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共此燈燭光:中國古代燈具
除了豆燈之外,一望便知是「燈」的燈具,直到戰國才多有發現。但按照孫機先生的說法,點燃油脂的燈具在早商就已經出現了,點油脂和燃枝火炬不同,第一,須有盛油脂的容器;第二,須有支承燈炷、使燈火不至延燒及油麵的裝置。而充當燃火燈炷的材料,有硬有軟,硬的如用剝去麻皮的麻秸之類,軟的則可用各類纖維。若用軟燈炷,盛油的容器內須有一突起如柱狀的小台,才能將軟燈炷搭上點燃,根據這些特徵就能找到早商時代的燈,如1982年在鄭州商城——商代窖藏內出土的一件青銅渦紋中柱盂,盂中的柱即為放搭軟燈炷。
河南博物館藏商青銅渦紋中柱盂燈
這類青銅盂形器在商代後期的墓葬中出土有多件,殷墟婦好墓也曾出土此類銅器,到了戰國時河北平山三汲一座中山國國王的墓出土了一件銅鳥柱盤。此盤通高47.5厘米,口徑57厘米,盤中立一圓柱,柱頂立一展翅的飛鳥,鳥頭昂起,鳥背、鳥尾與雙翼水平,形成一個檯面。盤外壁有四枚鋪首銜環,下為高足,圓形底座鑄出鏤空的花紋,圓柱上所立飛鳥,當為象徵神話了的太陽的陽鳥。孫機先生在他的名篇《中國聖火》中動情地說到:「當盤內盛滿油,並將浸透了油的燈炷搭到鳥背上,再用反光的陽燧鏡引下『明火』點亮它,這件鳥柱盤就成為照耀祭品的『明燭』、燃燒著聖火的神燈了。」
戰國青銅鳥盤燈及細部
不過這類燈具畢竟是重器,事實上,三代早期的燈具確實稀見,根本的原因還是社會生產力落後,用以燃燈的燈油珍貴。我國古代供燃的燈油,最初用的是膏,膏者,脂也,是用動物脂肪製成的油脂。脂肪多的動物往往用來肉食,加之取脂工藝並不成熟,燈油也稀有,燈具自然不會發達,其形制也主要為豆形燈。
戰國玉勾連雲紋燈,故宮博物院藏
這件玉燈是現在所能見到的先秦燈具的精華之作,而留存至今的玉制豆形燈,也僅此一件,堪稱絕品。豆形燈是後世一直盛行的燈,其形制在之後兩千多年裡沒有什麼變化。
先秦的燈分為無檠燈和有檠燈,無檠燈形式簡單,往往只是一個燈盞,而有檠燈幾乎都是豆形燈的發展和變相,而檠,也成為了燈的代稱,現代作家魯迅與弟寄詩唱和便有「最是令人凄絕處,孤檠長夜雨來時。」古代的有檠燈設計各異,多以人物或鳥獸為造型,往往有其寓意,已不再僅僅是照明的工具,而轉化為一件華貴精緻的藝術品,成為帝王顯貴及官宦大家身份的象徵。
戰國坐人銅燈,現藏河南省博物館
此燈由坐人、燈柄和燈盤三部分組成,坐人偏髻、束冠、身著長袍,腰系寬頻,以帶鉤扣合,兩臂平伸,手握丫形燈柄,柄上托一環形燈盤,盤內立燈釺三個。
2002年棗陽市九連墩1號墓出土青銅人擎燈
楚地出土的人形燈,人物比例適宜,鑄工精細,是楚國精湛的青銅鑄造技術如實的反映,人物髮式佩戴和衣著,更是秦一統七國前楚人的真實風貌。小小燈具,有如此許多珍貴而可靠的歷史信息,怎能不為之讚歎!
