驢原來在禪房裡待著,這個貨色大爺不滿意,快換個好的來!」說完把一個女子往屋裡一推,那女子敞著個胸道:「大爺變心了,再也不理翠兒了。」只見進來一個挺胸疊肚的貨商,用手一推翠兒道:「瞧著你噁心還來不及,哪還有心思玩那個,這裡沒有好的,我就到煙香院去找,到這裡沒的讓掃興,好喪氣!」老和尚忙陪笑道:「老爺別急,今兒先將就著點兒,過兩天我們寺里又添新人了,比月宮裡的嫦娥還要俊,保你喜歡。」貨商道:「老禿驢不是騙我吧,那我過幾天再來。」說完轉身走了。 老和尚氣得罵道:「不知足的東西,胃口大得很,再好的也不過三兩日就丟開了。」於是和眾徒弟商議夜間去庵里抓人,嘀咕了好大會兒。 話說妙玉和侍女逃回庵里,早有老尼來接。妙玉掩了庵門仍心驚肉跳的,心道:「這裡待不得了,明兒離了這裡到別處去吧。」說罷把禪門日誦念了一遍。妙玉吃了晚飯,點上香拜了菩薩,命老尼自去歇著,自己則垂簾跏趺,坐在禪床上閉目吐納,不覺恍惚睡去,只見寶玉滿臉掛淚進來道:「妙卿何其冷漠,不顧我一片痴心,斷然離開,錯過一段絕佳姻緣。如今賈門遭逢不幸,林妹妹又不懂禦敵治家之道,把園子葬送殆盡,妙卿才智世上罕有,林妹妹有所不及也。若我棄林妹妹而娶妙卿,也不至家敗如此。」妙玉詫然道:「何談家敗?從何說起?」寶玉道:「妙卿日居庵堂,怎知世外之事?如今之國已不是漢人之國,竟是戎羌異族之天下了。妙卿不可再有推阻,快回來咱們聯姻,不要讓強賊有可乘之機。」妙玉聽了不覺紅了臉道:「論出身咱們都是官宦人家,只是父親辭官告老還鄉多年,早已不在朝中任命,且已去世多年。咱們也算門當戶對,只是公子已鍾情於黛玉,我豈能奪人之美?」寶玉道:「妙卿定是不好意思許配,我就找人三媒六聘把妙卿娶來可好。」妙玉又恍惚看到那邊來了眾媒婆扯扯拽拽要扶她上車,自己耳熱心跳,遂不得主意了。正在推阻,忽然大喊著驚醒,原來卻是一夢,不覺發了會呆,竟不知不覺掉下淚來。聽得譙樓打了五更,身上有些寒氣。 忽聽見窗外一響,覺得一股香氣透入囟門,便手足麻木不能動彈,口裡也說不出話來,心中更自著急。只見幾個和尚拿著口袋進來,此時妙玉心中卻是明白,只不能動。和尚將妙玉抱起裝入袋中,來到園後牆邊,搭了軟梯爬上牆,跳出去了,又留下兩個到旁邊禪房裡去抓那兩個侍女。 只言庵里一個女尼,她本住在靜室後面,睡到天亮,披衣起來叫了老尼預備茶水,便往前面來看妙玉。豈知進來一看,並無半個人影,對老尼說:「這樣早,妙玉到哪裡去了?」走出院門一看,有一個軟梯靠牆立著,急叫人起來查看,庵門仍是緊閉。那些婆子們都說:「有兩個侍女也不見了,這梯子是誰搭的?」眾人驚詫不已,也都著了忙,開了庵門滿園裡都找了一遍也不見蹤影,都跺足哭道:「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被賊抓去了不成?」無可奈何都返回庵里商議。 且說妙玉和那兩個侍女被抓到廟裡,老和尚命人解開系口,將三人從袋中放出。妙玉、侍女一見屋子裡站了七八個和尚,還有一個老僧,正是白天見過的強人,嚇得目瞪口呆,都罵道:「惡賊休要胡來,神天老爺劈不死你們這些孽徒!」老和尚笑道:「都這時候了還強嘴,快拖禪房裡叫我調教調教,不聽話就打嘴。」有兩個徒弟把妙玉抬內室去了,另有六個和尚哈哈笑著去撕那兩個侍女的衣裳。兩個乾乾淨淨的女兒,竟遭淫僧侮辱。老和尚把妙玉往禪床上一扔,笑著便要侮辱,可憐妙玉罵不絕口,卻渾身不能動彈,被老禿驢任意掇弄去了。 天色剛亮,妙玉從禪床上醒來,鬢髮散亂,眼睛哭得紅腫,起身便要往牆上撞,被老和尚一把拉住,又喊來兩個徒弟進來,把她手腳捆住放在床上。妙玉大哭不止,眾和尚聽得刺耳,上去一番毆打要她停口,妙玉挨得臉腫口破,只得忍住了。老和尚獨佔了妙玉幾天,便要她去接客,妙玉幾次尋死皆被阻止,又是幾番責打,強架到後院叫張員外強行姦淫了。那兩個侍女也被逼著接客,夜裡只能偷偷啼哭。 從此妙玉在廟裡日日接客,幾年過去也漸漸有些麻木了,變得放浪形骸起來。不覺年歲漸去,老和尚終有一命嗚呼之日,妙玉也年長色衰,沒人肯去光顧,便離開寺里獨自找了一處青燈古殿打發日子。又過去幾十年,妙玉一頭青絲換作白髮,人將老去,憶起當初在賈府櫳翠庵的日子,那是何曾的悠閑清凈,不曾被世俗打擾。雖說是有些高傲孤僻,世人皆不容,但畢竟是個潔凈的身子,誰料到頭來竟淪入風塵,過著骯髒的日子,違背了一生心愿。再想起與寶玉的奇緣,皆因自己懦弱孤僻而錯過,落得遺憾終身。 