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312檔案揭秘：為了61個階級兄弟（下）

06-25

　　《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是上個世紀60年代著名的通訊報道，最初發表於《中國青年報》。報道中的事情發生在1960年，春節剛過，山西省平陸縣有61位民工集體食物中毒，生命垂危。當地醫院在沒解救藥品的危急關頭，用電話連線全國各地醫療部門，終於找到了解藥。但當時交通不便，藥品不能及時送達。當地政府便找到國家衛生部，經與空軍協商，最終動用部隊運輸機，將藥品及時空投到事發地點，61名民工兄弟得救了。這篇通訊曾入選中學課本，影響了幾代人。　　事件的經過大家已經很熟悉，但很多人不了解的是，這竟然是一起蓄意投毒案。那麼，作案人為什麼要投毒？這起投毒事件還有沒有其他人牽扯其中？在千里大營救的過程中，發生了哪些感人的瞬間？又有哪些不為人知的細節呢？本期檔案揭秘，李涵為您講述：為了61個階級弟兄（下）。

　　上期節目我們說到，在發生農民工集體中毒事件後，平陸縣委立即四處尋找解毒的注射劑，最後終於在北京找到了。但是，如何把藥品及時從北京運到千里之外的平陸是最大的問題。最後，經衛生部與空軍協商，決定由空軍派專機空投藥品到平陸。　　得知飛機即將從北京起飛向平陸空投藥品的消息，平陸縣城一片緊張，人們紛紛抱著各種燃料，向聖人澗空投現場走去。　　北京西郊機場，晚上9時30分，周連珊機組駕駛著飛機騰空而起。北京距離平陸900多公里，計劃飛行兩個小時，預計11點半左右到達平陸。茫茫夜空之中，是否可以安全完成空投任務，誰的心裡都沒有底。　　那天空中雲層很厚，飛機在濃濃的雲層中顛簸穿行。夜間飛行已經給空投帶來很大困難，如果天空多雲，能見度不高，空投將無法實施。好在過了太原以後，飛行高度上雲層漸漸變薄，能見到地面了。機艙內的氣氛，也因為見到了地面上的燈光而輕鬆了一些。此時，太原和臨汾的導航台也相繼發來了信號，領航員可以通過無線電接收導航台的信號，判斷飛機的方位。但是，機組人員非常清楚，之後的飛行再不會收到地面的信號，因為下面的航程中，地面沒有導航台了。領航員只能根據飛行速度與時間進行計算，判斷飛機所處的位置。

　　此時，平陸縣聖人澗空投現場已是人山人海，按照約定，這裡將點燃4堆大篝火，作為飛機空投的目標。

　　夜已很深，千里之外，負責提供藥品的北京新特藥商店內，李玉僑和同事們一晚上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空投的消息。　　飛機繼續按照既定的方位在夜空中飛行，突然機艙里傳來領航員的聲音，前面有燈光，經過測算來自三門峽市。　　按照計劃，再過1 0分鐘，飛機將到達平陸上空。機長周連珊果斷地下達了準備空投的指令。機械員迅速把降落傘裝在藥箱上，並再次檢查藥箱上的燈泡是否正常，一切就緒，只等著空投指令。　　如果執行正常的飛行任務，飛行員所需要的一切降落條件，都會從地面指揮員那裡得到，下降、落地等飛行動作都會有條不紊地逐步完成。然而，由於平陸地面沒有任何通訊指揮設備，下降和空投只能由機組人員通過飛機上的儀錶判斷。　　空投進入倒計時，飛機開始下降高度，從2700米下降到2100米。為了能讓地面看見飛機，機長周連珊下令打開了飛機鼻子上的滑行燈。如果地面人員發現飛機，會很快點火，而機組人員及時發現火光，才可以確定自己的準確位置。離預計的空投時間越來越近。聖人澗空投現場，鴉雀無聲，上千雙眼睛緊緊盯著漆黑的天空。