戰國楚人騎駱駝銅燈,湖北江陵望山2號墓出土
此燈分為長檠燈盤與燈座兩部分,燈身與燈座可以拆開,為分別鑄造。其燈座造型為一騎駱駝的奴僕貌人物,長檠燈盤插入此人手執的圓管銅圈中,淺腹燈盤中心有一高1.6厘米的尖形燭釺。在早期中國,駱駝是一種珍奇異獸。雖然前秦文獻中明白無誤地早已記錄有駱駝,但其確切的形象在漢代畫像石才有發現,不少人也因此斷定中國漢代才有駱駝,而江陵望山人騎駱駝銅燈的出土表明早在戰國時代,中原已能見到駱駝,也說明那時候的楚人,與西南西北異域已有深入的交流。
戰國銀首人形銅燈及細部,河北博物院藏
擎燈者立於方座之上.銀質人首,髮髻工整細緻,嘴角微上翹,雙目嵌黑寶石,炯然有神。他兩臂張開,右手握一蟠螭,螭口銜錯銀燈柱,柱上繞以浮雕一小螭龍,另還有一攀援之猴,由下至上呈龍逐猴狀,燈柱頂為一豎有三個燈釺的燈盤。其左手握一螭尾,螭翹首承托一燈盤,其下另有螭,卧於最下兼為底座的最大燈盤中,左側兩盤上下並非垂直重疊,而是各自外移,略有交錯,每個燈盤中也都有三個燈釺。如此一來,三盞燈盤高低錯落。在一定燈空間內,光照亮度因而均勻,三燈九釺,點燃後共有九個火柱,其火光絢麗當能使滿室生輝。
戰國齊人形銅燈,現藏國家博物館
這座1957年出土于山東諸城葛埠口村的齊人形銅燈的造型為一家奴狀男子,頭頂光平,圓眼闊口,頗有神勇之貌,其立於鏤空盤龍圓座之上,雙手各擎一屈曲帶葉竹節形燈柄,其上為燈盤。燈盤與下面的盤柄以子母榫口插合,可根據需要拆卸。擎燈侍者兩手舉高低不一,所以左右兩個燈盤上下錯落,彎曲燈柄使兩個燈盤拉開距離的同時,又增強了燈體的支撐力和穩定性,整體造型頗見匠心。
戰國中山十五連枝燈
有的長檠燈並不是只有一盞燈盤,其燈柱長檠上有規律地依次分出多枝以安置多個燈盤。這種形制的燈稱為連枝燈,有幾根燈枝幾盞燈盤就為幾枝燈。戰國連枝燈中最豪華的一件同樣出土於河北平山戰國中山王墓。燈通高達84.5厘米,主燈柱似茂盛的大樹樹榦,從下至上共分出十五枝,枝頭各頂一盞燈盤。燈柱分大小八節,榫口各不相同,安裝起來方便而穩固。上端有一螭龍盤繞,有五猴在燈枝上嬉戲,另有二鳥似在鳴叫呼應,樹下有二裸身人,一手托食物,一手向上拋食戲猴,燈座由三虎承托,虎口銜環,燈座上鏤雕夔龍紋。鳥、猴、人、虎造型活潑,情態各異,與燈樹動靜對比,使整座燈妙趣橫生,富有濃厚的山林情趣。
甘肅武威雷台漢墓出土的十三枝燈
到了秦漢之際,連枝燈更為盛行,《西京雜記》記漢高祖初入咸陽宮:「周行庫府,金玉珍寶,不可稱言。其尤驚異者,有青玉五枝燈,高七尺五寸,作蟠螭,從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煥炳若列星而盈寶焉。」其中的青玉五枝燈,當為五連枝燈。漢代連枝燈中最為精美的,當為1969年甘肅武威雷台漢墓出土的十三枝燈。燈呈樹形,高112厘米,主幹分為三段,燈桿為圓碧形和鏤空人形圖案葉片,上下三段依次套插而成,段與段銜接處各置一十字形架托,猶如燈樹之分枝。十字托之橫向四齣,各立插透雕鸞鳳纏枝紋葉片。每隻葉片末端撐起一小燈盞,盞邊沿插飾葉形火焰。主幹最頂端為一大立環,環上飾鏤雕騎鹿仙人,仙人高舉雙臂,擎托最大一盞燈盤。
