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 

匡芳

我對氣味一直很敏感。但凡香氣，總令我著迷。深秋的寒風中，街頭飄過糖炒板栗的香，我會不由得駐足，乃至動容。黃昏日暮，廚房裡飯菜飄香，親切熟稔，令我心倍感溫暖。——話說回來，世上還有什麼比得上食物的香氣更能安撫人心？

不過，我最想說的還是花香。

印象最深的是油菜花香。每年春三月間，陽光和煦，清風送暖，廣袤的江漢平原，一望無際的油菜田被黃金覆蓋。目之所及，到處是金黃色的花海。無論有風無風，花田裡靜止或起伏，油菜花香都讓人感覺她在蕩漾，在流淌，是那麼濃郁，誇張點說，簡直是呼嘯著撲面而來。油菜花香是春天的盛宴，充滿喜悅和酣暢。

夏天開的花，大部分是白色的，比如梔子、茉莉。我偏愛梔子花。她的香，帶有女性氣質，是抒情的，婉約的。如果香氣有顏色，梔子花香一定是潔白的。最妙的是雨後清晨，白花瓣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水珠，花香格外有精神，乾淨清爽，深呼吸，肺腑里都是她的香氣，梔子花的香，是隨風而來的，輕盈，可以旋轉起來，像極了踮著腳尖親吻你的女兒。

還喜歡金銀花。這種花可入葯，清熱、解毒、通絡。很多中藥配方里都有她的身影。金銀花花期長，可以從5月一直開到八九月。酷暑盛夏，濃密的藤葉之間，無數燦金碎銀，釋放出一種葯香。夏天的雨夜，從潮濕的雨霧中，隨風吹送來的花香，有一種中草藥的氣息，很獨特，特別清心醒腦。泡一盞金銀花茶，暑熱頓消，心中綠蔭一片。

中秋，桂子花開。桂花的香，茂盛、濃郁，很有質感，類似於貴婦的雍容華貴，有著成熟的風韻。尤其是金桂，滿樹碎金，視覺上的璀璨艷麗，恰好令聽覺產生了幻覺——耳畔，好像總是有一支樂曲在輕輕奏響，是弦樂獨奏，偶爾加進來幾句女聲的詠嘆調，華美，迷人至極。不知為什麼，桂花的香總是讓我想到愛情，那樣纏綿紆徐，低徊往複，多像愛人吹到耳邊的溫熱氣息啊，讓人沉湎其間，拔不出來，也不想拔出來。

轉眼冬至。蠟梅開了。冷冽之香，正是：「北方有佳人，遺世而獨立。」插一兩枝在青花瓷瓶里，清水養著，寒瘦，簡潔，旁逸斜出，分明就是一幅畫了——而且，剛從古代的山水畫里走下里的，還帶著滿身的香。

我承認自己迷戀香氣。濃或淡，明亮或清雅，總是蠱惑著我的嗅覺。平日里，也喜歡香水。這兩年，我鍾情於一款迪奧，清甜淡雅，同時又很活潑，並且香味持久，揮之不去，甚至洗過衣服之後，衣領里仍殘留著若有若無的香，像一段前塵舊夢。我常常在收起衣服、準備掛進衣櫥的那一刻，心裡湧起一絲莫名的留戀，或者說悵惘。

看潔塵的文章《芳香繩索》，裡面引用了美國女作家蘇蒙克·基德的一段話：「房子里充滿了秋葵莢的味道，味道濃厚得好似一條條綠色的繩索，你可以攀緣著從廚房的一端盪到另一端。」這個比喻太絕妙了！如果香氣是繩索，那它必定是上升的，像雲梯，讓人可以攀援而上，到達更高的境地。在我的感覺里，香氣更像是一架架鞦韆，把一顆心蕩呀盪，盪到高遠的雲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