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李鴻章
2016-02-03 | 發布: 左岸
文/子軾
清光緒二十七年,1901年11月7日是夜,晚清王朝的「裱糊匠」李鴻章走完了他跌宕坎坷的一生,「再造玄黃」之人終於還是撒手人寰了。臨終前,他勉強地讓自己的兒子記下了他最後的遺言——
「勞勞車馬未離鞍,臨事方知一死難。三百年來傷國步,八千里外弔民殘。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海外塵氛猶未息,諸君莫作等閑看。」
大太監李蓮英把這首臨終詩和李中堂最後的一份奏摺呈給了剛剛逃難回來準備進京的慈禧太后,這位堅忍了一輩子的女強人再也忍不住了,慟哭流涕,捶胸頓足。老太后知道,一輩子的老朋友又走了一個,大清終將是要完了。果不其然,十年後,武昌城裡響起了辛亥革命的第一槍,267歲的清王朝緩緩地步入了早已為其準備好的梓宮。
李鴻章,這個辦了一輩子事,練了一輩子的兵的人,他的死似乎在冥冥之中預示著什麼。或許又沒有。無論怎樣,他的雕像,他的名字,他一生的豐功偉績都將供奉在李公祠內,享萬世煙火,供後人評說。
有人說李鴻章是晚清重臣,不錯,他是直隸總督,北洋大臣,文華殿大學士,一等肅毅伯。他創建了淮軍,與恩師曾國藩的湘軍一道平定了太平天國和捻軍的叛亂。平定太平天國時,他穿著粗布麻衣和他的將士們一起蜷縮在洋人的鐵甲艦里,從安慶上船到上海作戰。悶熱,潮濕,混濁,但他和他的將士們一起度過了那段艱苦的時間。他籌辦洋務,將洋務運動從「自強」「求富」發展到「師夷制夷」「中體西用」。無論是敕建北洋水師還是開辦江南製造局,天津機器局和輪船招商局,都是為了「自強」與「求富」。無論是代表清廷簽訂《馬關條約》還是奉命出使歐美,都讓他堅定了在中國推行「師夷制夷」「中體西用」的思想。前往日本簽訂條約,上岸不久險遭刺殺,他「舍予命而有益於國,亦所不辭」。歐美歸來,經橫濱換船,他命人在兩船之間搭木板而行,終不違當日之誓。中國士大夫的風骨展現的淋漓盡致。
也有人說李鴻章是晚清首輔,中興名臣。是中興名臣不假,《清史稿》的評價是這麼說的,但李鴻章自始至終都沒有進入軍機處,也不曾出入內閣,哪裡又來的「首輔」一說呢。還有人說李鴻章是賣國賊,是無恥小人,這真的是滑天下之大稽。
與李中堂同時代的有哪些人?了解一些晚清歷史的都能說出來幾個。比中堂年歲大的有恭親王奕?,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王大臣;左宗棠,晚清四大名臣之一;曾國藩,是其恩師與伯樂。還有和中堂一起翻弄風雲的張之洞,劉坤一和翁同龢。中堂的晚輩後生還有盛宣懷,袁世凱,梁啟超,康有為。這些人,要麼位高權重,要麼署理一方,要麼獨善其身,要麼欺世盜名。
位高權重的人里,奕?與曾國藩,都將李鴻章視為當時不可多得的人才,是清朝的股肱之臣。左宗棠雖然一直與李鴻章不和,卻沒有處處掣肘,時時拆台。署理一方的人里,張之洞,劉坤一都是與李鴻章同舟共濟的。南洋與北洋雖然時有爭執,卻也還算是同心同德。庚子之亂,張之洞,劉坤一更是和李中堂一起商討東南互保,力圖為中國守住這南方的半壁江山。袁世凱全面接過了李中堂的衣缽,將北洋發展壯大,推動了中國的歷史進程。獨善其身的盛宣懷,梁啟超,前者為李中堂辦了不少具體的事,後者更是為李中堂著書立傳,發出了「吾敬李鴻章之才,吾惜李鴻章之識,吾悲李鴻章之遇」的嗟嘆。
