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

鬼 戀 傳 奇 作者:古龍第一章 借屍還魂  這不是鬼故事,卻比世上任何鬼故事都離奇可怖。  九月二十八,立冬。  這天在「擲杯山莊」發生的事,楚留香若非親眼見到,怕永遠也無法相信。  「擲杯山莊」在松江府城外,距離名聞天下的秀野橋還不到叄里,每年冬至前後,楚留香幾乎都要到這裡來往幾天,因為他也和季鷹先生張翰一樣,秋風一起;就有了鱸之思,因為天下唯有松江秀野橋下所產的鱸才是四腮的,而江湖中人誰都知道,「擲杯山莊」的主人左二爺除了掌法冠絕江南外,親手烹調的鱸魚膾更是妙絕天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普天之下能令左二爺親自下廚房,洗手做魚羹的,總共也不過只有兩個人而已。  楚留香恰巧就是這兩人其中之一。  但這次楚留香到「擲杯山莊」來,並沒有嘗到左二爺妙手親調的鱸魚膾,卻遇到了一件平生從未遇到過的,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也最可怖的事。  他從來也不信世上竟真有這種事發生。  左二爺也和楚留香一樣!是最懂得享受生命的人,他不求封侯,但求常樂,所以自號「輕侯」。  「擲杯山莊」中有江南最美的歌妓,最醇的美酒,馬廄中有南七省跑得最快的千里馬,大廳中也有最風雅的食客。但左二爺最得意的事卻還不是這些。  左二爺平生最得意的有叄件事。  第一件令他得意的事,就是他有楚留香這種朋友,他常說寧可砍下自已的左手,也不願失去楚留香這個朋友。  第二件令他得意的事是他有個世上最可怕的仇敵、那就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血衣人」薛大俠。他和薛衣人做了叄十年的冤家對頭,居然還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現在,薛衣人雖然威震天下,卻也將他無可奈何。這件事左二爺每一提起,就忍不住要開懷大笑。  第叄件事,也是他最最得意的一件事,那就是他有個最聰明、最漂亮、也最聽話的乖女兒。左二爺沒有兒子,但卻從來不覺得遺憾,只因他認為他這女兒比別人兩百個兒子加起來都強勝十倍。左明珠也的確從來沒有令她父親失望過。她從小到大,幾乎從沒有生過病,更絕沒有惹過任何麻煩,現在年已十八歲,卻仍和兩歲時一樣可愛,一樣聽話。  她的武功雖然並不十分高明,但在女人中已可算是佼佼者了,到外面去走了兩趟之後,也有了個很響亮的名頭,叫「玉仙娃」。  雖然大家都知道,江湖中人如此捧她的場,至少有一半是看在左二爺的面上,但左二爺自已卻一點也不在意。  左二爺並不希望他女兒是個女魔王。  何況,她也並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練武,她不但要陪她父親下棋、喝酒,還要為她父親撫琴、插花、填詞、吟詩——她無論做任何事,都是為她父親做的,因為她生命中還沒有第二個男人。  總而言之,這位左姑娘正是每個父親心目中所期望的那種乖女兒,左二爺幾乎從來沒有為她操過心。  ——直到目前為止,左二爺還未為她操過心。  但現在,現在這件最荒唐、最離奇、最神秘、最可怖、幾乎令人完全不能相信的事,正是發生在她身上。  九月,寒意已經很重了。  但無論在多冷的天氣里,只要一走進「擲杯山莊」,就會生出一種溫暖舒適的感覺,就像疲倦的浪子回到了家一樣。  因為「擲杯山莊」中上上下下每個人,面上都帶著歡樂面好客的笑容,即使是守在門口的門丁,對客人也是那麽而有禮,你還未走進大門,就會嗅到一陣陣酒香、菜香、脂粉的幽香、花木的清香就會聽到一陣陣悠揚的絲竹管弦聲,豪爽的笑聲,和碰杯時發生的清脆聲響。  這些聲音像是在告訴你,所有的歡樂都在等著你,那種感覺又好像將一雙走得發麻的腳泡入溫水裡。但這次,楚留香還遠在數十丈外,就覺得情況不對了。  「擲杯山莊」那兩扇終年常開的黑漆大門,此刻竟緊閉著。門口竟冷清清的瞧不見車馬。  楚留香敲了半天門,才有個老頭子出來開門,他見到楚留香,雖然立刻就露出歡迎的笑容,但卻顯然笑得很勉強。  昔日那種歡樂的氣氛,如今竟連一絲也看不到了。  院子里居然堆滿了落葉未掃,一陣陣秋風捲起了落葉,帶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凄涼蕭索之意。  等到楚留香看到左輕侯時,更吃了一驚。  這位江湖大豪紅潤的面色,竟已變得蒼白而憔悴,連眼睛都凹了下去,才一年不見,他好像就已老了十幾歲。  在他臉上已找不出絲毫昔日那種豪爽樂天的影子,勉強裝出來的笑容也掩不住他眉宇間那種憂鬱愁苦之色。  大廳里也是冷清清的,座上客已散,盛酒的金樽中卻積滿了灰塵,甚至連樑上的燕子都已飛去了別家院里。  「擲杯山莊」中究竟發生了什麽驚人變故,怎麽會成如此模樣,楚留香驚奇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左二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也是久久都說不出話。  楚留香忍不住試探著問道,「二哥你……你近來還好嗎?」  左二爺道:「好,好,好……」  他一連將這「好」字說了七八遍,目中似已有熱淚奪眶而出,把楚留香的手握得更緊,嗄聲道:「只不過明珠!明珠她……」楚留香動容道:「明珠她怎麽樣了?」  左輕侯沉重的嘆息了一聲,黯然道:「她病了,病得很重。」  其實用不著他說,楚留香也知道左明珠必定病得很重的,否則這樂天的老人又怎會如此愁苦。  楚留香勉強笑道:「年輕人病一場算得了什麽?病好了反而吃得更多些。」  左輕侯搖著頭,長嘆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孩子生的病!是……是一種怪病。」  楚留香道:「怪病?」  左輕侯道:「她躺在床上,點水未進,粒米未沽,不吃不喝已經快一個月了,就算你我也禁不起這麽折磨的,何況她……」  楚留香道:「病因查出來了嗎?」  左輕侯道:「我已將江南的名醫都找來了,卻還是查不出這是什麽病,有的人把了脈,甚至連方子都不肯開,若非靠張簡齋每天一帖續命丸保住了她這條小命,這孩子如今只怕早已……早已……」  他語聲哽咽,老淚己忍不住流了下來。  楚留香道:「二爺的張簡齋,可是那位號稱『一指判生死』的神醫名俠簡齋先生。」  左輕候道:「嗯。」  楚留香展顏道:「若是這位老先生來了,二哥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只要他老先生肯出手,天下還有什麽治不好的病。」  左輕侯嘆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本來也不肯開方子的,只不過……」  突見一位面容清瞿,目光炯炯的華眼老人匆匆走了進來,向楚留香點點頭,就匆匆走到左輕侯面前,將一粒丸藥塞入他嘴裡,道:「吞下去。」  左輕侯不由自主吞下了丸藥,訝然道:「這是為了什麽?」  老人卻已轉回頭,道:「隨我來。」  楚留香認得這老人正是名滿天下的簡齋先生,見到這種神情,楚留香己隱隱覺出事情不妙了。  叄個人匆匆走人後園,只見菊花叢中的精軒外,肅然佇立著十幾個老媽子,小丫頭,一個個懼都垂著頭,眼睛發紅。  左輕侯變容道:「珠兒她……她莫非已……」  簡齋先生長長嘆了口氣沉重的點了點頭。  左輕侯狂呼一聲,沖了進去。  等楚留香跟著進去的時候,左輕侯已暈倒在病榻前,榻上靜靜的躺著個美麗的少女,面容蒼白,雙目緊閉。  簡齋先生拉起被單,蓋住了她的臉,卻向楚留香道:「老朽就是怕左二爺急痛攻心,也發生意外,所以先讓他服下一粒護心丹,才敢將這惡耗告訴他,想不到他還是……還是……」  這本已將生死看得極淡的老人,此刻面上也不禁露出凄涼傷痛之色,長長嘆息了一聲,道:「他連受勞苦,老朽怕他內外交攻!又生不測,幸好香帥來了,正好以內力先護住他的心脈,否則老朽當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楚留香不等他說完,已用掌心抵住左輕侯的心口,將一般內力源源不絕的輸送過去——  幕色漸深,夜已將臨,但廣大的「擲杯出庄」尚還沒有燃燈,秋風雖急,卻也吹不散那種濃重的凄苦陰森之意。  前後六七重院落,都是靜悄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走動,每個人都像生怕有來自地獄的冤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雖等著殉人魂魄。  樹葉幾乎已全部凋落,只剩下寂寞的枯枝在風中蕭索起舞,就連忙碌的秋蟲都已感覺出這種令人窒息的悲哀,而不再低語。  左明珠的屍身仍停留在那凄涼的小軒中,左二爺不許任何人動她,他自已跪在靈床旁,像是已變成一具石像。  楚留香心情也出的沉重,因為他深知這老人對他愛女的情感。各地的名醫也都默默無言的坐在那裡,也不知該走,還是不該走,心裡既覺得慚愧,也免不了有些難受。  只有張簡齋在室中不停的往來蹀踱著,但腳步也輕得宛如幽靈,似乎也生怕踏碎了這無邊的靜寂。  左二爺一直將頭深深埋藏在掌心裡,此刻忽然抬起頭來,布滿血絲的眼睛茫然瞪著遠方,嘶聲道:「燈呢?為什麽沒有人點燈,難道你們連看都不許我看她嗎?」  楚留香無言的站了起來,在桌上找到了火刀和火石,剛燃起了那盞帶著水晶罩子的青銅燈,忽然一陣狂風自窗外倦卷了進來,捲起了蓋在屍身上的白被單,捲起了床幔,帳上的銅鉤搖起了一陣單調的「叮噹」聲,就宛如鬼卒的攝魂鈴,狂風中彷彿也不知多少魔鬼正在獰笑著飛舞。  「噗」的一聲,楚留香手裡的燈火也被吹滅了。  他只覺風中竟似帶著種妖異的寒意,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手裡的水晶燈罩也跌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四下立刻又被黑暗籠罩。  風仍在呼嘯,那些江南名醫已忍不住縮起了脖子,有的人身子已不禁在開始發抖,有的人掌心已泌出了冷汗。  就在這時,床上的體忽然張開眼睛,坐了起來!  這剎那間,每個人的心房都驟然停止了跳動。  然後就有人不由自主,放聲驚呼出來。  就連楚留香都情不自禁的退後半步。  只見那「體」的眼睛先是獃獃的凝注著前方,再漸漸開始轉動,但雙目中卻仍帶著種詭秘的死氣。  左輕侯顯然也駭呆了,嘴唇在動,卻發不出聲音。  那「體」眼珠子獃滯的轉了兩遍,忽然放出聲尖呼起來。  呼聲說不出的凄厲可怖,有的人已想奪門而逃,但兩條腿卻好像琵琶似的抖個不停,哪裡還有力氣舉步。  那「體」呼聲漸漸嘶啞,才喘息著啞聲道:「這是什麽地方,我怎會到這裡來了?」  左二爺張大了眼睛,顫聲道:「老天爺慈悲,老天爺可憐我,明珠沒有死,明珠又活回來了……」  他目中已露出狂喜之色,忽然跳起來,攬抱著他的愛女,道:「明珠你莫要害怕,這是你的家,你又重回陽世了。」  誰知他的女兒卻命推開了他,兩隻手痙攣著緊抓住扒在她身上的白被單全身都緊張得發抖,一雙眼睛吃驚的瞪著左輕侯,目中的瞳孔也因恐懼而張大了起來,就像是見到「鬼」一樣。  左二爺喘息著,吃吃道:「明珠,你……你……難道已不認得爹爹了麽?」  那「體」身子縮成一團,忽又啞聲狂呼道:「我不是明珠,不是你女兒,我不認得你!」  左二爺怔住了,楚留香怔住了。  每個人都怔住了!  左二爺求助的望著楚留香,道:「這……這孩子怕受了驚……」  他話未說完,那「體」又大喊起來,道:「我不是你的孩子,你們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把我綁到這裡來?快放我回……去。」  左二爺又驚又急,連連頓足,道:「這孩子瘋了麽?這孩子瘋了麽……」  實在他自已才真的已經快急瘋了。  那「體」掙扎著想跳下床,啞聲道:「你才是瘋子,你們才是瘋子,我要回去,讓我走!」  楚留香心裡雖也是驚奇交集,但也知道在這種時候,他若不鎮定下來,就沒有人能鎮定下來了。  他拍了拍左二爺的肩頭,輕輕道:「你們暫時莫要說話,我先去讓她安靜下來再說。」  他緩緩走過去,柔聲道:「姑娘,你大病初癒,無論你是什麽人,都不該亂吵亂動,你的病若又複發了,大家都會傷心的。」  那「體」正驚惶的跳下床,但楚留香溫柔的目光中卻似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鎮定力量,令任何人都不能不信任他。  她兩隻手緊緊的擋在自已胸前,面上雖仍充滿了恐懼驚惶之色,但呼吸已不覺漸漸平靜了下來。  楚留香溫柔的一笑,道:「對了,這樣才是乖孩子,現在我問你,你可認得我麽?」  那「體」張大了眼睛瞪了很久,才用力搖搖頭。  楚留香道:「這屋子裡的人你都不認得?」  那「體」又搖了搖頭,根本沒有瞧任何人一眼。  楚留香道:「那麽,你可知道你自已是誰麽?」  那「體」大聲道:「我當然知道,我是『施家莊』的施大姑娘。」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那麽,你難道是金弓夫人的女兒?」  那「體」眼睛亮了,道:「一點也不錯,你們既然知道我母親的名字,就應該乘早送我回去,免得自惹麻煩上身。」  左二爺早已氣得臉都黃了,跺著腳道:「這丫頭,你們看這丫頭,後然認賊為母起來」  那「體」瞪眼道:「誰是賊?你們才是賊,竟敢綁我的票。」  左二爺早已氣得全身發抖,退後兩步,倒在椅子上直喘氣,過了半晌,眼中不禁又流下淚來,轉身道:「這孩子不知又得了什麽病,各位若能治得好她,我……我不惜將全部家產分給他一半。」  楚留香顯然也覺得很掠訝,很奇怪,望著張簡齋道:「張老先生,依你看……」  張簡齋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道:「看她的病情,彷彿是『離魂症』,但只有受過大驚駭,大刺激的人才會得此症,老夫行醫近五十年,也從未見過……」  那「體」的臉竟也氣紅了,大聲道:「誰得了『離魂症』,我看你才得了『離魂症』,滿嘴胡說八道。」  張簡齋凝注著她望了很久,忽然將屋角的一面銅鏡搬了過來,搬到這少女的面前,沉聲道:「你再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這少女怒道:「我當然知道自已是誰,用不著看……」  她明裡雖說「用不著看」,還是忍不住瞧了鏡子一眼。  只瞪了一眼,她臉上就忽又變得說不出的驚駭、恐懼,失聲駭呼道:「這是誰?我不認得她,我不認得她……」  張簡齋沉聲道:「照在鏡子里的,自然是你自己,你連自己都不認得了嗎?」  少女忽然轉身撲到床上,用被蒙住了頭,啞聲道:「這不是我,不是我,我怎麽變成這模樣,我怎會變成這模樣?」她一邊說,一邊用力錘著床,竟放聲大哭了起來。  屋子裡每個人懼是目定口呆,作聲不得,大家心裡雖已隱隱約約猜出這是怎麽回事了,但卻又誰都不敢相信。  張簡齋將楚留香和左輕侯拉到一邊,沉著臉道:「她沒有病。」  左二爺道:「沒有病又怎會……怎會變成這樣子!」  張簡齋嘆了口氣,道:「她雖然沒有病,但我卻希望她有病反而好些。」  左二爺道:「為……為什麽?」  張簡齋道:「只因她沒有病比有病還要……可怕得多。」  左輕侯頭上已日出了冷汗,嘶聲道:「可怕?」  張簡齋道:「她失去知覺已有一個月了,而且水米未沾,就算病癒,體力也絕不會恢復得這麽快,何況,她方切明是心脈懼斷,返魂無術的了,老夫可以五十年的信譽作保,絕不會診所有誤。」  楚留香勉強笑道:「張老先生的醫道,天下誰人不知,哪個不信。」  張簡齋臉色更沉重,道:「既然如此,那麽老夫就要請教香帥,一個人明明已死了,又怎會忽然活回來呢?香帥見多識廣。可曾見過這種怪事?」  楚留香怔了半晌。含笑道:「在下非但未曾見過,連聽也未聽說過。」  張簡齋道:「但她卻明明已活回來了,以香帥之見,這種事該如何解釋?」  楚留香又怔了半晌,道:「張老先生你覺得這件事該如何解釋呢?」  張簡齋沉默了很久,目中似乎露出了驚怖之色,壓低聲音道:「以老夫看來,這件事只有一個解釋……借屍還魂」  「借屍還魂」  左輕侯跳了起來,吼道:「張簡齋,我還以為你有什麽了不得的高見,誰知你竟會說出如此荒謬不經的話來,請請請,像你這樣的名醫,左某已不敢領教了。」  張簡齋沉下了臉,道:「既是如此,老夫就此告辭。」  他一怒之下,就要沸袖而擊,但楚留香放任了他,一面向他挽留。一面向左輕侯勸道:「事變非常。大家都該份外鎮定,切切不可意氣用事。」  左輕侯瞪著服道:「你……你……你難道也相信這種鬼話。」  楚留香默然半響,沉聲道:「無論如何,兩位都請先靜下來,等我再去問問她,問個清楚再說。」  他走到床邊,等那少女的哭聲漸漸小了,才柔聲道:「姑娘的心情,我不但很了解而且很同情,無論誰題著這件事,都一定會很難受,我只希望姑娘相信我,我們絕沒有傷害姑娘的意思,更不是我們將姑娘綁到這裡來的。」  他聲音中似乎有種令人鎮定的力量,那少女的哭聲果然停止了。但還是將頭蒙在被裡,嗄聲道:「不是你們將我綁來的,我怎會到這裡來?」  楚留香道:「姑娘何妨靜下心來想想,究竟是怎麽到這裡來的?」  那少女道:「我……我的心亂得狠,好像什麽事都記不清了……」  她不由自主的抬起頭,美麗的眼睛裡彷彿籠著一層迷霧,楚留香並沒有催促她,過了很久,她才緩緩接著道:「我記得我病了很久,而且病得很重。」  左輕侯立刻現出喜色,道:「好孩子,你總算想起來了,你的確病了很久,這一個多月來,你始終躺在這張床上從沒有起來過。」  那少女斷然搖了搖頭大聲道:「我雖然在床上躺了一個多月,但卻絕不是躺在這張床上。」  左輕侯通:「不在這裡在哪裡?」  那少女道:「自然是我自己的家裡,我自己的屋子裡。」  楚留香見到左輕侯臉色又變了,搶著道:「姑娘可還記得那是怎麽樣的屋子?」  少女道:「那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怎麽會不記得?」  她目光四下瞟了一眼,接著道:「那間房子和這裡差不多大,我睡的床就擺在那邊,床旁邊有個紫檀木的妝台,妝台旁是個我架,上面卸擺著一爐香。」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妝台上擺著什麽呢?」  那少女道:「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東西,只不過慣用的脂粉和香油,都是招人從北京城裡的『寶香齋』買來的。」  她的臉似乎忽然紅了又紅,立刻就接著道:「但我的屋子裡卻絕沒有花因為我一聞到花粉的味道皮膚就會發疹,而且我屋裡的窗戶上都掛著很厚的紫絨窗帘,因為我從小就不喜歡陽光。」  這屋子的窗戶上緣也接著窗帘,但卻是湘理竹編成的,屋角里擺著一盆菊花,開得正盛。  那少女見到這盆菊花,目中立刻露出厭惡之色。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因為他也知道左明珠是很喜歡花的,而且最愛的就是菊花,所以才將菊花連盆搬到屋裡來。  但他並沒有說什麽,只是將菊花撤了出去。  那少女感激的瞧了他一眼,道:「可是在屋裡悶了一個多月之後,我卻忽然盼望見陽光了,所以今天早上,我就叫人將屋裡的窗戶全都打開。」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了姑娘是叫什麽人將窗戶打開的。」  那少女道:「是梁媽,也就是我的奶娘,照顧我已有許多年了。因為家母一向很忙,平時很少有時間和我們在一起。」  楚留香笑了笑,道:「金弓夫人的大名,在下早已久仰得很了。」  左二爺「哼」了一聲,終於還是忍耐著沒有說話。  那少女目光凝注著窗外,緩緩道:「今天早上的事,我還記得很清楚,但現在……現在天怎會忽然黑了?我難道又躺了很久麽?」  楚留香道:「今天早上的事,姑娘還記得些什麽?」  那少女道:「我看到外面的陽光很美,心裡覺得很高興,忽然想到園子里去散散心。」  楚留香道:「姑娘能走動?」  那少女凄然一笑,道:「其實我已連站都站不起來了,但梁媽不忍拂我的心意,還是扶我起來,替我換了套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姑娘現在穿的這套?」  那少女道:「絕不是,那是我最喜歡的一套衣服,是梁媽親手做的,料子也是託人從北京帶回來的織錦緞,紅底子綉著銀色的鳳凰。」  也不知為了什麽,說著說著,她的臉又紅了起來。  楚留香道:「後來姑娘可有出去逛了麽?」  那少女道:「沒有,因為家母恰巧來了,還帶來一位很有名的大夫。」  張簡齋搶著道:「是誰?」  那少女恨報道:「家母話說就因為江南的名醫全都被「擲杯山莊」搶著定了,我的病才不會好,所以她老人家這次特地從北方將王雨軒先生請了來,也就是那位和南方張簡齋齊名的王老先生,江湖中人稱『北王南張』的。」  張簡齋扳著臉道:「是南張北王,不是北王南張。」  那少女望了他一眼,失聲道:「你難道就是張簡齋?這裡難道就是擲杯山莊?」  那少女眼珠子轉來轉去,顯得又驚訝,又害怕,過了很久,才道:「王老先生什麽也沒有說,把過我的脈局,立刻就走了出去,家母就替我將被蓋好,叫我好好休息,切莫胡思亂想。」  楚留香道:「後來呢?」  那少女道:「後來……後來…。」  她目光又混亂了起來咬著嘴唇道:「後來我好像是做了個夢,夢到我的病忽然好了,就穿著那身衣服從窗子里飛了出去,院子的人像是特別多,但卻沒有人看得到我,也沒有人聽得到我說話,我心裡正在奇怪,忽然聽到梁媽放聲大哭起來,別的人也立刻全都趕到我的那間屋子裡去。」  楚留香咳嗽了兩聲,道:「你……你自已呢?是否也回去了?」  那少女道:「我本來也想回屋子去看看的。但卻忽然有一陣風吹過來,我竟身不由主,被風吹過牆,後來……後來.…。」  楚留香追問道:「後來怎樣?」  那少女長長嘆了口氣,道:「真奇怪,後來的事,我連一點也不記得了。」  燈火雖已燃起,但屋子裡的陰森之意卻絲毫未減。  那少女全身發著抖,流著冷汗,顫聲道:「我也不知道怎會到這裡來的,我已將我能記得起的事全都說了出來,你們……你們究竟要對我怎樣?」  楚留香道:「我方已說過,我們對姑娘你絕無惡意……」  那少女大聲道:「既然沒有惡意,為什麽還不放我回去?」  楚留香瞧了左輕侯一眼,勉強笑了笑,道:「姑娘的現在還沒有大好。還是先在這裡休養些時候,等到……」  那少女忽然站了起來,叫道:「我不要在這裡休養,我要回家去,誰敢再攔我,我就跟他拚命」  呼聲中,她人已飛掠而起,想衝出窗子。  左輕侯吼道:「攔住她,攔住她」  那少女但覺眼前一花,但不知怎地,方還站在床邊的楚留香忽然就出現她面前,攔住了她的去路。  她咬咬牙,突然出手向楚留香肩膀抓了過去。  只見她十指纖纖,彎屈如爪,身子還在空中,兩隻手已抓向楚留香左右「肩井」穴。出手竟是十分狠毒老辣。但楚留香身子一滑,就自她肘下穿過,那少女招式明明已用老,手掌突又一翻,左掌反抓楚留香肩後「秉風」、「曲池」兩處大穴,右掌揚起抓向楚留香腰間「少海」、「曲澤」兩處大穴,非但變招奇快,而且一出手就抓的是對方關節處的要害大穴,認穴之准,更是全無厘米之差。  但楚留香武功之高,又豈是這種年紀輕輕的小泵娘所能想像,她明明覺得自己手指已觸及了楚留香的穴道,只要力透指尖,便可將楚留香穴道捏住,令他全身麻,失去抵抗之力。  誰知就在這剎那間,楚留香的身子忽然又游魚般滑了出去,滑到她背後,溫柔的低語道:「姑娘還是先睡一覺吧,一覺醒來,事情也許就會變好了。」  那少女只覺楚留香的手似乎在她身上輕輕拂了拂,輕柔得就像是春日的微風,令人幾乎感覺不出。  接著,她就覺得有一陣令人無法抗拒的睡意突然襲來,她身子還未站穩,便已墮入睡鄉。  張簡齋一直在留意著他們的出手,這時才長長嘆了口氣,道:「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用這兩句話來形容香帥,正是再也恰當不過。」  楚留香笑了笑,等到左輕侯趕過來特那少女扶上床,忽然問道:「方她用的是什麽武功?老先生可看出來了麽?」  張簡齋沉吟著,道:「可是小鷹爪力?」  楚留香道:「不錯,老先生果然高明,她用的正是『小鷹爪力』夾雜著『七十二路分筋錯骨手』,而且功力還不錯。」  張簡齋望著左輕侯,緩道:「據老夫所知,江湖中能用這種功夫的女子並不多,只有……。」他咳咽了兩聲,忽然停口不語。  左輕侯卻已厲聲道:「我也知道『小鷹爪力』乃是施金弓那老婆娘的家傳武功,但她也明明是我的女兒,誰也不能否認。」  張簡齋道:「令嬡昔日難道也練過這種功夫麽?」  左輕侯怔了怔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他不必回答別人也知道左二爺的:「飛花手」名動武林,乃是江湖中變化最繁複的掌法,而且至陰至柔,正是「鷹爪」、「摔碑手」這種陽剛掌法的剋星,他的女兒又怎會練鷹爪力?  張簡齋雖是江南名醫,但「彈指神通」的功力,據說已練入化境,本也是武林中的大行家,對各門名派的武功,具都了如掌指,他見到左輕侯的憂急愁苦之容,也不禁露出同情之色,嘆道:「莊主此刻的心情,老朽也並非不知道,只不過,世上本有一些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現在這種事既已發生……」  左輕侯嘎聲道:「你……你為何一定要我相信這種荒唐的事?你難道真的相信這是借屍還魂?」  楚留香道:「張老先生的意思,只不過是要二哥你先冷靜下來,大家再想如何應付此事的法子。」  張簡齋嘆道:「香帥說的不錯,人力也並非不可勝天。」  左輕侯搓著手,跺著腳道:「現在我的心也亂了。你們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  楚留香沉聲道:「這件事的確有許多不可思儀之處,明珠怎會忽然會使金弓夫人的家傳武功?這點更令人無法解釋,但我們還是要先查明她方說的話究竟是真是假?施金弓的女兒是否真的死了。」  左輕侯跺腳道:「你明明知道施金弓是我那死對頭老怪物的親家,難道還要我到施家莊去問她麽?」  張簡裔道:「左莊主雖去不得,但楚香帥卻是去得的。」  左輕侯道:「楚留香乃是左輕侯的好朋友,這件事江湖中誰不知道,楚留香到了施家莊,那老虞婆不拿掃把劈他出來才怪。」  張簡齋笑了笑,道:「但莊主也莫要忘了,楚香帥的輕功妙絕天下,連『神水宮』他都可來去自如,又何況小小的施家莊?」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二章 施家莊的母老虎>>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二章 施家莊的母老虎  其實施家莊非但不小,而且規模之雄偉,範圍之遼闊,都不在「擲杯山莊」之下,施家莊的莊主施孝廉雖不是江湖中人,但施夫人花金弓在江湖中卻是赫赫有名,她的「金弓銀彈鐵鷹爪」,更可說是江南一絕。  施家莊還有件很出名的事,就是「怕老婆」,江湖中人對「施家莊」也許還不太熟悉,但提起「獅吼庄」來,卻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左輕侯和施孝廉本是世交,就因為他娶了這老婆,兩人反目成仇。有一次左二爺乘著酒後,還到施家莊門外去掛了塊牌子「內有惡犬,諸親好友一律止步。」  這件事之後,兩家更是勢同水火。  這件事自然也被江湖中人傳為笑話,只因人人都知道施老莊主固然有孝常之弊,少莊主施傳宗更是畏妻如虎。  其實這也不能怪施傳宗沒有男子氣概,只能怪他娶的媳婦,來頭實在太大,花金弓雖然勇悍潑辣,但也惹不起她這門親家。  江湖中簡直沒有人能惹得起她這門親家,只因她的親家就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客」的大俠薛衣人。  薛衣人少年時以「血衣人」之名闖蕩江湖時,俠意思仇,殺人如草芥。中年後已火氣消磨,退隱林下,但一柄劍卻更練得出神入化,據說四十年來,從無一人能在他劍下走過十招。  而薛衣人也正是左輕侯的生冤家活對頭。  夜色深沉,施家莊內的燈火也陰暗得很。  後園中花木都已凋落,秋意肅殺,晚風肅索,就連那一叢黃菊,夜幽幽的月色中也弄不起舞姿。  楚留香的心情也沉重得很。  他的輕功雖獨步天下,但到了這裡,還是不敢絲毫大意,正隱身在一株梧桐樹上,不知該如何下手。  突聽秋風中隱隱傳來一陣啜泣聲,他身子立刻躍起,飛燕般掠了過去,在夜色中真是就宛如一隻巨大的蝙蝠。  竹林中有幾間精緻的小屋,一燈如豆,滿窗昏黃,那悲痛的吸泣聲,顯然就是從屋裡傳出來的。  屋角里放著張床,床旁邊有個蹬花的紫擅木妝台,妝台旁有個花架,晚風入窗,花架上香煙繞絛,又一絲絲消失在晚風裡。  床上仰卧著一個女子,卻有個滿頭銀髮如絲的老婦人正跪床邊悲痛的啼哭著,彷彿還聞她喃喃道:「茵兒,茵兒,你怎麽能死?怎麽能死……」  楚留香只瞪了一眼,便機伶伶打了個寒酸。  施家的大姑娘果然死了,她閨房中的陳設果然和「那少女」所說的完全一樣,而且她身上穿著的,也猛然正是一件水紅色的織錦緞衣裳,上面也猛然綉了幾隻栩栩如生的紫鳳凰。  但她的屍身為何還未裝殮,此刻跪在床邊哀掉的又是誰呢?楚留香知道這老婦人絕不是花金弓。  那麽,她難道就是「那少女」所說的梁媽?  只見那老婦人哭著哭著,頭漸漸低了下去,伏到床上,保是因為悲痛過度,竟在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水紅色的織錦緞,樹著她滿頭蒼蒼白髮,一縷縷輕煙,圍過了接著紫絨窗的窗子。  遠處有零落的更鼓聲傳來,已是四更了。  楚留香心裡也不禁泛起一種凄涼之意,又覺得有點寒意的,甚至連那漂渺四散的香氣中,都彷彿帶著種詭秘恐怖的死亡氣息。  他隱身在窗外的黑暗中,木立了半晌,見到床邊的老婦人鼻息續漸沉重,似已真的睡著了,他這才輕輕穿窗入屋腳步甚至比窗外的秋風還輕,就算那老婦人沒有睡著,也絕不會聽得到。  床上的少女面如蠟色,形色枯稿,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了,死前想必已和病魔掙扎了很久。  這少女眉目雖和左明珠絕沒有絲毫相似之外,但依稀猶可看出她生前必定也是個美人。  而現在,死亡非但已奪去了她的生命,也奪了她的美麗,死亡全不懂憐惜絕不會為任何人留下什麽。  楚留香站在那老婦人身後望著床上少女的屍身,望著她衣裳上那隻鳳凰,想到「那少女」說的話,掌心忽然沁出冷汗。  他趕快轉過身,拿起妝台上一盒花粉,只見盒底印著一方小小的朱印,上在寫的赫然正是「京都寶香齋」。拿著這盒禮粉,楚留香只覺全身的寒毛都一根根豎了起來,手上的冷汗已滲入了粉盒。  突聽那老婦人嘶聲撼道:「你們搶走了我的茵兒,還我的茵兒來。」  楚留香的手一震,花粉盒已掉了下去。  只見那老婦人一雙已乾癟了的手緊緊抓著死身上穿的紅緞衣服,過了半晌,又漸漸放鬆。  她發黃的脖子上冒了一粒粒冷汗,但頭又伏在床上,喘息又慚漸平靜,又漸漸睡著了。  楚留香這一生中,也不知遇見過多少驚險可怖的事,但卻從來也沒有被嚇得如此厲害。  他自然不是怕這老婦人,也不是怕床上的死,嚴格說來,他自已都不知道怕的是什麽。  他只覺這屋子裡充滿了一種陰森詭秘的鬼氣,像是隨時都可能有令人不可抗拒、也無法思及的事發生一樣。  「借屍還魂」這種事他本來也絕不會相信,可是現在。所有的證據都在他眼前,他已無法不信。  一陣風吹過,捲起了紫絨窗帘,窗帘里就像有個可怕的幽靈要乘勢而起,令人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屋子,走得越遠越好。  楚留香在衣服上擦乾了手掌,拾起了地上的花粉。  他一定要將這盒粉帶回去,讓左輕侯判斷,否則,他真不知該如何向左輕侯解釋。  這件事根本就無法解釋。  但是他的腰剛彎下去就發現了一雙繡鞋。  楚留香這一生,也不知見到過多少雙繡鞋,見過各式各樣的繡鞋,穿在各式各樣的女人腳上。他從來不曾想到一雙繡鞋也會令他吃驚。但現在他的確吃了一驚。  這雙繡鞋就像突然白地上的鬼獄中冒出來的。  嚴格說來,他並沒有看到一雙鞋子,只不過看到一雙鞋尖,鞋尖很纖巧,綠色的鞋尖,看來像是一雙新發的春筍。  鞋子的其他部份,都被一雙水蔥色的灑腳褲管蓋住了,腳褲上還綉著金邊,繡得很精緻。  這本是雙很美的繡鞋,一條很美的褲子,但也不知為什麽,楚留香竟不由自主想到,這雙腳上面會不會沒有頭?  他忍不住要往上瞄,但還沒有瞧見,就聽到一人冷冷道:「就這樣蹲著,莫要動,你全身上下無論何處只要移動了半寸,我立刻就打爛你的頭。」  這無疑是女人在說話,聲音又冷、又硬,絲毫也沒有女人那溫柔優美之意,只聽她的聲音,就知道這種女人若說要打爛一個人頭,她就一定能做得到,而且絕不會只打爛半個。  楚留香沒有動。  在女人面前,他從不做不必要的冒險。  何況,這也許並不是個女人,而是個女鬼。  這聲音道:「你是誰,偷偷摸摸的在這裡干什麽?快老老實實說出來。但記著,我只要你的嘴動。」  楚留香考慮了很久,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是說老實話最好,「楚留香」這名字無論是人是鬼聽了也都會吃一驚。  只要她吃一驚,他就有機會了。  於是他立刻道:「在下楚留香……」  誰知他的話還未說完這女子就冷笑了起來道:「楚留香!嘿嘿,你若是楚留香我就是水母『陰姬』了。」  楚留香只有苦笑每次他說自已是「張叄李四」時,別人總要懷疑他是楚留香,但每次他真說出自己的名字,別人反而不信,而且還似乎覺得狠可笑。  只聽這女子冷笑道:「其實我早就已知道你是誰,你休想瞞得過。」  楚留香苦笑道:「我若不是楚留香,那麽我是誰呢?」  這女子厲聲:「我知道你就是那個小畜牲,那個該死的小畜牲。但我卻未想到你居然還有膽子敢到這裡來。」  她的聲音忽然充滿忿怒,厲聲又道:「你可知道茵兒是怎麽死的麽?他就是死在你手上的,你害了她一輩子,害死了她還不夠,還想來干什麽?」  楚留香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只有緊緊閉著嘴。  