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唐代的詠雪詩,我還是最服白居易!
雪,作為大自然的精靈,是古往今來無數詩人熱衷吟詠的事物。在「詩的唐朝」,就頗出了好些首詠雪的佳作,紛紛颺颺飄落於詩壇,無不堪稱傳世之作。比如祖詠的《終南望余雪》:
終南陰嶺秀,積雪浮雲端。
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劉長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盧綸的《和張僕射塞下曲·其三》: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杜牧的《獨酌》:
窗外正風雪,擁爐開酒缸。
何如釣船雨,篷底睡秋江。
還有其他散見於別個詩人詩作的眾多詠雪名句,如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杜甫「窗含西嶺千秋雪」、岑參「千樹萬樹梨花開」、王昌齡「青海長雲暗雪山」、陳羽「紅旗直上天山雪」等。
……
在唐人如此之多令人目不暇接的詠雪篇章中,如果以數量和質量並論,我認為白居易的成就尤其高明。白氏最為世人熟悉與稱道的詠雪詩——《問劉十九》:「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詩意盎然,藝術水準之高前人多有備述,自不待言。而他另外的兩首詠雪詩作,同樣清新喜人,可圈可點。比如下面這一首:
《夜雪》
已訝衾枕冷,復見窗戶明。
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
這首詩作於唐憲宗元和十一年(816年)冬。詩人當時四十五歲,正貶於江州,任職江州司馬。在寒冷寂靜的深夜,詩人看見窗外積雪,孤寂之情愈發濃烈,有感而發寫下了這首《夜雪》。
歷來詠雪詩寫夜雪的不多,這與雪本身的特點有關。雪無聲無臭,只能從顏色、形狀、姿態見出分別,而在沉沉夜色里,人的視覺全然失去作用,雪的形象自然無從捕捉。白居易這首小詩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從這一特殊情況出發,全用側面烘托,在短短二十個字的篇幅內,調動人幾乎所有的感覺器官,依次從觸覺(冷)、視覺(明)、感覺(知)、聽覺(聞)四個層次敘寫,一波數折,生動傳神地描寫出了一場夜雪。詩中既沒有色彩的刻畫,也不作姿態的描摹,初看簡直毫不起眼,但細細品味,便會發現其凝重古樸、清新淡雅的一面,如同《問劉十九》一樣,詩意含蓄,韻味悠長。
白居易的另一首詠雪詩《雪夜小飲贈夢得》,名聲雖然遠遜於上述兩首,但浸透字裡行間的那種世事洞明、豁達開朗的人生態度,與後世的蘇子瞻詩詞可堪媲美:
《雪夜小飲贈夢得》
同為懶慢園林客,共對蕭條雨雪天。
小酌酒巡銷永夜,大開口笑送殘年。
久將時背成遺老,多被人呼作散仙。
呼作散仙應有以,曾看東海變桑田。
詩作於白居易晚年。當時詩人定居洛陽,厭倦了宦海沉浮,轉而寄情山水,與另一位大詩人劉禹錫(夢得)詩酒唱和,過從甚密。某日雪夜,兩位詩人小酌慢飲,促膝敘談,銷磨了一整夜時間;談得高興了,就開懷大笑,以一種自嘲、樂觀、豁達的胸懷,度過人生的殘年。這首詩生動而活躍地反映出了白居易的晚年生活情態,讀來讓人莞爾一笑,倍覺親切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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