武威十六國前涼旱灘坡墓葬出土十二連枝燈及細部
魏晉以後,連枝燈仍為時人喜好的豪華之物,以至於製成明器放入墓葬。武威十六國前涼旱灘坡墓葬出土過一件高120厘米,寬80厘米的松木十二連枝燈,由座、柱、枝和盤四部分組成,燈枝上施紅、白、黑、藍二彩繪,燈座呈方形覆斗,燈柱主幹為八棱形,上下三層,每層四枝共十二連枝,每根橫枝上雕刻出一隻尾向內、頭向外的鳳鳥,枝頂設燈盤,盤中豎燈釺。
南京市博物館藏所藏三枝燈
五胡亂華之際,晉室倉皇南渡,國力全然無法與兩漢時相比,這時的燈也不再如以前盛世時奢華,但連枝燈依然是廣受歡迎,南京市博物館藏有一件三枝銅燈,燈盤排列錯落有致,與顧愷之《列女圖》之「衛靈公夫人識賢」部分中畫的一件三枝燈頗為相似。
戰國秦鼎形銅燈
戰國秦鼎形銅燈開合示意線圖
先秦除了連枝燈之外,尚有其他形制的燈。比如現藏甘肅省博物館的這個戰國秦鼎形銅燈。鼎兩側附耳,耳上側有鍵槽,兩側穿孔,中貫鐵柱。打開時,先旋蓋,使頂蓋上的兩個鴨頭離開雙鍵,然後將雙鍵頂端合攏後,蓋孔扦入鍵頂,一個「人」字形支架將圓形鼎蓋支起即成為燈盤,成為高30.2厘米的燃油銅燈。不用時放下雙鍵,旋動蓋間雙鴨頭部即緊銜扣上,將鼎蓋封閉,由於設計精巧,加之做工精湛,一旦閉合後,封口合縫嚴密,鼎身所儲燈油不會外溢,以至於兩千多年之後,出土時鼎內尚存泥狀燈油,實為罕見。
器形燈
與鼎形銅燈類似,器物一半蓋掀起以移軸為支持,翻在另一半蓋之上成為燈盤的燈,又稱為軲轆燈,漢代時最為流行,有的為方簋形,有的為耳杯形等,而最有特色的是卧羊銅燈。
滿城漢墓出土之西漢羊形銅燈之開合狀,現藏河北省博物館
此燈作卧羊形,羊的背部和身軀分鑄,用燈時,提拉羊臀上的小鈕,翻開羊背平放於羊頭之上成為燈盤,燈盤略呈橢圓形,後端有小流口,羊腹中空,可能用以儲存燈油,當燈置而不用時,可將燈盤內剩餘燈油由小流嘴注入羊腹,羊背再順勢翻回原位。
羊本為六畜之一,具有吉祥之意,羊型器物漢代深受人們的喜愛,後漢李尤《金羊燈銘》記:「金羊載耀,作明以續。」就是當時人祈吉求善意願的確切反映。
滿城漢墓出土之西漢朱雀燈
仔細查看,朱雀的嘴和足兩處均有接鑄的痕迹,說明朱雀、盤龍、燈盤是分別鑄成後再鑄接為一體。朱雀源出於鳳凰,為四神之一,傳說它能給人世帶來祥瑞,工匠在鳥的雙翅和尾部陰刻以纖細的羽毛紋飾,使此朱雀造型更為優美生動,而整個燈體又顯得厚重平穩。
漢燈同樣可分為有檠燈和無檠燈。無檠燈中以行燈和卮燈可作代表。一般沒有底座和立柱,只在燈盤下設三矮足,在燈盤一側裝扁鏨以供手持的燈稱為名拈燈或行燈。江蘇徐州東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明光宮」銅行燈,燈高9.3厘米,口徑10.7厘米,銅燈有柳葉形燈柄,可供行走時手持,手柄背面刻「趙姬家」三字銘文。