這女子更憤怒地道:「你明明知道茵兒已許配給薛大俠的二公子了,居然還有膽子勾引她,你以為這些事我不知道?」  楚留香現在自然已知道這女人並不是鬼,而是施茵的母親,就是以潑辣聞名江湖的金弓夫人。  他平生最頭痛的就是潑辣的女人。  突聽一人道:「這小子就是葉盛蘭麽?膽子倒真不小。」這聲音比花金弓更尖銳,更厲害。  楚留香眼前又出現了一隻腿,穿著水紅色的鞋,大紅緞子的弓鞍鞋尖上還有個紅絨。  若要看一個女人的脾氣,只要看看她穿的什麽鞋子就可知道,這隻鞋子看來就活像是兩隻紅辣椒。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世上還有比遇見一個潑婦更頭痛的事,那就是遇見了兩個潑婦。  他知道在這種女人面前,就算有天大的道理也講不清的,最好的法子就是趕快腳底揩油,溜之大吉。  但他也知道花金弓的銀彈必定已對準了他的腦袋,何況這位「紅褲子」姑娘看來八成就是薛衣人的大女兒,施家莊的大媳婦,薛衣人劍法獨步天下,他的女兒也絕不會掛省油燈。  他並不是怕她們,只不過實在不願意和這種女人動手。  只聽花金弓道:「少奶奶你來得正好,你看我們該把這小子如何處治。」  施少奶奶冷笑道:「這種登徒子,整天勾引良家婦女,活埋了最好。」  楚留香又好氣,又好笑,也難怪施少莊主畏妻如虎了,原來這位少奶奶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活埋人。  花金弓道:「活埋還太便宜了他,依我看,乾脆點他的天燈。」  施少奶奶道:「點天燈也行,但我倒想先看看他,究竟有哪點比我們家老二強,居然能害得茵姑娘為他得相思病。」  花金弓道:「不錯,喂,小夥子,你抬起頭來。」  楚留香倒也想看看她們的模樣。  只見這位金弓夫人年紀雖然已有五十多了,但仍然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的粉刮下來起碼也有一斤。  而且她那雙眼睛仍是水汪汪的,左邊一瞟,右邊一轉,還真有幾分銷魂之意,想當初施舉人必定就是這麽樣被她勾上的。  那施少奶奶卻不敢恭維,長長的一張馬腦,血盆般一張大嘴,鼻子卻比嘴還要大上一倍。  她若不是薛衣人的女兒,能嫁得出去才怪。  楚留香忽然覺得那位施少莊主很值得同情,娶得個潑婦已經夠可憐的了,而他娶的簡直是條母馬。  楚留香在打量著她們的時候,她們自然也在打量楚留香,花金弓那雙眼睛固然要滴下水來,就連少奶奶那又細又長的馬眼也似乎變得水汪汪了,臉上的表情也緩和了些道:「果然是個油頭粉面的小白臉,難怪我們的姑奶奶會被他迷上了。」  花金弓道:「他居然還敢冒充楚留香,我看他做楚留香的兒子怕還小了些。」  要知楚留香成名已近十年,江湖中人都知道楚留香掌法絕世,輕功無雙,卻沒有幾人真的見過這位香帥。  大家都想楚留香既然有這麽大的名氣,這大的本事,那麽年紀自然也不會太小,有人甚至以為他已是個老頭子。楚留香只有苦笑。  那老婦人梁媽不知何時也定到前面來,像是也想看看這「登徒子」的模樣,楚留香覺得她看來倒很慈祥。  他心裡忽然想起個念頭,但這時花金弓已大聲道:「無論我們要活埋他還是點天燈,總得先將他制住再說」  只見金光一閃,她手裡的金弓已向楚留香的「氣血海」穴點了過來,原來她這柄金弓不但可發銀彈,而且弓柄如韌刀,兩端都可作點穴鑷用,認穴即准,出手更快,居然還是點穴的高手。  楚留香現在自然不能裝糊塗了,身子一縮,已後退了幾尺,他身子退得竟比花金弓的出手更快。  花金弓一招落空,轉身反打,金弓帶起一陣急風,橫掃楚留香左腰,「點穴鑷」已變為棍棒。  楚留香這才知道這位金弓夫人手下的確不弱,一柄金弓竟可作好幾種兵器用,難怪江湖中人都說她是江南武林的第一位女子高手。  這時楚留香已退至妝台。已退無可退,這一招橫掃過來,他根本不能向左右閃避,再向後退,便要撞上妝台。而金弓夫人這一招卻顯然還留有後著,就等著他撞上妝台之後再變招制敵,反點穴道。  誰知楚圖香身子又一縮,竟輕飄飄的飄到妝台的銅鏡上,忽然間又貼著牆壁向旁邊滑了出去。  他身子就彷彿流雲一般,可以在空中流動自如。  花金弓臉色這才變了變,頓道:「好小子,想不到你還真有兩下。」  施少奶奶寒著臉道:「這種下五門的淫賊,偷雞摸狗的小巧功夫當然會不錯。」  她伸手一探,掌中忽然就多了兩柄寒光閃閃的短劍,一句話未說,已向楚留香刺出七劍。  這種短劍就是古代女子的防身利器這位少奶奶更是家學淵源,一出手就用的是「公孫大娘」所創的「長歌飛虹劍」。  鮑孫大娘乃初唐時之劍聖,劍法之高,據說已不在「索女」之下,此刻施少奶奶將這八八六十四手「長歌飛虹劍」施展開來,果然是刃似飛虹,人如游龍,矢矯變化,不可方物。  何況,這屋子不大,正適於這種匕首般的短劍施展,她的對手若不是楚留香,人既已被逼到牆角,是再也避不開她這七劍的了。  只可借她遇著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嘆了口氣,喃喃道:「就算我是葉盛蘭,兩位也不必非殺了我不可呀!」  他一共只說了兩句話,但這句話說完時,他的人已滑上屋頂,又自屋頂滑了下來,滑到門口。  花金弓頓道:「好小子,你想走,施家莊難道是你來去自如的麽?」  她出手也不慢,這兩句話還未說完,但聞弓弦如連珠琵琶般一陣急調,金弓銀彈已暴雨般向楚留香打了過去。  銀彈的去勢有急有緩,後發的反而先至,有的還在空中互撞,驟然改變方向,有的卻似乎射失手了,射在門框上,但在門框上一彈之後,立刻又反激而起,斜斜的打向楚留香前面。  金弓夫人的「銀彈金弓」端的不同凡響,不愧為江南武林的一絕,但楚留香身子也不知怎麽樣一轉,已自暴雨般的銀彈中飛了出去,身子再一閃,就已遠在十丈外。  金弓夫人怔了怔,一步竄到門口,大聲道:「喂,小子,我問你,你難道真是楚留香?」  楚留香身子落在竹梢,輕輕一彈又飛身而起,只見他揮了揮手,但卻看不出是在招手,還是在搖手。  施少奶奶咬著牙道:「楚留香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怎會到這裡來?」  金弓夫人出了會兒神,忽然一笑,道:「無論他是否是楚留香,反正都跑不了的。」  施少奶奶道:「哦?」  金弓夫人目光遙控那邊的一座亭子,道:「你那寶貝二叔既然送了我們回來,沒有吃宵夜的點心他怎麽肯走呢?我算準他現在一定還在亭子里等著。」  施少奶奶嘴角也泛起一絲惡意的微笑,道,:「不錯,只要寶二叔在亭子里,無論是誰都走不了的。」  亭子里果然有個人,正坐在石級上,仰面望著天,嘴裡念念有詞,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仔細一看,他原來在數天上的辰星。  「—千叄百二十七,一千叄百二十八……」  他年紀最少也有四十多了,鬍子已有些花白,身上卻穿著件大紅繡花的衣服,繡的是劉海灑金錢,腳上還穿著雙虎頭紅絨鏈,星光下看來,他臉色似乎十分紅潤,仔細一看,原來竟塗著胭脂。  他一心一意的數著,一面用手指指點點,手上也「叮叮噹噹」的直響,原來他手腕上還戴著幾隻接著鈴鎖的金圈子。  楚留香一心想快離開這地方,本來也沒有法意到亭子里還有個人,聽到亭里「叮叮噹噹」的聲音,才往那邊瞧了一眼。  只瞧了一眼,他已忍不住要笑了出來,若是換在平時,他一定忍不住餅去確瞧這活寶是何許人也,但現在他卻已沒有這樣好的心情,腳尖微微點地,人已自亭子上掠了過去,只要再兩個起落,便可出這片庭園。  誰知就在這時突聽「颼」的聲,一條人影清般自亭子里竄了出來,擋在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掠上亭子再掠下,這人卻自亭子里直接溜出,距離雖比楚留香短了些,但這種身手卻還是驚人的很。楚留香再也想不到會在這用遇見輕功如此精絕的高手,再一看,這「高手」居然就是那忙著數星星的活寶。  他站起來後,就可看出他身上的衣服又短又小,就像是偷來的,頭髮和鬍子梳得很亮,上面還像是塗了刨花油,再加上股花粉姻脂,看來真有幾分像是綵衣娛親的老萊子。  楚留香也不禁怔住了,他看不出這麽一個活寶竟會有如此驚人的身手。  這活寶也在上上下下的打量著他,忽然嘻的一笑,道:「這位大叔你是從哪裡來的呀?我怎麽從來也沒有見過你呢?」  這老頭子居然明他「大叔」,楚留香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幸好花金弓她們還沒有追過來,楚留香眼珠一轉,也笑道:「老先生不必客氣,大叔這兩字在下實在擔當不起。」  誰知他話剛說完,這活寶已大笑起來道:「原來你是個獃子,我明明只有十二歲,你卻叫我老先生,我大哥聽到了,定要笑破肚子。」  楚留香又怔住了,忍不住摸了摸鼻子,道:「你……你只有十二歲?」  這活寶扳著手指數了數,道:「今天剛滿十二歲,一天也不多,一天也不少。」  楚留香道:「那麽你大哥呢?」  這活寶笑道:「我大哥年紀可大得多了。怕比大叔還大幾歲。」  楚留香道:「他是誰?」  這活寶道:「他叫做薛衣人,我叫做薛笑人,但是別人都叫我薛寶寶…薛寶寶…薛寶寶。你說這名字好聽不好聽?」  這白痴竟是一代劍豪薛衣人的弟弟,這才叫做:「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實在不願和這人多說,笑道:「這名字好聽極了,但你既然叫寶寶,就應該做個乖寶寶,快讓我走吧,下次我一定帶糖給你吃。」  他居然將這四五十歲的人叫做「乖寶寶」,連他自己也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一面揀著手,一面已飛身掠起。  誰知這薛寶寶竟也突然飛身而起,順手就自腰帶上抽出毒蛇般的軟劍,「刪蹦,忽」,一連叄劍刺了出來這叄劍當真是又快,又准。又狠劍法之迅速精確,就連中原一點紅,黃魯直這些人都要乎其後。  楚留香雖然避開了這叄劍卻己被逼落了下來。  只見薛寶寶一隻腳站在對面的假山上,笑嘻嘻的嚷著道:「大叔你壞了我的大事,還沒有賠找怎麽能走呢?」  楚留香望著他已弄不清這人究竟是不是白痴了。  看他的模樣打扮,聽他的說話,明明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但白痴又怎會使得出如此辛辣迅急的劍法?  楚留香只有苦笑道:我壞了你的大事?什麽大事?」  薛寶寶瞬起了嘴道:「方我正在數天上的星星,好容易已將月亮那邊的星星都數清了,可是你一來,就吵得我全忘得乾乾凈凈,你非賠我不可。」  楚留香道:「好好好,我賠你,但怎麽樣賠法呢?」  他嘴裡說著話身形已斜竄了出去。  這一掠他已盡了力,以楚香帥輕功之妙,天下有誰能追得上。  誰知薛寶寶竟像早己知道他要溜了,楚留香身形剛動,他手上套著的金圈已飛了出來。  只聽「叮鈴鈴」一連串聲音四隻金調子在晚空中划起四道金弧,拐著彎兒到楚留香前面。  楚留香只見眼前金花一閃,「叮噹,叮噹」兩聲響。四隻金鎖在半空相擊,突然迎面向他撞了過來。  這「白痴」不但輕功高,劍法高,發暗器的手法更是妙到極點,花金弓的銀彈和他—比,簡直就像是小孩予在耍泥丸。  楚留香的去勢既也急如流矢眼看他險些就要撞上金鑰子了,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鬧,他別無選擇,身形斗然一弓,向後退了回去兩隻手「分光捉影」抄往了叄只金鎖子,剩下的一隻也被他用接在手裡的叄只打飛。  這身子一縮,伸手一捉,說來雖容易,其實卻難極了,無論身、眼、時間、部位都要拿捏得恰到好處,錯不得半分,若沒有極快的出手,固然抄不到這四隻金鎖,若沒有絕頂的輕功,也無法將金鎖的力道消減,那樣縱能勉強抄著金鎖虎口怕也要被震裂。  只不過等他抄住金鎖,他的人已退回原處。  只見薛寶寶跺著胸道:「大叔你明明說好要賠我,怎麽又溜了,大人怎麽能騙小孩子?」  楚留香忽然發現這白痴竟是他生平罕見的難纏對手,他雖然身經百戰,一時之間卻也不知該如何對付才好。  薛寶寶還在跺著腳道:「大叔你說你究竟是賠,還是不賠?」  楚留香笑道:「自然要賠的但怎麽賠法呢?」  薛寶寶立刻展額笑道:「那容易得很,只要你將月亮那邊的星星替我數清楚就行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哪一邊?」  薛寶寶伸手指了指,道:「就是那邊。」  其實這時天上根本沒有月亮,卻有繁星滿天,一個人就算生了二百雙眼睛,一百隻手,也沒有法子將這滿天繁屋數清楚的。  楚留香笑道:「哦,你說的是這邊麽?那真好極了。」  薛寶寶眨著眼睛道:「為什麽好極了?」  楚留香道:「這邊的星星我剛就已數過,一共是兩萬八千四百叄十七個。」  薛寶寶道:「真的?」  楚留香道:「自然是真的,大人怎麽會騙小孩子,你不信就自己數數看。」  他心裡早已打好主意,這「白痴」若是不上當,那麽他這痴呆就必是裝出來的,楚留香雖不願和真的白痴打架,但對假自痴可就不同。  誰知碎寶寶已笑道:「你說是兩萬八千四百叄十七個,好,我數數。」他竟真的仰著頭數了起來。  楚留香暗中鬆了口氣,身子如箭一般竄了出去,這時薛寶寶竟似已數得出神,完全沒有留意到他。  楚留香這才知道真的遇見一個武功高得嚇人的白痴,他只覺有些好笑,又有些訝異。  這件事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但他決定暫時絕不想這件事,因為還有件更不可思議的事還未解決。  借屍還魂  施茵的魂魄似真的借了左明珠的體而復活了。  左二爺看到他拿回來的花粉時,也不禁為之目定口呆,汗流澳背;足足有盞茶時分說不出話來。  張簡齋皺著眉問道:「那屋於是否真和她所說的完全一樣?」  楚留香道:「完全一樣。」  張簡齋道:「那位施姑娘真是今天死的?」  楚留香道:「不錯,她體還未收,我還看到那身衣服也…。」  左二爺忽然跳起來,大吼道:「我不管那是什麽衣服,也不管姓施的女兒死了沒有,我只知道明珠是我的女兒,誰也搶不走。」  張簡齋道:「可是,她若不承認你是她父親呢?」  左二爺怒吼道:「她若敢不認我為父,我就……我就殺了她。」瓜  張簡齋道:「你真的忍心下得了手?」  左二爺怔了怔,道:「我為何下不了手?我……我……我……。」廷  說到第叄個「我」字,眼淚不禁已奪眶而出,魁偉的身子倒在椅上,彷彿再也無力站起來了。  張簡齋搖頭嘆息道:「造化弄人……造化弄人竟一至於斯,你我夫復何言?」  左二爺雙手府著頭,滄然道:「可是……可是你們難道要我承認明珠是那潑婦的女兒?你們難道要我活生生的將自己的女兒送給別人?」  張簡齋用手摸著自己的鬍子,來去的踏著方步,這江湖名醫雖有妙手成春的本事,對這件事卻也束手無策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她還在睡麽?」  左二爺躇然疆道:「還睡得狠沉。」  楚留香站了起來,道:「二哥你若相信我,就將這件事交給我辦吧。」  張簡齋長嘆道:「世上若還有一個人能解決這件事,那必定就是楚香帥了,左二爺著不相信你,他還能相信誰?」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三章 唐突佳人>>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三章 唐突佳人  天已亮了。  初升的陽光自窗子隙縫照進來,照見她的臉色蒼白,一雙美麗的眼睛裡卻布滿了紅絲。  這確是左明珠的臉,確是左明珠的眼睛——但這少女是否左明珠?連楚留香也弄不清了。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稱呼她才好,若稱她為「左明珠」,她明明是「施茵」的思想和靈魂,但若她為「施茵」,她卻又明明是「左明珠」。  這少女垂著頭,咬著嘴唇道:「你既然已看過了,總該相信我說的話吧?」  楚留香嘆道:「你的確沒有騙我。」  這少女道:「那麽你為何還不放我走呢?」  楚留香道:「我可以放你走,但你能回得去麽?」  少女道:「我為什麽回不去?」  楚留香道:「以你現在這摸樣,你回去之後別人會不會還承認你是施茵?」  少女眼淚立刻流了下來,痛苦著道:「天呀,我怎會變成這樣子的?你叫我怎麽辦呢?」  楚留香柔聲道:「我既然相信你的話,你也該相信我的話,無論你的『心』是誰,但你的身子的確是左明珠,是左輕侯的女兒。」  少女以手捶床,道:「但我的確不是左明珠,更不認得左輕侯,我怎麽能承認他是我的父親?」  楚留香道:「但施舉人只怕也不會認你為女兒的,只怕連葉盛蘭都不會認得你,再也不會將寶香齋的花粉送給你了。」  少女身子一震,嘎聲道:「你怎麽會認得他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你怎麽會認得他的?」  少女低卜頭,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不知道,我怎會被。」  她忽又搶起頭。大聲道:「但不管怎麽樣那件事都早已過去,現在我已不認得葉盛蘭,我只知道我是薛家未過門的媳婦。」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這件事最麻煩的就在這裡,因為他知道左二爺早已將左明珠許配給丁家的公子了。  就算左二爺和施舉人能心平氣和的處理這件事,這女孩子就肯承認他們都是她的父親,卻也萬萬不能嫁給兩個丈夫的。  就在這時,突聽外面「砰」的一聲大震,接著就有各式各樣,亂七八糟的聲音響了起來,有摔瓶子,打盤子的聲音,有石頭擲在屋頂上,屋瓦被打碎的聲音,其中還夾著一大群人吆喝怒罵的聲音。  楚留香皺起了眉,覺得很奇怪,難道真有人敢到「擲杯山莊」來搗亂撤野。  只聽一個又尖、又響亮的女子聲音道:「左輕侯,還我的女兒來!」  少女眼睛一亮,大喜道:「我母親來了,她已知道我在這裡,你們還能不放我走麽?」  楚留香道:「她到這裡來,絕不是來找你的。」  少女道:「不是找我找誰?」  楚留香還未說話,花金弓尖銳的聲音又傳了進來!  「我女兒就是被你這老鬼害死的,你知道她得了病,就故意將所有的大夫全都藏在你家,讓她的病沒人治,否則她怎麽會死?我要你賠命。」  少女本來已想衝出去,此刻又怔住了。  楚圖香嘆道:「你現在總該知道她是為什麽來的了吧?」  少女一步步往後退,顫聲道:「她也說我已經死了,我難道……難道真的已經死了嗎?」  楚留香道:「你當然沒有死,只不過這件事實在太奇怪,說出來誰也不會相信。連你母親也不會相信的,你現在出去她也不會承認你是她的女兒。」  少女發了半晌怔,忽然轉身撲倒在床上,以手捶床,嘎聲道:「我怎麽辦呢?我怎麽辦呢?」  楚留香柔聲道:「你若是肯完全信任我,我也許有法子替你解決這件事。」  少女伏在床上,又哭了很久,才轉過身,凝注著楚留香道:「你……你真是楚香帥?」  楚留香笑了笑,道:「有時候我真希望我不是楚留香,但命中卻註定了我非做楚留香不可。」  少女凝注著他的眼睛,道:「好,我就在這裡耽叄天,過了叄天,你若還是不能解決這件事,我……我就死,死了反而好些。」  楚留香覺得自己這時還是莫要和花金弓相見的好,所以決定先去好好睡一覺,養足了精神晚上才好辦事。  他心裡似乎已有了很多主意,只不過他卻未說出來。  等他醒來的時候,天已黑,左二爺已不知來看過他多少次,看見他醒來,簡直如獲至寶,一把拉著他的手,苦笑道:「兄弟,你倒睡得好,可知道我這一天又受了多少罪麽?我簡直連頭髮都快急禿了。」  他跺著腳道:「你可知道花金弓那潑婦已來過了麽?她居然敢帶了一群無賴來這裡吵鬧,而且還要我替他女兒賠命!」  楚留香笑道:「你是怎麽樣將她們打發走了?」  左輕侯恨恨道:「遇到這種潑婦,我也實在沒有法子了,我若是傷了她,豈非要被江湖朋友笑我跟她一般見識。」  楚留香道:「一點也不錯,她怕就因為知道二哥絕不會出手,所以才敢來的。」  左輕侯道:「我只有拿那些潑皮無賴出氣,她看到自已帶來的人全躺下了。氣焰才小了些,但臨走的時候卻還在撒野,說她明天還要來。」  他拉著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今天晚上好歹也要再到施家莊去走一趟,給那母老虎一個教訓,她明天若是再來,我可實在吃不消。」他自己不願和花金弓交手,卻叫楚留香去,這種「燙芋頭」楚留香雖已接得多了,卻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左輕侯自己似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也知道這是件很令人頭疼的事。但世上若還有一個人能解決這種事,那人就是你楚香帥。」  這種話楚留香也聽得多了。忍不住嘆了口氣,道:「只可惜小胡這次沒有來,否則讓他去對付花金弓,才真是對症下藥。」  左輕侯道:「兄弟你……你難道不去。」  楚留香笑了,道:「二哥你放心,我一定有法子叫她明天來不了的。」  左輕侯這才鬆了口氣,忽又皺眉道:「另外還有件事,也得要兄弟你替我拿個主意,花金弓前腳剛剛走,後面就有人跟著來了。」  楚留香道:「誰?世上難道還有比花金弓更難對付的人麽?」  左輕使嘆道:「蘆花盪,七星塘的丁氏雙俠,兄弟你總該知道吧?今天來的就是『吳鉤劍』丁渝丁老二。」  楚留香道:「丁氏雙俠豈非都是二哥的好朋友麽?」  左輕侯道:「非但是我的好朋友,還是我的親家,但麻煩也就在這裡。」  楚留香道:「他莫非是來迎親的?」  左輕侯跌足道:「一點也不錯,只因我們上個月已商量好,訂在這個月為珠兒和丁如風成親,丁老二這次來,正是為了這件事。」  楚留香道:「上個月明珠豈非已經病了?」  左輕侯道:「就因為她病了,所以我才想為這孩子沖沖喜,只望她一嫁過去,病就能好起來,誰料道現在竟會出了這種事?」  苦著臉道:「現在我若答應他在月中成親,珠兒……珠兒怎麽肯嫁過去,她若不答應,又能有什麽法子推託,我……我這簡直是在作法自斃。」  楚留香色只有摸鼻子了,喃喃道:「不知道花金弓是否也為他女兒和薛二少訂了婚期…。」  只見一個家丁匆匆趕過來,躬身道:「丁二俠叫小人來問老爺楚香帥是否已醒了,若是醒了,他也要來敬楚香帥的酒,若是沒有醒,就請老爺先到前面去。」  楚留香笑道:「久聞丁家弟兄也是海量,張簡齋卻要保養身體,連一杯酒都不飲的,丁老二一定覺得一個人喝酒沒意思。」  左輕侯道:「不錯,兄弟你就快陪我去應付應付他吧。」  楚留香笑道:「二哥難道要我醉薰薰的闖到施家莊去麽?」  江湖傳說中,有些「酒俠」、「酒仙」們,酒喝得越多,武功就越高,楚留香總是覺得這些傳說有些可笑。只因他知道一個人酒若喝多了,膽子也許會壯些,力氣也許會大些,但反應卻一定會變得遲鈍得多。  斑手相爭,若是一個人的反應遲鈍了,就必敗無疑。  所以楚留香雖然也很喜歡喝酒,但在真正遇著強敵時,頭腦一定保持著清醒。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說:「楚香帥的酒喝得越多,武功越高。」  楚留香認為這些話一定是那些不會喝酒的人說出來的,不喝酒的人,好像總認為喝酒的人是某種怪物,連身體的構造都和別人不同,其實「酒仙」也是人,「酒俠」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腦袋也一樣會糊塗的。  今天楚留香沒有喝酒,倒並不是因為花金弓婆媳難對付,而是因為那武功絕高的「白痴」。  他總覺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絕對不可輕視。  叄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莊」,這一次他輕車熟路,直竄後園,後園中寂無人跡,只有那竹林聞的小屋裡仍亮著燈光。  施茵的體莫非還在小屋裡?  楚留香輕煙般掠上屋頂,探首下望,就發現施茵體已被搬了出來,一個青衣素服、丫頭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著屋子。  燈光中看來,這少女彷彿甚美,並不像做賤事的人。  她的手中在整理著床鋪,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卻瞟著妝台。忽然伸手拿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懷裡,過了半晌又對著那銅鏡,輕輕的扭動腰肢,扭著扭著,自己抿著嘴偷偷的笑了起來。  楚留香正覺得有些好笑,突聽一人道:「這次你總逃不了吧!」  屋角後人影一閃,跳了出來。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驚。這人好厲害的眼力,居然發現楚留香的藏身之處。  誰知這人連看也沒有向他這邊看一眼,嘴裡說著話,人已衝進了屋子,那是個穿著自孝服的少年。  那丫頭顯然也驚了驚,但回頭看到這少年,就笑了,拍著胸笑道:「原來是少莊主,害得我嚇了一跳。」  楚留香這才看清了這位施家莊的少莊主,只見白生生的腿,已有些發福,顯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雖是孝服,但猶可看到裡面那一身天青的緞子衣服,臉上更沒有絲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麽?我也不會吃人的,最多也不過吃吃你的嘴上的胭脂。」  那丫頭笑道:「人家今天又沒有搽胭脂!」  施傳宗道:「我不信,沒有搽胭脂,嘴怎麽會紅得像櫻桃,我要嘗。」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接住了那丫頭的腰。  那丫頭跺著腳道:「你……你好大的膽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施傳宗賭著氣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沒有偷東西!」  那丫頭眼珠子一轉,似笑非笑的嬌著道:「好呀!你想要挾我,我才不稀罕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搶著來送給我。」  施傳宗笑道:「我送給你,你送給你……好櫻兒,只要你肯將就我,我把寶香齋的胭脂花粉全都買來送給你。」  櫻兒咬著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剝我的皮。」  施傳宗道:「沒關係,沒關係……那母老虎不會知道的。」  他身子一撲,兩個人就滾到床上去了。  櫻兒喘息著道:「今天不行,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她。」話未說完嘴就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  施傳宗的喘息聲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沒機會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櫻兒,只要你答應這一次,我什麽都給你。」  楚留香又好氣,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奶奶的「尊容」,他也覺得這位少莊主有些可憐。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越死,男人越要像嘴饞,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樣,也不能怪這位少莊主。  只不過他選的時候和地方實在太不對了,楚留香雖不願管這種鬧事,但也實在看不下去。  那張床不停地在動,已有條白生生的腿掛下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戶,道:「有人來了。」  這短短四個字還沒有說完,床上的兩個人已經像兩條被人啃著尾巴的貓一般顫了起來。  施傳宗身子捲成一團的發抖。  櫻兒的膽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聲道:「是誰?想來偷東西嗎?」  施傳宗立刻道:「不錯,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來抓。」  他腳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  施傳宗也不知這人怎麽來得這麽快的,吃驚道:「你是什麽人…「好大膽子,偷東西居然敢做到這裡來,快夾著尾巴逃走,少莊主還可以饒你一命。」  看到來人是個陌生人,他的膽子也忽然壯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叄件事,第一,我絕不會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對手。第叄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沒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動作,因為他知道像施傳宗這樣的風流闊少,用幾句話就可以嚇住了。  施傳宗臉色果然發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麽樣?」  楚留香道:「我只問你想怎麽樣?是要我去將你老婆找來?還是帶我去找梁媽。」  施傳宗怔了怔,道:「帶你去找梁媽?」  楚留香道:「不錯這兩樣事隨便你選一樣。」  這選擇簡直竟像問人是願意吃紅燒肉,還是願意吃大便一樣,施傳宗一顆心頓時定了下來。  他深怕楚留香會改變主意,趕緊點頭道:「我帶你去找梁媽。」  小院中的偏廳已改作靈堂。  梁媽坐在靈位旁,垂著頭,似又睡著了,暗淡的燭光,映著黃棺柩,映著她蒼蒼白髮,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凄慘。  施傳宗帶著楚留香繞小路走到這裡,心裡一直在奇怪,無論如何也想不出這人找梁媽是為的什麽?  只見楚留香走過去站在梁媽面前,輕輕微咳了一聲。  梁媽一驚,幾乎連入帶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時,她已哭得發紅的老眼中竟也露出一絲欣慰之意,道:「原來又是你,你總算是個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兒為了你……」  說到「茵兒」,她喉頭又被塞住。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認得你的人,一定會以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親。」  梁媽哽咽著道:「茵兒雖不是我生的,卻是我從小帶大的,我孤苦伶仃,無依無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親人,現在她已死了,我……我……」  楚留香心裡也不禁覺得有些凄涼,這時施傳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卻故意裝作沒有看到。  梁媽擦著眼淚,道:「你既來了,也算盡到了你的心意,現在還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發現,怕就……」  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見茵姑娘一面?」  梁媽霍然抬起頭,吃驚的望著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見她,我還有法子。」  梁媽駭然道:「你……你有什麽法子?難道你會招魂?」  楚留香道:「你現在也不必多問,總之,明天正午時,你若肯在秀野橋頭等我,我就有法子帶你去見茵姑娘。」  梁媽呆了很久,暗哺道:「明天正午,秀野橋,你……你難道……」  突聽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夠膽,昨天饒了你一命,今天你居然還敢來!」  楚留香不用回頭,就已知道這是花金弓來了,但他看來一點也不吃驚,似乎早就等著她來。  只見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換了一身緊身衣褲,還帶著十幾個勁裝的丫環,每個人都手持金弓,背插雙劍,行動居然都十分矯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聞夫人的娘子軍英勇更勝鬚眉,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來拍馬屁,我只問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來很像楚留香嗎?」  施少奶奶鐵青著臉,厲聲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還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膽子來,我們就有本事叫你來得去不得。」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好威風呀,好殺氣,難怪施少莊主要畏你如虎了。」  施傳宗忽然在窗子外一探頭,大聲道:「我們夫妻是相敬如賓,你小子少來挑撥離間。」  花金弓道:「廢話少說,我問你是想活?還是想死?」瓜  楚留香道:「在下活得蠻有趣,自然想活的。」  花金弓道:「你若想活,就乖乖的跪下來束手就縛,等我們問清楚你的來歷,也許……也許非但不殺你,還有好處給你。」  