　　這時，有人喊，飛機來啦…… 　　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大家紛紛向著飛機的方向歡呼，希望能夠引起機組人員的注意。4堆巨大的篝火迅速在空投場邊點燃了。　　此時，機組人員也正在緊張地搜索著地面目標，突然他們驚喜地發現了地面上的火光信號。以火光為基準，下降高度，減慢速度。周連珊下達了進入空投程序的第一道命令。飛機逐漸下降，2100米、1800米，接近火堆空投場的時候，下降到了1500米。　　為保證空投準確，周連珊下達了繼續下降高度的指令，此時飛機已低於平陸周圍山脈的高度，為了保證安全，周連珊緊盯著儀錶盤，以確保飛機和周圍高山之間的距離，保證空投結束後，飛機能夠迅速加大油門，上升高度，轉彎離開。　　周廉珊命令把機艙門打開，把藥品放到機艙門口，空投員帶上保險繩，飛機繼續下降，高度800米。　　地面人員緊緊盯著逐漸下降的飛機。周連珊看著前下方的4堆篝火，繼續緩慢下降。空投高度越低，準確性越高，飛機已經下降到600米。　　周連珊回憶說，最緊張的那一段，就是飛機通過空投場，這一轉瞬即逝的短暫過程，決定了這次救援行動的成敗。　　此時，飛機已下降到500米。周連珊看著高度表，果斷地下達了空投的指令。亮著信號燈的藥箱順著飛機艙門送入夜空。周連珊趕緊命令加大油門，迅速上升，離開現在的位置。　　　　藥箱終於在大家的期盼和歡呼聲中緩緩落下。在中毒案發生30個小時後，經歷了多方尋找，特效藥終於到達平陸，被火速送到張村醫院。早已等在那裡的醫生護士們迅速把來之不易的特效藥注射到中毒民工的體內。　　4個小時後，中毒較輕的農民工開始清醒了。隨後，所有民工的病情都陸續好轉。　　4日凌晨，周連珊機組駕駛的飛機安全降落到鄭州機場，飛機停穩後，機組人員立刻趕到機場調度室。從電話中得知，葯已經給病人注射上了，農民工兄弟都轉危為安，機組人員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大家激動地擁抱在一起，一個晚上的緊張飛行終於獲得了最好的結果。　　很快，一直守在電話機旁的北京特藥商店的李玉僑們，也終於等到了來自平陸的好消息。　　兩天之後，61名中毒人員全部病癒出院，為了紀念這個獲得新生的日子，他們站在丰南公路的施工現場，拍攝了一張照片。

　　1960年 2月28日，《中國青年報》在顯要位置刊登了長篇通訊《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並配發了社論《又一曲共產主義凱歌》。隨之，61個民工中毒事件引起了全國的關注。　　據不完全統計，這一時期，對於這起中毒事件，發表在各級各類報刊上的通訊報道、評論、讀後感達1000多篇，有的還繪成連環畫、漫畫刊出。來自全國各地，熱情洋溢的慰問信不斷寄到平陸。全國各地的慰問團趕到平陸，看望中毒的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很快，由謝晉導演的電影《為了六十一個階級弟兄》在平陸縣拍攝，61人中毒事件就這樣傳播開來。但是，在事後所有相關的報道中，都只寫到了搶救病人的過程，對中毒事件背後的真相卻隻字未提，使得這一事件撲朔迷離，令人生疑：相關報道中對中毒事件的原因諱莫如深，難道有什麼隱情？

　　曾擔任平陸縣作協主席的李敬澤，從20世紀90年代開始，用了6年時間，先後走訪了所有健在的中毒事件有關當事人，並查閱了保留下來的案卷，獲得了大量第一手資料。1996年，他以李敬齋的筆名撰寫了記錄這起中毒事件的報告文學《穿越時空的真情》，使我們得以更詳盡地了解這起轟動一時的中毒事件。　　1960年2月2日，中毒事件發生之後，平陸縣委在部署搶救工作的同時，敏感地意識到，這可能是一起蓄意製造的投毒事件。　　當天晚上公安人員便趕到現場，封存了院子里的大鍋和房子里的所有東西，包括灶台旁邊放著的一塊重達3兩尚未溶化的砒霜。既然砒霜是從鍋里發現的，那麼當天到過灶台的人就成了偵查人員重點懷疑的對象。　　經過排查，當天下午到過大鍋前的，一個是炊事員雷蘭英；一個是擔水的張代勝；一個是司務長張光厚。除了這3個人以外，到過鍋前的還有張德才。　　張德才也是修築丰南公路的築路工人，當天因身體不舒服在營地休息，到灶台旁是為了打洗臉水。　　投毒者就在他們4個人當中，還是另有其人呢？為了找到更多線索，偵查人員開始走訪當地村民。　　在《穿越時空的真情》中，李敬澤通過走訪當年參與案件的公安人員，詳細記錄了案件的偵破過程。　　村民們回憶，通常張德才的飯別人是絕對吃不上的，但是中毒當天的情況卻有些反常。他把飯讓這個吃，讓那個吃，別人問他，你怎麼不吃？他說嘴裡長口瘡吃不下。　　接下來了解的情況，更加深了偵查人員對張德才的懷疑。別人吃了以後都在吐，他也在吐。但是，他吐不出任何東西。負責治療中毒民工的醫生，也反映了一個可疑的現象。張村公社醫院醫生和縣醫院醫生來了以後，中毒人員都爭先恐後找醫生看。他不去，最後還是一個醫生把他叫過來問他，他說，他也吃了，也噁心，醫生讓他吐，他卻吐不出任何東西。於是，公安人員把目光集中到了張德才身上。