江蘇徐州東洞山西漢楚王墓出土「明光宮「銅行燈
燈盤大小及燈釺位置
行燈的燈盤中一般只豎一枚尖錐狀燈柱,這樣的燈柱上是用來插放硬性燃火燈炷的,上古硬性硬燈炷一般以剝去麻皮的麻秸、束葦竹薪、松木、樺樹皮等物充當。雲南昭通桂家院子東漢墓出土一件行燈的燈盤裡殘存有燭渣和一小段尚未燒完的燈燭,此燈柱為八九根細竹條外面纏上一層3毫米的細纖維物質做成,直徑約1.4厘米,是現在所能見到的最古老的燈柱。
不過行燈燈盤較淺,容油少,如果以卮狀器作為儲存燈油的燈體,燈火就能持久燃燒,這種燈即為卮燈。
江蘇徐州市博物館藏西漢豆卮組合銅燈
燈盤拉展開的豆卮組合銅燈
豆卮組合銅燈高7.8厘米,直徑8厘米,由兩個豆形燈和一個卮形燈體組成,兩燈盤可旋開分別使用,亦可同時點燃。卮形燈體可以儲存燃料,卮底有一孔以插板鎖閉,開啟後可以承接燃料。合成後也為一卮燈,集燈和儲存燃料功能於一體,便於出行使用,而河南密縣打虎亭1號漢墓中的「觀牘圖」石刻畫像中人物所手持的燈,正是這種卮形燈。
四川出土西王母陶燈
除了連枝燈、行燈、器物形燈和動物形燈之外,漢代盛行各種人形燈。四川曾發現過多件漢代陶質西王母燈,這件西王母雙盞油燈,高23厘米, 西王母高髻,正坐於龍虎座上。龍虎座的兩側各有一燈盤。西王母是中國古代傳說中的女仙之首,是仙山崑崙之神,崑崙上有不死之葯,傳說周穆王乘坐由造父駕馭的八駿拜訪過西王母,這引起過無數漢代人無數美好遐想,此件西王母陶燈,正是漢代人好仙思想的生動體現。
河北博物院藏西漢「當戶」銅燈
此燈1968年出土於河北滿城陵山中山靖王墓,為一胡人擎燈造型,胡人左手按左膝,右膝著地,右手上舉支擎燈盤。燈盤和人俑分體鑄成,在胡人右臂之上用銅釘鉚合。燈盤壁上刻有銘文:「御當戶錠一,第然於。」這裡的「錠」就是燈的意思,「當戶」則為匈奴的官名,這件銅燈表現的是匈奴官吏為奴僕舉燈的形象,衣尾束長狀拖曳於地,以穩定燈座不致傾倒。
東漢人形吊燈,現藏湖南省博物館
這座人形吊燈高29厘米,燈長28厘米,由燈盤、貯油箱和懸鏈三個部分組成。燈盤呈扁圓形,盤心立燈釺;燈釺旁有小口,當燈盤中燈油過多時,燈油就會由這個小口倒流回貯油箱。貯油箱為人形,其身裸體,捲髮、深目、高鼻,作頭昂匍伏狀,雙手前伸托燈盤,人體中空貯油。匠人在製作這件吊燈時,對燈的諸多結構做了精密的布置,燈蓋與燈盤不在同一條垂直線上,所以,燈蓋不會直接受到燃煙的熏染。另外三條吊鏈並不與燈盤相連,燈火燃起時,吊鏈不會擋光而產生投影,其整體設計讓後人大為讚歎。
西漢三足鼎形帶罩單管釭燈,現藏河北省博物館