她故意將「好處」兩個字說得又輕又軟,怎奈楚留香卻像一點也不懂,淡淡問道:「我若想死呢?」  花金弓怒道:「那就更容易,我只要一抬手,連珠箭一發,你就要變刺了。」  楚留香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做刺又何妨?」  花金弓道:「好,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我。」  她的手一招,金弓已搭起。十幾個娘子軍也立刻張弓搭箭,看她們的手勢,已知道這些小泵娘一個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何況「連珠箭」連綿不絕,就算能躲得了第一輪箭,第二輪箭就未必躲得開了。  誰知就在這時,楚留香身子忽然一閃,只聽一連串嬌呼,也不知怎地,十餘柄金弓忽然全都到了楚留香子上,十餘個少女石像般定在那裡,竟已全部都被點了穴道,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雖然明知道:「漂亮小夥子」有兩下子。」卻從未想到他竟有如此快的出手兩人交換了個眼色,一柄弓,兩口劍,閃電般攻出。  但楚留香今天卻似存心要給她們點顏色看,再也不像昨天那麽客氣了,身子一轉,也不知用了什麽招式,就已拎住了施少奶奶的手腕,將她的劍向前面一送,只聽「嗡」的一聲,花金弓的弦已被割斷。楚留香倒退幾步,躬身笑道:「唐突佳人,萬不得已,恕罪恕罪。」  施少奶奶臉色發白,她畢竟是名家之女,識貨得很,此刻已看出自己絕不是這小夥子的對手,忽然拋下雙劍,一把將施傳宗從門外揪了進來,跺腳道:「你老婆被人欺負,你卻只會戰在旁邊做縮頭烏龜,這還能算個男人嗎?快打死他,替我出氣。」  施傳宗臉色比他老婆更自,道:「是是是,我打死他,我替你出氣。」  他嘴上說得雖響,兩條腿可沒有移動半步。、  施少奶奶用拳頭播著他的胸膛道:「去呀,去呀,難道連這點膽子都沒有?」  施傳宗被打得跳牙的嘴,連連道:「好,我去,我這就去。」  話未說完,忽然一溜煙的逃了出去。  施少奶奶咬著牙,竟然放聲大哭起來,喊著道:「天呀,我嫁了個這麽沒用的男人,你叫我怎麽活呀……」  她忽然一頭撞人花金弓懷裡,嘶聲道:「我嫁到你們家裡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否則有誰敢欺負我,我也不想活了,你們乾脆殺了我……」  楚留香看得又好氣,又好笑,他也想不到這位少奶奶不但會使劍,撤潑撤賴的本事也不錯。  只見花金弓兩眼發直,顯然也拿她這媳婦沒法子。  楚留香悠然道:「少奶奶這撤賴的功夫,難道也是家傳的麽?」  施少奶奶眺了起來,哭吼著:「施放的什麽屁?除了欺負女人你還會幹什麽?」  楚留香道:「我本來也認為你真是女人,現在卻已有些懷疑了。」  施少奶奶咬著牙道:「你能算是男人麽?你若敢跟我去見爹爹,算你是個男人,否則。你就是個不男不女的囡種?」  楚留香淡淡道:「我若不敢去,今天晚上也就不會再來了,但你現在最好安靜些,否則我就用稻草塞住你的嘴。」  薛衣人的莊院規模不如「擲杯山莊」龐大,但風格卻更幽雅,廳堂中陳設雖非華美,但卻當真是一塵不染,窗上絕沒有絲毫積塵,院子里絕沒有一片落葉,此刻雖方清晨,卻已有人在清掃著庭院。  施少奶奶一路上果然都老實,楚留香暗暗好笑。  但一到了薛家莊,就立刻又威風了起來,跳著腳,指著楚留香的鼻子道:「你有種就莫要逃走,我去叫爹爹出來。」  楚留香道:「我若要走,又何必來?」  花金弓眼睛瞟著他,冷笑道:「膽子太大,命就會短的。」  施少奶奶剛衝進去沒多久,就聽得一人沉聲道:「你不好好在家伺候翁姑,又到這裡來作甚?」  這聲音低沉中隱隱有威一聽就知道是擅於發號施令之人。  施少奶奶帶著哭聲道:「有人欺負了女兒,爹也不問一聲,就……」  那人厲聲道:「你若安份守己做人,有誰會平白無故的來欺負你,想必是你又犯了小孩子脾氣…。親家母,你該多管教管教她才是,萬萬不可客氣。」  花金弓已趕緊站了起來,陪笑道:「這趟事可半點不能怪姑奶奶,全是這小子……」  她花說什麽,楚留香已懶得去聽了,只見名滿天下的第一劍客薛衣人,此刻已到他眼前。  只見這老人面容清瞻,布鞋白襪,穿著件藍布長衫,風采也沒有什麽特異處,只不過一雙眼睛卻是炯炯有光,令人不敢逼視。  施少奶奶正在大聲道:「這人叫葉盛蘭,茵大妹子就是被他害死的,他居然還有臉敢撤野,連你老人家他都不瞧在眼裡。」  花金弓道:「據說這人乃是京里的一個浪蕩子,什麽都不會,就會在女人身上下功夫,也不知害過多少人了。」  施少奶奶道:「你老人家快出手教訓他吧。」  她們在說什麽,薛衣人似乎也全未聽到,他只是瞬也不瞬在凝注著楚留香忽然抱了抱拳,道:「小女無知,但望閣下恕罪?」  楚留香也躬身道:「薛大俠言重了。」  薛衣人道:「請先用茶,少時老朽再置酒為閣下洗塵。」  楚留香道:「多謝。」  施少奶奶瞧得眼睛發直,忍不住道:「爹,你老人家何必對這種人客氣,他……」  薛衣人忽然沉下了臉,道:「他怎樣,他若不看在你年幼無知,你還可活著回來見我麽?」  施少奶奶怔了怔,也不知她爹爹怎會看出她不是人家的對手。  花金弓賠笑道:「可是他……」  薛衣人沉聲道:「親家母,老夫若是兩眼還不瞎,可以斷言這位朋友絕不是京城的浪蕩子。也不是葉盛蘭,否則他就不會來了。」  他轉向楚留香,微微一笑,道:「閣下風采照人,神氣內斂,江湖中雖是人材輩出,更勝從前。但據老朽所知,像閣下這樣的少年英俊,普天之下也不過只有二人而已。」  楚留香道:「前輩過獎。」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據聞金壇的『蝙蝠公子』無論武功人望,俱已隱然有領袖中原武林之勢,但閣下顯然不是蝙蝠公子。」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怎敢與蝙蝠公子相比。」  薛衣人也笑了笑,道:「閣下的武功人望,怕還在蝙蝠公子之上,若是老朽估計不錯閣下想必就是……」  他盯著楚留香,一字字道:「楚香帥?」  這老人一眼看出了他的來歷,楚留香暗中也覺吃了一驚,動容道:「前輩當真是神目如電,晚輩好生欽佩。」  薛衣人捋須而笑,道:「如此說來,老朽這雙眼睛畢竟不迷,還是認得英雄的。」  花金弓和施少奶奶面容全都改變了,失聲道:「你真的是楚留香?」  楚留香微笑著點了點頭。  花金弓眼睛發直,道:「你……你為何不早說呢?」  楚留香道:「在下昨夜便已說了。怎奈夫人不肯相信而已。」  花金弓怔了半響,長長嘆了口氣,道:「你若非葉盛蘭,為何到我們那裡去呢?」  楚留香道:「久聞夫人之名,特去拜訪。」  花金弓笑了,連眼睛都笑了,道:「好,好,你總算看得起我,我卻好像有點對不起你。」這樣吧,明天晚上我請你吃鱸魚,我親自下廚,叫你看看我的手藝是不是比左老頭子差!你可千萬要賞臉呀。」  楚留香笑道:「夫人賜怎敢辭。」  施少奶奶忽又沖了進去,一面笑道:「我也會調理魚,我這就下廚房去。」  花金弓格格笑道:「楚香帥,你可真是好口福,我們家的宗兒和她做了好幾年夫妻,都沒有看到她下過一次廚房耶。」  薛衣人只有裝作沒有聽到,咳嗽幾聲,緩緩道:「久聞香帥不使劍,但天下的名劍經香帥品題,便立刻身價百倍,老朽倒也有幾口劍,想請香帥法眼。」  楚留香大喜道:「固所願出,不敢請耳。」  花金弓笑道:「你今天非但口福不差,眼睛更好,我們親家翁的那幾口劍,平時從來也不給人看。」  薛衣人淡淡道:「劍為兇器,親家母今天還是莫要去看的好。」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四章 天下第一劍>>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四章 天下第一劍  薛家莊也是依山而建的,青色的山脈,蜿蜒伸展入後山,有時園中的霧幾乎已時和山間的雲霧結在一起。  他們踏著碎石子的路,穿過後園,園子里並沒有鮮艷的花木,一亭一石都寓著雅緻古典之意。  楚留香和薛衣人並肩而行,誰都沒有說話,一個人到了某種地位時,就自然會變成個不多話的人。  秋天的早上風並不冷,天卻很高他們走人個青翠的竹林,露珠凝結在竹葉上,就像是鑲嵌明翠的珍珠。  竹林的盡頭便連結著山麓,已被青苗染緣的山壁上,有間古拙的小屋,看來堅實沉重。  薛衣人開了門,道:「香帥請,老夫帶路。」  門後是條長而黑暗的石道,寒氣森森,貶人肌膚,薛衣人等楚留香走進來,就立刻又將門緊緊閉上,將光明和溫暖一起隔斷在門外,四下驟然沉寂了起來,連絲聲音都聽不到。  若是要殺人,這的確是好地方。  但楚留香卻並沒有絲毫不安,他似乎對薛衣人信任,薛衣人和他初見,便將他帶到這秘密的重地中來,他似也並不覺得奇怪。  石道轉幾折,便到了個洞穴。  石壁上嵌著銅燈,陰森森的燈光下,只見洞穴四面都排著石案,每張石案上都有個湛黑的鐵匝。  迎面一張石案上的鐵匣長而窄,裡面裝的想必就是薛衣人視同拱璧的劍器,但另一些鐵匣中裝的是什麽呢?  薛衣人摻著劍匣,似乎忘了身旁還有楚留香存在,他全心全意都已溶入劍中,到了忘人忘我的境界。  焚留香忽然發現這老人竟似完全變了。  楚留香第一眼看到他時,只覺得他的風度優雅而從容,就像是個不求聞達的智者也像是個已厭倦紅塵,隱退林下的名人,神情雖未免稍覺冷厲,但卻絕沒有露出令人不安的鋒芒。  楚留香方和他並肩走過還不到叄尺寬的小徑上也沒有覺得絲毫警兆,就彷彿和個平凡的老人走在一起。  但現在,劍還未出,楚留香己覺得有種通人的劍氣透體生寒,這劍氣顯然不是「劍」發出來的。  這劍氣就是薛衣人本身發出來的。在這裡他已不再是和女兒親家閑話家常的老人,一踏入這道門,他就又變成了昔日傳聞江湖快意恩仇的名俠。這地方藏的不只是劍,還藏留他昔日的回憶,所以他才絕不允許任何人侵犯到這裡來。  薛衣人緩緩開啟了鐵匣,取出了柄劍。  這口劍形狀古,黝黑中措著墨綠的劍身,並沒有攝目的光芒,只不過楚留香遠在八尺外,已覺得寒氣貶人肌膚。  「嗆」的,薛衣人以指彈劍,劍作龍吟。  楚留香脫口道:「好劍。」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香帥認得這口是什麽劍麽?」  楚留香緩緩道:「昔日中興周室之名主太康、少康父子,集天下名匠,鑄八方之銅,十中而得一例,便是那八方銅劍。」廷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雖在大聲稱讚,面上卻毫無表情,又取出口劍來。  這口劍皮賄華美,柄上嵌著松綠石,鑲金絲,劍柄與劍身中的「彪」,雖似黃金鑄成,都作玄銅額色。  薛衣人道:「這口呢?」  楚留香道:「古來雄主,皆有名劍,少康鑄八方銅劍,額顏有『畫影』、『騰空』,太甲有劍名『文光』、武丁有劍名『照膽…。」  他笑了笑,道:「這口劍就是『照膽』,但劍匣卻被後人加以裝飾過。」  薛衣人道:「好好眼力」  他冷漠的面上卻仍不動聲色,但目中已有些讚賞之意,過了半晌又緩緩取出了一口劍來。  這口劍烏置皮榴,紫銅吞口,長劍出鞘才半寸,已有種灰濛濛、碧森森的寒光映入眉睫。  薛衣人手裡捧著這口劍,眼睛裡的光彷彿更亮了。  他凝注著劍鋒,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香帥請看這口劍是什麽劍?」  楚留香也凝注著劍鋒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這是口無名之劍。」  藤衣人道:「此話怎講?」  楚留香道:「幹將莫那,前輩可知道麽?」  薛衣人道:「幹將莫邪上古神兵,老朽雖未得見,卻聽到過的。」  楚留香笑了笑,道:「其實『幹將莫邪』只不過一雙夫妻的名字,但百年以後,提起『幹將莫邪』四個字,卻只知有劍,而將其人忘懷了。」  他不等薛衣人說話,接著又道:「越王聘歐冶子鑄劍五,是為『純鉤』、『湛盧』、『毫曹』、『魚腸』、『巨闕』,楚王命風鬍子求劍得叄,是為『龍淵』、『太阿、『工布』,千載以來,提起這八口劍來,可說無人不知,但知道歐冶子與風鬍子是這兩位大師的又有幾人?」  薛衣人道:「香帥的意思是…。」  楚留香道:「這隻因為人因劍名,人的光芒已被劍的光芒所掩蓋,是以後人但知有湛盧、巨闕,而不知有歐冶子。」  薛衣人道:「不錯,武林中還記得歐冶予的人確實不多。」  楚留香道:「前輩掌中這口劍,劍雖無名,但能使此劍的卻必非尋常人。」  薛衣人道:「哦?何以見得?」  楚留香道:「只因此劍鋒芒畢露,殺氣逼人,若非絕代高手,若無驚人之手段,更不足以馭此劍,只怕反要被劍傷身。」  他笑了笑,道:「若是在下兩眼不瞎,這口劍必定就是前輩昔日縱橫江湖時所佩之物。」  聽到這時,薛衣人才為之聳然動容失聲道:「香帥當真是神日如電,老朽好生佩服。」  這番話也正是楚留香讚美薛衣人的話,兩人相視一笑,各人心裡都不禁生出幾分敬重相惜之意。  薛衣人道:「江湖傳言的確不虛,香帥的見識和眼力果然都非同小可,但香帥可知道四壁的這些鐵匣里裝的是什麽?」  楚留香道:「能與名劍作伴,匣中必非常物。」  薛衣人打開了個鐵匣,匣子里卻只有件長衫。  雷白的長衫,已微微發黃,可見貯藏的年代已有不少。  薛衣人將長衫一抖,楚留香才發現長衫的前胸處有一串血跡,就像是條赤紅的毒蛇般蜿蜒在那裡。  在慘淡的燈光下看來,血跡已發黑了。  薛衣人緩緩道:「香帥可知道這服上染的是誰的血?」  他眼睛雖在盯著長衫上的血跡,卻又似乎在望著很遠很遠的地方,過了很久,才淡淡笑,接道:「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香帥只怕並未聽到過這人的名字,但叄十年前,『殺手無常』裴環卻也非等閑人物。」  楚留香肅然道:「晚輩雖年輕識淺,卻也知道『殺手無常』手中一雙無常鉤打遍南七省,卻不知此人已死在前輩手上。」  薛衣人道:「那是在勾漏山。…」  他神思似已回到遙遠的往日,緩緩的敘說著。  楚留香眼前彷彿已展出一幅肅殺蒼涼的圖畫。瓜  貝漏山,暮色蒼茫,西天如血。  薛衣人白衣如胄,獨立在寒風中,山崖上,望著面貌猙獰的「殺手無常」緩緩走了過來。  然後劍光一閃。  鮮血濺在雪—般的衣服上,宛如在雪地上灑落一串梅花…。  薛衣人緩緩道:「如今叄十年的歲月經已消逝,但他們的血卻是永遠不會消失的。」  楚留香道:「他們的血?難道這些鐵匝及…。」  薛衣人冷冷道:「香帥難道不明白血衣人這叄字是如何來的?」  楚留香望著四面石案上的鐵匣,想到每個鐵匣里都藏著一件雪白的長衫,每件長衫上都染著一個人的鮮血,每滴鮮血中都包含著一個令人慷慨激昂的故事,每個故事中都必有場驚心動魄的血戰…。」  想到這裡,楚留香心底也不禁泛起一陣寒意。  薛衣人目光如刀,一字一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劍下無情,就是這柄劍,不知飲下了多少人的鮮血。」  他劍光一閃,忽然閃電殿向楚留香刺了出來。  見到中原點紅時,楚留香已覺得他劍法之快,當世無雙,見到帥一帆時,楚留香就覺得一點紅還不算是天下第一快劍,見到那「白痴」時,楚留香又覺得帥一帆的劍法不算什麽了。  但此刻,楚留香才終於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快劍」…。  薛衣人這一劍刺來竟來得完全無影無蹤誰也看不出他這一劍是如何出手,是從哪裡刺過來的。  楚留香居然根本沒有閃避。  但這快如閃電般的雷盟的一劍,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處,就忽然停頓了,停時就像發時同樣快,同樣突然,同樣令人不可捉模,不可思議,這「一停」實比「一發」更令楚留香驚訝。  薛衣人發這一劍時顯然還未盡全力否則就停不下來了,他未使全力時刺出的一切已是如此急迫,使出全力來那還得了。  薛衣人望著楚留香,似乎也有些驚異。  這一劍到了他咽喉時,他非但神色不變,而且連眼都未眨,這年輕人已有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糜鹿興於左而目不瞬」的定力,單只這份定力又隱然有一代宗主的氣魄。  劍尖雖還未刺入楚留香的咽喉,但森冷的劍氣卻已刺人他的肌膚,他喉頭的皮膚上雖已起了顆顆寒慄,面上卻依然未動聲色,對楚留香說來,被人用劍尖抵著咽喉,這已不是第一次趟。  雖然他也知道這一次的劍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得多,這麽快的劍若已到了咽喉前,世上就沒有人能閃避開了,薛衣人冷冷的望著他過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你可是為了我的劍而來的?」  楚留香笑了,道:「你以為我想來偷你的劍?」  薛衣人道:「楚香帥的名聲,我早已久仰得很。」  楚留香道:「那麽你就該知道他從未在朋友身上打過主意。」  薛衣人道:「無論任何事都有例外的,也許你這次就是例外。」  楚留香道:「這次我為何要例外?」  薛衣人道:「你對劍不但很有學問,也很有興趣,是麽?」  楚留香又笑了,道:「不錯,我對劍很有興趣,我對紅燒肉也很有興趣,但我卻從未想過偷條豬回家去養著。」  薛衣人厲聲道:「那麽爾是為何而來的?」  楚留香淡淡道:「有人用劍對著的我的脖子時,我通常都不喜歡顧他說話。」  薛衣人道:「你喜歡我把劍刺下去?」  楚留香大笑道:「薛衣人若是會刺冷劍的人,那麽我就真看錯你了,我若看錯了你,就算死在你的手上只能怨我目已有眼無珠,一點也不冤枉。」  薛衣人凝注了他很久,綏緩道:「你從來沒有看錯過人麽?」  楚留香微笑道:「我若肯讓他手裡拿著劍,站在我身旁,就絕不會看錯他。」  薛衣人仰面大笑道:「好楚留香果然渾身是膽,果然名不虛傳。」  「嗆」的一聲,劍已入鞘。  薛衣人微笑道:「但若說楚留香是為了花金弓才到施家莊來的,我無論如何是不會相信的。」  楚留香笑道:「連我自己都不相信。」  薛衣人笑容又逐漸消失道:「香帥到施家去,莫非就是為了要叫花金弓帶你來見我。」  楚留香笑道:「薛大俠既已退隱林泉,在下要見非常之人,只有用非常的手段了。」  薛衣人目光聞動道:「你為何如此急著見我?」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大約叄四年以前江湖中忽然出現了一群職業刺客。」  薛衣人聳然道:「職業刺客?」  楚留香道:「不錯,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惡,只以殺人為業,無論誰只要出得起價錢,他們就會為他殺人。」  他嘆了口氣,接道:「他們無論什麽人都殺,黑道的他們也殺,白道他們也殺。就算那些與武林毫無關連的人他們都殺,就因為如此,所以我認為他們實在比那些殺人放火的強盜還要可恨,還要可怕,因為強盜殺人至少還要選擇選擇對象。」  薛衣人動容道:「江湖中出了這種人,我怎麽連一點風聲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這些人行事很隱秘,若非他們找到我頭上來,我也一點也不知道。」  薛衣人笑道:「他們若是算計到香帥身上,只怕已離末日不遠。」  楚留香道:「這些人現在的確已死的死,傷的傷,不復再能為惡,只不過……這些人的首領卻至今仍道遙法外。」  薛衣人道:「他們的首領是誰?」  楚留香道:「我至今還不知道此人是誰,只知他非但機智過人,而且劍法絕高。」  薛衣人微微一笑,道:」所以香帥就懷疑這人就是我?」瓜  楚留香也微微笑道:「若非如此,我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薛衣人目光灼灼。道:「香帥如今已查出來了麽?」  楚留香緩緩道:「閣下方那一劍出手,的確和他們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沉聲道:「如此說來,你認為我就是那刺客?」  楚留香微笑道:「閣下若是那刺客的首領,方那一劍就不會收回去了。」  薛衣人什麽也沒有說,緩緩轉過身。將長劍藏入石匣,只見他肩頭起伏,心情似乎很激動,過了很久。才緩緩問:「你可知道我為何至今還未殺死左輕侯?」  他忽然問了這句話來,楚留香不禁怔了怔。  幸好薛衣人也並沒有等他回答又道:「只因我這一生非但很少有朋友,連仇人都不多,尤其是像左輕侯那樣的仇人,我若殺了他,就更寂寞了。」  楚留香看不到他的臉,但望著他削建的背影,望著他長白的頭髮,心裡也不禁泛起一陣凄涼之意,長嘆道:「古來英雄多寂寞…。一個人在低處時,總想往高處走,但走得越高。跟上去的人就越少,等他發現高處只剩下他個人時,再想回頭已來不及了。」  薛衣人標槍般挺立著的身子,忽然像是變得有些侗嶁,他又沉默了很久,才長嘆了聲,道:「但我已漸漸老了,一個人到了快死的時候,總想將身前的帳結結清,也免得死後帶進棺材去。」  楚留香沉默著,因為他不知該說什麽。  薛衣人道:「所以我和左輕侯已約定,在今年除夕作生死的決鬥,那不單是我和他兩人的決鬥,也是我們薛左兩家的決鬥,因為我們兩家是百年的世仇讎恨幾乎已久遠得令人連結仇的原因都忘記了。」  楚留香聳然動容,道:「這件事輕侯為何沒有告訴我?」  他心裡已恍然明白左輕侯為何急著要將女兒嫁到丁家去了,只因女兒一離去,就不再是左家人,諒不必再參與這場決生死的血戰。友輕侯為女兒的苦心,實在是無微不至。  薛衣人霍然轉過身,凝注著楚留香,道:「但我以為他已告訴了你,以為你就是為了要助拳才到松江府來的。所以先要設法來探聽我的虛實。」  楚留香道:「所以才要設法來偷你的劍,一個人要和老虎搏鬥最好先拔掙他的牙齒。」  他笑了笑談淡道:「但楚留香就算是這樣的人。左輕侯卻絕不會是這樣的人,否則就不配做薛衣人的對頭了。」  薛衣人道:「楚留香若是這種人,那麽我就算看錯你了,那也只怪我自己有眼無珠怪不得別人,是麽?」  這句話正是楚留香方對他說的。楚留香望著他冷漠的面容中心裡忽然泛起一陣溫暖之心,只因他已發現這老人其實並不像外表看來那麽冷酷。  他暗中嘆了口氣,道:「你們的除夕決鬥難道已勢在必行了麽?」  薛衣人默了半晌忽然一笑,道:「此時魚想必已燒好了,我們為何不先喝杯再說?」  楚留香並不是胡鐵花那樣的酒鬼,他白天一向很少喝酒的,只有心情特別高興或者特別悲傷時才會例外。  今天也就是例外。但他卻不知道今天是特別高興,還是特別難過,他心裡有很多事,而且很複雜,他要找個時候好好想清楚。在沒有想清楚之前,他決定什麽事也不做。  驢魚燒得的確不差,只不過楚留香卻懷疑魚不是那位施少奶奶做的,因為她手上連一點油膩都沒有。  楚留香見過很多不會燒菜的文人,卻偏喜歡躲在廚房,然後再將菜端出來,硬說:「萊燒得不好,請原諒。」  讓別人以為菜就是她燒的,因為就連這種女人也知燒菜不但是做妻子的光榮,也是她文夫的光榮。  楚留香總覺得這種人很可笑,總想問問她們,「你既然覺得不會燒菜很丟人,以前為何不學學呢?」  施少奶奶果然已嬌笑道:「燒得怕不好香帥你莫要見笑。」  楚留香還未說話,薛衣人已淡淡道:「你根本連炒蛋都不會,這條魚也不是你燒的—。」  他話未說完,施少奶奶已紅著臉溜了進去。  花金弓吃吃笑道:「想不到親家翁也會說話,想必是因為見了香帥心情才特別好,這應該謝謝我才是。」  薛衣人道:」不錯,等施舉人來了,我定敬他一杯。」  花金弓怔了怔,勉強笑遂:「香帥在這裡坐,我到後面找親家母聊天去。」  薛衣人等她走了,才嘆口氣,道:「她總算聽懂了我的話,總算知道自已該到什麽地方去了,這倒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的確不容易。」  薛衣人舉杯道:「若不把女人趕走,男人怎能安心喝酒,來喝一杯。」  楚留香飲而盡,忽然長嘆道:「若非薛左兩家的世仇,你和左輕侯一定會交成好朋友的。」  薛衣人臉色變了變,道:「你本是左輕侯的朋友,如今也已是我的朋友,我只望你明白件事……薛左兩家仇恨,是誰也化解不開的。」  楚留香道:「為什麽?」  薛衣人嘆聲道:「你可知道這一百年來,薛家已有多少人死在左家人手上?」  楚留香道:「是否和左家人死在薛家人手上的差不多。」  薛衣人道:「正是如此,也正因如此,是以薛左兩家的仇恨才越陷越深,除非這兩家人中有一家死盡死絕否則這仇恨誰也休想化解得開。」  楚留香只聽得心裡發冷,正不知該說什麽。  突聽人大聲道:「好呀,你們有好酒好菜,也不叫我來吃。」  一個人橫衝直闖的走了進來,卻正是那「白痴」薛寶寶,他今天穿的一套紅衣服,上面竟綉著只綠烏龜。  楚留香發現他好像已全不認得自己、一坐下來就將整盤魚搬到面前用手提起來就吃。  薛衣人皺了眉,苦笑道:「這是舍弟笑人,他……他…一。」  薛寶寶滿嘴都是魚,一面吐刺一面笑道:「薛衣人是大劍客,薛笑人卻是大吃客,薛笑人雖然從小打不過薛衣人但吃起來薛衣人卻要落荒而逃。」  薛衣人怒道:「誰叫你來的?」  薛寶寶笑嘻嘻道:「這也是我的家,我為何不能來,你可以罵我笨,罵我沒出息,總不能說我不是薛老爹的兒子吧。」  薛衣人長嘆了口氣,搖著頭道:「香帥莫見笑,他本來不是這樣子的,直到七八年前,也不知道為了什麽,竟忽然。…—忽然變了。」  楚留香心裡暗暗嘆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這一代名俠,其實也和普通人一樣,也有他的煩惱和不幸,只不過這些事都已被他耀目的光輝所掩,人們只能看到他的光彩,卻忘了有光的地方必有陰影。  楚留香的本意確實是為了要探查那刺客集團的神秘首領而來的,但現在他主要的目的卻改變了。  左輕侯是他的好朋友,他定為左輕侯解決這問題,何況,「借屍還魂」這件事實在太不可思議,他自已也想將這件事弄明白,到「薛家」來之前,他本有許多話要對薛衣人說。  可是現在他忽又改變了主意,他忽然發現這件事其中有許多值得研究之處,所以他決定暫時什麽都不說。  薛衣人並沒有堅持挽留他,只和他訂下了後會之期,然後親自送他到門口,目送著他遠去。  薛寶寶卻躲在門後吃吃的笑。  楚日香沒有乘車,也沒有騎馬,他一直認為走路的時候頭腦往往會變得很清楚,因為走路可以使血液下降,血液下降了,頭腦自然就會冷靜。而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個冷靜的頭腦。  但他究竟發現了什麽?究竟想什麽呢?  秋天的太陽照在人身上,輕柔溫暖得就像是情人的手令人覺得說不出的舒服,秋天,正是適於走路的時候。  可是,還沒有走出多遠楚留香就發現後面有個人不即不離的盯著他,這人騎著匹黑油油驢子,頭上戴著頂又寬又大的帽子,而且一直低垂著頭,似乎生怕別人瞧見他的臉。  楚留香根本就沒有回顧瞧他一眼。像是不知道後面有人,這人的膽子就越來越大了走得越來越近。  楚留香暗覺得好笑,這人想必是個初出江湖的新手否則他怎會有這麽大的膽子來盯楚留香的稍?  將近正午的時候,楚留香就到了秀野橋。  橋上有個青衣婦人正閃閃縮縮的向西頭眺望,她頭上包著布帕,用兩隻手緊緊抓住,顯然也生怕被人瞧見面目。但楚留香是一眼就瞧出她是誰了。  那騎著黑驢子的人看見楚留香走上橋,就躲在一棵樹後,卻露出了半邊臉一隻眼睛,將帽子隨手摘了下來。他好像以為只有自已有眼睛,別人都瞎子。  楚留香卻好像真的忽然變成瞎子了。  橋上的青農婦人自然就是梁媽,她—張蒼老的臉也不知是因為被風吹的,還是駭怕發了青。  看到楚留香,她就匆匆趕過來,喘息著道:「謝天謝地,你總算來了。」  楚留香道:「你以為我騙你?以為我不會來?」  梁媽叮囑著道:「但你真有法子能讓我再見到小姐麽?只要能見小姐一面,我。。。我死了也甘心。」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五章 刺客>>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五章 刺客  梁媽望著楚留香,不勝企盼的道:「你真能夠讓我見到小姐?」  楚留香道:「你若有誠心,自然看得到她。」  梁媽道:「我當然誠心,觀音菩薩。」  楚留香不讓她說完這句話,就搶著道:「好,那麽你叄天後再來,莫要在正午等到天黑了再來。」  梁媽怔了怔道:「叄天還要再過叄天?」  楚留香正色道:「這種事自然要選日子。急不得的,你若真有誠心,連叄天都等不得。」  梁媽自然很容易就被打發走了,楚留香雖覺得對善良的老太婆有些抱歉,但這叄天的時間關係卻實在太大。  餅了叄天後,所有的事也許就會都改觀了。  突然間,蹄聲驟響。  那騎里黑驢子的人忽然加速急馳而來,迫到楚留香身後,突地反手一鞭,向楚留香的脖子抽了下去。  長鞭破空,划起了尖銳的風聲。  楚留香頭也未回,一伸手。就換位了鞭稍,笑晚道:「下來吧。」  他隨手抖,那人身子就自鞍上飛起,凌空一個翻身,停在楊柳畔,頭上的遮陽巾也扔掉了,露出了一張長的馬臉。  這居然是施少奶奶。  黑驢子直衝到橋頭才停了下來,用頸子磨著橋,聲聲輕嘶。那神情倒有幾分和施少奶奶相似。  楚留香微笑道:「不知是少奶奶駕到險些就得罪了。還請恕罪。」  施少奶奶恨恨盯著他,道:「你少說風涼話,我問你一天到晚鬼鬼祟祟的究竟在幹些什麽?你究竟打我什麽主意?」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太打少奶奶你的主意呀。」  施少奶奶的臉居然也紅了,大聲道:「那麽,你將梁媽找來干什麽?」  楚留香道:「什麽也沒有,只不過聊聊天而已。」  施少奶奶冷笑道:「楚香帥的味口是幾時改變了的,幾時變得喜歡跟老太婆聊天了?」  楚留香又嘆了口氣道:「我不找老太婆聊天,難道少奶奶肯陪我聊天麽?」  施少奶奶盯著他眼睛裡忽然有了笑意,忽然掉頭就走,她的身材不錯,只看背影,倒頗有韻致。  楚留香只希望她莫要回頭,一回頭就溜了。  不幸施少奶奶卻偏偏要回頭,面且還笑了笑,道:「你既然要跟我聊,為什麽不跟我來?」  楚留香真的嘆了口氣,他想著有誰敢用「回眸一笑百媚生」這句話來形容這位少奶奶,他一定要跟那人打架。  施少奶奶不但在笑,還拋了個飛眼,道:「你怕什麽?難道我會吃了你?」  楚流香喃喃道:「你看來倒真像會咬人的。」  施少奶奶道:「你嘴裡咕噥咕噥在說什麽?」  楚留香苦笑道:「我什麽也沒說,只不過嘴在抽筋而已。」  他盡避只希望施少奶奶的脖子忽然扭了筋,再也回不過頭來,怎奈施少奶奶的脖子卻靈活得很,一下子又回過頭來,笑道:「你又不是小狽,為什麽要跟在人家後面走?」  楚留香只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過了半晌,忍不住道:「少奶奶,隨便什麽地方都可以聊天的,你要到哪裡?」  施少奶奶又白了他眼,道:「有很多小夥子都在偷偷的稱我『雪裡紅』還以為我不知道。」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發誓今後再也不吃「雪裡紅炒肉絲」這道菜了,寧可吃蘿蔔乾也不吃雪裡紅。  薛紅紅翹起了嘴道:「喂,你想找我聊天,怎麽不說話呀?難道變成了啞吧。」  楚留香看到她那翹起了的嘴,只恨不得能在上面掛個油瓶。  只恨胡鐵花沒有來,也許真做得出的。  楚留香乾咳了聲,笑道:「你那位二叔可真有趣,就像個孩子似的,但劍法卻又那麽高,那天晚上我要不是跑得快,差點就被他刺了個透明窟窿。」  薛紅紅也笑了,道:「幸好你跑得快,我二叔除了吃之外,就會使劍。他瘋病罷發作的時候,硬逼著我爹爹和他動手。連爹爹都幾乎被他刺了劍。」  楚留香眼睛似乎忽然亮了,道:「後來呢?」  薛紅紅笑道:「後來爹爹自然還是將他制服了,他—氣之下,就瘋得更厲害。」  楚留香道:「據令尊大人說,他本來並不是這樣子的。」  薛紅紅道:「他就是練劍練瘋了的。」  楚留香道:「哦?」  薛紅紅道:「他劍法根本就不錯,但比起我爹爹來自然還差得遠,所以就拚命練劍,一心想勝過我爹爹,練得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但無論他怎麽練,還是比不上爹爹。有一天晚上,他忽將二嬸殺了。說是二嬸總是擾亂他練劍,但殺了二嬸後,他自己也變得愈瘋癲,老說自已只有十歲,就因為年紀小,所以劍法才不如爹爹。」  楚留香嘆道:「一個人到無可奈何時,也只有自己騙騙自已了,只不過他…「  薛紅紅忽然嬌哂道:「我們為什麽老是要提他呢?難道沒有奇他的事可提了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你想聽什麽?我就陪你聊什麽?」  薛紅紅瞟了他一眼。抿嘴笑道:「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一起,可聊的事太多了,你難道還不知道,難道還要我來教你?」  她吃吃笑道:「你若還要別人教,你就不是風流俠盜楚留香了。」  楚留香聽「風流俠盜」這名字就頭疼,更令他頭疼的是他發現薛紅紅帶著走的路越來越偏僻而且路的盡頭,林木掩映中,似乎還有幾間屋子,他不敢想像到了屋子裡之後會發生什麽事。  但這時他想走已來不及了。  薛紅紅已拉著他的手,媚笑道:「我帶我到個好地方去,你應該怎樣感激我才是呢?」  楚留香道:「我……咳咳,這…」咳咳……」  他忽然跳起來,道:「不好,你那匹黑驢子不見了,快回去找吧」  薛紅紅格格笑道:「一匹驢子也沒有什麽了不得,我有了你,還要驢子作什麽?」  若有人說楚留香會臉紅,非但別人不信,只怕連他自已都不會相信,但現在他的臉則真有些紅了。  薛衣人也許就因為殺人殺得太多了,所以才會生下這種寶貝女兒,他還沒有被女兒氣死,倒真是怪事一件。  薛紅紅已拉著楚留香向那楓林走了過去。  陽光映得一林楓葉紅如晚霞,楓林中山屋叄五間,建得又小巧,又精緻,看來就宛如圖畫。  此刻在楚留香身旁的若不是薛紅紅,到了這種地方,他一定會覺得有些「飄然欲仙」,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已好像個活鬼。  薛紅紅一隻手拖著他,一隻手已在推門。  楚留香苦笑道:「這……這是誰的屋子你也不知道,怎麽隨便推人家的門?若要被人當小偷抓住豈非冤枉?」  薛紅紅道:「誰敢將我當小偷?」  楚留香道:「平時自然不會,但你若跟我在一起,就說不定了,我的名聲一向不好,說不定會連累你。」  