　　1960年2月2日晚上 11點，縣公安局連夜召開張溝村村民和輕度中毒人員大會，縣公安局長張大勇坐在村民中間，進一步了解案件情況，著重講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並說已發現了有些人的情況，勸誡有關人員主動自首。講話中間，張德才突然站起來，問他幹什麼，他說頭暈，又坐下了，後來他又站起來，什麼都沒說又坐下了，反覆站起來3次。　　綜合分析張德才的種種反常表現，公安人員安排專人密切注意他的舉動。當天晚上，會議還沒有結束，心事重重的張德才就悄悄回到宿舍。他並沒有睡覺，而是坐在床邊抽起了旱煙，並緊張地向窗外張望著，徹夜未眠。　　很快，公安機關傳喚張德才。公安人員問他，你說你也吃了飯，為什麼你吐不出東西？張德才一下子語無倫次，亂成一團。他隨即辯解說，自己也吃了晚飯，並中了毒，只是不嚴重。　　為了擊潰張德才的心理防線，公安人員找來縣醫院醫生解克勤。公安人員告訴張德才，通過抽血可以化驗出是否吃過飯，是否真的中了毒。此時，張德才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了。沉默很長時間之後，他向公安人員交待了投毒過程。

　　1960年2月2日一早，張德才請假說去張村醫院看病，實際上卻躺在宿舍未動，待炊事員生火做飯時，他以打開水洗臉為名來到灶前，在掀起鍋蓋舀水的一瞬間，把放在袖筒內的砒霜丟進開水鍋里。吃飯時，他也盛了飯，但沒有真吃。　　張德才隨即被拘留。這起案件的偵破非常迅速，從開始勘察到最終破案，僅用了8小時。　　張德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為什麼投毒呢？這起投毒事件還有沒有其他人牽扯其中呢？

　　平陸縣位於山西省南端，地處晉豫秦三省三角地帶，歷來為兵家必爭的戰略要地。解放前，日本侵略軍和國民黨的部隊都曾在平陸設置據點，張德才當年參加過日偽的保安團及隸屬於國民黨閻錫山的愛鄉團。這段歷史讓張德才很長時間抬不起頭來。　　1959年，丰南公路開建。這條全長120公里的公路，是正在建設中的三門峽水利樞紐工程的配套工程之一，張德才也加入到浩浩蕩蕩的築路大軍之中。因為工作積極，張德才很快被安排為一排排長。　　1 2月的一天，雨雪交加，由於任務緊張，修路工作並沒有停止。午飯後，張德才倒下就睡，沒聽見下午開工的哨子，一直睡到天黑。這一次酣睡成了張德才命運的轉折點。　　當天晚上，民工們召開大會批評張德才，這個民工揭發他多吃了6個饅頭，那個民工揭發他多佔了人家兩元錢便宜。　　會上，張德才排長的職務被當場免掉。隨後，聲稱自己生病的張德才沒打招呼便離開了工地。村幹部通知他，如果不馬上回到工地，食堂將停供伙食。第二天，忐忑不安的張德才回到張溝。晚飯後，又一場批判會開始。　　在這次批判會上，張德才的所作所為，已不是簡單的怠工偷懶，多拿多佔，而是「對社會主義制度不滿，企圖破壞，蓄謀已久。」據他後來交待，正是這次大會後他產生了報復想法。　　氣憤的張德才悄悄對民工回申娃說，一點小問題就這麼批評我，我非要報復他們。回申娃說，你要報復這麼多人？他說，反正我就這樣了，豁出來了，我要干出個驚天動地的事。22歲的回申娃當時並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中自己和張德才都已經陷入了無可挽回的人生悲劇。　　1960年春節過後，張德才從回申娃那裡要來砒霜，並告訴了他自己的計劃。也許，並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回申娃不僅沒有制止張德才，反而選擇了沉默。中毒事件就這樣發生了。　　1960年3月2日，公安機關正式批捕張德才、回申娃。一個月後，張德才，回申娃被判處死刑並立即執行。　　6 1名中毒的工人，在用過特效藥二巰基丙醇後很快恢復了健康，隨著媒體報道，他們一度成為「明星人物」，很多人上了報紙，甚至到北京參觀，登上天安門城樓，這一切對於他們來說是非常大的榮譽。

　　2 0多年前，李中年曾來到北京，希望見到那些曾幫助過他們的人。但人海茫茫，李中年沒能實現自己的願望。　　1996年，在平陸縣委縣政府的組織下，李中年又一次來到北京，同行的還有9位當年的階級弟兄。他們見到了曾經參加生命大營救的衛生部、特藥商店、空軍等部門，並未謀面的老朋友們。大家相擁而泣，為這次盼望已久的相逢，也為那段銘記心中的無私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