帶煙管的燈為漢代新創,煙管有單管和雙管兩種,其功能是將沒完全燃燒的油煙和灰燼導入貯水的燈體內部,從而保持室內的清潔,另外還能加強空氣對流,使燃燒充分,增大光亮。《釋名·釋車》:「釭,空也;其中空也。」釭也指中空的管狀物。所以這種中空有導煙管的燈就叫做釭燈,或直接簡稱曰「釭」。《漢書·外戚傳》記趙飛燕成為皇后「居昭陽舍,其中庭彤朱,而殿上髤漆,切皆銅沓黃金塗,白玉階,壁帶往往為黃金釭。」這裡的黃金釭,指的就是這種燈。晉夏侯湛《釭燈賦》云:「隱以金翳,疏以華籠。融素膏於回槃,發朱輝於綺窗。」金翳、回盤都是現在所見到的漢代釭燈上的構件,又云:「取光藏煙,致巧金銅。」而藏煙,也正是釭燈的特性。滿城漢墓出土的三足鼎形帶罩單管釭燈、西漢江都王墓出土雙管釭燈都屬此類。古代的燈都是燃油燈,點燃時間過長,釭燈煙管內廢氣充溢,空氣對流就受到影響,相比於單煙管,雙煙管燈的功能更完善。
彩繪鴻雁銜魚銅燈
這類燈具大多分體鑄造後再組合套裝,其煙道和燈座燈罩等部件,也大多可以拆卸,以便清洗和攜帶,而燈的造型,也有動物及人物等多種樣式。如國家博物館藏的一件彩繪鴻雁銜魚銅燈,燈的所有部件由青銅鑄成,燈座設在雁身之上,一側有柄,燈罩由二塊弧形屏板合成,上部插入魚腹,下部插入燈盤圈壁沿中,可左右開合,轉動燈盤即能調節燈光。魚身為燈罩,而雁首和雁頸中空與雁身相通,為燈的導煙管。雁腹內盛水,燈炱由魚腹經雁頸煙管溶入雁腹水中。
東漢錯銀銅牛燈
六畜中的牛也是漢代釭燈的常見造型。牛燈中最精美的一件是1980年江蘇邗江縣甘泉2號東漢墓出土錯銀銅牛燈。整個燈由器座、燈座、燈盞、燈罩、煙管五部分組裝而成,各部分均可拆卸,以便移動和清洗,最上部為穹窿覆碗形燈罩,覆碗的中央即為導煙虹管,下通牛首,牛腹中空儲水。以納由煙管導入的燈炱。牛背馱小圓亭形燈座,其上為帶短小把手的燈盤,兩片弧形豎菱形鏤空屏板構成燈罩,燃燈時金屬屏板往往燙手,所以屏板上多設了個小紐環,可代以工具,根據風向和使用者的需要,移動屏板開合,鏤空的菱形格狀孔,又使燈更為散熱和透光。此牛體型肥碩,蹄足短矮,雙目圓睜,雙耳聳立,低首作嘶鳴狀,牛尾捲曲螺旋上揚,通體錯銀,飾以流雲紋、螺旋紋,並雜以龍、鳳、虎、鹿、鷹等瑞獸,紋飾飛動流暢、精緻飄逸,從而更襯托出整座燈的富麗華美。
「長信宮」燈
現存的漢代青銅燈具為數不少,唯滿城縣中山靖王劉勝之妻竇綰墓出土的長信宮燈結構最為複雜,結構最為精巧,宮女的面目和表情刻畫細膩,人物整體線條與合理的比例,又使此燈成為一件優秀的人像雕塑,故而「長信宮」燈自出土復原後,即被奉為漢代藝術品中的巔峰之作,是獨一無二的稀世珍品。整座燈由青銅分體鑄造,鑄成之後通體鎏金,二千多年的時間使燈上的金箔多有剝落,然而在燈光照射下,整個燈依舊金光閃閃,華貴非常。燈型為一坐執燈宮女,整座燈分為頭部、身軀、右臂、燈座、燈盤和燈罩六部分,內體中空,各部均可拆卸,宮女右臂高舉,袖口為燈頂,整個右臂與燈罩上方的煙道相通,形成煙管,「長信宮」燈為單管型,因燈火燃燒而出的煙,由煙管進入燈具中空內部,從而避免燈火燃煙薰黑室內。燈罩由兩片弧形屏板合成,置於有槽的燈盤上,可以開合,猶如門扉,以調節光的亮度和照射方向,燈盤有一方銎柄,座似豆形,燈盤中心有一豎針型燈釺,可插蠟燭。需要特別說明的是,不少學者都說「長信宮」燈和其他類似燈具一樣,宮女中空的內部盛水以容納煙炱,其實此燈底部有大孔,並不能貯水,他們之所以因襲舊說,恐怕是從未近距離周詳地觀察過這座名燈的原因。