他一面說,一面就想溜之大吉。  但薛紅紅卻將他的手抓得更緊,笑道:「你放心吧,這裡也是薛家的產業。」  楚留香又想摸鼻子,怎奈兩隻手都被薛紅紅抓住了,只有苦笑道:「你們家的產業倒真不少。」  薛紅紅道:「這本是我二叔沒有發瘋時獨居練劍的地方,後來就空了下來,我二弟打獵時也時常來住,但這幾天他卻到……」  她一邊說著話,一邊已推開門,說到這裡,突然聽一人忽吼道:「什麽人敢亂闖?」  吼聲中,一樣黑忽忽的東西直打了出來。擦著薛紅紅的頭皮飛過,遠遠落在門外,竟是只靴子。  屋予裡布置得簡單而雅緻,床上鋪著又厚又軟的獸皮,兩個幾乎已脫得完全赤裸的人,正在獸皮上打滾。  薛紅紅一開門,男的立刻怒吼的跳起來,抄起只靴子就往外面丟。女的趕緊掄起件衣服,掩住胸腹,卻還是沒有掩住兩條白生生的腿,即使用楚留香的眼光來看這兩條腿也算是一流的。  那男的年紀很輕,也是身細皮白肉,長得倒很英俊,只不過臉色蒼白眼睛裡布滿了紅絲。  看到破門的薛紅紅,他臉上的怒容立刻變為驚訝,薛紅紅看到他,也吃了驚失聲道:「是你?」  這少年一把抓起衣服就躲到椅子後面去了。  那女的想站起來,看到楚留香笑眯眯的眼神,趕緊又坐了下來,兩隻又長又直的腿拚命向里縮。  薛紅紅鐵青著臉,厲聲道:「你不是已經到省城去辦年貨了麽?怎麽會到了這裡?」  那少年一面穿衣服,一面賠笑道:「離過年反正還早得很,我想籌畫兩天再去不遲。」  薛紅紅冷笑道:「我早就在奇怪,你怎麽會忽然勤快起來了,居然搶著辦事,原來你是想避開爹爹到外面來找野食。」  她眼睛一瞪,道:「我問你,這女的是誰?」  那少年道,「是」是我的朋友。」  薛紅紅冷笑道:「朋友我看你。。」  那少年忽然伸出頭來,搶著道:「我問你,你這男的又是誰?」  薛紅紅怔了怔道:「是….自然是我的朋友。」  那少年也冷笑道:「朋友?我看怕未必吧」  薛紅紅惱羞成怒,跳起來吼道:「老二,我告訴你,你少管我的閑事。」  那少年悠悠道:「好,我們來訂個交易,只要你不管我的閑事,我也絕不管你的閑事,否則若是鬧出去,只怕你比我更丟人。」  薛紅紅沖了過去,抬起一腿將椅子踢翻,大叫道:「我有什麽好丟人的?我又沒脫光屁股跟人搗鬼。…:「  楚留香實在不想再聽下去了悄悄帶起門,溜了出去,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替薛衣人難受。  他現在自然已經知道這少中就是薛家二公子薛斌,這姐弟兩人真是一個模子里鑄出來的活寶。  只可憐薛衣人一世英名,竟生出這麽樣一對兒女來,「豪門多孽子」,楚留香發覺這句話真是說得有學問。  一個人著想成為天下無雙的劍客,就最好不要養兒女,因為最好的劍客,必定是最壞的父親。  劍,就像是女人一樣,你想它服從你,就一定要全心全意的對它,否則它就會出賣你。  一個人縱在被女人出賣了兩百次,還可以再找第兩百零一個女人,但只要被劍出賣一次,就得死。  楚留香吸了口氣,道:「薛衣人,薛衣人,你雖能將劍招揮如意,但是你自己又何嘗不是劍的奴隸…。「  房子里那姐弟兩人還在爭吵,而且聲音越來越大,但門卻忽然開了,一個人飛跑了出來,大聲道:「喂,你等等。」  楚留香回頭,就看到那方像條小白羊般捲曲在虎皮上的女孩子,正在向他不停的招手。  現在她當然穿起了衣服,但扣子還沒有扣上,也沒有穿鞋子,衣襟里露出了一段雪白的皮膚,白的令人眼,花百摺裙下面露出一截修長的小腿纖巧的足踝和雙底平趾斂的腳。  楚留香盡量想使自己的眼睛規矩些,盡量不往她的衣襟裡面看,但這雙腳卻實在是種誘惑。  只要是男人就無法拒絕這種誘惑。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是在叫我?」  那少女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飛奔過來,突然輕呼了一聲,一個又香,又甜,又溫柔的身子就整個倒入了楚留香懷裡。  楚留香苦笑道:「你若想找個人替薛二少爺做完他方還沒有做完的事,你只怕找錯了。」  那少女似乎根本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麽,顛聲道:「我的胸。我的腳…。「  楚留香這才發現她的腳原來已被石頭割破了,鮮血一滴滴往下流,疼得她眼淚都幾乎流了出來。  她不但腿美,腳美,臉也美,此刻美麗的臉上滿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幾滴眼淚,更顯得楚楚可憐。  楚留香又不禁嘆了口氣,道:「下次跟別人幽會的時候,記住千萬莫要脫鞋子。」  這女孩子看來雖是那麽豐滿,但身子卻輕得很,楚留香幾乎完全沒有用力氣,就將她抱了起來。  那少女咬著嘴唇勉強一笑,輕輕道:「謝謝你。」  楚流香的鼻子雖然不靈,但還是嗅到了一陣如蘭似馨,可以令任何男人心跳加快的香氣。  他只有將鼻子盡量離得遠些,苦笑道:「他用不著謝謝我,還是謝謝你的腳吧。」  那少女的臉飛紅了起來,道:「快走,莫要等他們追出來。」  其實楚留香又何嘗不怕薛紅紅追出來,用不著她說,楚留香已一溜煙般竄入了山坡下的樹林里。  雖然剛過正午還沒有多久,樹林中光線卻很幽晦,無論任何女人。在這種光線中看來都會變得漂亮些的,何況這女孩子本來就美得很楚留香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了這種誘惑。  他只好轉過眼睛,道:「你要我將你抱到什麽地方?」  那少女喘息著,忽然撥出一柄尖刀。  楚留香正覺得她身上的香氣有點要命,這柄尖刀已抵住了他的胸膛,「嘶」的,將他的衣服劃破了一條線。  這一著倒真的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  只聽那少女冷冷道:「你若還想要命,就得答應我一件事。」  楚留香哂道:「像你這樣的女孩子要男人答應你,還用得著刀麽?」  那少女咬著牙,厲聲道:「你少胡思亂想,我不是你想的那種女人!」  楚留香道:「哦?」  那少女道:「你莫以為我剛剛是在。。。在與那姓薛的幽會,我只是…只是…—」說著說著,她眼淚又流了下來了,美麗的臉上充滿了憤怒的怨恨之色,甚至連嘴唇都被咬出血來。  楚留香開始覺得這女孩子有趣了,只因他已被她引起了好奇之心,他忍不住問道:「你只是在干什麽?」  那少女道:「復仇」  楚留香訝然道:「復仇?為誰復仇?」  那少女道:「我姐!」  楚留香道:「你姐姐?她難道是死在那位薛公子手上的?」  那少女恨根道:「薛斌雖沒有殺她,但她死得卻更慘,薛斌若一刀殺了她,反而好些。」  楚留香道,「那麽他是用什麽法子害死你姐姐的?」  那少女道:「他用的是最卑鄙、最可恨的手段,害得我姐姐…。」  她忽然頓住語聲,瞪著楚留香道:「我已說得太多了,我只問你,你肯不肯答應?」  楚留香道:「答應什麽事?你要我幫你復仇?」  那少女道:「是的。」  楚留香道:「你若不將事情對我說清楚,我怎麽能幫你的忙呢?」  那少女道:「無論如何,你都非答應我不可,否則就要你的命!」ㄅ楚留香笑了道:「你以為你真能殺死我?」  那少女將刀握得更緊,厲聲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她話剛說完,突覺身子一麻,手裡的刀也不知怎地忽然就到了楚留香手上,就好像楚留香用了什麽魔法樣。  楚留香道:「你這把刀本來是準備殺薛公子的?」  那少女拚命唆著牙,全身還是在抖個不停。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幸好你方還沒有機會下手,否則此刻只怕也已死在薛斌手上了。」  他的手一揚,刀就飛了出去,「奪」的,釘在樹上。  楚留香道:「你既非殺人的女孩子,這把刀也不是殺人的刀,你若真的想復仇,看來還得另外想別的法子。」  那少女忽然放聲痛哭起來,用一雙又白又撇的小手,拚命猛著楚留香的胸膛,痛哭著道:「你殺了我吧…。你乾脆殺了我倒好。」  楚留香苦笑道:「你莫弄錯了,我可不是那位薛公子。」  那少女嘎聲道:「若不能為我姐復仇,我也不想活了…。我也不願活了!「  她忽然掙扎著從楚留香懷裡跳下去,去撥樹上的刀。  但她還沒有衝過去,楚留香忽又到了她面前。  她身子又沖入了楚留香懷裡。  楚留香輕輕拍著她的肩頭,柔聲道:「像你這樣又年輕又美麗的女孩子,若不肯活下去,那還有什麽人能活得下去的呢?你若連活的勇氣都沒有,怎麽能替你姐姐復仇?」  那少女垂著頭,跺著腳,流淚直流,反正已沒希望了,死了倒乾凈。瓜  楚留香道:「誰說你沒希望?」  那少女霍然始起頭道:「你……你肯幫我的忙?」  楚留香道:「也許,可是你一定要先將這件事說明白。」  他扶著她在樹下坐了下來,靜靜的瞧著她道:「你至少總得先告訴我你是誰?什麽名字?」  他目光是那麽溫柔,又那麽明亮,令你覺得他不但可以做你溫柔的情人,也可以做你忠誠的朋友。那少女低下頭,蒼白的面頰已起了陣紅暈,嘎蠕著道:「我姓石…。「  楚留香道:「石小毛?」  那少女紅著臉道:「不是,石綉雲。」  楚留香笑了,道:「這名字正配得上你,你也是這地方的人?」  石綉雲道:「是。」  楚留香道:「就使在這附近?」  石綉雲道:「我們家種的田,也是薛家長隨,父親沒有去世的時候,還在薛家的私塾里教過書。」  楚留香道:「所以你姐姐才會認得薛斌?」  石綉雲咬著嘴唇道:「薛斌小的時候,我父親最喜歡他,總說他又聰明,又能幹,文武全材,將來一定有出息,所以時常帶回家來玩,誰知他,…。他竟是個人面獸心的畜牲,爹爹在九泉下若知道他做的事,怕!怕。」說著說著,她不禁又輕輕啜泣起來。  楚留香道:「你姐姐究竟是怎麽死的呢?」  石綉雲只是搖頭,流淚,什麽話都不說。  楚留香知道這件事其中必有許多難言的隱衷,他本不願逼別人說出自己不願說的事。  但薛斌卻是施茵的未婚夫婿,有關他的每件事,都可能關係著這「借屍還魂」的秘密。  楚留香忽然道:「你的腳還疼麽?」  石綉雲又流著淚點了點頭。  楚留香輕輕握住了她細巧的足踝,用一塊潔白的絲巾溫柔的替她擦凈了腳底的血污和泥沙。  石綉雲的身子已劇烈的顫抖起來,臉上更紅得像是晚霞,只覺全身再也沒有一絲力氣,連頭都無法抬起。全身都在發抖。  楚留香用絲巾替她包紮著傷口,忽又問道:「你姐姐是不是上了薛斌的當?」  石綉雲似乎已連一絲抗拒的力量都沒有了,無論楚留香問她什麽,她都會毫不遲疑的回答。  她說得雖然含糊不清,但楚留香也已明白她姐姐在痴戀著一個人,那人卻是個薄情人,她姐姐為相思所苦,纏綿入骨,竟至一病不起,看到她姐姐死前的痛苦,所以才決心殺死這負心的人。  楚留香哂道:「你說的不錯,他騙得她這麽慘,倒真不如一刀殺了她反倒仁慈些,可是……你是怎麽知道這男人就是薛斌?」  石綉雲恨恨道:「我當然知道。」  楚留香道:「是你姐姐告訴你的?」  石綉雲又流淚道:「她……她對他實在太好了,直到臨死時還不肯說出他的名字,但用不著她說,我也知道。」  楚留香道:「為什麽?」  石綉雲道:「因為姐姐病重的時候,薛斌總是借故來探聽消息,看他那種鬼頭鬼腦的樣子,我就知道他沒有安什麽好心。」  她咬著牙道:「我知道他是希望我姐姐快些死,他才好放心跟施茵成親。」  楚留香執吟著,道:「不錯,他若和這件事全無關係又怎會對你姐姐的病那麽關心?」  石綉雲道:「所以我姐姐死之後,我就決心殺了他。」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所以你就到那裡去找他。」  石綉雲道:「我知道他時常都到那小屋子裡去的,所以就在那裡等著,等了兩天,果然被我等到了,可是……」  她幽然接著道:「可是我也知道我絕沒有殺死他的力量,所以……所以我就……」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所以你就想到了那法子。」  石綉雲垂頭,低聲道:「我除了用那種法子之外,根本就沒有別的法子接近他。」  美麗的身體的確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你不覺得這法子太冒險了些?」  石綉雲頭垂得更低,流淚道:「我早已準備殺了他之後,自已也一死了之。」  楚留昏沉默了半晌,忽又問道:「你姐姐是在那天死的?」  石綉雲道:「九月二十七,立冬前一天的晚上,也就是大前天晚上。」  楚留香道:「那麽,她現在還沒有下葬?」  石綉雲道:「第二天就已經下葬了。」  楚留香皺眉道:「為什麽要如此匆忙?」  石綉雲道:「我二叔堅持要快些將她下葬,他老人凜說人死了之後,只為『人土為安』。」  楚留香道:「你二叔?」  石綉雲道:「我父母都已去世了,什麽事都由二叔作主。」  楚留香又停了半晌,道:「我想。。我想到你姐姐的墓上去瞧瞧。」  秋風肅殺,已吹寒了白楊下的一壞黃土。  單薄的石碑上很簡單的到著:「石楓雲之墓。」  一個被麻帶孝的少中,正跪在墓前,哀哀的悲哭著。  楚留香和石綉雲遠遠就看到這少年了。  石綉雲訝然道:「這人是誰?為什麽來哭我姐姐的墓?」  楚留香也覺得很奇怪,道:「你不知道他是誰?」  石綉雲道:「除了二叔外,我們連個親人都沒有…。  那少年似乎己被他們的腳步聲驚動,突然跳了起來,用又手掩著臉飛也似的跑走。  他身法居然很快,看來輕功的根基很不鍺。  但沒有人能任楚留香面前跑掉的。楚留香身形閃,已擋住他面前。  這少年從未見過身法這麽快的人,簡直是快如鬼魅,一驚之下,臉色都黃了,出聲道:「求求你,讓我走吧,我並沒有做什麽?」  楚留香道:「你既然沒有做什麽事,為何要逃呢?」  這少年道:「我。。。我。…」  突然出手一拳,向楚留香胸膛擊出。  這拳居然也很快,看來他武功的根基也很不錯。  但除了撤嬌的女孩子外,又有誰的拳頭能打得上楚留香的胸膛?  楚留香又一閃,伸手就拿任了他的腕脈。  這時石綉雲也已趕了過來,這少年真恨不得將自己的頭藏到褲檔里去,但石綉雲還是看到了他,失聲道:「是你?」  楚留香道:「你認得他?」  石綉雲道:「他是薛斌的書童,小時候也常跟著到我家去的。」  她瞪著那少年,道:「倚劍,我問你,你慌裡慌張,鬼鬼祟祟究竟在干什麽?」  倚劍似乎剛流過淚,此刻卻在流著冷汗,勉強賠笑道:「我……我沒有呀。」  石綉雲道:「我姐姐死了,為什麽要你來披麻掛孝?」  倚劍道:「我……我…。」  他似乎忽然靈機一動,立刻大聲道:「石教師一向對我很好,石姑娘去世,我自然要儘儘心。」  石綉雲道:「那麽我父親去世的時候,你為什麽沒有披麻帶孝呢?」  倚劍怔住了,滿頭大汗如雨而落。  石綉雲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頭髮,嘎聲道:「你……你難道敢對姐姐……。」  她話末說完,倚劍已跪了下去,以首頓地,嘶聲道:「我該死,求姑娘饒我我該死…。」  石綉雲瞪著他,身子又顫抖起來,忽然狂吼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但楚留香已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無論如何,他這麽做總是出於誠心,我若死了,若有人肯為我披麻帶孝,我也就死得很安心了。」  石綉雲道:「可是他…。」他怎麽能對我姐姐……我姐怎麽會對他……「  她又急,又怒,連話都不說清了。  楚留香哂道:「你莫忘了,他也是人。」  石綉雲忽然放聲哭了起來,跺著腳道:「我錯了,我弄錯了,我不該去找薛斌,我怎麽能在他面前那麽丟人?我以後還有什麽臉見人?」  楚留香輕輕摟住了她,他的手臂是那麽溫柔,那麽堅強。無論多麽悲傷,多麽紊亂的心在這裡都似能獲得平靜。  倚劍仍然跪在地上,流著淚。  楚留香道:「她死了你如此傷心,她活著,你為何不對她好些?」  倚劍流淚道:「小民不敢。」  楚留香道:「不敢?為什麽不敢?」  倚劍道:「我是個低叄下四的人,我配不上她。」  楚留香道:「所以你寧可眼看著她為你而死?」  倚劍痛哭失聲道:「我不知道她會這樣,我也不知道她對我這麽好。」  楚留香道:「無論怎麽樣,她病重的時候,你人總該去看看她的。」  倚劍道:「是她叫我莫要去找她的。」  楚留香又道:「這女孩子若要你莫去找她,她的意思也許就是要你去找她,你若連這道理都不明白,怎麽能做男人?」  倚劍怔了怔,吃吃道:「但她說她永遠也不要再見我。」  楚留香嘆道:「那是因為她覺得你太沒有勇氣,所以才故意這麽說的,你若真的愛她,就該鼓起勇氣向她求親。」  倚劍道:「她若真有這意思,為什麽不說出來?」  楚留香苦笑道:「她若肯說出來,就不是女子了。」  倚劍怔了半晌,忽然將頭撞在地上,病哭著道:「楓雲,我該死,我是個混蛋,是個獃子……可是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不但害苦了我,也害了自己。」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其實你也用不著難受,在自己喜歡的女人面前,每個男人都會變成獃子的。」  看著一個大男人在自己面前號淘大哭,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等倚劍哭聲停下來的時候,楚留香就立刻道:「我想請你做件事,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  倚劍抽拉著道:「你是個好人,無論你要我做什麽,我都答應。」  楚留香道:「請你轉達薛公子,就說我大後天晚上在那小屋等他,希望他來與我見見面。」  倚劍道:「可是。…我家公子怎知道你是誰呢?」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  倚劍就像是忽然吞下個熟雞蛋,整個人都顫住了,連氣都喘不過來。  他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過了半晌,才長長吐出口氣,吃吃道:「你老人家就是楚香帥?」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就是楚留香,但卻並不老。」瓜  倚劍用袖子擦了擦鼻涕,喃喃地說道:「早知你老人家就是楚留香,方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敢出手了。」  石綉雲這時張大了眼睛痴痴的望著楚留香,等倚劍走了,才輕輕嘆息一聲,道:「原來你這麽有名…。」  楚留香苦笑道:「有名並不是件好事。」  石綉雲垂下了頭,望著自己的腳,望著胸上的那塊絲巾,也不知在想什麽竟想得出了神。  楚留香道:「我也想求你一件事,不知你肯不肯答應?」  石綉雲輕輕道:「你說吧,無論什麽事我都肯答應你。」  她似乎忽然發覺自己這句話說得有些語病,面色又飛紅了起來,在漸已西斜的陽光下,看來就像是一朵海棠。  楚留香心裡也不禁泛起了陣漣潞,柔聲道:「那麽你趕快回家好好睡一覺,將這所有的一切事都暫時忘記。」  石綉雲道:「你呢?」  楚留香道:「我還要去辦些事,等到……」  石綉雲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大聲道:「其實你用不著趕我走,我也不會纏住你的,我至少還沒有你想像中那麽……不要臉……」  她雖然在勉強控制著自己,語聲還是不免已有些哽咽,剛乾了的眼淚又流了下來,話沒有說完,就扭頭飛奔了出去,可是還沒有奔出幾步,腳下一個踉蹌,又跌倒在地上。  楚留香苦笑道:「你為什麽要說這種話?你可知道,就算你不纏住我,我也要纏你的。」  石綉雲流著淚說道:「你也用不著來騙我,做你這樣的名人,自然不會願意和我這樣的女孩子來往,你……你走吧。」  楚留香俯下身,輕撫著她的柔發,道:「誰說我不願和你來往,我一直想約你今天晚上在這裡見面,可惜你不等我說完話。」  石綉雲怔了怔,眼淚不再流了,頭卻垂得更低,幽幽道:「現在我既然已跟你發了脾氣,你自然不願意再和我見面了。」  楚留香笑道:「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也會發孩子脾氣。」  石綉雲踞起了嘴,道:「誰說我是孩子?你看我還是孩子麽?」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她不再是孩子了,就算是孩了也可以感覺得出,她自己也明白這點。故意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想證實自己的話,又似乎在向楚留香示威,那豐滿的胸膛幾乎已漲破了衣服。  楚留香摸了模鼻子,笑道:「你自然也是大人了,所以就該像大人一樣,莫要亂髮脾氣也莫要再胡思亂想……」  他目光自她的胸膛望下,落在她纖巧的踝上,包在她纖足上的絲印,又滲出了一絲絲血。  楚留香忍不住又道:「你的腳若還在疼,我……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石綉雲道:「你若抱我回家,以後只怕就要別人抱你了。」  楚留香道:「為什麽?」  石綉雲「唉嘛」一笑,道:「我二叔若看到你抱我回家,不打斷你的腿才怪。」她嬌笑著自楚留香身旁跳開,忽又回頭笑道:「莫忘了,今天晚上!」這次她跑得很快,也沒有摔跤。她的腳似已不痛了。  楚留香望著她纖細的腰身,飛揚的黑髮,忍不住往自己的鼻子重重的捏了下,苦笑著道:「楚留香呀楚留香,看來你的病已越來越重了。」  他固已很明白自己的毛病,那就是一遇見美麗的女孩子,他的心就軟了,隨便怎麽樣也扳不起臉來說話。也不知為了什麽,也許是因為他的運氣太好,也許是因為他運氣太壞,他時常總是會遇見一些美麗的女孩子。  最要命的是,這些女孩子也都很喜歡他。  楚留香算準薛紅紅和薛斌都已走了。於是他又回到那小屋,小屋果然空無人跡倒了的椅子也沒有按起來。  他就像遺落了什麽東西似的,在屋子裡搜索了很久,表情看來很失望。顯然什麽也沒有找著。  屋子裡有個很大的鐵火爐,現在還是秋天,這火爐自然已有很久沒有用過了。爐子上卻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楚留香眼睛一亮,打開了爐門就發現爐里子藏有小鐵箱,箱里裝的竟都是女子梳妝的花粉。  這小屋本是個很男性化的地方,只有這鐵箱卻顯然是女子之物,裡面每樣東西都很精緻,有個小小的菱花鏡,兩柄檀香木的梳子,幾盒粉也都是很上等的品質,這些東西的主人想必是個很講究修飾的女子,身份也一定不低,否則就用不起這麽貴的東西。  一個和別人幽會過的女子,自然很需要梳搞頭髮,抹抹發臘,將自己重新打扮打扮,才好回去見自已的丈夫。  但這鐵箱子卻絕不是花金弓的,更不是薛紅紅的,因為他們身上的香氣很濃郁這些花粉的香氣卻很清雅。  那麽,是誰把這鐵箱子藏在這裡的呢?  楚留香用手指沾了些花粉,抹在鼻子上,仔細嗅了很久,嘴角漸漸綴出了絲滿意的微笑……  門是開著的。  就在這時突然有個人自門外掠了進來。  他穿著緊身的衣,以黑巾蒙面,身法快如急風,輕如飛絮,手中一柄長劍更急如閃電。  長劍閑電般刺向楚留香的背心。  這一劍之快,縱然是迎面刺來的世上只怕也很少有人能閃避得開,何況是自背後暗算。  楚留香只覺背心寒劍風刺耳,再想閃避,已來不及了。劍尖已刺入他的背脊。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六章 死裡逃生>>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六章 死裡逃生  一陣尖銳的痛勢,直透入楚留香的心底。  他身上每一塊肌肉,全都生出了一種劇烈的反應,身子也立刻飛掠而起凌空一個翻身,反手將兩盒花粉撤了出去。  黑衣人一劍得手,第二劍又待刺出突見一片淺紅色的粉霧自楚留香手裡擻了出來鼻子里也嗅到了一陣淡淡的香氣。  他大驚之下,立刻閉起眼睛,掌中劍化為一片光幕,護住了全身,倒退八尺,退到門口。  等他再張開眼睛,只見楚留香還是槍一般筆直的站在那裡,靜靜的望著他,嘴角居然也還帶著微笑。  但劍尖上卻已有鮮血在滴落。  黑衣人也笑了,格格笑道:「楚留香應變之快,果然是天下無雙,只可借還是沒有避開我那一刺。」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我本也奇怪,是誰的劍如此快,想不到原來是你。」  黑衣人笑道:「你豈非正在找我?」  楚留香道:「不錯,我一直都在找你,卻未想到你真的在這裡。」  黑衣人道:「你既然在這裡,我自然也在這裡。」  楚留香道:「難道你是跟著我來的?」  黑衣人道:「正是。」  這人自然就是那刺客組織的首領。  他鷹般的目光瞪著楚留香,冷笑道:「你一直在找我,我也一直在找你,你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你的命,我們兩人之間,反正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百???系時候就可以數完。  但黑衣人卻覺得好像永遠也數不完似的。  他本也是個賭徒,只不過這次賭得未免太大了,也未免太冒險,若有選擇的餘地他就絕不會將賭注押下去。  「九百九十二,九百九十叄。」  黑衣人「砰」的撞開門,一躍而出,兩個起落後使已掠到第一眼看到樹叢,地上果然有用樹枝划出的字跡。  只有四個字,  「你未中毒。」  歪歪斜斜的字跡,像是正在對他嘲笑。黑衣人只住了,呆了半晌忍不住在這四個字上重重吐了口口水,又狠狠踩了幾腳,道:「直娘賊,媽那巴子,操…。」  他幾乎將各省鎊地,只要知道的罵人的話全都罵了出來,「這姓楚的王八蛋原來又在使詐。」  原來他方只要一構手就可將楚留香置之於死地。  他實在想不通楚留香花那種時候怎麽還能一點也不緊張,楚留香那時只要淌出一滴汗,他的劍只怕早已出手。  「楚留香,楚留香,你也用不著得意,今日你雖然又逃脫了一次,但要殺你的機會還是多得很。」  他忽然想起楚留香既已受了重傷,就必逃不遠的,就算已逃出一千步,他還是很快就能追上。  地上果然有一滴已乾涸了的血跡。黑衣人伏下身子,獵狗般在地上搜索,終於找到了一行足跡。  他就像狼一般追出去。以楚留香受傷之重,的確是逃不遠的,他的確很快就能追上。只可惜楚留香根本沒有逃,他就躲在這橡樹上,黑衣人罵他的每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他這一生中挨的罵只怕還沒有今天—天多。  楚留香望著黑衣人去遠,只覺眼前瀝瀝發花,身子說不出的虛弱,竟自樹上直跌了下來。  現在黑衣人若是趕回來他根本全無抵抗之力,無論如何,他也是血肉之軀,被人在背上刺了劍總不是玩的。  楚留香雖看不到背上的傷勢,卻知道這一劍刺得很深,說不定已經刺到骨頭,流的血自然也不少。  以他現在的體力絕對無法走回「擲杯山莊」。  他倚著樹榦,喘了半天氣正想找個地方先躲躲,突聽陣「沙沙」的腳步聲穿林謝來。  楚留香連呼吸都幾乎停頓了。  黑衣人若是去而復返,他只有死路一條。  只聽一人道:「這種地方怎會有好戶頭,看來我又上了你這小賊的當了。」  另一人道:「我騙你干什麽,我每次只要一來,他們一出手至少就是五錢銀子。」  第一人道:「五錢銀子給臭要飯的,那人難道闊翻了麽?」  第二人笑道:「這你就不懂了,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會裝得大方些的…。我說的可不是夫妻是情人,在老婆面前就不會大方了。」  第一人也笑了,道:「你說的這一男一女兩位財神爺在那裡?」瓜  第二人道:「就在前面的小屋裡,依我看,他倆八成是在那裡幽會。」  這兩人說話的聲音俱是童子口音。  楚留香暗中鬆了口氣,回頭望去,只見兩個十叄四歲的化子笑嘻嘻的往這邊走,兩人穿的雖然破破爛爛,神情卻是高高興興,左面的是個小麻子,大大的眼睛滿臉都是調皮搗蛋的樣子。  右面的一個是小禿子,看來比小麻予還要調皮十倍,兩人身法都很輕靈,武功的根基顯然不弱。  楚留香這一生中簡直沒有看到過比這兩個小叫化子更令他痛快的人了,他從未想到叫化子居然如此可愛。  那小禿子和小麻子也瞧見了他,兩人一起停下腳步,四隻大眼睛瞪著他滴溜的亂轉。  楚留香向他們笑了笑,道:「兩位小兄弟腳下功夫不錯,不知可是丐幫門下?」  小禿子眼珠子一轉,道:「我為何要告訴你?」  楚留香笑道:「你們能帶我去見此地的龍頭大哥麽?。」  小麻子眼珠也轉了轉,道:「我為何要帶你去?」  楚留香道:「我叫楚留香,我想他一定願意見我的。。  小麻子道:「楚留香是什麽……」  他話未說完腦上已挨了小禿子一個耳光,大叫道:「你為何打我」  小禿子扮了個鬼臉道:「你若連楚香帥都不知道,就算挨十個耳光都太少了。」  小麻子捂著臉眼睛忽然亮了道:「楚香帥?你說是那『盜帥夜留香,威名震八方』的楚香帥?」  小禿予道:「除了這位楚香帥哪裡還有第二位楚香帥。」  小席子「啪」的又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的媽呀…。」  兵里狗肉,香得要命,世上縱有不唆叫化予的狗,也很少有不吃狗肉的叫化子。這正如喝酒的時候可以不吃狗肉,吃狗肉隨時候卻絕不能不喝酒,叫化子、狗肉、酒,好像永遠分不開的。  破廟裡有十來個叫化子,衣衫雖破爛,神情卻絕不狼瑣,一望而知必定都是丐幫弟子。  這些人背後大多背著兩叄只麻袋,其中只有一個臉黑短小的少年乞丐。身上的是麻袋有六隻,腰上還插著個黑鐵簡,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楚留香後來才知道他叫「小火神」。正是此間的龍頭老大。  此刻數十雙眼膀都在望著楚留香,目光中充滿了敬畏仰慕之色,也有幾分親切之意,因為大家都知道楚香師是丐幫的朋友。  這也是每個丐幫弟子都引以為榮的事。  小火神正笑道:「弟子早已久仰香帥的大名了,可是做夢也未思到今日居然能真有幸見到香帥的大駕,這實在是天大的喜事!」  楚留香傷口已包紮好了,此刻正倚在神案前啜著比人蔘還滋補的細湯,微笑著道:「你們現在歡喜,以後怕討厭都來不及。」  他又啜了口狗肉湯,笑道:「因為你們請我吃肉,我卻是來找你們麻煩的。」  小火神怔了怔,吃吃道:「兄弟有什麽地方得罪了香帥。」  楚留香通「你們怎會得罪我,只不過,我有幾件麻煩事想求你們而已。」  小火神吐了口氣,展顏道:「香帥對丐幫思重如山,莫說要我們效勞做事,就算要我們跳河,我們也照跳不誤。」  丐幫門下雖然多的是血性男子,楚留香知道若是對這些人講客氣話,就顯得自已是偽君子,當下正色道:「第—件事,我要你們去打聽一個人,這人本來的名字叫葉盛蘭,據說是在京城混的,但我想這幾天他必定已到了這裡,希望你們能打聽出他落腳什麽地方?究竟是干什麽的是不是有人和他同住?」  小火神聽楚留香說,第一件事情要他由打聽葉盛蘭的近況,不由笑道:「香帥請放心,打聽消息正是我們的拿手本事,只要世上有葉盛蘭這個人,我一定能找出他的根來。」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我要你派幾位兄弟去盯住薛家莊的二公子和施家莊里的一個老奶奶叫梁媽的,無論他們到那裡去,都要盯住。」  小火神道:「這也辦得到。」  楚留香道:「第叄件事,我希望你能想個法子聯絡『丁家雙劍』的丁老二,這兩天他也到這裡來了,就住在擲杯山莊。」  小火神想了想,道:「這件事也包在敵們身上,一定替香獨辦好。』  楚留香長長毆出口氣,道,「第四件事可就因難些了。」  小火神笑道,「只要是香帥交待下來的事,再困難我們也辦得到。」  楚留香道:「好,今天晚上我要你們陪我去挖墳。」  小火神這才真的怔住了,「香帥」的主意難道已打到死人身上去了麽?小火神眼睛發直,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小禿子道:「老大若不敢去,我去。」  楚留香笑了,道:「你真敢去?」  小禿子道:「若是別人叫我去挖人家的墳,我不打他十七八個耳光才罷,香帥要我去挖墳,我就去挖墳。」  楚留香道:「為什麽?」  小禿子眨了眨眼睛,道:「因為我知道香帥絕不會要我們去做壞事的。」  小麻子立刻道:」不錯。我也去。」  小火神嘆了口氣,苦笑道:「看來這兩個小表還懂事,比我還知道好歹……香帥你要我們什麽時候去挖墳,我們就什麽時候去。」  楚留香道:「今夜叄更。」  他拉起了兩個孩子的手,笑道:「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有時我也會帶你們去做壞事的,過兩中等你們長大了些,我定來找你們去痛痛快快的喝幾杯,還要找兩個小美人兒來替你們斟酒。」  他大笑著接道:「這些也並不是什麽好事,但總比挖墳有趣些。」  楚留香居然拿他們當朋友,居然要請他們喝酒,小禿子和小麻子幾乎開心得更要發瘋了。  楚留香忽然又道:「你們今天本來是想到那小屋去的麽?」  小麻子道:「小禿子說那小屋裡有兩個很大方的人,他第一次遇見他們,他們就給了他一兩多銀子,第二次又是七八錢。」  小禿子笑道:「但是我卻不是故意去敲竹杠的,第一次我是到那裡去捉蝴蝶,遇見他們從那小屋裡出來,他們硬要給我銀子,我也只好收下了。」  小麻子道:「第二次呢?難道也不是故意的嗎?」  小禿子瞪了他一眼,才笑道:「以後我只不過時常都去逛逛罷了,從來也沒有擊敲過他們的門,也不及每次都能遇見他們的。」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還說什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自己去了十七八次才叫我去。」  小禿子笑道:「我是怕你生得太丑,把人家嚇跑了。」  小嘛子叫了起來,道:「我丑?你很美嗎?禿不禿,顏胡蘆。」  楚留香也笑了,但眼睛發著光,又問道:「那兩人是一男一女?」  小禿子道:「兩人都很年輕。穿得也都很漂亮,一看就知道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少爺。但對人卻很和氣。」  楚留香道:「他們長相是何模樣?」  