且不說妙玉一生舛錯,只說寶玉在紫檀堡住著,與寶釵志趣不投,幾次三番爭吵。這日又為了賈蓉、賈薔、王仁、卜世仁等住進賈府生起氣來,道:「咱們家都是毀在他們手裡,怎麼你還把他們往山莊上引,跟他們談天說地?這不他們又霸佔了咱家園子,都住了進去,他們都不是好人,快把他們趕出園子吧。」寶釵道:「我只知道咱家是趙姨娘禍害的,又與他們何干?我看你是誤會了,他們可能是進園子去把強盜趕走,是幫了咱們的忙了,不可亂說。」寶玉道:「他們也是強盜,你不必混我,我心裡明白的。」寶釵道:「就算他們是強盜,可那都是陳年的事了。如今他們也不敢把咱們怎麼樣,園子又空成那樣,他們能住多大的地兒,讓他們住去吧。蓉薔兄弟也是咱家的子弟,更沒有理由趕他們走了。更何況要是再得罪起他們來,咱們哪有勢力去跟他們爭鬥,還是忍回來的妙。」 寶玉道:「雖說如此,到底心裡憋屈。」寶釵道:「你不想理他們就不用理,只管好自己就夠了。」只見襲人紅著眼圈進來,探個頭又出去了。寶釵見了納悶,出來笑道:「好好的又哭什麼?」襲人拉她到自己屋裡道:「我如今也不知怎麼是好了,他這幾日在外過夜,也不回來。我派人過去跟蹤,他竟是和幾個後生在城外胡混,他這毛病竟是改不了了。」寶釵愕然道:「竟有此事?你也不用和他吵,好言勸著點兒,也許就迴轉心意了。」襲人道:「哪裡這麼容易,只怕以後他要離了我,去尋自在日子了,到那時我豈不成了嫠婦了。」寶釵道:「這倒未必,即使到了那步田地還有我呢,你只管放寬心吧。」襲人道:「多謝你幫著我。」說完又掉下淚來。 寶釵因要看母親的葯熬好沒有,先去茶房裡去了。襲人擦著淚去拿針線,忽見蔣玉菡掀帘子進來,不覺嗔道:「這幾日也不回來,敢是找到相好的了。」蔣玉菡上來抱著襲人肩膀笑道:「娘子休要怪罪,以後再不出去就是了。」襲人道:「你這話我聽了也有一二百遍了,怎麼還是不改?」蔣玉菡道:「這算什麼,男人有個三妻四妾也是正理,怎麼我就不能出去找了?」襲人道:「還有臉說三妻四妾,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些什麼,成個什麼樣子。」蔣玉菡聽出音來,臉上紅暈著有羞慚之色,乃道:「大家都是逢場作戲,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娘子怕個什麼?」襲人道:「這要說出去,官人的顏面還要不要了?」蔣玉菡聽了不順耳,不覺動氣道:「娘子管得太寬了,叫我為難得很。若是忍得住,誰還能不忍,這都是沒法子的事。」襲人道:「從今以後,不許你再出去廝混,要不然咱們就分開吧。」蔣玉菡聽罷,不覺賭氣道:「分就分,又怕誰來!」轉身就要出去,口裡說道:「家裡不好獃,我到外頭住去。」襲人聽了,哭鬧了起來,道:「你要是出去了,就別再回來。」 寶釵從那邊過來笑道:「兄弟這是往哪裡去?」蔣玉菡道:「這是我們夫妻間生氣,外人莫管。」寶釵道:「兄弟有話慢慢說,沒有完不了的事。」玉菡哪裡聽她的,一抬腳出去了。襲人哭著去追,喊道:「你給我回來,你走了我也不活著了!」怎奈蔣玉菡頭也不回走遠了。 襲人哭得淚天淚地,被寶釵勸回房去。蔣玉菡在外又和幾個少年廝混了幾天方回來,喝得醉醺醺的,敲門道:「娘子,我回來了。」襲人用身子頂著門兒不開。蔣玉菡道:「我以後真的改了,快開門吧。」襲人只得開門,也不吭一聲兒,板著臉歪在炕上倒頭睡著。蔣玉菡脫了外衣也不言一聲,兩個干睡了一夜。天一明,蔣玉菡覺得不好意思,主動向襲人道了歉,求她諒解。襲人知他素習如此,再不好改的,只得忍著不再管他的事了。蔣玉菡果然收斂了幾日,不再出去。 且說這日寶釵要鶯兒下山買些針線,給了她些銀兩,又怕鶯兒偷偷拿去買吃的,故陪著鶯兒同去,臨走又囑咐寶玉把四書的章節背熟,就同鶯兒下山了。寶玉見她走了,把書擲到一邊,躺在炕上打盹。寶釵同鶯兒去買家常用物,見街上熱鬧異常,又是一派清平安定氣象。鶯兒道:「從此可以安寧度日了,不用再為打打搶搶擔驚受怕了。」寶釵不覺點點頭,又催著她快點上山,怕寶玉功課又荒疏了。兩個趕回紫檀堡,鶯兒去自己房裡待著。寶釵進自己屋裡來,剛掀了帘子就見炕上兩個人緊抱著翻滾,竟是寶玉和蔣玉菡,不覺怔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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