釭燈是漢代燈具在功能方面最先進的發明創造,在世界燈具史上處於領先的地位。西方直到15世紀才由達芬奇發明出鐵皮導煙燈罩,18世紀法國人肯開和瑞士人阿干德進一步用玻璃燈罩代替鐵皮燈罩,並完善了油燈和燈罩的一系列設計,從而初步解決了控制油煙污染的問題。不過中國釭燈發明雖早,但以後並沒有普遍流行,甚至幾近於沒落,探其原因,恐怕還是光照角度和光照有其局限性,工藝繁複,製造成本又大大超過其他燈具,尤其受到瓷器的影響。
國家博物館藏東吳甘露元年瓷燈
漢末魏晉之時,瓷器開始廣泛代替青銅器,各種形制的瓷燈也大量出現。魏晉之後,一些青瓷已經相當完美,胎細釉凈,通體一色,叩之能有清脆的金屬之聲,1958年,在南京清涼山三國時期吳墓中出土的兩件青瓷器,就是其代表作品。
福建省博物館藏南朝青釉蓮花燈
佛教自漢代傳入後,對中國的各種器物造型裝飾等方面都有極大影響。南北朝之際,燈具開始出現各種有明顯來自於佛教的裝飾。其中彙集中西文化交流因素最顯著的燈,當為北齊婁睿墓出土的這盞青瓷燈。通體施黃綠釉,略泛墨綠,火候較高.質較堅硬,顯得晶瑩,並有細冰裂紋,這座釉陶燈,造型端壯大方,花紋細膩絢麗。關鍵是這些紋飾圖案常見於中亞伊朗和阿富汗器物上,這件燈具也就成為迄今考古發掘中極為特殊的珍品。
山西省博物院藏北齊婁睿墓出土的青瓷燈
我國古代供燃的燈油,最初用的是膏,膏者,脂也,是用動物脂肪製成的油脂,《楚辭·招魂》云:「蘭膏明燭,華鐙錯些」句,其中的蘭膏,當為這種油脂中攙入香料,點燃後即能散發芳香,是一種特別華貴的燈油。《潛夫論·遏利篇》云:「知脂蠟之可明鐙也。」漢墓出土的銅燈內曾發現有殘蠟,說明最遲在漢代,除了以動物油脂作燈油之外,已開始以蠟代膏為燈油,這漢代出現的蠟,乃是蜂蠟,亦名黃蠟,由工蜂分泌,人工收集後略作加工稱之為燈油,與現代所說的蠟並不相同,《西京雜汜》雲「閩越王獻高帝……蜜燭二百枝」。《急就篇》也記載有「蜜燭」,晉范堅《蠟燈賦》記燃蠟的燈:「列華槃,鑠凝蠟。浮炷穎其始燃,秘闈於是乃闔。」可見蠟燈內的燈油是融化後的蠟。
山西省博物院藏北齊庫狄回洛墓出土鎏金青銅燭台
大約到了東漢晚期,墓葬中出現燭台,說明蠟已有了相當的改進,出現了細長柱狀的蠟燭,也就是現代蠟燭的雛形。用以安插這種蠟燭的燭台也就隨之出現,不過這種蠟燭極為珍貴,蠟燭燈也就十分少見。直到魏晉之後,蠟燭在中國才逐漸普及開來。山西壽陽北齊庫狄回洛墓的一件北齊蓮花鎏金銅燭台,通高13厘米,由三支蓮花燭台、燭座,及一長方形案子組成。發現時,蓮花燭柱的圓筒內還殘存有木質燭蒂。而在現存的唐墓壁畫中,有不少侍女捧持燭台的形象。
莫高窟初唐220窟北壁東側菩薩點燈圖