小禿子想了想,道:「兩人長得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都不難看,尤其那位姑娘,一笑就有兩個酒禍美極了。」  楚留香道:「下次你若再看到他們,還認不認得?」  小禿子直道:」當然認得,我小禿子可不是忘思負義的人,無論誰對我有好處,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頭,笑道:「好,好極了…。」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七章 人約黃昏後>>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七章 人約黃昏後  天還沒有黑石綉雲就已在等著了。  她既不知道楚留香為何要約她在這裡相見,更想不到自己會在親姐姐的墳墓前和個陌生的男人有約會。  但她卻還是來了,還沒有吃晚飯,她的心就已飛到了這裡。剛提起筷子,就恨不得曰將飯扒光。  然後她就站在門口等天黑下來,左等天也不黑,右等天也不黑,她常聽人說到了秋天就會黑得早些。  可是今天,天黑得為什麽特別慢?  幸好這地方很荒涼,終日瞧不見人影,所以她一個人在這裡痴痴的等。無論等多久都不怕被人瞧見。  望著自己姐姐的墳,她心裡本該發酸、發苦才是,但現在只要一想起楚留香,她心裡就覺得甜甜的,把別的事全都忘了。  腳還有些疼,她已將楚留香替她包紮的那塊絲巾悄悄藏在懷裡。悄悄換了雙新繡花鞋。  姐姐剛死了沒幾天,她就穿上新的繡花鞋了,她自已也覺得自已很不對,卻又實在忍不住不穿。  她將這雙新繡花鞋脫下來好幾次,最後還是穿了出來;總覺得楚留香的一雙眼睛總是在看著她的腳。  她覺得自己一穿上這雙新鞋子,腳就顯得特別好看。  天越來越黑,風越來越大。  她卻覺得身子在發熱,熱得要命。  「他為什麽還不來?會不會不來了?」  她咬著嘴唇,望著剛升起的新月。  「月亮升到樹這麽高的時候,他若還不來,我絕不再等。」  可是月亮早已爬過了樹梢,她還是在等。  她一面痴痴的等,一面悄悄的恨。  「他就算來了,我也絕不睬他。」  可是瞧見楚留香身影,她就什麽都忘了,忘得乾乾凈凈。  她飛也似的迎了上去。  楚留香終於來了,還帶來了許多人。  石綉雲則跑出兩步,又停下腳。  楚留香正在對著她微笑,笑得那麽溫柔。  「可是你為什麽要帶這麽多人來呢?」石綉雲咬了咬牙,扭頭就走。  她希望楚留香追上來,但卻偏偏聽不到腳步聲,她忍不住放緩了步想回頭去,卻又怕被人家笑。她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又有些著急,有些質疑,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突聽身旁有人在笑,楚留香不知何時已追上來了,正帶著笑踞著她,笑得那麽可愛,又那麽可恨,像是已看透了她心事。  石綉雲的臉紅了。楚留香沒有追上來的時候,她想停下來,楚留香追上來,她的腳步就又加快了,低著頭從楚留香面前沖了過去。  但楚留香卻拉住了她,柔聲道:「你要到哪裡去?」  石綉雲咬著下唇,跺著腳道:「放手,讓我走,你既然不願意見我,為何又來纏著我?」  楚留香道:「誰說我不願意見你?」  石綉雲道:「那麽就算我不願意見你好了,讓我走吧。」  楚留香道,「你既然不願意見我,為什麽要在這裡等我?」  石綉雲的臉更紅,眼圈兒也紅了,跺著腳道:「不錯,我是想見你,明知我一定會在這裡等你,所以就帶這麽多人來,你多有本事,到處都有女孩子等你。」  楚留香笑了,道:「其實我也不想帶他們來的,但有件事卻非要他們幫忙不可。」  石綉雲忍不使問道:「什麽事?」  楚留香道:「我要他們將這座墳墓挖開來瞧。」  石綉雲明了起來,道:」你…瘋了,為什麽要挖我姐姐的墳。」瓜  楚留香道:「這不是你姐姐的墳,若是我猜的不錯,這一定是座空墳。」  石綉雲嘆聲道:「誰說的?我明明看到他們把棺材埋下去……。」  楚留香道:「他們雖然將棺材埋了下去,但棺材裡絕不會有人。」  他輕輕地撫著石綉雲的手,柔聲道:「我絕不會騙你,否則我就不會約你到這裡來了,只要你肯等一等,就會知道我說的話不假。」  弊材里果然沒有人,只裝著幾塊磚頭。  冷夜荒墳,秋風瑟瑟,冷清的星光照著一座被撩開的新墳,一口潛藏的棺材,棺材裡卻只有幾塊磚頭……  死人到哪裡去了?難道她已復活?  石綉雲全身都在發抖,終於忍不住嘶聲大叫起來。  「我姐姐到哪裡去了?我姐姐怎會變成了磚頭?」  凄厲的呼聲帶起了迴音,宛如鬼哭,又宛如鬼笑,四下墳中的冤鬼都似乎一起溶入了黑暗中,在向她嘲弄。  就連久走江湖的丐幫弟子心裡都不禁泛起了一陣寒意。  楚留香輕輕摟著石綉雲的肩頭,道:「你沒有看到他們將你姐姐的屍身放入棺材?」  石綉雲道:「我看到的,我親眼看到的。」  楚留香道:「釘棺材的時候呢?」  石綉雲想了想,道:「釘棺材的時候我不在…。我本來也不願意離開,可是二嬸見我悲哀過度,一定要我回房去。」  楚留香道:「是你二叔釘的?」  石綉雲道:「嗯。」  楚留香邀「現在他的人呢?」  石綉雲道:「姐落葬後第二天,二叔就到省城去了。」  楚留香道:「去作什麽?」  石綉雲道:「去替薛家莊採辦年貨。」  採辦年貨自然是件很肥的差使。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薛家莊的年貨是不是每年都由他採購?」  石綉雲道:「往年都不是。」  楚留香嘴角露出一絲難溯的笑容,道「往年都不是,今年這差使卻忽然落到他頭上了……有趣有趣這件事的確有趣得很。」  他忽又問道:「這差使是不是薛二公子派給他的?」  石綉雲道:」不錯,就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更認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他為了贖罪所以才將這差使派給二叔。」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他只怕不是為了贖罪,而是一…」  石綉雲道:「是什麽?」  楚留香嘆道:「這件事複雜得很,現在我們就算對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  石綉雲流淚道:「我也不想明白,我只要知道我姐姐的屍身到哪裡去了?」  楚留香沉吟了半晌,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不出叄天,我就可以將她的屍身帶回給你。」  石綉雲道:「你……你知道她的體在哪裡?」  楚留香道:「到目前為止,我還只不過是猜測而已,並不能確定。」  石綉雲道:「她屍身難道是被人盜走的?」  楚留香道:「是。」  石綉雲道:「是誰盜走了她的體,為的是什麽?她又沒有什麽珠寶陪葬之物,那人把她的體盜走又有什麽用?」  楚留香柔聲道:「現在你最好什麽都不要多問,我答應你,叄天之內,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對你說清楚。」  楚留香回到「擲杯山莊」的時候,天已快亮了。  左輕侯雖然早已睡下,但聽到楚留香回來,立刻就穿著衣裳趕到他房裡,見面就抓著他的手,道:「兄弟,整天都見不到你的人影,可真快把我急死,你究竟跑到哪裡去了?可探出什麽消息?」  楚留香笑了笑,先不回答他這句話,卻反問道:「丁二俠呢?」  左輕侯道:「丁老二本來一直在逼著我,簡直逼著我要發瘋。但今天晚上,也不知為了什麽,他又忽然跑了,連話都沒有說,看情形好像家裡出了什麽事樣。」  他嘆了口氣,苦笑道:「兄弟不是我幸災樂禍但我們真願望他們家裡出些事,莫要再到這裡來相逼。」  楚留香道:「姑娘呢?」  左輕候道:「她倒真聽你的話,整天都將自己關在屋裡,沒有出去。」  楚留香道:「她本來就是個乖孩子。」  左輕侯道:「可是……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我究竟該怎麽辦?丁家那邊也不能者是這樣拖下去。」  他緊緊拉著楚留香的手,道:「兄弟,你可千萬要替我想個法子。」  楚留香道:「法子總有的,但二哥現在卻不能著急,也許不出叄天,什麽都可以解決了……」  叄天叄天……這叄天內難道會有什麽奇蹟出現不成?  左輕侯還待再問,楚留香卻居然已睡著了。  楚留香醒時,就聽說有兩個人在外面等著他。  一個丐幫的弟子,左二爺已請他在客廳里喝茶,還有一個人卻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意,而且一直等在大門外,不肯進來。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這人長得什麽樣子?」  回話的人左升,是左二爺的親信,自然也是個很精明幹練的人,他想了想才笑著道:「這人長得倒也很平常,但形跡卻很可疑,而且不說實話。」  楚留香道:「哦?」  左升道:「他說是自遠道趕來的,但小人看他身上卻很乾凈,一點也沒有風塵之色,騎來的那匹馬也不像是走過遠路的。」  楚留香道:「你看他像不像練家子?」  左升道:「他走路很輕快動作也很敏捷,看來雖有幾分功夫,但卻絕不像是江湖人,小人敢擔保他這輩子絕沒有走出松江府百里。」  楚留香笑了笑道:「難怪二爺總是說你能幹,就憑你這雙眼睛。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趕得上你。」  左升趕緊躬身道:「這還不都是二爺和香帥你老人家的教誨。」  楚留香道:「二爺呢?」  「二爺吃了張老先生兩帖寧神葯,到午時才歇下,現在還沒醒。」  楚留香道:「大姑娘呢?」  左升道:「姑娘看來氣色倒很好,而且也吃得下東西了,就是不讓人到她屋裡去,整天關著房門在屋子裡。」  他嘆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香帥總該知道,始娘以前不是這個樣子,從來不願關在屋子裡,這件事。。。這件事的確有點邪門。」  楚留香沉吟著,道:「煩你去通報姑娘,就說我明天一定有好消息告訴她,叫她莫要著急。」  左升道:「你老人家現在是不是要先到客廳去見見那位丐幫的小兄弟?」  楚留香道:「好。」  小禿子顯然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在那裡東張西望,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迎上前來請安,然後就笑道,「香帥昨天盼咐我們辦的事,今天已經有些眉目了。」  楚留香笑道:「你們辦事倒真快。」  小禿子道:「昨天香帥一交代下來,大哥立刻就叫全城的弟兄四下打斷,最近有沒有說北方話的兩生人在城裡落腳,今天上午,就有了消息。」  楚留香微微笑著,等他說下去。  小禿子道:「最近到松江府來的北方人一共十一個,其中六個是從張家口來的皮貨商,年紀已有四五十了,當然不會是香帥要找的。」  楚留香道:「嗯。」  小禿子道:「還有四個人是京城來的武師,有兩位年紀很輕,但我們已去盤過他的底,四個人中沒有一個姓葉的。」  楚留香笑道:「還有兩個人呢?」  小禿子道:」那兩人是對夫妻,兩人年紀都很輕,也都很好看,據說是京城什麽大官的公子,帶著新婚媳婦到江南來游賞,順便也來嘗嘗松江府蘆魚,但就連那客棧的店小二都知道他在說謊。」  小禿子道:「因為他們說來遊山玩水的,卻整天關在屋子裡不也出來,更從來也沒有吃過一條鮮魚,兩人穿的衣服雖然狠華貴,但氣派卻很小,出手也不大方,一點也不像有錢的闊少爺。」  他笑了笑,俏聲道:「聽那店小二哥說,有一天他無意中見這位大少爺居然替他老婆洗腳,他老婆嫌水太熱,一腳將整盆洗腳水全都踢在這位大少爺身上,這大少爺卻連屁也不敢放一個。」  楚留香眼睛亮了,道:「她姓什?」  小禿子道:「他在櫃檯上說的名字是李明生,但名字可以改的。」  」不錯,名字可以用假的。這兩人住在哪家客棧?」瓜  小禿子道:「就在東城門口那家福盛老店。」  楚留香道:「好,你先到那裡等我,我隨後就來?」  河畔的柳樹下系著一匹白馬。一個青衣人正站在樹下,眼睛盯著「擲杯山莊」的大門。  楚留香並不認得他,他卻認得楚留香。  楚留香問他:「有何貴幹?」  這青衣人只道:「主人有很要緊的事要見香帥一面。」  楚留香問他:「你家主人是誰?」  這青衣人賠笑道:「是香帥的故交,香帥一見面就知道了,現在他正在前面相候,特命小人來這裡相請。」  楚留香問他:「你家主人為何不來?又為何不讓你說出他的姓名?」  這青衣人卻什麽話都不肯說了,只是彎著腰,賠著笑,但卻顯然是假笑,不懷好意的笑。  楚留香也笑了,凝注著他,悠然道:「你什麽都不肯說,怎知我會跟你去呢?」  青衣人賠笑道:「香帥若是不去,豈非就永遠不知道我家主人是誰了,那麽香帥多少總會覺得有些遺憾?」  楚留香大笑道:「照呀,你家主人倒真是算準了我的短處,我若不去見他一面,只怕真的要連覺都睡不著了。」  青衣人笑道:「我家主人早說過,天下絕沒有楚香帥不敢見的人,也絕沒有楚香帥不敢去的地方。」  他一面說話,一面已解開了系在樹上的馬鞍,用衣袖拭凈了鞍上的塵土,躬身賠笑道:「香帥請。」  楚留香道:「我騎馬,你呢?」  青衣人笑道:「已經用不著我了,這匹馬自然會帶香帥去的。」  這青衣人的確模透了楚留香的脾氣,越危險,越詭秘的事,楚留香往往會覺得越有趣。  有時他縱然明知前面是陷阱,也會忍不住往上跳的。  楚留香騎著馬騎過小橋,還隱隱可以聽到那青衣人的笑聲傳來,  笑聲中帶著叄分讒媚,卻帶著七分詭意。  他的主人究竟是誰,莫非就是那刺客組織的首領?  楚留香覺得很興奮,就像是小時候和小孩子捉迷藏時的心情一樣,充滿了新奇的緊張和刺激。  馬走得很平穩,也很快,顯然是久經訓練的良駒。  楚留香並沒有挽紐。他居然隨隨便便的就將自己的命運托給這匹馬了,而且居然一點也不著急。  這匹久經訓練的良駒,竟背著香率漫無目的馳去,馬越走越快,兩邊的樹木飛也似的倒退回去。  楚留香索性閉上了眼睛。  他張開眼睛時會看到什麽呢?  約他的人也許並不是那神秘的刺客,也許並不是他的仇敵,而是他的朋友,他有很多朋友都喜歡開玩笑的。  何況,還有許多女孩子,許多美麗的女孩子……  他忽然想起一個姓蔡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細細的腰還有兩個很深的酒渦,有一次在衣櫃里躲了大半天,連飯都沒有吃餓得幾乎腿都軟了,為的是要等他回來,嚇他一跳。  焚留香忍不住笑了。  他只希望白己張開眼睛時,會看到她們其中一個。  其實他也並不是個很喜歡做夢的人,只不過遇著的事越危險,他越喜歡去想一些有趣的事。  他不喜歡緊張,慮,害怕……  他知道這些事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馬奔行了很久,驟然停了下來。  蹄聲驟額,只剩下微風在耳畔輕輕吹動,天地間彷彿很安靜——他還是沒有張開眼睛。  一個人正向他走過來。  這人走在落葉上,腳步雖仍是十分輕微,除了楚留香之外,世上怕很少有人能聽得到。  這人還遠在十步外,楚留香就覺得有一股可怕的劍氣迫人眉睫,但是他反而笑,微笑道:「原來是你,我實在沒有想到會是你。」  在楚留香面前的人,居然竟是薛衣人。  秋風捲起了滿地黃葉。薛衣人正標槍般肅立在飛舞的黃葉中,穿著身雪白的衣裳,白得耀眼;他身後背著柄烏鞘長劍,背劍的方式,任何人都想得到他如此背劍,只為了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將劍拔出來。  現在,劍還未出拔劍氣卻已出鞘。  他的眼睛裡竟有股可怕的劍氣。只因他的劍就是他的人,他的人已和他的劍融為一體。  他靜靜的望著楚留香,冷冷道:「你早就該想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不錯,我早該想到你的,連左升都已看出你那位使者並非遠道而來,薛家莊的人到了左家,自然不肯說出自己的身份。」  薛衣人道:「決戰在即,我不願他再和左家的人生事。」  楚留香道:「但他在我前面為何還不肯說出來意呢?」  薛衣人道:「只因他怕你不敢來」  楚留香道:「不敢來?我為何不敢來?有朋友約我,我無論如何都會趕來的。」  薛衣人瞪著他,一字字道:「你不敢來,只因為你已不是我的朋友」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昨天還是你的朋友,怎麽今天就不是了?」  薛衣人道:「我本來確想交你這個朋友,所以才諾你入劍室,誰知你…。」  他面上忽然泛起一陣青氣,一字字道:「誰知你根本不配做朋友。」  「你……你難道認為我偷了你的劍?」  薛衣人冷笑道:「只因我帶你去過一次,所以你才輕車熟路,否則你怎能得手?」  楚留香幾乎將鼻子都摸紅了,苦笑道:「如此說來,你的劍真的被竊了?」  薛衣人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垂下頭凝著自己身上的白衫,緩緩說道:「這件衣服,還是我二十年前做的,我直到今天才穿上它,因為直到今天我才遇見一個該殺的人,值得我殺的人。」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第一天我到你家,過兩天你的劍就被人偷了,這也難怪你要疑心是我偷的,可是你若殺了我,就永遠不會知道誰是那真正偷劍的賤人了。」  薛衣人道:「不是你是誰?難道我還會故意陷害你?我若要殺你,根本就用不著編造任何理由。」  楚留香道:「你自然不必陷害我,但卻有人想陷害我,他偷了你的劍,就為了要你殺我,你難道還從未聽說過『借刀殺人』之計?」  薛衣人道:「誰會以此來陷害你?」  楚留香苦笑道:「老實說,想陷害我的人可真不少,我昨天還挨了別人冷劍…。」  薛衣人皺眉道:「你受了傷?」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受傷並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為何要說謊。」  薛衣人道:「是誰傷了你?」  楚留香道:「就是我要找的刺客。」  薛衣人銳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掃,道:「傷在何處?」  楚留香道:「背後。」  薛衣人冷笑道:「有人在你背後出手,堂堂的楚香帥竟會不知道?」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當我發覺時,已躲不開了。」  薛衣人道:「閣下若是時常被人暗算,能活到現在倒真不容易。」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被人暗算的次數雖不少,但負傷倒是生平第一遭。」  薛衣人道:「他的劍很快?」  楚留香嘆道:「快極了,在下生平還未遇到過這麽快的的。」  薛衣人沉吟了半晌,道:「聽說你和石觀音、『水母』陰姬、帥一帆這些人都交過手。」  楚留香說道:「不錯,石觀音出手詭秘,帥一帆劍氣已入門,『水母』陰姬內力之深厚,更是駭人聽聞,但論出手之抉,卻還是都比不上此人。」  薛衣人臉上似已升起了種興奮的紅光,道:「這人竟有如此快的劍,我也想會會他。」  楚留香又笑了笑笑容有些神秘,緩緩道:「他既已到了這裡,莊主遲早總會見著他的。」  薛衣人道:「你難道想說盜劍的人就是他?是他想借我的手殺你?」  楚留香道:「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但要給我幾天時間,我可以保證一定能將真相探查出來」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冷冷道:「你受了傷,實在是你的運氣…。」  他忽然掠上馬背,急馳而去。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李明生當真的就是葉盛蘭,那才真是我的運氣。」  埃盛老店是個很舊式的客棧,屋子己很陳舊,李明生「夫婦」就住在最後面的一個小跨院里。  楚留香發現他們住的屋子不但門關著,連窗子也是緊緊關著的,雖然是白天,他們卻還是躲在房裡睡大覺。  這兩人究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地方?  楚留香問道:「他們沒有出去?」  小禿子道:「沒有出去,從昨天晚上起,這裡一直都有人守著的。」  楚留香目光一轉,忽然大聲道:「李兄怎會到這裡來了,就住在這裡麽?」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已走過去,用力拍著門,喚道:「開門。」  房子里立刻「悉悉索索」響起陣穿衣服的聲音,過了很久,才聽到一個人懶洋洋的道:「是誰?你找錯門了吧?」  楚留香道:「是我,張老叄,李兄難道連老朋友的聲音都聽不出了麽?」  又過了半晌,那房門才「呀」的開了一線,一個面色蒼白。頭髮凌亂的少年人探出半個身子來,上上下下瞧了楚留香一眼,皺眉道:「你是誰?我不認得你?」  楚留香笑道:「你不認得我我卻認得你」  那少年面色變了變,身子立刻縮了回去,但他還沒有將門關上,楚留香的腿已插入進去,輕輕推,門就被推開了。  那少年被推得後退了好幾步,怒道:「你這人有毛病麽,想干什麽?」  楚留香微笑道:「我想干什麽,你難道還不明白?」  屋裡還有個套間,門沒有關好,楚留香一眼掃過,已發現床上躺著個人,用綿被蒙著頭,卻露出一隻眼睛來偷偷的瞪,床下強著雙紅繡鞋,旁邊的椅子上還換著幾件粉紅緞子的衣裙。  那少年面上更連一點血色都沒有了,搶著想去把這扇門關上,但是楚留香身一閃,已擋住了他的去路,笑道:「既已找著了你們,再躲又有何用?」  那少年顫聲道:「你……你可是曹家派來的?」  楚留香皺了皺眉,道:「曹家?」  那少年突然「唉」地跪了下去。哭喪著臉道:「小人該死,只求大爺你放我們一條生路…。」  床上那女子忽然跳了起來,長得果然狠年輕,很妖嬈,卻很潑辣。  身上只穿著件很薄的褻衣,幾乎完全是透明的,連大腿都露了出來,但她卻完全不瞥,衝到楚留香面前,兩手叉著腰,大聲道:「你的然是曹家派來的,那就更好了,你不妨回去告訴曹老頭,就說我已跟定了小謝,再也不會回去受他那種活罪,我雖然帶了他一匣首飾出來,但那也是他給我的,再說我一個黃花閨女跟了他好幾年,拿他幾文臭錢又有什麽不應該,你說…你說。有什麽不應該?」  她說話就像爆蠶豆似的,別人簡直插不上嘴。  楚留香怔往了,實在有些哭笑不得。  他現在已知道自己找錯了人,這少年並不是葉盛蘭,而是「小謝」,這少女更不是他想像中的那人。  看來她只不過是「曹家」的逃妻,看上了「小謝」,就卷了細軟,和小謝雙雙私奔到這裡來。  他們知道曹老頭不肯就此罷休,自然躲著不敢見人。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隨著道:「清官難斷家務事,但你們若真的想好好過日子,就該想法攏些正當事做,怎麽能整天關起門來睡覺。」  小謝的臉紅了,頓首道,「是,是,是,小人一定聽大爺的盼咐,從此好好做人。」  楚留香已走出了門,卻還不肯放心,忽又回頭來問道:「你們既是京城來的,可知道一個叫葉盛蘭的麽?」  小謝道:「葉盛蘭?大爺說的可是大柵欄,『富員題』里那唱花旦的小葉?」  楚留香的心已跳了起來,卻還是不動聲色,道:「我說的就是他。」  小謝道:「我前幾天還看到過他。」  楚留香敢緊問道:」在那裡?」  小謝道:「他好像就住在前面那條『青衣巷』,是第幾家門小人卻沒注意,因為他好像有點鬼鬼祟祟的,連人都不敢見。」  他只顧說別人,卻忘了自已,等他說完了話,再抬起頭來,面前的人忽然不見了。  楚留香又是興奮,又是好笑。  他猜的果然不錯,葉盛蘭果然就躲在這松江城,卻未想到葉盛蘭是個唱戲曲。  青衣巷是條很長的巷子,最少有一百多戶人家,葉盛蘭究竟住在誰家裡?  小禿子拍著胸膛,說是用不著兩個時辰,他就能他找出來。  這時天已快黑了。  楚留香找了家館子,結結實實的大吃了一頓,就去找石綉雲,告訴自己這是為了正事,而非為了私情。  他自己是否真心說的這句話呢?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石綉雲的家,是一棟很小的屋子,顯然最近才粉刷一新,連那兩扇木板門也是新油漆的。  石綉雲正在院子里趕雞回籠。  她穿件粗布衣服,頭髮也沒有攏好,赤著足穿著雙木展,正是「圈上足如霜,不著鴉頭襪」,雖然蓬頭粗服,看來卻別有一種風情。  楚留香在竹灣外悄悄的欣賞了半天,才輕輕道:「石姑娘,石綉雲。」  石綉雲一驚,搶著,瞧見了他,臉忽然飛紅了起來,話也不說,扭頭就走,飛也似的趕了回去。  跑回門口,才擺了擺手,好像是叫楚留香在外面等。  楚留香只有等。  等了半天,石綉雲才出來,頭已梳好了,衣服也換過了。又穿起了那雙水紅色的繡鞋。  楚留香笑了,輕聲道:「你這雙鞋子好精緻。」  石綉雲臉突然又飛紅了起來。咬著嘴唇,跺著腳道:「你要來,為什麽也不先說—聲。」  楚留香道:「本來想明天來的,可是今天晚上我又非來不可。」  石綉雲垂著頭,弄著衣角,道:「為什麽?」  楚留香道:「你二嬸呢?」  石綉雲偷偷看了他一眼,道:「她起得早,現在已睡了。」  楚留香道:「你能出來嗎?」  石綉雲道:「這麽晚了,叫我出去干什麽?」  她呼吸似乎已有些急捉,但聲音已有些發顫,楚留香只覺心裡一陣蕩漾,忍不住自竹籬間攝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燙。  石綉雲急道:「快放手。被我二嬸看到,小心她打斷你的腿。」  楚留香笑嘻嘻道:「我不怕,反正已經來了。」  石綉雲道:「你…!你…!你!你不是好人,我偏不出去,看你怎麽樣?」  楚留香道:「你不出來,我就不走。」  石綉雲眼睛瞧著他,輕輕嘆了口氣,道:「你真是我命里的魔星……。」  突聽屋子裡有人喚道:「綉雲,有人來嗎,你在跟誰說話。」  石綉雲緊張道:「沒有人,只不過是條野狗。」  她又瞪了楚留香一眼,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在他手上重重擰了一把,恨恨道:「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要倒霉了。」  她一扭腰跑了出來,楚留香望著她飛揚的髮絲,心裡只覺甜絲絲的就彷彿又回到遙遠的少年時,他和鄰家的小女孩子偷偷約會晚上去湖畔捉魚,魚兒雖始終沒有捉到卻捉回了無限甜笑。  石綉雲已走出了門。不肯過來。  楚留香忍不住餅去抱住了她,輕輕咬了她一口。  石綉雲嬌道:「你—。—你干什麽?」  楚留香笑道:「你剛則不是說我是條野狗麽?野狗本來就會咬人的。」  石綉雲唆著嘴唇道:「你不但是條野狗,簡直是條小瘋狗。」  楚留香忽然「汪」的一聲,張開了大嘴。  石綉雲嬌笑著轉身逃了出去,楚留香就在後面追。  天上星光閃爍,天地問充滿了溫柔之意,田裡的稻子已熟了,在晚風中起伏著,像海浪。誰說生命是杯苦酒?  石綉雲已笑的沒有力氣了,跑著跑著,忽然倒在穀倉的草堆上,不停的喘息著,輕輕喚道:「救命呀有瘋狗要咬人了。」  楚留香「汪」的一聲,撲了過去,抱起了她,笑道:「你叫吧!沒有人會來救你的,我要先咬掉你的鼻子,再咬掉你的耳朵,再咬破你的嘴…。」  石綉雲哼一聲,想去推他,怎奈全身都已發軟,哪有半分力氣,只有將頭埋人他懷裡,求饒道,「饒了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  她這句話沒有說完,因為她的嘴唇已被支住。  在這剎那間,她全身都崩潰了,只覺一個人已在往下沉落,堅實的大地似己變成溫柔的湖水。  她的人正在往湖心沉落……  星光彷彿正在向他們眨著眼,晚風卻似在輕輕的笑,連田裡的稻子都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再看了。  生命原來是如此美好。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留香忽然站了起來,柔聲通「時候已不早了,我們走吧」  石綉雲軟軟的縮在草堆上,吐氣如絲,道:」還要到哪裡去?」  楚留香道:「我要帶你去看樣東西,你看到之後,一定會很驚奇的。」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八章 成人之美>>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八章 成人之美  石綉雲伏在楚留香背上,就好像在騰雲駕霧一樣。一重重屋脊,一棵棵樹木,迎面向約飛來,又自她腳底飛過去。  她第一次領略到這種新奇的刺激,覺得只要和楚留香在一起,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新奇的事發生。  這時他們已到了個很大的庭園中,他們悄悄穿過許多小竹林,來到個小院,院中竹林蕭索,屋裡一燈如豆。  屋子裡沒有人,只存口棺材,燭台上燭燭淚已乾,僅剩下一燈瑩瑩,索漫黃格,更顯得說不出的凄涼。  神案上有個神牌,上面寫的名字是「施茵」。  石綉雲顫聲道:「這裡難道是施家莊?」  楚留香道:「嗯。」  石綉雲道:「你……你帶我這裡來干什麽?」  楚留香沒有說話,都推開門,拉著她走了進去。  石綉雲只覺得全身都在發冷,道,「你這人真奇怪,帶我到達里來干什麽?」  楚留香笑了笑,他笑得很神秘,道:「讓你來看看這位施姑娘。」  石綉雲機伶伶打了個寒酸,嘎聲道:「我不要看,我。…我們快走吧!」  楚留香非但不放她走,反面把她拉到棺材旁。  石綉雲幾乎忍不住要駭極大哭起來,但卻已怕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了,她再也想不出楚留香為何要這樣對她。  楚留香竟已將棺材掀開。  他全神貫注在棺材裡,竟未發覺窗外有個人正屏住了呼吸,在偷偷的盯住他,目中充滿了懷恨之意。  楚留香忽然把手伸入了棺材,去摸死人的臉。  石綉雲牙齒格格的打戰,人已幾乎倒了下去。  她這才發現楚留香真的瘋了,瘋得可怕。  楚留香似乎在死人臉上揭下了層皮,忽然回頭道:「你來看看,認不認得她?」  石綉雲拚命的搖頭道:「不「…不…。」  楚留香柔聲道:「你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我為什麽要你到這裡來。」  石綉雲只有去看一眼。  這一眼看過,她也好似忽然瘋了似的,張開嘴大叫起來。  弊材里的死人竟是她姐姐。  楚留香不等她呼聲發出,已掩住了她的嘴,輕輕扶著她的背,等她的驚慌平靜下來才柔聲道:「小聲說話,莫要驚動別人,知道嗎?」  石綉雲點了點頭,等楚留香的手放開,她目中已不禁流下淚來,  顫聲泣道:「我姐姐的體怎會到這裡來了?」  楚留香眼睛裡發光,緩緩道:「只因為要有一個人的體來頂替施茵,你姐姐又恰巧病在垂危,所以他就選上了你姐姐。」  石綉雲道:「這…人難道是和我二叔串通好了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財帛動人心,這也怨不了你二叔。」  石綉雲張大了嘴,連氣都幾乎停住了。她再也想不到世上竟有這種不可思議的事。  餅了半晌,她忍不住問道:「棺材裡既然是我姐姐,那麽施茵到哪裡去了?」  楚留香一字字道:「若是我猜的不錯,你很快就可看到她了!」  等楚留香他們走出去!躲在窗外的人立刻也轉身飛奔,星光照著她頭上的白髮,這人居然竟是梁媽。  難道她早己知道棺材的體並非她的茵兒?那麽她又為何還要故作悲傷?這和善的老婦人難道也有什麽詭秘的圖謀不成?  楚留香拉著石綉雲向外跑,只望能快些離開這地方。  但就在這時突然人道:「大叔你騙我,大人怎麽能騙小孩。」這句話沒說完,已有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  只見這人紅紅的臉,頭上都已白髮蒼蒼身上穿著件大紅繡花的童衣這不是那位薛寶寶是誰?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推開石綉雲,悄悄道:「轉角那邊有道門,快走,回家去等我。」  石綉雲早已嚇呆了。連跑都已跑不動。  薛寶寶根本沒有留意到她,只是瞪著楚留香道:「你騙我,天上的星不是兩萬八千四百叄十七個。」  楚留香見到石綉雲已走遠,才笑了笑,道:「不是麽?只怕我數錯。」  薛寶寶道:「大人不可以騙小孩子,你卻騙了我,我。。」  他的嘴一撤,忽然坐到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著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只有賠笑道:「我今天晚上替你數清楚明天再告訴你好不好?」  薛寶寶道:「不行,你今天晚上就要陪我數,除非你肯讓我摸摸你鼻子,否則我絕不放你走。」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為什麽要摸我的鼻子?」  薛寶寶道:「因為你的鼻子很好玩。」  楚留香笑道:「我的鼻子很好玩?有什麽好玩的?」  薛寶寶道:「你的鼻子若不好玩!你自己為什麽老是去摸它?」  他跳著腳,撤賴道:「我也要模你的鼻子,我也要摸……快些給我摸…你要是不給我摸,我就要你賠星星。」  被人摸鼻子雖然不大愉快,但總比數星星好多了。  楚留香實在不願和這白痴再糾纏下去,苦笑道:「我讓你摸鼻子。你就不再纏著我?」  薛寶寶立刻破涕為笑,道:「我只要摸一下,就讓你走。」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好!摸吧!」  薛寶寶雀躍叄丈,緩緩伸出手,去摸楚留香的鼻子。  他臉上一直笑嘻嘻的,動作本來很慢,但突然間,如閃電般向楚留香鼻旁的「迎香穴」一捏。