再讓我們來看看欺世盜名的兩個人,翁同龢與康有為。不可否認,翁師傅身為兩代帝師,是有能力的,可是太過迂腐,沽名釣譽。因為和李鴻章政見不合,擔任戶部尚書後就只知給太后修院子不知道給北洋水師軍餉用以添置更換軍備,間接的導致了甲午戰敗。這之後還推卸責任,始終逃避,沒有一絲一毫的文人和士大夫骨氣。康有為,這個古今第一大妄人,偽君子真小人。一方面剽竊廖平的《知聖篇》和《今古學考》,一方面製造偽照,誘勸袁世凱謀殺慈溪,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學生。他還在海外欺瞞華人,建立黑社會組織,花天酒地。康有為,將自己包裝成了一個聖人的形象,阻礙著中國的發展進程,不過是太平天國的另一種翻版罷了。更甚者,康有為還想讓日本徵服中國,讓日本和中國成為一個國家,或者稱日本為中國的宗主國(此處存疑)。
既然如此,李鴻章是賣國賊,是無恥小人,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他從來都不曾賣國,從來都不曾做一個小人。他殫精竭慮,兢兢業業,無非是努力地做好他「裱糊匠」的本分。
實際上,李鴻章也不在乎世人如何評價他,他自己已經對自己有了客觀公正的評價:「我辦了一輩子的事,練兵也,海軍也,都是紙糊的老虎,何嘗能實在放手辦理,不過勉強塗飾,虛有其表,不揭破,猶可敷衍一時。如一間破屋,由裱糊匠東補西貼,居然成一間凈室,雖明知為紙片糊裱,然究竟決不定裡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風雨,打成幾個窟籠,隨時補葺,亦可支吾對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預備何種修葺材料,何種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術能負其責?」
清廷對他也是不公平的,因為師承曾國藩,他沒有機會入相。因為常和洋人打交道,保守派說他「右」;因為是「後黨」的骨幹,激進派說他「左」。否則也是一位出將入相的人物,是中國歷史的一代名相。
他也曾追求過「三不朽」。《走向共和》里李鴻章教導盛宣懷的話「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人若有了生殺之權,就嗜殺無忌,有了行政之權就作威作福,有了度支之權就為己斂財。甚至有一點小小的權力,比如說縣衙的差役,收稅的小吏,官員的隨從,如果把權力都用的無所不用其極,那真的是國將不國啊。一個當權者有了權力,第一要緊的什麼?不是運用權力,不是濫用權力,而是要遏制自己的權力欲啊。」很好的反應了歷史上的李中堂的「德」。平定太平天國和捻軍的叛亂,是李鴻章的「功」,《李鴻章全集》是他的言。可惜,他還是有他的局限的。「古今完人」他只能是候選。
我常常和朋友,和老師,和同學,和身邊的人談論一個觀點。評價一個人,討論一個人,要先將他看做一個「人」,拋棄那些諸如種族,國籍,性別等等的條條框框,去看他做為一個「人」到底是怎樣的。我們的意識形態,不得不讓我們一遍又一遍的強詞奪理地論證自己的「合法性」,這終究不是一條正途。
好人,被我們論證壞了。壞人,被我們論證好了。
就如這大風大雨中走過來的李鴻章。
2015年的最後一個夜晚,我在西湖邊,謹以此文,紀念他,也紀念如他一般的人們。
左岸記:有些代價非常巨大,大到需要發巨資讓別人來告訴你那樣做不行。國不行則家破則人亡,於國是幾百上千年,於人卻只有短短几十載。如何改變大棋局,往往是根的問題,也就是真正的實力,一個人能做什麼,大概就是順勢、堅守和變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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