莫高窟初唐220窟北壁藥師經變下方正中燈輪
敦煌莫高窟現存唐代佛教壁畫中,也留有多幅有關燈的影像,如開鑿於初唐的220窟藥師經變菩薩點燈圖。洞窟北壁東側有一座五層燈輪,一菩薩蹲在地上,忙於點燈,另一位菩薩則正在往燈架上擺放小燈。燃燈在佛教中是對佛的一種供養。此窟北壁下方還有三座燈輪,正中一座最為宏偉華麗,其建於水池中央,有虹橋與陸地相連,此燈輪是敦煌壁畫中所有燈輪中最豪華最高大者,《朝野僉載》記載:「睿宗先天二年正月十五、十六夜,於京師安福門外作燈輪,高二十丈,衣以錦綺、飾以金玉,燃五萬盞燈,簇之如花樹。」千餘婦女在燈輪下踏歌,220窟中的這座巨大燈輪,當為這種時代風尚的變相體現。
四川博物館藏邛窯省油燈
到了宋代,京師「每一瓦隴中皆置蓮燈一盞」,「向晚燈燭熒煌,上下映照」,從五代起,中國的陶瓷業蓬勃地發達起來,各名窯都制有各具特色的陶瓷油燈,而始於唐代的省油燈開始廣為流行。五代和兩宋燒制省油燈的瓷窯很多,但以四川成都附近邛窯燒制的省油燈最為人稱道。陸遊《老學庵筆記》中有云:」蓋夾燈盞也。一端作小竅,注清冷水於其中,每夕一易之。尋常盞為火所灼而燥,故速干。此獨不然,其省油幾半。」即使一個淺碗形燈,有夾層,上層如豆燈,為燈盤,下層空心可裝水,燃燈時油料遇熱後會揮發,通過這種腹內蓄水來降低燈油溫度設計,燈油遇熱揮發就相應減小,也就能夠大為省油了,此時南北各地,蠟燭也越來越普遍,用以插放蠟燭的燭台,形制工藝較之以前,也有了各種進步。
遼女僕托盤銅燭台
如這座遼女僕托盤銅燭台,構思奇特,其葉形三足上頂一鏤空銅球,其上為水波中升起的龍柱,上托仰蓮,內半跪一女僕,高髮髻,身穿圓領長袍,雙手托起一盤,內有燭托,是一件藝術價值很高而少見遼代藝術品。
玻璃是一種人類最早發明的人造材料,中國現存最早的玻璃製品,是春秋末戰國初的墓葬出土品,因為玻璃有晶瑩透明的特性,其可塑性和透光性是別的材料無法媲美的,宋遼時期,隨著玻璃生產的普及化,工匠開始廣泛用於玻璃制燈,南宋蘇州和新安向臨安進貢「蘇燈」和「無骨燈」,就是以玻璃為主要構件的燈具。《武林舊事》記載:「禁中常作琉璃(即玻璃)燈山,其高五丈,人物皆用機關活動,結大彩樓貯之……又有幽坊靜巷好事之家,多設五色琉璃泡燈,更自雅潔,靚妝笑語,望之如神仙。」只是玻璃輕脆易碎極難保存,古代的玻璃燈竟一具都沒有保存下來。
故宮藏明青花阿拉伯文燭台
中國的制瓷業到了宋代可謂突飛猛進,元明清三代,各種形制的燈大多以瓷為質。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一件明代青花阿拉伯文燭台,分上下兩層。上層燈盞小而淺,下層托盤大而撇口,中間為細長的支柱,起高燈下亮作用,最下方為喇叭形外撇高足,用以穩固整座燭台。此燈通體青花裝飾,最上層燈盞外壁繪以如意雲頭紋,大托盤外壁繪勾蓮花枝紋並間以菱形紋,支柱及高足的中部都繪有多個細圓環飾,環內書寫有阿拉伯文。此燈為明代皇室御用之物,為典型的華夏形制,而以阿拉伯文字作為裝飾圖案,可見燈具雖小,卻是中西文化和宗教交流不折不扣的實證之物。