楚留香只覺身子一麻,人已被他舉起。  只聽他格格獎道:「你弄壞了我的星星,我要砸扁你的頭。」  他竟將楚留香的身子掄了起來,往假山上擲了過去。楚留香的頭眼看就要被砸得稀爛。  石綉雲奔到角門時,已喘不過氣來了。門雖然沒有上鎖,卻是用鐵栓拴著的。  石綉雲喘息,去拔門栓,怎奈鐵拴已銷住,她越著急,就越拉不開,越拉不開,就越著急。  她簡直快急瘋了又不知楚留香會不會起來。  就在這時,突聽一人格格笑道:「你既已來了,就在這裡住幾天吧!何必急著走呢?」  石綉雲嚇得魂都沒有了,連頭都不敢回,拔腳就跑。可是才跑了兩步,就有隻又瘦又乾,鬼爪般的手伸了過來,一把扼住了她雪白的脖子。她連驚呼都沒發出,就暈了過去。  楚留香做鬼也沒有想到自已竟會死在個「白痴」的手裡。薛寶寶一鬆手他身子就向假山飛了過去,這時他雖已能動彈,但若想改變身形,卻是無論如何也來不及的了。  他只有用手捂著頭,希望能勉強擋一擋,可是他自己也知道這下就算能不死至少也去了半條命。  那「瘋子」仍然不會放過他的。只聽「轟」的一聲,宛如天崩地裂,石頭一片片飛了起來,他的頭皮沒有被撞破,假山反而被撞開了一個大洞。他的頭難道比石頭還硬?  薛寶寶本來在拍手大笑著,忽然也怔住了,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這人的腦袋是鐵做的。」  他一面大叫,一面已轉身飛奔了出去,楚留香只覺得全身發疼,腦袋發暈,也弄不清這是怎麽回事。他彷彿聽到假山裡有人呼道:「這不是楚留香麽…。」  聲音又尖又響。一聽就知道是花金弓。  楚留香掙扎著,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自已竟已跌在張床上,床旁邊有個人用手掩住胸膛,正是花金弓。另外還有個男人已捲成一團,不住發抖。  這假山原來是空的,外面看來雖然很堅實,其實卻藏得很好,而且並不是石頭,只是用水泥砌成了假山的模樣,上面再鋪些青草。這原來就是花金弓和男人幽會的地方。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他覺得自己運氣實在不錯。只見那男人已一溜煙逃了出去。  楚留香也站了起來,抱拳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下次我若再往石頭上撞時,定先敲敲門。」  花金弓卻一把技住了他,似笑非笑的瞟著他,道:「你現在就想走,你難道不是來找我的?」  楚留香實在不敢去瞧她笑容,更不敢去瞧她那赤裸裸的身子,他實在受不了,眼睛也不知該往哪裡昭才好,只有苦笑道「我雖然是來找你的……」  話還未說完,花金弓早已撲了過來,吃吃笑道:「小兄弟,我早就知道你遲早總忍不住會來找我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東西,看在你這雙要人命的眼睛份上,姐姐就答應了你這一次吧!」  她身上汗淋淋的,又黏又濕,雖然到處都擦滿香水和花粉,還是掩不住那一股狐狸臭。  楚留香生平第一次覺得鼻子不靈也有好處,趕緊伸手去推,一不小心,卻推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  花金弓格格笑道:「你這雙手可真不老實。」  楚留香連動都不敢動了,苦著腦道:「我本來雖是來找你,可是我現在不想走也不行了。」  花金弓道:「為什麽?」  楚留香道:「你難道沒有看到我是被薛寶寶拋進來的?現在他已經知道我在這裡,這地方又有了個大洞,若是被別人瞧見,被施舉人瞧見…。」  花金弓道:「我才不怕。」  楚留香道:「可是薛寶寶若又回來搗蛋呢?那豈非大煞風景,你總該知道,他那種人是什麽事都做得出的。」  花金弓這才鬆了手,恨恨道:「這瘋子,白痴。。我饒他才怪。。。」  楚留香這才鬆了口氣,卻又問道:「他真是白痴?白痴真會有那麽好的功夫?」  花金弓道:「他從小就受哥哥的氣,他哥總是罵他沒出息後。人都說他是練武練瘋的,我看他簡直是被氣瘋了。」  楚留香沉默了很久,才嘆息著,道:「哥哥若是有名,做弟弟的人總是吃虧些的。」  花金弓忽又抓住了他的手,楚留香嚇得幾乎連冷汗都冒出來了,  幸好花金弓並沒有什麽動作,只是用眼睛瞟著他,道:「你還來不來?」  楚留香輕咳了兩聲,道:「當然要來。」  花金弓道:「什麽時候?」  楚留香道:「明……明後天,我一定…。。一定……」  他忽然跳了起來。道:「又有人來了,我得趕緊走……」  話未說完,他已鑽了出去,逃得真快。幸好他走得快,否則麻煩又大了。  他一走,就瞧見幾十個人飛跑了過來,有的拿燈籠,有的提刀,走最前面的是個又高又大的胖老頭,身上只穿著套短褲,手裡也提著把單刀,氣得一張臉都紅了,憤怒難抑的揮著刀道:「誰打死那採花盜,黃金百兩,千萬莫讓他逃走」  楚留香雖被他當做採花賊,似也並不怪他。  因為這人的確很可憐,不但娶錯了媳婦,也娶澄了老婆,家裡存下這樣兩個女子,居然還未被氣死已很不容易了。但他卻怎會知道這裡有中「採花賊」呢?難道是那「白痴」去告訴他的?楚留香越來越覺得那「白痴」危險,也越來越覺得他有意思了「…』  松江府楚留香雖已來過許多次,但路還是不熟白繞了個圈子,才總算找到那條「青衣巷」。  只見小禿子正蹲在一根系馬石旁啃燒餅,一雙大眼睛在黑暗中滴溜亂轉。楚留香一眼就瞧見了他。  但他卻等到楚留香已來到他身旁,才瞧見楚留香,他嚇了一跳,連手裡的半個燒餅都嚇飛了。  楚留香一伸手就將小禿子嚇飛掉的燒餅接住,還給了他,道:「今天你定連飯都沒空吃,後天我一定好好請你大吃它一頓,你願吃什麽?」  小禿子望著他,滿臉都是傾慕之色,道:「我什麽都不想吃,想學會大叔你一身本事,就心滿意足了。」  楚留香拍了拍他肩頭笑道「本事要學,飯也要吃,無論本事多大的人,也都要吃飯。」  他目光一轉,又問道:「你找著了沒有?」  小禿子拍了拍胸膛,道:「當然找著了,就是前面那個接著盞小燈籠的門。」  他將燒餅吞下去後,話才說得清楚了些,接著又道:「這條弄子里只他們一家是剛搬來的,而且只有小夫妻兩個,連丫頭都沒有,太太好像是本地人,男的說話卻是北方口音。」  楚留香道:「他們在不在家?」  小禿子道:「聽說這夫妻兩人也是整天都關在家裡的,連菜都不出去買,更不和別人打交道,可是剛卻有人在找他們。」  楚留香道:「哦?是什麽樣的人?」  小表予道:「是個老太婆,連頭髮都白了,但精神很好,只不過看來很緊張。一路不停的向後面望,生怕後面有鬼似的。」  楚留香眼睛亮了:「老太婆……她是什麽時候來的?」  小禿子道:「她來的時候我正在開始吃燒餅,到現在八個燒餅還沒有吃完。」  他抹了抹嘴,自言自語地道:「我吃起燒餅來就好像吃蠶豆一樣,快得很。」  楚留香道:「她還在裡面?」  小禿子道:「還沒有出來。」  他這句剛說完。楚留香已飛身掠入了那間屋子。  小禿子吐了吐舌頭,隨嘆道:「我若非早就看清了他是個人,只怕真要以為他是只鳥。。。」  這是間很普通的屋子,小小的院子里種著兩株桂樹,秋己深了,桂花開得正盛,髓發著一陣陣清香。  屋子裡還亮著燈光,門窗是關著的。  窗上有個女人的影子,摘著很老派的髮髻,正坐在桌旁,低著頭,像是在寫字,又像是在繡花。  到了這時,楚留香也顧不得是否無禮了,用力推開了門,屋內的人原來正在吃稀飯,一驚之下,碗也碎了,這人青衣布裙,白髮蒼蒼,竟是梁媽。  楚留香笑了,道:「果然是你?」  梁媽拍著心口,喘著氣道:「嚇死人了,我還以為是強盜,想不到原來是公子,公子你今天怎麽會有空到這裡來?」  楚留香道:「我正要問你,你是怎麽會到這裡來的?」  他眼睛一掃,就瞧見桌上是叄副碗筷。  梁媽賠笑道:「我本來是沒空的,可是有好幾天沒有見到他們,就忍不住想來看看。」  楚留香目光灼灼,盯著她道:「他們是?」  梁媽道:「我女兒,還有我女婿…。」  楚留香冷笑道:「真的,我也想見見他們。」  梁媽居然沒有拒絕,立刻就喊道:「大中,小珠,快出來,有客人來屋子裡。果然有一男一女兩個人走出來,兩人都是滿臉的不高興,嘴裡還在嘀咕著:「叄更半夜的,連覺都不讓人睡嗎?」  楚留香怔住了。這兩人雖然年紀都很輕,但女的又高又胖,就像是條牛,男的也是憨頭憨腦,哪裡像是個唱花旦的,倒像是個唱黑頭的。  梁媽笑道:「這位公子想見見你們,只怕是知道你們家窮,想來救濟你們的,還不趕快過來磕頭。」  那兩口子果然跪了下去,居然還伸出了手來。  楚留香哭笑不得,只有往懷裡掏銀子,嘴裡含含糊糊的說著話,卻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麽。  好容易找了個機會,他才算脫了身,叄腳兩步就衝出了門。  梁媽將門緩緩掩上,一回到屋裡就格格的笑了起來,道:「這下予楚留香總算栽了個大跟頭。」  那女的一面數銀子,面笑道:「一兩一錢的銀子,一共有十叄個,想不到這位盜帥的也會有偷雞不著倒蝕把米的時候。」  梁媽卻已爬上桌子,敲了敲屋頂,道:「少爺小姐下來吧,他已走過了半晌,屋頂上的木板就忽然被掀起,兩個人一先一後跳了下來,很漂亮,也很秀氣。一看就知道是位養尊處優的小姐,男的卻更漂亮,更秀氣,簡直比女人還要像女人。  他笑的也很溫柔,跳下來就笑道:「今天可真多謝梁媽了,咱們真不知該怎麽樣謝你老人家。」  他一口京片子又甜又脆,就好像黃鶯兒唱歌一樣。  梁媽笑得連眼睛都瞧不見了,道:「只要少爺以後好好對我們小姐,我老婆子就比什麽都受用了。」  這少年溫柔的瞧了身旁的少婦一眼,柔聲道:「你老人家就算要我對她壞些,我也是沒法子做到。」  少婦紅著臉,笑噶道:「你看他這張嘴有多甜。」  那憨頭憨腦的傻小子忽也笑道:「少爺的嘴若不甜,只怕小姐也就不會非嫁他不可了。」  梁媽瞪了他一眼,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  少年乾咳了兩聲道:「這一次難關雖然渡過。但這裡卻已非久留之地。」  少婦道:「不錯,那位盜帥楚留香果然非同小可,難怪江湖中人都說什麽事也休想瞞得過他。」  忽聽一人笑道:「多謝姑娘的誇獎,在下有些不敢當……」  屋子裡的人臉色全都變了。  梁媽聲道:「什…什麽人?」  其實她根本用不著問,也知道來的人是誰,只見門又被推開,一個人笑呵呵站在門口,卻不是楚留香是誰!那少年一跺腳,身子已凌空翻起,連環踢向楚留香的胸膛,用的居然是正宗北派潭腿的功夫。  楚留香道:「南拳北腿,北方武人,腿上的功夫多不弱,但能將腿凌空連環踢出的卻也不多。」  只因腿上功夫講究的是下盤穩固,沉穩有餘,輕靈便不足,是以腿法中最難練的就是這種鴛鴦腿。  瞧這少年的功夫,顯然已是北派武林中的健者。只可惜他遇見的是楚留香。  他兩條腿方踢出,就覺得膀上「續鼻」穴一麻,身子已直落下去,竟未看清楚楚留香是如何出手的。  那少婦一個箭步,撲上去接住了他,顫聲道:「他……他傷了你麽?」  少年咬著牙,搖了搖頭,厲聲道:「他既來了,就絕不能放他走。」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找兩位已找了很久,兩位就是要我走,我也不會走的。」  那少婦道:「我們根本不認得你,你找我們干什麽?」  楚留香笑道:「兩位雖不認得我,我卻早已久仰兩位的大名,尤其是這位葉相公,京城的王孫公子誰不知道葉盛蘭葉相公文武全才,色藝雙絕。」  他在「文武全才」下面居然用上「色藝雙絕」四字,面且還是用在男人身上,當真是。  少年的臉立刻紅了。  那少婦卻冷笑道:「不錯,他是個唱花旦的,但唱花旦的也是人。何況唱花旦至少總比做強盜要好些。」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一個人若是情有獨鍾,的確誰也不能干涉,姑娘你好好的人不做,為何要做鬼呢?」  那少婦面色變了變,道:「你說的什麽?我不懂」  楚留香淡淡道:「事已至此,施姑娘只怕不懂也得懂了。」  那少婦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變色道:「施妨娘?誰是施姑娘?我不認得她。。」  楚留香道:「施始娘就是施舉人的女人,姓施名茵,她愛上一位姓葉名盛蘭的少年人,只可惜施舉人夫婦卻不懂女兒心事,定要將她許給薛家莊的二公子,這位施姑娘情根已深種,只有詐死逃諾,但人死了也要有個體,所以她就用一位石楓雲石姑娘的體代替她。」  他微微一笑,悠然接著道:「施姑娘,我說的已經夠明白了麽?」  梁媽一直狠狠的瞪著他此時忽然大聲道:「不錯,你說的完全不錯。她就是我的茵姑娘,你想怎麽樣?」  施茵緊緊握住葉盛蘭的手,厲聲道:「你若想要我回去,除非殺了我。」  葉盛蘭道,「你最好先殺了我。」  楚留香嘆通:「我早已說過,一個人的情感誰也不能勉強…。」  施茵道:「那麽你為何要來管我們的閑事?」  梁媽道:「她還不到兩歲時就跟著我,比我的親生女兒還親,我絕不能讓她嫁個她不喜歡的人,痛苦終生,無論誰若令她痛苦我都絕不饒他。」  她盯著楚留香,厲聲道:「所以我勸你最好莫要再管這件事,否則。。。」  楚留香打斷了她的話。微笑著道:「我並沒有要她回去,更沒有要拆散他們的意思。我要找到她,只不過為了要證實她沒有死。」  梁媽道:「你—。你沒有別的意思?」  楚留香笑道:「除此之外,我想討他們叄杯喜酒吃。」  梁媽怔了半晌神情似乎有些愧疚。幾次想說話,都沒有說出口,也不知她究竟想說什麽。  這時葉盛蘭和施茵已雙雙拜倒,等他們始起頭來時楚留香已不見,只聽到他的聲音遠遠傳來,道:「明夜叄更,但望在此相見…」。說到最後一個字時,人已到了小巷盡頭。  梁媽這才吐出了一口氣,道:「早知楚香帥是如此通情達理的人,我就不必將那位石油娘留下來作威脅他的人質了。」  葉盛蘭眼珠子一轉,笑道:「都已錯了,為何不將錯就錯?」  梁媽道:「怎麽樣將錯就錯?」瓜  葉盛蘭笑道:「你老人家不如秘密將那石姑娘帶到這裡來,等著楚留香—。他既然成全了我們,我們為何不也成全他?」  施茵卻嘆了口氣,道:「他成全了我們,但望他也能成全別人才好。」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九章 惺惺相惜>>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九章 惺惺相惜  楚留香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  施茵既然沒有死,那麽左明珠又怎能借她的魂而復活呢?  左明珠的死本是千真萬確,一點也不假的。  張簡齋一代名醫,至少總該能分得出一個人的生死,他既已斷定左明珠死了,她就本無復活之理。  這問題的確很難解釋,但楚留香卻居然一點也不著急,看來竟像是早已胸有成竹似的,小禿子要請他喝豆腐腦,吃燒餅油條,他就去了。  「請客」本是件很愉快的事,能請人的客,總比要人請愉快得多,最妙的是,越窮的人反而越喜歡請客。  小禿子開心極了,簡直恨不得把這小店的燒餅油條和豆腐腦全搬出來,不停的勸楚留香多吃一些。  這時天還沒有亮,東方剛現出談淡的魚肚白色。  楚留香喝到第二碗豆腐腦的時候,小火神和小麻子也找來了,兩人的臉色都很焦急,像是很緊張。  小麻子還在不住東張西望,就像生怕有人跟蹤似的。  小火神一坐下來,就壓低聲音道:「昨天晚上又出了兩件大事。。」  楚留香道:「哦什麽事?」  小火神道:「兩件事都是在薛家莊里發生的……」  小麻子搶著道:「薛衣人藏的幾口寶劍,竟會不見了。」  小火神道:「薛家莊里連燒飯的廚子都會幾手劍法,守院的家丁包可說無一不是高手,這人竟能出入自如,而且還偷走了薛衣人的藏劍,不說別的,只說這份輕功,這份膽量,就已經非同小可。」  他嘴裡說著話,眼睛骨碌碌在楚留香臉上打轉。  楚留香笑了笑。道:「不錯,有這種輕功的人實在不多,但這件事我早已知道了。」  小火神怔了怔,連呼吸都停止了。  小麻子屹吃道:「這……香帥你怎會知道的?」  楚留香悠然道:「第一個知道寶劍失竊的人,自然是那偷劍的人,他故意停住語聲,只見小火神和小麻子兩人臉色卻已發了白,而且正偷偷使眼色。」顯然已認定了楚留香就是偷劍的人。  楚留香這才微笑著接道:「但我知道這件事,卻是薛衣人自己告訴我的。」  小麻子鬆了口氣,道:「這就難怪香帥比我們知道得還早了。」  楚留香道:「第二件事呢?」  小火神聲音壓得更低,道:「薛家莊昨天晚上居然來了刺客。」  楚留香也覺得有些意外,皺眉道:「刺客?要謀刺誰?」  小火神道:「薛衣人。」  楚留香緩緩抬起手,不知不覺又摸在鼻子上了。  小火神道:「薛衣人號稱天下第一劍客,居然有人敢去刺殺他,這人的膽子,實在比老虎還大。」  他一面說話,一面不住用眼角偷去看楚留香。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既然以為這人就是我,為什麽不說出來呢?」  小火神臉紅了,吃吃笑道:「聽薛家莊的人說,他們四五十個人,非但沒有捉住這刺客,而且連他的身材面貌都沒有看清楚,只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氣,所以我想。。。我想。。。」  楚留香微笑道:「你想什麽?」  小火神汕汕的笑道:「除了楚香帥之外。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有這麽高的輕功,這麽大的膽子。」  楚留香嘆了口氣,苦笑道:「莫說你想不出,連我都想不出來。」  小麻子道:「現實薛衣人已認定了這兩件事都是香帥做的,所以從叄更起,已派出好幾批人分頭來找香帥,又在『擲杯山莊』那邊埋下了暗梢。」  小火神道:「城裡城外總共只有這麽大點地方,香帥著不趕緊想個好法子怕遲早會被他們發現的。」  小禿子忽然大聲道:「想法子?想什麽法子?難道要香帥躲起來,要香帥逃走嗎?」  小火神臉一沉,此道:「你少說話……香帥,薛衣人雖沒有真的收過徒弟,但門下家丁卻都得過他的傳授,劍法都不弱,薛家莊上上下下加起來一共有七八十把劍,就連眼前勝極一時的黃山派都不敢和他們硬拼,香帥你又何苦跟他斗這閑氣。」  楚留香微笑道:「多謝你的好意,只可惜事已至此,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的。」  突聽人冷笑道:「你總算還聰明,到了這時,你還能跑得了,那才是怪事。」  賣豆腐腦的地方是個在街角搭起的竹棚子,這句話說完,只聽「嘩」的一聲,竹棚的頂突然被掀起。  十餘個勁裝急服黑衣人同時躍了下來,每個人手中都提著柄青鋼劍,身手果然全都是不弱。  小火神的臉色立刻變了,反手抄起張長扳凳拋了出去,板凳雖不重,這拋之力卻不小。  誰知為首那黑衣人輕輕用劍尖挑,就將這張板凳挑了回來,來勢竟比去勢更強,幾乎就摔在小火神身上。  桌子上裝豆腐腦的碗全都被摔得揚碎。  那黑衣人怒喝道:「小火神,我們拿你當朋友,向你打聽楚留香的消息,你不說也就罷了,誰知你竟吃裡爬外,反到姓楚的這裡出賣我們。」怒喝聲中,已有兩叄柄劍向小火神刺出。  楚留香突然站起身來。這幾人吃了一驚,不由自主退了兩步,誰知楚留香只是拍了拍小禿子的肩膀,微笑道:「豆腐腦真好,我走之前一定還要來吃一次。」  小禿子雖已嚇得臉色發自,卻還是笑道:「好,下次還是我請。」  楚留香笑道:「下次該輪到我了。」  小禿子道:「不,不,不,我只請得起豆腐腦,你要請,就請我喝酒。」  他們搭擋竟似全未將這些黑衣劍手瞧在眼裡。  為首那黑衣人怒喝一聲,閃電般一劍刺出。  其餘的人也立刻揮劍搶攻,這些人不但劍法快,出手的部位配合得也很巧妙就以這出手一劍,別人已難招架。  只聽「嗆」一陣響,劍與劍相擊,劍光包圍中的楚留香不知用了個什麽身法,竟忽然不見了。  黑衣人驚退後,回劍護身。  只聽竹棚上傳下一陣笑聲,原來楚留香不知何時已掠上竹柵,正含笑瞧著他們,悠然道:「你們還不是我的對手,還是帶我去見薛大莊主吧。」  黑衣人紛紛呼喝著,又想撲上去,卻被為首的人喝住,這人一雙眼睛劍也很有威儀,瞪著楚留香道:「你敢去見我家莊主?」  楚留香笑道:「為何不敢?難道他會吃人麽?」  天已亮了。  楚留香悠閑地走在前面,滿臉容光煥發,神情也很愉快,看他的樣子,誰也想不到他一夜沒有睡覺,更想不到跟在他身後的那些人隨時都可能在他背後刺個大窟窿。  苞在他身後的人已越來越多了,好幾路的人都已彙集在一處,大家都在竊竊私議,不明白這姓楚的膽子為何這麽大,居然竟敢跟著他們回去,有些人就認為這人定和他們二莊主一樣,腦袋有些毛病。  小火神、小禿子和小麻子叄個人也在後面遠遠的跟著。看到楚留香的悠閑之態,他們也猜不出他在打什麽主意,手心卻不禁捏把冷汗。薛家莊已無異似龍潭虎穴,薛衣人的劍更比龍虎還可怕,楚留香此番一去,還能活著走出來麽?  小火神一面走,一面打手式,於是四面八方的叫化子也全都彙集了過來,跟在他身邊的也越來越多了。  前頭走著個很英俊,又瀟洒的人。後面跟著群凶神惡煞般的劍手,再後面還有群叫化了。  這個行列當真是浩浩蕩蕩,好看極了,幸好此時天剛亮,路上的行人還不多,兩旁的店鋪也還沒有開門。  他們到了薛家莊時薛衣人並沒有迎出來,卻搬了張很舒服的椅子,坐在後園的樹蔭下閉目養神。  這位天下第一劍容,果然不傀為江湖中的大行家,「以逸待勞」這四個字,誰也沒有他知道得清楚。  有關楚留香的故事他已聽得多了,江湖傳說中,簡直已把「楚留香」說成一個神話般的人物。  這些傳說他雖然不太相情,但「妙僧」無花,石觀音,甚至「水母」陰姬都曾敗在楚留香手下,這些事總不會假,無論楚留香是什麽法子取勝,但勝就是勝,也不是別的東西能代替的。  薛衣人對楚留香從來也沒有存過絲毫輕視之心,此刻心裡甚至有些興奮,有些緊張。  這種感覺他已多年未有了,所以他現在定要沉得住氣。直等楚流香已到了他面前,他才張開眼來。  楚留香正瞧著他微笑。  薛衣人道:「你來了。」  楚留香道:「我來了。」  薛衣人道:「你的傷好了麽?」瓜  楚留香道:「托福,好得多了。』  薛衣人道:「很好。」  他再也不多問一句話,不多說一句話,就站了起來,揮了揮手,旁邊就有人接來一柄劍。  劍很長,比江湖通用的似乎要長叄寸到四寸,劍已出鞘,並沒有劍穗,他的劍既非為了裝飾,也非為了好看。  他的劍是為了殺人的。  鐵青色的劍,卻發著淡滋的青光,楚留香雖遠在數尺外,已可感覺到自劍上發出的陰森寒意。  楚留香道:「好劍,這才是真正的利器。」  薛衣人並沒有取劍,淡淡道:「你用什麽兵刃T」  楚留香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四下望了一眼。  勁裝佩刃的黑衣人已將後園圍了起來。  楚留香道:「你不覺這裡太擠了麽?」  薛衣人冷道:「薛某生平與人交手,從未借過別人一指之力。」  楚留香道:「我也知道他們絕不敢出手的,但他們都是你的屬下,有他們在旁邊,縱不出手,也令我覺得有威脅。」  他笑了笑,接著說:「我一夜未睡,此刻與你交手,已失天時,這是你的花園,你對此間一木一樹都熟悉的很,我在這裡與你交手,又失了地利,若再失卻了人和,這一戰你已不必出手,我已是必敗無疑。」  薛衣人冷冷凝注著他,目光雖冷酷,但卻已理出一絲敬重之色,這是大行家對另一大行家特有的敬意。  兩人目光相對,彼此心裡都已有了了解。  薛衣人忽然揮了揮手,道:「退下去,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入此地。」  楚留香道:「多謝。」  他面色已凝重,這「多謝」兩個字中絕無絲毫探刺之意,他一生中雖說過許多次「多謝」,但卻從沒有這一次說得如此慎重,因為他知道薛衣人令屬下退後,也是對他表示的一種敬意。  這一戰縱然立分生死。這份敬意也同樣值得感激。  自敵人處得到的敬意永遠比自朋友處更難能可貴,也更令人感動。  薛衣人拿起了劍。  他對這柄劍凝注了很久。一抬起頭,沉聲道:「取你的兵刃。」  楚留香緩緩道:「一個月前,我曾在虎丘劍池旁也帥一帆帥老前輩交手,那次我用的兵刃只是一根柔枝。」  薛衣人冷冷的望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楚留香道:「那時我已對帥老前輩說過高手相爭,取勝之道並不在利器。我以樹枝迎戰,非但沒有吃虧,反佔了便宜。」  薛衣人皺了皺眉,似也不懂以樹枝對利劍怎會佔得到便宜,可是他並沒有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來。  楚留香已接著道:「因為我以柔枝對利劍,必定會令帥老前輩的心理受到影響。以他的身份絕不會想在兵刃上占我的便宜,是以出手便有顧忌。」  薛衣人不覺點了點頭。  楚留香道:「不佔便宜,就是吃虧了,譬如說,我若以一招『鳳凰展翅』攻他的上方,他本該用一招『長虹經天』反撩我的兵刃,可是他想到我用的兵刃只不過是根樹枝,就絕不會再用這招了,我便在他變換招式這一剎那間,搶得先機。」  他微微笑,接著道:「高手相敵,正如兩國交兵,分寸之地,都在所必爭,若是有了顧忌之心,這一戰便難免要失利了。」  薛衣人目中又露出了讚許之色,淡然道:「我並不是帥一帆。」  楚留香道:「不錯,帥一帆的劍法處處不離規矩,面前輩你的劍法都是以取勝為先,這兩者之間的差別正如一個以戲曲為消遣的票友和一個以戲曲為生的伶人,他們的火候縱然相差無幾,但功架卻還是有高低之別。」  薛衣人不覺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很好。」  楚留香道:「所以,我也不準備再用樹枝與前輩交手。。」  薛衣人道:「你準備用什麽?」  楚留香道:「我準備就用這一雙手。」  薛衣人皺眉道:「你竟想以肉掌來迎戰我的利劍?」  楚留香道:「前輩之劍,鋒利無匹;前輩之劍法,更是鋒不可當,在下無論用什麽兵刃都絕不可能抵擋。何況,前輩出手之快,更是天下無雙。我就算能找到和這柄劍同樣的利器。前輩一招出手我還是來不及招架的。」  薛衣人目中已個覺露出歡喜得意之色。「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恭維話畢竟是人人愛聽的。  何況這些話又出自楚留香之口。  楚留香說話時一直在留意著他面上的神色,慢慢的接著道:「所以我和前輩交手,絕不想找擋招架貪功急進,想以小巧的身法閃避,手上沒有兵刃負擔反面輕些負擔越輕身法越快。」  他又笑了笑,接著道:「不瞞前輩說,我若非為了不敢在前輩面前失禮,本想將身上這幾件衣服都脫下來的。」  薛衣人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既是如此你豈非已自圍於『不勝』之地?」  楚留香道:「但『不敗』便已是『勝』,我只望能在『不敗』中再求勝之道。」  薛衣人目光閃動道:「你有把握不敗?」  楚留香淡談一笑,道:「在下和水母陰姬交手時,又何嘗有絲毫把握。」  薛衣人縱聲而笑,笑聲發即止,厲聲道:「好,你準備著閃避吧。」  楚留香早已在準備著了。  因為他開始說第一句話時,便已進入了「戰爭狀態」,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有目的的,他說話也是一種戰略。  他也知道薛衣人這一劍出手,必如雷轟電擊,銳不可當。  薛衣人的劍尚未出手,他的身法已展開。  就在這時劍光已如閃電般亮起,剎那之間便已向楚留香的肩、胸、腰、腿出了六劍。  他招式看來並沒有什麽奇特之處,但卻快得不可思議,這六劍刺出,一柄劍竟像是化為六柄劍。  幸好楚留香身形已先展動才堪堪避過。  但薛衣人的劍法卻如長江大河之水,一千里。六招刺過,又是六招跟著刺出絕不給人絲毫喘氣的機會。  只見劍光綿密宛如一片光落,絕對看不見有絲毫空隙。又正如水銀之瀉地,無孔不入。  楚留香的輕功身法雖妙絕天下,但薛衣人六九五十四劍閃過,他已有五次遇著險招。  每一次劍鋒都僅只堪堪攝身而過,他已能感覺出劍鋒冷若冰霜,若是再慢一步便不堪設想。  但他的眼睛卻連貶都沒有眨,始終跟隨著薛衣人掌中的劍鋒,似乎一心想著薛衣人出招式的變化,出手的方法。  薛衣人第九十六手劍刺出時楚留香忽然輕嘯一聲,衝天而起,薛衣人下一劍刺出時他已掠出了叄丈開外。  等到薛衣人第一百零叄手劍刺出時,他已掠上了小橋,腳步點地,又自小橋掠上了假山。  幸好這一片園林佔地很廣,楚留香的身法一展開,就婉如飛烏般飛躍不停,自假山至小亭,自小亭至樹梢。  他們的人已臉不見了,只能隱見一條灰影在前面免起狐落。一道閃亮的飛跑在後面如影隨形的跟著,只聽得「隆隆」之聲不絕,滿園落葉如錦。  薛衣人這才知道楚留香輕功之高,實是無人能及。  他自已本也以「劍法,輕功」雙絕而稱霸江湖。但此刻卻已覺得園中的亭台樹木彷彿都已在飛個不停。  一個人若是馳馬面過林蔭道,便會感覺到兩旁的樹本都已飛起。—根根向他迎面飛了過來。  薛衣人此刻的身法更快逾飛鳥,自然也難免有這種感覺,只不過他想楚留香也是個人自然也不會例外。  他只盼楚留香有眼花的時候。  楚留香這種交手的方法本非正道,但他早已說過,「不迎戰,只閃避」,所以薛衣人現在也不能責備他。  只見他自兩橡樹之間竄了出去。  誰知兩樹之間還有株樹,叄株樹成叄角排列,前面兩株樹的樹蔭將後面一株掩住了。  若在平時,楚留香自然還是能看得見。但此時他身不實在太快,等他發現後面還有一株樹時,人已向樹上撞了過去。  到了這時,他收勢已來不及了。  薛衣人喜出望外,一劍已刺出。  楚留香身子要是撞上樹榦哪裡還躲得開這一劍,何況他縱然收勢後退,也難免要被劍鋒刺穿。  薛衣人知道自已這一切必定再也不會失手。  若是在正常情況之下交手,他心裡也許還會有憐才之意,下手時也許還不會太不留情。  可是現在每件事都發生得太快,根本不會給他有絲毫思索考慮的機會,他的劍已刺剩了出去。  他的劍一出手,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挽回。  「隆」的,劍已刺入…。  使刺入的竟不是楚留香的背脊,而是樹榦。  原來楚留香這著竟是誘敵之計,他身法變化之快,簡直不是任何人所能想像得出的。  就在他已快撞上樹榦的那一瞬間,他身子突然縮起,用雙手抱著枝頭,就地一接,掠出了兩叄丈。他聽到「陳」的一聲,就知道劍已刺入樹榦。  這是很堅實的桐樹。劍身刺入後,絕不可能應手就拔出來,那必需要花些力氣費些時間。  楚留香若在這剎那間亮出拳腳,薛衣人就未必能閃逃得開,至少必定來不及把劍拔出來。  薛衣人手中無劍,就沒有如此可怕了。  但楚留香並沒有這麽樣做,只是遠遠的站在一邊,靜靜的瞧著薛衣人似乎還在等著他出手。  薛衣人既沒有出手,也沒有拔劍。  他卻注意著嵌在樹榦中的劍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你果然有你的取勝之道,果然沒有敗。」  他承認楚留香未敗,便無異已承認楚留香勝了。  薛衣人號稱「天下第一劍」平生未遇敵人,此刻卻能將勝負之事以一笑置之,這份胸襟,這種氣度確也非常人可及。  楚留香心裡也不禁暗暗覺得敬佩,肅然道:「在下雖未敗,前輩也未敗。」  薛衣人道:「你若未敗便可算是勝,我若不勝就該算是敗了。因為我們所用的方法不同。」  楚留香道:「在下萬萬不敢言勝,只因在下也佔了前輩之便。」  薛衣人又笑了笑,道:「其實我也知道,我畢竟是上了你的當。」瓜  他接著道:「我養精蓄銳在這裡等著你,那時我無論精神體力都正在強鋒狀況之中,正如千石之弓引疆待發。」  楚留香道:「是以在下那時萬萬不敢和前輩交手。」  薛衣人道:「你先和我說話,分散我的神志,再以言詞使我得意。等到我對你有了好感時,鬥志也就漸漸消失。」  他淡淡笑道:「你用的正是孫子兵法上的妙策,未交戰之前,先令對方的士氣一而衰,再而竭,然後再以輕功消耗我的體力,最後再使出輕兵誘敵之計,劍法乃一人敵。你所用的兵法戰略卻為萬人敵,這也難怪你戰無不勝,連石觀音和神水宮主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垂首笑道:「在下實是慚愧得很…。」  薛衣人道:「高手對敵正如兩國交戰,能以計敗我,我也是口服心服的。」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前輩之胸襟氣度,在下更是五體投地,在下本就沒有和前輩爭長短之意,這一戰實是情非得己。」  薛衣人嘆道:「這實在是我錯怪了你。」  他不讓楚留香說話搶著道:「現在我也已明白,你絕非那盜劍行刺的人,否則我方一劍失手你就萬萬不肯放過我的。」  楚留香道:「在下今日前來,只是為了要向前輩解釋,也為的是想觀摹臂摹前輩的劍法,只因總覺得那真正刺客的劍法,出手和前輩有些相似。」  薛衣人動容道:「哦?」  楚留香道:「我遲早總免不了要和那人一戰,那一戰的勝負關係重大,我萬萬敗不得。是以我才先來觀摹前輩劍法,以作借鑒。」  薛衣人道:「我也想看看那人的真面目…。」  楚留香沉思著徐徐道:「有前輩在,我想那人是萬萬不會現身的。」  薛衣人道:「為什麽?」  楚留香沉吟不語。  薛衣人再追問道:「你難道認為那人和我有什麽關係?」  他面上已露出驚疑之色,但楚留香還是不肯正面回答他這句話,卻抬起頭四面觀望著,像是對這地方的景色發生了興趣。  這是個很幽靜的小園。林本密森卻大多是百年以上的古樹,枝離地至少在五丈以上,藏身之處並不多,屋宇和圍牆都建得特別高,就算是一等一的輕功高手,也很難隨意出入,來去自如。  有經驗的夜行人是絕不會輕易闖到這種地方來的。何況住在這裡的,又是天下第一劍客薛衣人。  薛衣人沉吟著道:「若換了是我,我就未必敢闖到這裡來行剩,除非我早已留下了退路,而且算準了必定可以全身而退。」  他發現塘角還有個小門,四面牆上都爬滿了絆結的綠藤。所以這扇門倒有一大半被掩沒在藤籮中,若不留意,就很難發現。  楚留香很快的走了過去,道:「難道這就是他的退路?」  薛衣人道:「這扇門平日一直是鎖著的,而且已有多年未曾開。門上的鐵栓都已生了銹,的確像是多年未曾開啟。但仔細一看,就可發現栓鎖上的鐵鏽有些被刮落在地上而且痕迹很新。  楚留香從地上拾起了一片鐵鏽,沉思著道:「這地方是不是經常有人打掃?」  薛衣人道:「每天都有人打掃,只不過……這兩天…。」  楚留香笑了笑,說道:「這兩天大家都在忙著捉賊,自然就忘了打掃院子所以這些鐵鏽才會留在這裡。」  薛衣人道:「鐵綉?」  楚留香道:「這扇門最近一定被人打開過,所以門栓和鐵鎖上的銹才會被刮下來。」  薛衣人道:「前天早上沒有人打掃過院子,掃院子的老李做事一向最仔細,他打掃過的地方,落葉都不會留下來。」  楚留香道:「所以這扇門一定是在老李掃過院子以後才被人打開的,也許就在前天晚上。」  薛衣人動容道:「你是說…。」  楚留香道:「我是說那刺客也許就是從這扇門裡溜進來,再從這扇門出去的。」  薛衣人臉色更沉重。背負著雙手續緩緩蹬著步,沉思道:「此門久已廢棄不用,知道這扇門的人並不多。。。」  楚留香輕輕的摸著鼻子,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薛衣人沉默了很久,才接著道:「那人身手捷健,輕功不弱,盡可高來高去,為什麽一定要走這扇門呢?」  楚留香道:「就因為誰也想不到他會從此門出入,所以他才要利用這扇門,悄然而來,全身而退。」  薛衣人道:「仍現在這扇門又鎖上了。」  楚留香道:「嗯。」  薛衣人道:「他逃走之後難道還敢回來鎖門。」  楚留香笑了笑,道:「也許他有把握能避開別人的耳目。」  薛衣人冷笑道:「難道他認為這裡的人都是瞎子。」  楚留香道:「也許他有特別的法子。」  薛衣人道:「什麽法子?難道他還會隱身法不成。」  楚留香不說話了,卻一直在盯著門上的鎖。  然後他也不知從哪裡摸出了一根很長的鐵絲,在鎖孔里輕輕一挑。只聽「格」的一聲,鎖已開了。  薛衣人道:「我也知道這種鎖絕對難不倒有經驗的夜行人,只不過聊備一格,以防君子。」  楚留香笑道:「只可借這世上的君子並不多,小人卻不少。」  薛衣人也發覺自己失言了,乾咳了兩聲,搶先打開了門,道:「香帥是否想到隔壁因院子瞧瞧。」  楚留香道:「確有此意,請前輩帶路。」  他似乎對這把生了銹的鐵鎖很有興趣。居然乘薛衣人先走出門的時候順手牽羊,將這把鎖藏入懷裡去。  只見隔壁這院子也很幽靜。房屋的建也差不多,只不過院中落葉未掃,窗前積塵染紙,顯得有種說不出的荒涼蕭索之意。  薛衣人目光掃過積塵和落葉,面上已有怒容。—無論誰都可以看得出來,這地方至少已有叄個月未曾打掃了。  楚留香心裡暗暗好笑原來薛家莊的奴僕也和別的地方一樣,功夫也只不過做在主人的眼前而已。  有風吹過,吹得滿院落葉獵獵的飛舞而起。  楚留香道:「這院子是空著的?」  薛衣人又乾咳了兩聲,道:「這裡是我二弟笑人的居處。」  楚留香道:「現在呢?」  薛衣人道:「現在?咳咳,台弟一向不拘小節,所以下人們才敢如此放肆。」  這句話說得很有技巧卻說明了叄件事。  第一薛笑人還是往在這裡。  第二,下人們並沒有將這位「薛二爺」放在心上,所以這地方會沒打掃。  第叄,他也無異說出了他們兄弟之間的情感很疏遠。他若時常到這裡來,下人們又怎敢偷懶?那扇門又怎會鎖起?  楚留香目光閃動道:「薛二俠最近怕也很少住在這裡。」  薛衣人「哼」了一聲又嘆了口氣。  「哼」是表示不滿;嘆氣卻是表示婉惜。  就在這時,突聽外面一陣騷動。有人驚呼著道:「火……馬棚起火。」  薛衣人雖然沉得住氣,但目中還是射出了怒火冷笑道:「好好,好,前天有人來盜劍,昨天有人來行刺,今天居然有人來放火了,難道費薛衣人真的老了?」  楚留香敢緊賠笑道:「秋冬物燥不小心就會有火焰之災,何況馬棚里又全是稻草…。」  他嘴裡雖這麽說,其實心裡已明白這是誰的傑作了—「小火神」他們見到楚留香進來這麽久還無消息,怎麽肯在外面安安份份的等著。  薛衣人勉強笑了笑,還未說完,突然又有一陣驚呼騷動之聲傳了過來「廚房也起火了……小心後院,就是那放的火!追。」  小火神放火的技術原來並不十分高明。終是被人發現了行蹤。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只見薛衣人面上已全無半分血色,似乎想自已出馬擊退那縱火的人,又不便將楚留香一個人拋下來。  往高牆上望過去又可望見閃閃的火苗。  楚留香心念一閃道:「前輩你只管去照輯火場,在下就在這裡逛逛,薛二俠不一定恰巧回來了,我還可以跟他聊聊。」  薛衣人跺了跺腳,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失陪片刻。」  他走了兩步突又回首道:「舍弟若有什麽失禮之處,香帥你用不著對他客氣只管教訓他就是。」  楚留香微笑著,笑得好像很神秘。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章 薛二爺的秘密>>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章 薛二爺的秘密  薛笑人住的屋子幾乎和他哥完全一式一樣,只不過窗前積塵。檐下結網,連廊上的地板都已腐朽,走上去就會「吱吱格格」的發響。  門倒是關著的,且還用草繩在門檢上打了個結。  假如有人想進去,用十根草繩打十個結也照樣攔不住,用草繩打結的意思,只不過是想知道有沒有人偷偷進去過而己。  這意思楚留香自然很明白。  他眼睛閃著光,看到件很有趣的事,眼睛盯著這草繩的結,他解了很久,才打開結推開門。  可是他並沒有立刻走進去。  門還在隨風搖晃著,發出陣陣很刺罵的聲音。  屋子裡暗得很,日光被高圍、濃蔭、垂枝所擋,根本照不進去。  楚留香等自己的眼睛完全習慣於這種光線後,才試探著往裡走,走得非常慢,而且非常小心。  難道他認為這屋予里會有什麽危險不成?不錯,有時「瘋子」的確很危險的,但瘋子住的破屋子又會有什麽危險呢?  無論誰要去找「薛衣人』,一走進這屋子,都會認為自己走錯了,  因為這實不像是男人住的地方。  屋子的角落裡,放著張很大的梳妝台,上面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十樣中倒有九樣是女予梳妝時用的。  床上、椅子上,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每一件都是花花綠綠,五顏六色十個女孩子,只怕最多也只有一兩個人敢穿這種衣裳:  住在這裡的當真是個女人,這女人也必定很有問題。何況住在這裡的竟是個男人,四十多歲的男人。  這男人自然毫無疑問是個瘋子。  楚留香的眼神似又暗淡了下去。  他在屋子裡打著轉,將每樣東西都拿起來瞧瞧。  他忽然發現「薛寶寶」居然是個很考究的人,用的東西都是上好的貨。衣服的質料很高貴,而且很乾凈。  而且這屋予里的東西雖擺得亂七八糟,其實卻簡直可說是一塵不染,每樣東西都乾凈極了。  是誰在打掃屋子?  若有人替他打掃屋子,為什麽沒有人替他打掃院子?  楚留香眼睛又亮了。  突然間屋頂上「忽噓」一聲響。  楚留香一驚,反手將一根銀簪射了出去。  銀簪本就在梳妝台上的,他正拿在手裡把玩,此刻但見銀光一閃,「奪」的一聲釘入了屋頂。  屋頂上竟發出了一聲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音。  原來這屋子的梁間還有層木板,看來彷彿建有閣樓,但卻看不到樓梯,也看不到入口。  銀簪只剩下一小截露在外面,閃閃的發著光。  楚留香身子輕飄飄的縱了上去,貼在屋頂上,就像是一張餅搗在鍋里平平的,穩穩的絕沒有人擔心他會掉下來。  他輕輕的拔出了銀簪,就發現有絲血隨著銀簪流出,紫的血看來幾乎就像墨汁,而且帶著種無法形容的惡臭。  楚留香笑了「原來只不過是只老鼠。」  但這隻老鼠就幫了他很大的忙。  他先將屋頂上的血擦乾凈,然後再用銀簪輕敲。  屋頂上自然是空的。  楚留香游魚般在屋頂上滑了半圈,突然一仰手,塊木板就奇蹟般被他託了起輕露出了黑黝黝的入門。  外面的綴動呼聲已離得更遠了,令人失望的是這閣樓上並沒有什麽驚人的秘密,只不過有張凳子有個衣箱。  衣箱很破舊,像是久已被主人所廢棄。但楚留香用手去摸了摸。  上面的積塵居然並不多。  打開衣箱一看,裡面只不過有幾件很普通的衣服。  這些衣服絕沒有絲毫奇異之處,誰看到都不會覺得奇怪。  只有楚留香是例外,也許就因為這些衣服太平凡,太普通了,楚留香才會覺得奇怪。  一個瘋子的閣樓上,怎會藏著普通人穿的衣服?難道這些衣服是普通人穿的,衣箱從原路退下去,將木板蓋好,往下面望上去,絕對看不出有人上去過。  然後他又將那根銀簪放回妝台,走出門,關起門,用原來的那根草繩在門栓上打了個相同的結。  看他的樣子,居然好像就要走了。  牆頭上的火苗已化作輕煙,火勢顯然已被撲滅。  院外已傳來了一陣呼喚聲,正是來找楚留香的。  楚留香突然一掠而起輕煙般直上屋脊。  他聽到有兩個人奔入這院子,一人喚道:「楚相公,楚大俠,我家莊主請你到前廳用茶。」  另人道:「人家明明已走了,你還窮吼什麽?」  那人似乎又瞧了半天,才嗡嗡著道:「他怎麽會不告而別莫非是被我們那位寶貝二爺拉走了。」  另人笑道:「這姓楚的一來,就害得我們這些人幾天沒得好睡,比他吃吃我們那寶貝二爺的苦頭也好。」  楚留香悶聲不響的聽著,只有暗中苦笑等這兩人都走了出去,忽然掀起了幾片屋瓦,在屋頂上挖了個洞。將挖出來的泥都用大手巾包了起來,用屋瓦壓著,免得被風吹散。  這些事若換了別人的手做,有多麻煩。但楚留香卻做得又乾凈,又利落,而且連一點聲音都沒有,就算有條狗在屋頂下都絕不會被驚動。從頭到尾還沒有花半盞茶功夫,他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又溜回了那閣樓。  天光從洞里照進來閣樓比剛亮得多了。  楚留香找著了那隻死老鼠遠遠拋到一邊。扯下塊衣襟。將木板上露出了方被銀簪釘出來的小孔。楚留香在上面瞧了瞧又用那根開鎖的鐵絲將這小孔稍微通大了些。然後他就舒舒服服的躺丁下來,輕輕的揉著鼻子嘴角露出了微笑,像是對這現行的一切都覺得很滿意。  又不知過了多久下面的門忽然發出「吱」的一聲輕響,明明睡著了的楚留香居然立刻就醒了過來。  他輕輕一翻身,眼睛就已湊到那針眼般的小孔上。  楚留香早已將位置算好。開孔的時候,所用的手法也很巧妙,是以孔雖不大,但一個人若走進屋子,他主要的活動範圍,全都在這小孔的視界之內,從裡面望上去。這小孔卻只不過是個小黑點。  走進屋子來的,果然就是薛寶寶。  只見他面打呵欠,一面伸懶腰,一面又用兩手捶著胸膛,在屋子裡打了幾個轉像是在活動筋骨。  除了他身上穿的衣服外,看他現在的舉動,實在並沒有什麽瘋瘋的模樣;但一個瘋子回到自己的屋予里,是不是就會變得正常些呢?世上大多數瘋子,豈非都是見到人之後才會發瘋的嗎?  楚留香似乎覺得有趣。因為他雖然見多識廣,卻也從來不知道瘋子一個人的時候會做些什麽事。  只見薛寶寶轉了幾個圈子,就坐在梳枚台前,望著銅鏡獃獃的出神。又拿起那根銀簪,放在鼻子上嗅了嗅,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喃喃道:「死小偷,壞小偷,你想來偷什麽?」  他果然已經發現有人進過這屋子。  楚留香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就好像一個獵人已捉住了狐狸尾巴。誰知他剛眨眼薛寶寶竟突然間不見了。  原來他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一閃身已到了楚留香瞧不見的角落,楚留香雖瞧不見他還是聽到地板在「吱吱」的響。  薛寶寶他究竟在干什麽?  若是換了別人定會等他再出現。但楚留香卻知道自己等得已經夠久了,現在這時機再也不能錯過。  他身子一翻已掀起那塊木板。他的人已輕煙般躍下。  楚留香若是遲了一步,怕就很難再見到薛寶寶這個人了。  妝台後已露出了個地道,薛寶寶已幾乎鑽了進去。  楚留香微笑道:「客人來了,主人反倒要走了麽?」  薛寶寶一回頭,看到楚留香立刻就跳了起來大叫道:「客人?你算是什麽客人?你是大騙子,小偷…。」  他手裡本來拿著樣扁扁的東西,此刻乘著一回頭,一眨眼的功夫,已將這樣東西塞入懷裡。  楚留香好像根本沒有留意。還是微笑道:「不論如何,我並沒有做虧心事,所以也不必鑽地洞。」  薛寶寶聽楚留香說做了虧心事才鑽地洞。又跳起來吼道:「我鑽地洞找朋友,干你什麽事?」  楚留香道:「哦?鑽地洞是為了找朋友?難道令友健在地洞里?」  薛寶寶道:「一點也不錯。」  楚留香答道:「只有兔子才往在地洞里,難道你的朋友是免子?」  薛寶寶瞪眼道:「一點也不錯,兔子比人好玩多了,我為什麽不能跟它們交的友?」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不錯,找免子交朋友至少沒有危險,無論誰想裝瘋,兔子定看不出。」  薛寶寶居然連眼睛都沒有眨,反而大笑起來道:「好,好,原來你也喜歡跟兔子交朋友,來,來跟我一起走。」  他跳過來就想拉楚留香的手。  但楚留香這次可不再上當了,一閃身,已轉到他背後,笑道:「我既沒有殺人也不必裝瘋,為什麽要跟兔子交朋友?」  薛寶寶笑噶噶道:「你在說什麽,我不懂。」  楚留香眼睛瞪著他,一字字道:「你已用不著再裝瘋,我已知道你是誰了。」  薛寶寶大笑道:「你當然知道我是誰,我是薛家的二少爺,天下第一個天才兒童。」  楚留香道:「除此之外,你還是天下第一號的冷血兇手。」  薛寶寶笑道:「兇手?什麽兇手?難道我隨手很兇麽?我看倒一點也不凶呀。」  楚留香也不理他,緩緩道:「你走進這屋子,就立刻知道有人來過了,因為你的東西看來雖放得亂七八糟,其實別人只要動一動,你立刻就知道。」  薛寶寶大笑道:「你若到我兔子朋友的洞里去過,它們也立刻就會知道的?」  楚留香道:「你算準除了我之外,絕沒有人懷疑到你,所以你發現有人進來過,就立刻想到是我。」  薛寶寶道:「這隻因為我早已知道你不但是騙子,還是小偷。」  楚留香道:「你這屋子看來雖然像是個瘋子任的地方,其實還有很多破綻,是萬萬瞞不過明眼人的。」  薛寶寶道:「你是明眼人麽,我看你眼睛非但不明,還有些發紅,有點像我的免子朋友哩。」  楚留香道:「這屋予就像是書生的書齋,你看你把書堆得亂七八糟,其實卻自有條理,唯一不同的是這裡實在比書生的書齋乾凈多。他跟隨一轉,笑了笑,道:「你以後若還想裝瘋,最好去弄些牛糞狗尿,灑徑這屋子裡,用的粉也切切不可如此考究,用些牆壁灰塗上也就行了。」  薛寶寶拍手笑道:「難怪你的臉這麽白原來你塗牆灰。。  楚留香道:「最重要的是,你不該將那些衣服放在閣樓上。」  薛寶寶眨了眨眼,道:「衣服?什麽衣服?」  楚留香道:「就是你至殺人時的衣服。」  薛寶寶突然「格格」的笑了起來,但目中卻已連半分笑意都沒有。  楚留香盯住他的眼睛道:「你知道我已發現了這些事。知道你的秘密遲早總會被龍揭穿,所以就想趕快一溜了之。但這次我又怎會讓你溜走?」  薛寶寶越笑越厲害,到後來居然笑得滿地打滾。怎奈楚留香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無論他滾到哪裡都再也不肯放鬆。  楚留香道:「我初見你的時候,雖覺有些奇怪,卻還沒有想到你就是那冷血的兇手,你若不是那麽急著殺我,我也許永遠都想不到。」  薛寶寶在地上滾著笑道:「別人都說我是瘋子,只有你說我不瘋,你真是個好人。」  他滾到楚留香面前楚留香立刻又退得很遠,微笑道:「到後來你也知道要殺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你才想嫁禍於我,想借你兄長的利劍來要我的命。」  薛寶寶雖還勉強在笑但已漸漸笑不出了。  楚留香道:「於是你就先去盜劍。再來行刺。薛家莊每一尺地你都了如指掌,你自然可以來去自如,誰也抓不住你。」  他笑了笑接著道:「尤其那扇門,別人抓刺客的時候,你往那扇門溜走,溜回自己的屋裡,等別人不注意時,再偷偷過去將鎖鎖上,你明知就算被人瞧見,也沒有什麽關係,因為誰也不會注意到你,在別人眼中,你只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瘋子,這就是你的『隱身法。」  薛寶寶霍然戰了起來,盯著楚留香。  楚留香淡淡道:「你的確是個聰明人,每件事都設計得天衣無縫,讓誰也不會猜到你,薛家莊二少爺,薛衣人的親弟弟,居然會做用錢買得到的刺客,居然會為錢去殺人這話就算說出來,只怕也沒有人相信。」  薛寶寶突又大笑起來道:「不錯,薛二公子會為了錢而殺人麽?這簡直荒唐已極。」  楚留香道:「一點也不荒唐因為你殺人並非真的為了錢,而是為了權力為了補償你所受的氣。」  薛寶寶道:「我受的氣?受了誰的氣?」  他面上似乎起了種難言的變化,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格格」笑道:「誰不知道我大哥是天下第一劍客,誰敢叫我受氣。」  楚留香輕輕嘆息了聲道:「就因為令兄是天下第一劍客,所以你才會落到這地步。」  薛寶寶道:「哦?」  楚留香道:「你本來既聰明,又有才氣。武功之高,更可說是武林少見的高手以你的武功和才氣本可在武林中享大名,只可借…。」  他長嘆了聲,緩緩接著道:「只可惜你是薛衣人的弟弟。」  薛寶寶的嘴角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就好像被人在臉上抽了一鞭子。  楚留香道:「因為你所有的成就,都已被天下第一劍客的光榮所掩沒,無論你做了什麽事,別人都不會向你喝采,只會向『天下第一劍客之弟』喝采,你若有所成就,那是應該的,因為你是天下第一劍客的弟弟,你若偶而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會變得罪大惡極。因為大家都會覺得你丟了你哥哥的人。」  薛寶寶全身都發起抖來。  楚留香道:「若是換了別人,也許就此向命運低頭,甚至就此消沉。但你卻是不肯認輸的人,怎奈的也知道你的成就永遠無法勝過你的哥哥。」  他長長嘆息了聲搖頭道:「只可惜你走的那條路走錯了。」  薛寶寶似乎想說什麽,卻什麽也沒有說。  楚留香道:「這自然也因為你哥哥從小對你期望太深,約束你太嚴,愛之深便未免責之切,所以你才想反抗,但你也知道在你哥哥的約束下,根本就不能妄動,所以你才想出了『裝瘋』這個妙法子,讓別人對你不再注意,讓別人對你失望,你才好自由自在,做你想做的事。」  他望著薛寶寶,目中充滿了惋惜之意。  薛寶寶突又狂笑了起來,指著楚留香道:「你想得很妙,說得更妙,可惜這只不過是你在自說自話而己,你著認為我就是那刺客組織的主使人至少也得有真憑實據。」  楚留香道:「你要證據?」  薛寶寶厲聲道:「你若拿不出證據來就是含血噴人。」  楚留香笑了笑,道:「好你要證據,我就拿證據給你看。」  他小心翼翼的自懷中將那鐵鎖拿了出來托在手上,道:「這就是證據。」  薛寶寶冷笑道:「這算什麽證據?」  楚留香道:「這把鎖就是那門上的鎖,已有許久未曾被人動過,只有那刺客前天曾經開過這把鎖,是麽?」  薛寶寶閉緊了嘴,目中充滿了驚度之色,顯然他還猜不透楚留香又在玩什麽花樣,他決心不再上當。  楚留香道:「開鎖的人,必定會在鎖上留下手印。這把鎖最近既然只有那刺客開過所以鎖上本該只有那刺客的手印,是麽?」  薛寶寶的嘴閉得更緊了。  楚留香道:「但現在這把鎖上卻只有你的手印。」  薛寶寶終於忍不住道:「手印?什麽手印?」  楚留香微笑道:「人為萬物之靈,上天造人,的確奇妙得很,你我雖同樣是人,但你我的面貌身材,卻絕不相同,世上也絕沒有兩個面貌完全相同的人。」  薛寶寶還是抓不准他究竟要說什麽。  楚留香伸出了手,又道:「你看,每個人手上都有掌紋,指上也有指紋,但每個人掌紋和指紋也絕不相同的。世上更沒有兩個掌紋完全相同的人,你若仔細研究,就會發覺這是件很有趣的事,只可惜誰也沒有留意過這件事面已。」  薛寶寶越聽越覺得迷糊,人們面對著自己不懂的事,總會作出一種傲然不屑之態,薛寶寶冷笑道:「你這些話只能騙騙叄歲孩子,卻騙不了我。」  他嘴裡這麽說,兩隻手卻已不由自主藏至背後。  楚留香笑道:「現在你再將手藏起來也沒有用了。因為我已檢查你梳妝台上的東西。上面的手印正和這把鎖上的手印一樣,只要兩下一比,你的罪證就清清楚楚的了。那是賴也賴不掉的。」  薛寶寶又驚又疑。面上已不禁變了顏色,突然反手一掃,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都掃落在地。  楚留香大笑道:「你看,你這不是做賊心虛是什麽?就只這件事,已足夠證明你的罪行了。」  薛寶寶狂吼道:「你這厲鬼,你簡直不是人,我早就該殺了你的。」  狂吼聲中,他已向楚留香撲了過去。  就在這時,突聽一個人大喝道:「住手。」  薛寶寶一驚,就發現薛衣人已站在門口。  薛衣人的臉色也蒼白得可怕,長長的嘆息著,綴然道:「二弟,你還是上了他的當了。」  薛寶寶滿頭冷汗直落,竟動也不敢動,「長兄為父」,他對這位大哥自小就存著一份畏懼之心。  薛衣人嘆道:「楚留香說的道理並沒有錯,每個人掌上的紋路的確都絕不相同,人手接觸到物件,也極可能會留下手印,但這只不過僅僅是『道理』而已,正如有人說『天圓地方』,但卻永遠無法證明。」  他凝視著楚留香,緩緩道:「香帥你也永遠無法證明這種『道理』的,是麽?」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苦笑道:「這些道理千百年以後也許有人能證明,現在確是萬萬不能。」  薛寶寶這才知道目己畢竟還是又上了他的當,眼睛瞪著楚留香。也不知是悲是怒?心裡更不知是何滋昧。  薛衣人忽然一笑道:「但香帥你也上了我一個當。」  楚留香道:「我上了你的當?」  薛衣人徐徐道:「那刺客組織的首領,其實並不是他,而是我。」  楚留香這才真的吃了驚,失聲道:「是你?」  薛衣人中字道:「不錯,是我。」  楚留香怔了半晌長嘆道:「我知道你們兄弟情深,所以不惜替他受過。」  薛衣人搖了搖頭,道:「我這不過是不忍要他替我受過而已。」  他長嘆著接道:「你看,這莊院是何等廣闊,庄中食客是何等涪繁。我退隱已有數十年,若沒有份外之財,又如何能維持得下。」  楚留香道:「這…。」  薛衣人道:「我既不會經商營利,也不會求官求俸,更不會偷雞摸狗,我唯一精通的事,就是以叄尺之劍,取人項上頭顱。」  他凄竣子弟豐衣足食,我只有以別人的牲命換取錢財,這道理香帥你難道還不明白?」  楚留香這一生中,從未比此時更覺得驚悟、難受,他獃獃的怔在那裡,而且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薛衣人默然道:「我二弟他為了家族的光榮,才不惜替我受過,不然我……」  薛寶寶突然狂吼著道:「你莫要說了,莫要再說了。」  薛衣人厲聲道:「這件事已與你無關,我自會和香的作一了斷,你還不快出去。」  薛寶寶咬了咬牙,哼聲道:「我從小一直聽你的話,你無論要我作什麽,我從來也不敢違抗,但是這次…這次我再也不聽你的了!」  薛衣人怒道:「你敢!」  薛寶寶道:「我四歲的時候,你教我識字。六歲的時教我學劍,無論什麽事都是你教我的,我這一生雖已被你壓得透不過氣來!但我還是要感激你,算來還是欠你很多!現在你又要替我受過了,你永遠是有情有義的大哥,我永遠是不知好歹的弟弟…。」  說著說著,他已涕淚俱流放聲痛哭,嘶著的喊道:「但你又怎知道我定要受你的恩惠,我做的事情有我自己負擔,用不著你來做好人,用不著。」  薛衣人面色已慘變,道:「你……你…—」  薛寶寶仰首大呼道:「兇手是我,刺客也是我,我殺的人已不計其數,我死了也很夠本了,—…楚留香你為何還不過來動手?」  薛衣人也淚流滿目,啞聲道:「這全是我的錯,我的確對你做得太過份了,也逼得你太緊。香帥真正的罪魁禍首是我。你殺了我吧。」  楚留香只覺得鼻子酸酸的眼淚幾乎咆要奪眶而出。  薛寶寶厲聲道:「楚留香,你還假慈悲什麽?…好,你不動手,我自己來。。。」  說到這裡突然抽出一柄巴首,反手刺向自己的咽喉。  語聲突然斷絕。  薛衣人驚呼著奔過去已來不及了。  鮮血箭一跋飛濺到他胸膛上,再次染紅了他的衣服。  但這次卻是他弟弟的血  這件衣服他是否會像以前樣留下來呢?  血衣人唉!薛衣人…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一章 情有所鍾>>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一章 情有所鍾  楚留香慢慢退了出去。  為了這刺客組織的首領,他已不知花了多少心血,也不知道追蹤了多久,現在他總算心愿得償。  可是他心裡真的很高興麽?  深秋晝短。暮色似已將來臨。  秋風舞著黃柞。伶佰的桔核也陪著在秋風中顫動。  楚留香自地上撿起了片落葉,怔怔的看了許久,又輕輕的放了下去看著它被秋風捲起。  他挺起胸,走了出去。  楚留香一走出薛家莊的門,就已發現有個人遠遠躲在樹後,不時賊頭賊腦的往這邊偷看一眼。  他雖然只露出半隻眼睛,但楚留香也已認出他是誰…。除了小禿子外,誰有這麽禿的頭。  小禿子見楚留香,眼睛就眯了起來。楚留香卻好像根本沒有瞻見他,小禿子急得直擦汗,直招手,楚留香還是不理。反而故意往另一邊走,小禿子閃閃縮縮在後面跟著,也不敢出聲招呼。  罷在別人家裡放完了火,心總是有些虛的,直等楚留香已走出很遠,小禿子才敢過去,笑嘻嘻道:「你老人家著再不出來,可真要把我們急死了。」  楚留香扳著臉。道,「我一點也不老,也用不著你們著急。」  小禿子怔了怔,賠笑道:「楚香帥莫非在生我們兄弟的氣麽,難道是為了我們兄弟不敢進去幫忙?」  楚留香冷冷道:「幫忙倒不敢,只求你們以後莫要再認我這朋友就是了。」  小禿子本來還在偷著笑,一聽完這句話,臉上的笑容忽然都疆在那裡了過了半晌,才期期艾艾的問道:「為……為什麽?」  楚留香道:「因為我雖然什麽樣的朋友都有,但殺人放火的朋友倒是沒有,小小年紀就學會了殺人放火長大了那還得了。」  小禿子著急道:「我…。.我從來也沒有殺過人哪。」  楚留香道:「放火呢?」  小禿子苦著臉道:「那…,那倒不是沒有只不過…。」  楚留香道:「只不過怎樣,只不過是為了我才放的火,是不是?」  小禿子臉上直流汗,也不知是該點頭還是搖頭。  楚留香道:「你為我放了火,我就該感激你,是不是?那麽你將來若再為我殺人,我是不是更應該感激你?」  小禿子急得幾乎已快哭了出來。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你放火燒的若是惡人的屋子,殺的若是惡人,雖然已經不應該了,倒是情有可原,燒的若是好人的屋子,殺的若是好人,那麽你無論為了誰都不行,無論什麽理由都講不通,你明白麽?」  小禿子拚命點頭,眼淚已流了下來。  楚留香臉色和緩下來,道:「你現在年紀還輕我一定要你明白『大文夫有所不為』這七個字,那就是說,有些事你無論為了什麽理由,都絕不能做的。」  小禿子「咕咯」一聲就跪了下來,一把眼淚,一把鼻滋哩聲道:「我明白了,下次我再也不敢了,無論為了什麽原因,我都絕不做壞事,絕不殺人放火。」  楚留香這才展顴一笑,道:「只要你記著今天的這句話,你不但是我的好朋友,還是我的好兄弟。」  他拉起了小禿子笑道:「你還要記著,男人眼淚要往肚子里流。鼻涕卻萬萬不可吞到肚子里去。」  小禿子忍不住笑了。他不笑還好一笑起來險些真的將鼻涕吞了下去趕緊用力吸,全部鼻涕「呼喂」一聲就又縮了回去。  楚留香出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還有這麽樣—手內功絕技。」  小禿子紅著臉吃吃笑道:「小麻子也總想學我這一手,卻總是學不會鼻涕弄得滿臉都是。」  楚留香道:「他在哪裡?」  小禿子道:「他陪著一個人在那邊等香帥。現在怕已等急死。」  小麻子果然已急死了。但他陪著的那個人卻更急,連楚留香都未想到就是薛斌的書童倚劍。  倚劍一見了楚留香,就要拜倒。  楚留香當然接往了他,笑問道:「你們本來就認識的?」  小麻子搶著道:「我們要不認得他,今天說不定就慘了,若不是他放了我們一馬,剛我們就未必能逃得了。」  小禿子聽他又要說放火的事趕緊將他拉到一邊。  倚劍恭聲道:「香帥的意思,小人已轉告給二公子。」  楚留香道:「他的意思呢?」  倚劍道:「二公子也已久幕香帥俠名,此刻只怕已在那邊屋中恭候香帥的大駕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很好,再須你去轉告薛二公子,請他稍候片刻,說我馬上就到。」  等倚劍走了,楚留香又沉吟了半晌,道:「我還有件事,要找你兩個做。」  小麻子怕挨罵,低頭不敢過來,小禿子已挨過了罵,覺得自己好像比小麻子神氣多了,搶著道:「莫說一件事,一百件事也沒關係。」  「昨天晚上我去找的那對夫妻,你認得出麽?」  小禿子道:「當然認得出。」  楚留香道:「好,你現在就去找他們,將他們也帶到那邊獵屋去,就說我請他們去的。」  小禿子道:「沒問題」  楚留香道:「但是你們到了那邊獵屋後,先在外面等著,最好莫要被人發現,等我叫你們進去時再露面。」  小禿子一面點頭,一面拉著小麻子就跑。  楚留香仰面向天,長長伸個懶腰,隨喃道:「謝天謝地,所有的麻煩事,總算都要過去……」  楚留香並沒有費什麽功夫就將左輕侯穩住,又將那位也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左明珠」姑娘帶出了擲杯山莊。  這位「左姑娘」臉色還是蒼白得可怕,眼睛卻亮得很,這兩天她好像已養足了精神,但走路還是慢吞吞的,跟在楚留香後面走了很久,才悠悠的道:「現在已經快到叄天了。」  楚留香笑了笑,道:「我知道。」  左姑娘道:「你答應過我,只要等叄天,就讓我回家的。」  楚留香道:「嗯。」  左姑娘道:「那麽……那麽你現在就肯讓我回去?」  楚留香道:「自然肯讓你走,只不過,你回到家以後你父母還認你麽?…要換了我,是絕不會認一個陌生女孩子做自己的女兒的。」  左姑娘咬著嘴唇,道:「可是…。可是你已經答應過我,你就該替我去解釋。」  楚留香道:「花金弓夫人會相信我的話?」  左姑娘道:「江湖中誰不知楚香帥一諾千金?只要香帥說出來的話,就算你的仇人,也絕不會不相信的。」  楚留香沉默了半晌,忽又回頭一笑,道:「你放心,我總讓你如願就是,只不過什麽事都要慢慢來,不能著急,一著急,我的章法就亂。  左姑娘垂下了頭,又走了半晌前面已到了那小樹林,遠遠望去,已可隱約見到那棟小木屋,她忽然停下腳步,道:「你—…你既不想送我回去團聚,又要帶我到哪裡去?」  楚留香道:「你瞧見那邊的木屋了麽?」  左姑娘臉色更蒼白勉強點了點頭。  楚留香道:「我走累了,我們先到那屋子去坐坐。」  左妨娘道:「我……我……我不想去。」  她雖然勉強控制著自己,但嘴唇還是有些發科。  楚留香笑道:「那屋子裡又沒有鬼,你怕什麽,何況,你已死過一次,就有鬼你也不必害怕的。」  左姑娘道:「我……我聽說過那屋子是薛家的。」  楚留香笑道:「你若是左明珠自然不能到薛家的屋子去,但你又不是真的左明珠,左明珠早已死了,你只不過是借了她的屍還魂而已,為什麽去不得?」  他笑嘻嘻道:「何況,你既是薛二公子未過門的媳婦,遲早總是要到薛家去的。」  左姑娘道:「可是…。可是…。」  楚留香道:「我也沒關係,我是薛衣人的朋友。」  左姑娘好像呆住了,呆了半晌,勉強低著頭跟楚留香走了過去,腳下就像是拖著千斤鐵練似的。  楚留香卻走得很輕快,他們剛走到那木屋門口,門就開了,一個很英俊的錦衣少年走了出來,他臉上本來帶著笑,顯然是出來迎接楚留香的,但一瞧見這位「左姑娘」,他的笑容就凍結了。  左始娘雖然一直垂著頭但臉色也難看得狠。  楚留香目光在兩人臉上一掃,笑道:「兩位原來早就認識了。」  那少年和左姑娘立刻同時搶著道:「不認得…。」  楚留香笑道:「不認得?…哪也無妨,反正兩位遲早總是要認識的。」  他含笑向那少年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薛二公子了。」  薛斌躬身垂旨道:「不敢,弟子正是薛斌,香帥的大名,弟子早已如雷貫耳,卻不知香帥這次有何吩咐。」  楚留香道「吩咐倒也不敢請先進去坐坐再說。」  他反倒像個主人在門口含笑揖客,薛斌和左姑娘只有低著頭往裡走,就像脖子忽然斷了,再也抬不起頭。  倚劍立刻退了出來,退到門口,只聽楚留香低聲道:「等小禿子來了,叫他一個人先進來。」  只見左姑娘和薛斌一個站過左邊屋角,一個站在右邊屋角,兩人眼觀鼻,鼻觀心,動也不動。  楚留香笑道:「這地方實在不錯,就算是做新房,也做得過了。薛公子,你說是麽?」  薛斌哈哈道:「不敢…。是…。咳咳。」  楚留香又在屋裡轉了幾個圈子,曼聲笑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只是約在此間,倒真不錯…。」  他忽然拉開門,小禿子正好走到門口。  楚留香笑道:「你來得正好,這兩位不知你可認得麽?」  小禿子眼睛一轉,立刻眉開眼笑,道:「怎麽不認得,這位公子和這位小姐都是大方人,第一次見面就給了我幾兩銀子。」  他話未說完,左姑娘和薛斌的臉色已變了。  兩人搶著道:「我不認得他,一…這孩子認錯了人。」  小禿子眨著眼笑道:「我絕不會認錯。叫化遇到大方人,那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楚留香拍掌笑道:「如此說來,薛公予和左姑娘的確是早已認得的了。」  左姑娘忽然大哭起來道:「我!…我不姓左,你們看錯了,我是施茵…。我不認得他」  一面狂吼,一面就想衝出去。  但是她立刻就發現真的「施曲」已站在門口。  楚留香指著施茵,含笑道:「你認得她麽?」  左明珠全身發抖額聲道:「我……我…。」  楚留香道:「你若是施茵,她又是誰呢?」  左明珠呻吟一聲,突然暈了過去。  葉盛蘭、施茵、和梁媽站在一邊。臉上的表記都很奇特,也不知是驚惶,是緊張,還是歡喜。  倚劍,小禿子和小麻嚴站在旁邊發獃,顯然還並不懂這是怎麽回事,心裡又是疑惑,又覺好奇。  左明珠倚在薛斌懷裡彷彿再也無力站立。  他們本是「不認得」的,但左明珠一暈倒,薛斌就不顧一切,將她抱了起來,再也不肯鬆手。  大家的心情雖不同,友情也不同,每個人的眼睛卻都在望著楚留香,都在等著他說話。  楚留香將燈芯挑高了些,緩緩道:「我聽到過很多人談起『鬼』,但真的見過鬼的人,卻連一個也沒有,我也聽過人說『借屍還魂』。…」  他笑了起來,接著道:「這種事本來也很難令人相信,但這次我卻幾乎相信了,因為親眼見到左姑娘死,又親眼見到她復活的。」  