隨著中西方文化的大規模交融,中亞的銅胎掐絲琺琅工藝傳至中國,所謂琺琅,又稱佛郎、拂郎,是以礦物質的硅、鉛丹、石英等原料,混和各種用以呈色的金屬氧化物,焙燒磨碎製成粉末狀的彩料後,填嵌或繪施於以金屬胎體再經烘燒而成的一種器物。根據不同的加工工藝,琺琅器物有多種品種,自蒙元時期傳入後,銅胎掐絲琺琅工藝在明代大為興盛,在景泰年間達到了高峰,所以後世把這種琺琅器物成為「景泰藍」,中國的工匠自然會利用這種新興工藝製作燈具。
故宮藏清掐絲琺琅胡人捧瓶座地燈及細部
北京故宮所藏的一件清初「掐絲琺琅胡人捧瓶座地燈」,是琺琅燈文物精品。整體造型以胡人擎瓶為燈座,瓶中升起燈盞,燈盞中置蠟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燈盞的一側立有片蓮瓣造型的弧形擋光板——清人稱之為「燈擋」。通過手控轉動擋光板而調節燭光的投射方向,讓照明更為集中,此外還可以用來擋風,是一種製作簡單可功能不小的燈具附件。
帶有活動燈擋控制光照方向的燈具,漢代就已經出現。著名的西漢長信宮燈和東漢錯銀銅牛燈即屬此類,不過早先這些燈的燈擋,只是注重於功效,而後世如胡人捧瓶燈之燈擋,在造型和裝飾上更顯得出類拔萃。《紅樓夢》第五十三回記賈府元宵點放花燈有云:「每一席前豎一柄漆干倒垂荷葉,葉上有燭信插著彩燭。這荷葉乃是鏨琺琅的,活信可以扭轉,如今皆將荷葉扭轉向外,將燈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戲分外真切。」
1987年版《紅樓夢》電視劇復原的荷葉燈
這種燈的鏨琺琅荷葉,就是控制光照的燈擋,1987年版《紅樓夢》電視劇中,攝製組幾乎不放過每一個細節,甚至完整地複製出了小說中記載的這種帶燈擋的荷葉燈,無怪乎成為了不可超越的無上經典。
故宮藏清掐絲琺琅宮燈
相比於質樸簡陋的民間燈具,皇室貴族所用的燈具幾乎都為奢侈豪華之物,材質精貴,造型別緻、裝飾富麗。最可代表者為明清的宮燈,這類燈多以細木為骨架,外層鑲以紗絹,紗絹大都繪有雅緻的山水花鳥或吉祥字,常見的還有六角形、八角形,每角上都懸以縷穗或墜流蘇,每一件都是極為精美的工藝品,可謂明清兩代燈具的最高水平。
以上一系列從先秦到清代的件件燈具,對於文明來說,都是一件件至可寶貴的文物,這些文物是古人技能的反映,也是其審美、思想、精神的反映,古人很多能力,已經隨著他們的隱入歷史而永久消亡了;而這一件件器物所負載的審美、思想和精神,當能給今天的我們以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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