大家都在沉默著,等他說下去。  楚留香道:「我也親眼見到施妨娘的屍身,甚至連她死時穿的衣服。都和左姑娘復活時穿的一樣,這的確是『借屍還魂』,誰也不能不信。」  小禿子眼睛都直了,忍不住道:「但現在施姑娘並沒有死,左姑娘又怎麽會說話的呢,施姑娘既沒有死,她的屍身又怎麽回事?」  楚留香笑道:「這件事的確很複雜,很奇怪,我本來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我無意中闖入這屋子,發現了火爐中的妝匣花粉。」  小禿子道:「梳妝匣子和『借屍還魂』又有什麽關係?」  楚留香道:「你若想聽這秘密,就快為我找一個人來,因為她和這件事也有很大的關係,她一定也很想聽。」  小禿子還未說話,粱媽忽然道:「香帥要找的可是那位石姑娘?」  楚留香道:「不錯你也認得她?」  梁媽蒼老的臉上居然也紅了紅道:「我已將她請來了,可是石姑娘定要先回去換衣衫。才肯來見香帥。」  楚劇香嘆了口氣不說話了,因為他也無話可說。  幸好石綉雲年紀還輕,年輕的女孩子修飾得總比較快些。女人修飾的時間,定和她的年齡成正比的。  石綉雲看到這麽多人,自然也很驚訝。  小禿子比她更著急,已搶著問道:「梳妝匣子和這件事到底有什麽關係?」  楚留香笑了笑,道:「火爐里有梳妝匣,就表示必定有雙男女時常在這裡相會,我本來以為是另外兩個人,但她們身上的香氣卻和這匣子里的花粉不同。」  他沒有說出薛紅紅和花金弓的名字,因為他從不願意傷害到別人,但這時左明珠的臉己紅了。  小禿子瞪了她一眼,忍不住又道:「你聽我一說一…。」  楚留香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聽你一說就猜出其中有一人必是薛公子,但薛公子的…的『朋友』是誰?我還是猜不出。」  他的這「朋友」兩字倒也用得妙極,薛斌的臉也紅了。  楚留香道:「我本來以為石大姑娘,直等我見到這位倚劍兄弟時,才知道我想錯了。」  倚劍垂下了頭,眼淚已快流出來。  楚留香又道:「於是我更奇怪了,石大姑娘既然和薛公子全無關係。薛公子為何會對她的病情那麽關心?又為何會對她的二叔那麽照顧?他甚至寧願被石綉雲的娘誤會,也不願意辨自,反面想將錯就錯……所以我想這其中必定有絕大的隱秘,否則任何人都不願意負這種冤名的。」  石綉雲狠狠瞪了薛斌一眼,自己的臉也紅了。  楚留香道:「我想這秘密必定和石大姑娘之死有關。所以就不惜挖墳棺,也要查明究竟,誰知……。」  小禿子搶著道:「誰知石大姑娘也沒有死,棺材裡只不過是些磚頭而已。」  楚留香嘆了口氣。道:「石大姑娘的確是死了。」  楚留香道:「因為她的屍身己被人借走。」  他不讓小禿子說話,已接道:「就因為薛公子要借她的屍身所以才那麽關心她的病情,就因為封棺的人是她的二叔,所以薛公子才會對她的二叔那麽照顧。」  小禿子搶著道:「可是……可是薛公子要借石大姑娘的死又有什麽用呢?」  他實在越聽鼓勁了。  楚留香道:「只因薛公予要用石大姑娘的體,來扮成施茵姑娘的體,讓別人都以為施姑娘真的已死了。」  他嘆息接道:「石大姑娘身材、面容也許本來就有幾分和施姑娘相似,何況,人死後面容有些改變,任何人也都不曾對死看得太仔細的,裝扮得雖然不太像,也必定可以混過去,更何況梁媽也參預了這秘密。」  粱媽的頭也低下來了。  小禿子摸著禿頭,道:「可是。。。。.施姑娘又是為了什麽要裝死呢?」滔  楚留香笑了笑,道:「施茵若是沒有死,左明珠又怎能扮得出『借屍還魂』的把戲。」  小禿子苦笑道:「我簡直越聽越糊塗了左姑娘好好一個人,為什麽要。。」  楚留香乾預了他的話,道:「這件事看來的確很複雜,其實很簡單,因為這其中最大的關鍵只不過是個『情』字。」  他的目光自左明珠面上掃過,停留在薛斌面上,微笑接著道:「左明珠自幼就被許配給了丁家的公子,這本是一切門當戶對的良緣,真可惜她偏偏遇見了薛斌,又偏偏對他有了情意。」  小禿子道:「但薛家和左家豈非本是生冤家活對頭麽?」  楚留香道:「不錯。左明珠見到薛公子時,怕也知道自己是絕不該愛上他的只不過『情』之字最是微妙,非但別人無法勉強就連自己也往往會控制不住,有時你雖然明知自己不該愛上某個人,卻偏偏會不由自主的愛上他。」  石綉雲忽然嘆息了一聲,道:「我常聽說過一個人若墜人了情網往往就會變成瞎子。」  楚留香溫柔的瞧了她一眼,道:「有些人雖然本願變成瞎子,但世上卻還是有許多人,許多人要令他的眼睛不得不睜開來。」  他目光回到左明珠和薛斌身上,接著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雖然相愛極深,但也知道兩人是永無可能結合的,若是換了別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也許會雙雙自殺殉情的…。」  石綉雲茫然凝注著勉光,喃喃道:「這法子太笨了。」  楚留香道:「這自然是弱者所為……」  石綉雲忽然搶起頭,道:「若換了是我,我也許會……會私奔。」  她鼓足了大勇氣,才說出這句話,話未說完臉已紅了。  楚留香搖了搖頭,柔聲道:「私奔也不是好法子,因為他們明知左、薛兩家是世仇,他們私奔了,兩家的仇恨也許會因此結得更深……』  他微微一笑,接道:「何況,兩家的生死決鬥已近在眼前,他們私奔之後,若是知道自己的父兄已被兩家對方所殺,又怎能於心無疚?」  石綉雲潞然點了點頭,幽幽道:「不錯,私奔也不是好法子,並不能解決任何事……。」  石綉雲道:「左明珠和薛公子非但不是弱者,也不是笨人,他們在無可奈何之中,竟因出了一個最荒唐卻又是最奇妙的法子,那就是……」  小禿子忍不住搶著道:「借屍還魂」  他以讚許的目光瞧了左明珠一眼,接著道:「左明珠著真借了施茵的魂而復活。那麽左明珠已變成了施茵,施茵本是薛斌未過門的妻子,固然應該嫁薛家。左爺既無法反對,薛大俠也不能不接受。」  小禿子道:「施舉人和花金弓呢?」  楚留香笑了笑道:「花金弓本意只是想和薛大俠多拉攏層關係,見到明明已死了的女兒又『復活』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反對呢?」ㄅ小禿子點頭笑道:「好極了。」  楚留香道:「最妙的是,施茵『借了左明珠的軀殼左明珠又『借』了施茵的『魂,左明珠和施茵事實上已變成個人,這個人嫁給薛斌後,那麽左爺就變成了薛公子的岳父大人,也就變成了薛大俠的兒女親家…。」  小禿子搶著道:「因為無論怎麽說,薛大俠的媳婦至少有一半是左莊主的女兒。兩人心裡頭縱然不願意,可也沒法子不承認。」  楚留香笑道:「正是如此,到那時兩人難免還有決鬥之心,只怕也狠不下心來了,因為兩家的恨畢竟已很遙遠。」  小禿子拍手笑道:「這法子真妙極了……」  小麻予忽然道:「但也荒唐極了,若換了是我我一定不相信。」  楚留香道:「不錯,所以他們的必須周密,行得起來更要做得天衣無縫,那麽別人就算不信,也不能不信了。」  他接著道:「要實行這計劃,第一,自然是要得到施茵的同意,要施茵肯裝死。」  小禿子搶著道:「施姑娘自然不會反對的,因為她也另有心上人,本來就不肯嫁給薛公子的。」  楚留香含笑道:「正是如此,我聽說施姑娘所用花粉俱是一位葉公子自京城帶來的時,已有了懷疑,那時我就在想,也許施姑娘是在詐死逃婚。」  小禿子道:「所以就要我們去調查葉盛蘭這個人。」  楚留香道:「不錯,等我見到他們兩位時,這件事就已完全水落石。」  他接著道:「我不妨將這件事從頭到尾再說一次。左明珠和施茵早已約好了『死』時的時辰,所以那邊施茵一『死,左明珠在這邊就『復活』了。施茵自然早已將自已『死』時所穿的衣服和屋子裡的陣設全都告訴了左明珠。所以左明珠『復活』後才能說得分毫不差。」  「為了施茵要裝死。所以,必需要借一個人的屍身,恰巧那時石大姑娘已病危,所以薛公予就選上了她。」  「薛公子買通了石大姑娘的二叔,在人死時將她的體掉包換走,改扮送到施茵的閨房裡,將活的施茵換出來。」  「梁媽對施茵愛如已出,一心想她能幸福這件事著沒有梁媽成全,就根本做不成了。」  說到這裡,楚留香才長長吐出口氣,道:「這件事最困難的地方,就是要將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其餘的倒並沒有什麽特別困難之處。」  小麻子也長長毆出口氣,笑道:「聽你這麽樣一說,這件事倒真的像是簡單得很,只不過你若不說,我是一輩子也想不通的。」  楚留香笑道:「現在你已想通了麽?」  小麻子道:「還有點想不通。」  楚留香道:「哦?」  小席子道:「左姑娘既然根本沒有死,左二爺怎會相信她死了呢?」  楚留香道:「這自然因為左始娘早已將那些名醫全都買通。若是找十位名醫都診斷你已病人膏肓,無可救藥時,只怕連你自已都會認為自已死定了,何況…。」  他忽然向窗外笑了笑,道:「何況那其中還有位張簡齋先生,張老先生下的診斷,又有誰能不信,張老先生若是說一個人死了,誰敢相信那人還能活得成?」  只聽窗外人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極了,只不過我老頭子既然號稱百病皆治,還怎能不治治人家的相思病,所以這次也只好老下臉來騙次人了。」  長笑聲中,張簡齋也推門而人。  左明珠、薛斌、施茵、時盛蘭四個人立刻起拜倒。  楚留香已長揖笑道:「老先生不但能治百病,治相思病的手段更是高人一等。」  張簡齋搖頭笑道:「既然如此香帥日後若也得了相思病,切莫忘了來找老夫。」瓜  楚留香笑道:「那是萬萬不用了的。」  張簡齋笑眯眯道:「可惜的是,若有那家的少女為香帥得了相思病,老夫怕也治不了,若說香帥為誰家少女得了相思病,那怕天下再也無人相信。」  楚留香笑而不語,因為他發現石綉雲正怔盯著他。  張簡齋扶起了左明珠,含笑道:「老夫這次答應相助,除了感於你們的痴情外,實在覺得你們的計劃非但新奇有趣,而且的確可算是天衣無縫,只可惜你們為何不遲不早,偏偏要等到香帥來時才實行,難道你們想自找麻頗不成。」  左明珠紅著臉,嘎著說不出話來。  楚留香笑了笑,道:「這原因我倒知道。」  張簡齋道:「哦?」  楚留香笑道:「他們就是要等我來,好教我去做他們的說客,因為我既親眼見到此事,就不能不管,誰都知道我是個最好管鬧事的人。」  他又笑道:「他倒也知道我若去做說客,薛大俠和施舉人對這件事也不能不信了,因為…。」  張簡齋截口笑道:「因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香帥一言九鼎,只要是楚香帥說出來的話,就萬萬不會是假的。」  他又轉向左明珠,道:「你們的如意算盤打的倒不錯,只可借你們還是忘了件事。」  左明珠垂首道:「前輩指教。」  張筒齋道:「你們竟忘記了楚香的是誰也騙不過的,如今秘密已被他揭穿,難道還想他去為你們做說客麽?」  左明珠等四人又一起拜倒道:「求香帥成全,晚輩感激不盡。」  楚留香笑道:「你們何必求我。我早就說過,我是個最喜歡管閑事的人,而且從來不喜歡煞風景,能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要我做什麽都沒有關係。」  張簡齋道:「楚香帥果然不傀為楚香帥,其實老夫也早已想起,香帥揭破這秘密,只不過不願別人將你看做糊塗蟲而已。」  他轉向左明珠等人,接著道:「如今你們也該得到個教訓,那就是你們以後無論要求香帥做什麽事最好都先向他說明,無論誰想要讓香帥上當,到後來總會發現上當的是自己。」  小禿予和小麻子並不算很小了,有時他們甚至已很像大人,至少他們都會裝出大人的模樣。  但現在他們看來卻徹頭徹尾是兩個小孩子,面且是兩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無論任何入都可以很容易的就在他們嘲起的嘴上掛兩個油瓶。  方施茵和梁媽堅持要請大家到「她們家裡」去喝兩杯,張簡齋自然沒有去,因為他已夠老了,而且又是位「名醫」,總覺得吃過了晚飯後若是再吃東西就是和自己的腸胃過不去。  「喝酒」在他眼中看來,更好像是在拚命。  左明珠和薛斌也沒有去,因為他們要回去繼續演他們的戲,自然不能冒險被別人見到他們。  梁媽和施茵也沒有堅持要他們去。  可恨的是,小禿子和小麻子雖然想去,卻沒有人請他們。這對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的自尊心實在是種打擊。  小麻子瞞著嘴,決心不提這件事。  小禿子連想都不敢去想。  他盡量去想別的事,嘴裡賭道:「這些人詐病,又裝死,又扮鬼,又費心機,又費心事,又流眼淚,為的卻只不過是個『情』字,。。。」瓜  他裂開嘴輕笑了幾聲,才大聲道:「我真不懂這見鬼的『情』字有什麽魔力,竟能令這麽多人為了它發瘋病。」  小麻子道:「我也不懂,我只望這輩子永遠莫要和這個字發生關係。」  他用力踢起塊石頭,就好像一腳就能特這「情」字永遠踢走似的,卻不知「情」字和石頭絕不樣,你無論用多大力氣,都踢不走的,你以為已將它踢走時,它一下子卻又彈了回來,你用的力氣越大,它彈回來也越大。你光想一腳將它踩碎,這腳往往會踩在你自己心上。  小禿子沉默了半天,忽然又道:「喂,你看左二爺真的會讓他女兒嫁給薛二少嗎?」  小麻子道:「他不肯也不行,因為他女兒的『魂』已是別人的了。」  他似乎覺得自己這句「雙關話」說得很妙,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來,肚子里的氣也消了一半。  小禿子瞪了他一眼,道:「但薛莊主呢?會不會要這媳婦?」  小麻子道:「若是換了別人去說,薛莊主也許不答應,但楚香帥去說,他也是沒法子不答應的。」  小禿子點了點頭,道:「不錯,他欠香帥情,好像每個人都欠楚香帥的情。」  小麻子撇了撇嘴,道:「所以那老太婆才死拖活拉的要請他去喝酒…。」  小禿子忽然「吧」的給了他一巴掌道:「你這麻子,你以為她真是想請香帥喝酒嗎?」  小麻子被打得翻白眼,吃吃道:「不是請喝酒是干什麽?」  小禿子嘆了口氣,道:「說你是麻子,你真是麻子,你難道看不出她們這是在替香帥做媒嗎?」  小麻子怔了怔,道:「做媒?做什麽媒?」  小禿子道:「自然是做那石綉雲姑娘的媒,她們覺得欠了楚大哥的情,所以就想將楚大哥和石姑娘拉攜到一起。」  小麻子一拍巴掌,笑道:「對了,我本在奇怪,那位石姑娘一個沒出門的閨女怎麽肯叄更半破的跑到人家裡去喝酒。原來她早已看上我們楚大哥了。」  小禿子笑道:「像楚大哥這樣的人,人有人才,像有像貌,女孩子若看不上他,那才真是怪事。」  小麻子道:「可是……楚大哥看得上那位石姑娘嗎?」  小禿子摸著腦袋,道:「這倒難說了…。—不過那位石姑娘倒也可算是位美人兒,也可配得楚大哥了。我倒很願意喝他們這杯喜酒。」  小麻子道:「如此說來,這件事的結局到是皆大歡喜只剩下我們兩個,叄更半夜的還像是孤魂野鬼般在路上窮逛,肚子又餓得要死。。  小禿子「吧」的又給了他一巴掌,道:「你這人真沒出息,人家不請咱們吃宵夜,咱們自己難道不會去吃。那邊就有個攤子還沒有打烊,我早已嗅到酒香了。」  長街盡頭果然還有盞孤燈。  燈光下,一條猛虎般的大漢正箕因在長板凳上開懷暢飲,面前的酒角已堆滿了一大片。  賣酒的老唐早已哈欠連天,恨不得早些收攤子,卻又不敢催這客人快走,他賣了一輩子酒,也沒有見過這樣的酒鬼。  雖已入冬,這大漢卻仍精赤著上身露出一身黑勘的的皮膚,就像是戳打的老唐剛將兩角酒倒在一個大海碗里,這大漢長吸水般一張嘴。整整十二兩上好黃酒立刻就點滴無存。  老唐用兩隻手倒酒,卻還沒有他一張嘴喝得快。  小禿子和小麻子也不禁看果了。  小麻予吐了吐舌頭,悄聲道:「好傢夥,這位仁兄可真是個大酒缸。」瓜  小禿子眨了眨眼,道:「他酒量雖不錯,也未必就能比得上我們的楚大哥。」  小麻子笑道:「那當然,江湖中誰不知道楚大哥非但輕功無比,酒量也沒有人比得上。」  他們說話聲音本不大,老唐就連一個字沒有聽到,但那大漢的耳朵卻像是特別靈,忽然一拍桌予站了起來,大聲道:「你們的楚大哥是誰?」  這人濃眉大眼,居然是一條很英俊的漢子,尤其是一雙眼睛,亮得就好像兩顆大星星一樣。  但是他說話的神氣實在太凶,小禿予就第一個不服氣,也瞪起眼道:「我們的大哥嘛,無論是誰都管不著。」  他話還未說完,這大漢忽然就到了他們面前,也不知怎麽伸手一抓,就將兩個人全抓了起來。  小禿子和小麻子也不是好對付的,但在這人手裡,就好像變成了兩隻小雞,連動都動不了。  和這大漢比起來,這兩人的確也和兩隻小雞差不多。  他將他們提得離地約摸有一尺多高看看他們在空中手舞足蹈,那雙發亮的眼睛裡,似乎還帶著些笑意。  但他的聲音還是凶得很,厲聲道:「你們兩個小把戲聽著,你們方說的楚大哥若就是楚留香那老臭蟲,就快帶我去找他…。」  小禿子大駕道:「你是什麽東西,敢罵楚大哥是老桌蟲,你才是個大臭蟲臭蟲。」  小麻子也大罵道:「楚大哥只要用一隻小指頭,就的將你這臭蟲處死,我勸你還是……還是銜著尾巴逃吧。」  小禿子道:「臭蟲那有尾巴,臭蟲的尾巴是長在頭上的,按也按不住。」  兩人力氣雖不大,膽子卻不小,罵人的本事更易是一等一的高明,此因已豁出去了,索性罵個痛快,就算腦袋開花也等罵完了再說。  誰知這大漢反而笑了,大笑道:「好,算你們兩個小把戲有種,但別人怕那老臭蟲,我卻不怕,若比起酒來,他還差得多,你們若不信,為何不問他去。」標題 <<舊雨樓·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二章 一夜纏綿>>古龍《楚留香系列·鬼戀傳奇》第十二章 一夜纏綿  氣鍋雞、紅燒鴨、獅子頭、清蒸魚……這些都是要講究火候的功夫名菜。梁媽想必早已準備了整天。  但這些菜現在卻還是原封不動的放在桌子上,因為桌上只剩下了兩個人,而這兩人連一點吃萊的意思都沒有。  客人並沒有走,走的反而是主人。每個人走的時候,都有一套很好的理由。雖然誰都聽出那些理由是編的。  他們的意思只不過是將楚留香和石綉雲兩人單獨留下來而已,這意思非但楚留香懂得,石綉雲也懂得。  妙的是她並沒有要別人留下來,自己也沒有走。  她拿著筷子,輕輕敲著酒杯,像是想敲碎腦子裡的靜田,又像是覺得這雙手沒處安放,所以要找些事來做做。  她臉上有薄辮的一層紅暈,又不太紅,在淡淡的燈光下看來,真是說不出的嬌艷,說不出的妖媚。  她低垂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帘上,她白玉般的牙齒輕輕咬著紅唇,咬得卻又不太重。  院子里秋風正吹著梧桐。  酒,是翠綠色的,浮動著陣陣幽香。  如此佳夜,如此佳人,如此美酒,縱然不飲,也該醉了。  對佳人和美酒,楚留香的經驗也許比大多數的人都豐富得多,但也不知為了什麽,此刻他的心竟也在跳個不停。  他很少聽到自已心跳的聲音。  石綉雲忽然抬起眼睛,眼角從他的腦上滑到他的手,但她面上就露出對淺線的酒渦。  她輕輕的問:「你不敬我的酒。」  楚留香道:「你會喝酒。」  石綉雲眼皮流動,道:「你若敢跟我拼,我一定把你灌醉。」  楚留香也笑了,道:「好,我敬你一杯。」  石綉雲撇了撇嘴,道:「多小氣要敬就敬叄杯你……你怕我會醉?」  她很快的倒了叄杯酒,很快的就喝了下去。  一個人會不會喝酒,從他舉杯的姿勢鏡可以看得出,楚留香一看她舉杯的姿勢,就知道她至少是喝過酒的。  他也喝了叄杯,笑道:「老實說,我倒真未想到你會喝酒,而且酒量還不錯。」  石綉雲用眼角瞟著他,道:「怎麽,你看我像是鄉下人,是不是?告訴你,鄉下人也會喝酒的。」  她又開始倒酒,悠悠的接著道:「再告訴你,今年過年的時候,我一個人就喝了—罐,你信不信?」  楚留香失笑道:「如此說來,我倒真該找小胡來跟你喝酒才是。」  石綉雲道:「小胡是誰?」  楚留香道:「他叫胡鐵花,是我的老朋友,也是我的好朋友,他的酒量比我強得多。」  「今天…只要跟你喝酒。」  她舉起杯,道:「來,我敬你……你敬我叄杯,我敬你六杯,我的氣比你大得多了吧。」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道:「六杯?」  石綉雲「咕瞞」,將第一杯酒喝了下去,道:「六杯,你嫌少?還是多呢?」  楚留香笑道:「好像是多了些。」  石綉雲瞪著他,嬌道:「怎麽,你怕我喝醉是不是?只要你自己不醉就好了,莫管我。』  這六杯酒她喝得更快,喝完了她的臉就更紅了。  楚留香柔聲道:「我喝完了這六杯,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石綉雲眼踩於轉道:「你……你先喝完再說。」  六杯酒在楚留香說來自然算不了什麽。  他喝完了六杯就問道:「現在你該回去了吧。」  石綉雲咬著櫻唇,低下頭,慢慢的將雙新鞋脫了下來,卻將一雙白生生的大足盤在椅上,然後又慢慢的抬起頭,凝注著楚留香,一字字道:「死也不回去。」  楚留香道:「你……你不回去?為什麽?」  石綉雲又在倒酒,道:「沒有為什麽,我就是不想回去。」  她眼波在楚留香臉上一轉,踞然道:「來,現在又該輪到你敬我酒。」  楚留香只有摸鼻子,摸自己的鼻子。  石綉雲垂下頭,幽幽的道:「我的心情不好,我想喝酒,你難道就不肯陪陪我?」  楚留香暗中嘆了口氣,道:「只要你不喝醉,我陪你喝叄天都沒關係。」  石綉雲道:「你怕我喝醉?」  楚留香苦笑道:「誰喝醉我都怕,我什麽都不怕,就怕喝醉酒的。」  石綉雲一笑道:「我保證絕不喝醉,行不行?」  楚留香只有舉杯,道:「好我敬你。」  其實楚留香自然也知道沒有入能保證自己不喝醉的,唯一能要自己不喝醉的法子,就是根本不喝。  這法子真不算妙,但卻很有效。  只可惜很多人都不肯用這法子,所以每天喝醉酒的人都很多。  楚留香知道勸人喝酒固然不好,勸人不喝也不好,因為你越勸他不喝,他往往會喝得越多。  他只希望石綉雲的酒量真的不錯。  石綉雲酒量的確不錯,只不過沒有她自己想像中那麽好而已。每個人的酒量都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麽好的。  石綉雲的眼皮已遠不如方那麽靈活了。  她瞪著楚留香用筷子指著楚留香的鼻子吃吃笑道:「你不是好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知道我要倒霉了。」  楚留香苦笑道:「我哪點不好?」  石綉雲格格笑道:「你把我灌醉了…。』你把我灌醉了。」  楚留香又好氣又好笑,道:「你不是說你不會醉的嗎?」  石綉雲皺了皺鼻子揚了個鬼臉,又把腳放了下去,道:「這麽悶悶死人,讓我出去走好不好。」  楚留香立刻站了起來,道:「好。」  石綉雲彎下腰,幾乎將頭伸到桌子底下了,道:「我的鞋子。…我的鞋子呢?」  她的鞋子已踢到楚留香這邊來了。  楚留香只有替她撿了起來。  誰知石綉雲抬起腳,吃吃笑道:「你替我穿上,……你不替我穿上,我就不走。」  纖秀的腳盈盈一握。  楚留香的心不覺又動。  對他這樣的男人說來,這小丫頭做得實在未免太過份了,簡直就好像在欺負他好像說他氣不改似的。  楚留香簡直忍不住想給她點「教訓」了。  可是這次楚留香卻什麽也沒有做只是替她穿上鞋子,扶她出了門,她兩隻手接在楚留香肩胳上,整個人都掛在他肩膀上。  夜涼如水。  星光映在青石扳路上,青石板路映著星光。  秋風溫柔得就像是情人的呼吸。  楚留香忽然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  他全未看到黑暗中還有雙發光的眼睛在盯著他。  木屋裡並不太暗,因為星光也悄悄的潛了進來。  楚留香不知自己為什麽要聽石綉雲的話,為什麽又將她帶來這裡…「也許他真的有些醉了。  石綉雲快樂得就像是只雲雀,輕靈的轉了個身,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麽要到這裡來?」  楚留香沒有說話。  石綉雲道:「因為這是我第一眼看到你的地方。」  楚留香道:「走吧。」  此時此刻,突然說出這兩個字來,實在妙得很。  石綉雲道:「走?為什麽要走?」  楚留香道:「你若再不走,可知道我會怎麽辦?」  石綉雲嬌笑著,播著頭。  楚留香盡量使自己的表情看來兇狠些,沉著聲音道:「你既知道我不是好人,你就該猜得出我要做什麽事的,快些走是你的運氣,否則我就要撕破你的衣服,然後…。」  他話還沒有說完,石綉雲突然「吁」一聲,投入他懷裡。緊緊的勾住了他得脖子,道:「你真壞,壞死了,我就知道你總有一天會這樣對我的。」  楚留香怔住了。  他只不過是在嘴上說說,想嚇嚇她而己,誰知她自己反而「實行」了起來,他想推。  他推在最不該推的地方。  石綉雲的笑聲如銀鈴,斷斷續續的銀鈴,她握起了他的手,將他隨手塞人她的衣襟里,悄悄道:「你摸模我身上是不是發燒?」  她身上的確在發燒。  楚留香雖然有些台不得,還是很快就將手袖了出來,誰知石綉雲卻又拿起他的手,狠咬了一口。  她咬著他的手指,道:「你這個壞東西,你一直在勾引我從頭到尾都在勾引我,你以為我不知道?現在你又要逃了,你若敢逃走,小心我咬斷你的手指。」  楚留香是個男人,而且沒有毛病。  一點毛病也沒有。  太陽已升起。  陽光照入窗戶,照在石綉雲腿上。  她的腿修長筆挺。  就算再挑剔的人,也不能不承認這雙腿誘人得很。  楚留香的目光從她的腿,慢慢的移到她臉上,她臉上還留著一抹紅暈呼吸是那麽安祥,睡得就好像嬰兒樣。  望著這張臉,楚留香心裡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後悔。  他並不是「柳下惠」,也從來不想做「柳下惠」,可是這次,他卻希望昨天晚上是個柳下惠。  他也曾經和別的女孩子很親密,但是那都不同。那些女孩子都很堅強,都很有勇氣。  知道她縱然會對他懷念,也不會為他痛苦。  而現在依在他懷裡這女孩子卻不同。這女孩如此純真,知此幼稚,如此軟弱…。他不敢想像自己離開她之後,她會怎麽樣?  「她會不會自殺?」  想到這裡,楚留香真恨不得重重打自己幾個耳光了。  石綉雲的腿輕輕縮了縮,臉上面漸又露出了酒渦。  然後她睜開了眼。  楚留香幾乎不敢接觸她的眼波。  石綉雲翻了個身,忽然輕輕的呻吟了起來,帶著笑道:「我的頭好疼。」  楚留香柔聲道:「想到第二天的頭疼,以後你總該少喝些酒了吧。」  石綉雲吃眩笑道:「我聽說愛喝酒的人記性都不好,過兩天就會將酒醉後的難受忘得乾乾凈凈了。」  楚留香也不禁失笑道:「一點也不錯,據我所知小胡至少就戒了千次酒了,每次頭疼時他都嚷著要戒酒,可是不到半天就開了戒。」  石綉雲坐了起來,揉揉眼睛笑道:「原來太陽已升得這麽高了。」  楚留香道:「時候的確不早,我……我實在不想走…」  下一句話他本要說「雖不想走,卻非走不可。」  可是這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  誰知石綉雲卻道:「你不想走,我卻要走了。」  楚留香怔了怔,道:「你—…」  石綉雲道:「我知道你也該走了。」  楚留香道:「那麽……那麽以後我們。」  石綉雲道:「以後?我們沒有以後,因為以後一定再也見不著我。」瓜  楚留香怔住了。  石綉雲忽然笑了笑,道:「你為什麽吃驚?你難道以為我會纏住你,不放你走?」  她親了親楚留香的臉,站起來,開始穿衣服深深道:「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裡的人,我就算能勉強留住你,或者一定要跟你走,以後也不會幸福的。」  楚留香簡直說不出話來。  石綉雲溫柔的一笑,道:「我是個很平凡的人,以前一直過的是很平凡的日子,以後過的也一定是很平凡的日子,在我這一生中,能夠跟你有這麽樣不平凡的一天……只要一天,我已很滿足了,以後到我很老的時候,至少我還有這麽一天甜蜜的回憶。」  她溫柔的凝注著楚留香,栗聲緩道:「所以無論如何都該感激你。」  楚留香坐在那裡,心裡也不知是什麽滋味。  石綉雲又親了親他,然後忽然就轉身很快的走了出來,甚至連頭都沒有回過來瞧他一眼。  楚留香本來是希望她能好好走的,但現在她真的好好走了,楚留香心裡反面覺得有些發酸,發苦。  他本來一心希望她走,現在卻又希望她不要走得這麽快了一一  人人都說女子的心情不可捉摸其實男人又何嘗不如此。  楚留香盯著那扇門,好像希望她會忽然又推門走進來似的。  門果然被推開了…』  但從門外走進來的並不是溫柔美貌的石綉雲,而是條酒氣薰人,剛生出滿臉鬍渣子的身長大漢;  楚留香叫了起來,道:「小胡,你怎麽會找到這裡來了。」  胡鐵花沒有回答,卻笑道:「老臭蟲,你實在有兩手……你是用什麽法子將那女孩子騙得肯乖乖走了的?這法子你一定得教教我!」  楚留香滿肚子苦水卻吐不出來,道:「我何必教你反正女孩子一看到你就逃得比馬跑的還抉。」  他雖是在故意氣氣胡鐵花但也知道胡鐵花絕不會生氣,更不會難受無論誰想要胡鐵花難受,都困難得很。  誰知胡鐵花聽了這話立刻哭喪了臉,笑也笑不出來了,站在那裡發了半天呆,竟「拍」的給自己個耳刮子,大聲道:「不錯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個酒鬼又是個窮光蛋、又臟、又丑,若有女孩子見了我不逃,那才是怪事。」  楚留香也看呆了。  他知道胡鐵花並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他認識胡鐵花二十多年胡鐵花永遠都是高高興興的得意揚揚的。  現在他怎麽會變得這種樣子?難道他有了什麽毛病?  只見胡鐵花眼睛紅紅的居然像要流眼淚了。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道:「誰會說你丑,那人眼晴—定瞎了。你看你的鼻子、眉毛、眼睛.…—尤其是你這雙眼睛一萬個男人中也找不出一個。」  胡鐵花不由自主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像是覺得高興了些,但忽又搖頭捂著臉:「就算我睛長得不錯,也只是個窮光蛋。」  楚留香道:「男了漢大丈夫,窮一點有什麽關係,只要你窮得骨頭硬……世上的女孩子並非個個都是見錢眼開的。」  胡鐵花不由自主挺起了胸膛,但忽又縮了下去,搖頭道:「只可惜我又是個酒鬼。」  楚留香忍不住笑道:「喝酒又有什麽不好?喝酒的人才有男子氣概,古來有名的英雄,將相、詩人,哪個不喝酒,女孩子見到你喝酒的豪氣,一顆心早已掉在你酒杯里了。」  胡鐵花卻還是在搖頭,道:「這些話沒用,女孩子見了我還是要逃。」  楚留香道:「哪個女孩子見你會逃?她們追你還來不及哩。….你不記得華山派的那位『清風女劍客』高亞男,只為了要嫁給你。一直追了你兩叄年。」  這話倒不假。  那年夏天,他們在莫愁湖上喝酒胡鐵花喝醉了,胡裡胡塗的就答應了要和高亞男成親。  但第二天他就將這回事忘了,亞男卻未忘,硬逼著他要她,還說他若賴賬,她沒有臉活下去了。她就要自殺。  這一下子立刻將胡銑花嚇得落荒而逃,高亞男就在後面追,據胡鐵花自己說,她竟追了兩叄年。  這本是胡鐵花的得意事,楚留香以為總可叫胡鐵花開心些了,誰知胡鐵花一聽「高亞男」這名字,一張臉立刻就變得像弔死鬼一樣。  楚留香奇怪,試探著問道:「莫非你又見著高亞男了?」  胡鐵花道:「嗯。」  楚留香訝然道「她難道還不理你?」  胡鐵花道:「她……她就是不理我,簡直就好像不認得我這個。」  說出這句話他更像個剛受了委屈的孩子。  楚留香更奇怪了,拉著他坐了下來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快說給我聽聽。」  胡鐵花道:「有天我得了兩罐好酒就去找快網張叄,因為他烤的魚最好我記得你也很愛吃的。」  楚留香笑道:「不錯只有他烤的魚不腥不老,又不人魚鮮味。」  胡鐵花道:「我和他正坐在船頭烤魚吃酒忽然有條船很快的從我們旁邊過去,船上有叄個人,其中有個我覺得很面熟。。  楚留香笑道:「高亞男?」  胡鐵花點著頭道:「那時我也大吃一驚,就追下去想跟她打招呼,誰知她根本不理我,我拚命向她招手,她就像沒瞧見。」  楚留香道:「也許…也許她真的沒有看到你。」  胡鐵花道:「誰說的?她坐在窗口,眼睛瞪了我半天,卻強是瞪著根木頭似的,我一路追下去,她一路坐在窗口,可就是不理我。」  楚留香道:「你為什麽不索性跳上她的船?去問個明白。」  胡鐵花苦著臉道:「我不敢。」  楚留香失笑道:「你不敢?為什麽?她頂多也不過只能把你踢下船而已。」  胡鐵花嘆道:「因為她的師傅,華山的那老尼姑也在船上,我倒真有點怕……我不是怕她別的就怕她那張臉。」  華山劍派當代掌門人,「枯梅大師」,莊嚴持重,據說已有叄十年未露笑容,江湖中人無論誰見到她都難免有些害怕的。  楚留香動容道:「枯梅大師已有二十餘年未履紅塵,這一次下山來了?」  他忽然覺得這好事很有趣了,若沒有十分重大的事枯梅大師絕不會下山,她既已下了山華山就必定有大事要發生。  楚留香忽然用力一拍胡鐵花肩頭,道:「你莫難受,等我這裡的事辦完了就陪你去找她問問她為何不理你?」  胡鐵花嘴角動了動,忽然道:「你見了枯梅大師定也會大吃一驚的。』  楚留香道:「為什麽?」  胡鐵花道:「因為他已還俗了。」  楚留香叫了起來道:「枯梅大師會還俗你見了鬼吧。」  枯悔大師落髮出家已有四十餘年修為功深戒律精嚴,若說她也會還俗。簡直比說楚留香做了和尚還要令人吃驚。」  胡鐵花苦笑道:「我知道這件事無論說給誰聽,都絕沒有人會相信,但她的的確確是還俗了。」  楚留香道:「你怕是看錯人了吧。」  胡鐵花道:「枯梅大師的容貌任何人看了一眼都不會忘記何況是我?」  楚留香道:「可是…。」  胡鐵花道:「我見著她時,她穿的是件紫緞團花的花袍,手裡扶著根龍頭杖,頭上白髮蒼蒼,看來就像是位子孫滿堂的饋命夫人。」  楚留香說不出話來了。  枯梅大師居然下了華山,已令人吃驚,她會還俗,更令人難信,這其中必定又牽涉到一件稀奇古怪的大事。楚留香的興趣越來越濃厚他忽然跳了起來,飛奔出去,道:「你在這裡等我,午時前後,我一定回來陪你去。」  江湖中的確又發生了件大事,無論誰想管這件鬧事,都難免要有殺身之禍,楚留香若是聰明人就該逃得遠遠的。  只可惜聰明人有時也會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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