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沈語冰：外國美術史文獻還需大量翻譯引進

　　國內專家、學者對於西方藝術史、藝術理論的引進和翻譯，在中國自上世紀80年代就已經開始，並且在當時形成了10年左右的繁榮發展期。到了90年代商品經濟逐漸興起之後，這類學術性的著作的引進和翻譯逐漸減少。然而2000年之後，隨著中國當代藝術市場迎來第一個高潮，國內外藝術交流日益頻繁，自2007年開始，西方藝術史、藝術理論著作的引進再度興起。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意識到，國內在藝術史、藝術理論及藝術批評的翻譯出版方面的薄弱與漏洞。因此，即使在躁動的藝術市場背景下，依然有不少有識之士願意付出時間和心血來支持藝術理論書籍的翻譯、編寫和出版。其中，沈語冰教授及其指導下的「西西弗斯藝術小組」對一系列西方藝術史、藝術理論著作的翻譯工作，已經引起了廣泛的影響。

　　沈語冰，1965年生，浙江餘杭人，文藝學博士。現為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浙江大學美學與批評理論研究所所長，兼任中國文藝理論學會理事、中國美術批評家年會學術委員、浙江省美學學會副會長，南京大學藝術研究院兼職教授，四川美術學院、溫州大學客座教授，北京外國語大學、寧波大學科技學院、教育部全國高校教師網路培訓中心特聘教授，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西方當代藝術理論文獻翻譯與研究」首席專家。沈語冰教授長期從事西方現代美學、現代藝術史與藝術批評史的教學和研究。特別是在西方現代藝術理論與批評領域，研究專精，著譯宏富。

　　近期，雅昌藝術網就沈語冰教授執行主編的「鳳凰文庫·藝術理論研究系列」叢書今年的翻譯出版概況進行了專訪。

　　雅昌藝術網：您是怎樣對今年即將出版的11種藝術理論書目的翻譯進行選擇的?

　　沈語冰：翻譯外國學術著作，甄別選擇是第一重要的。我選擇的標準一是看它們在學術史上的地位，例如它們是不是學術界公認的經典著作;二是看它們在方法論上是否對我國的美術史研究具有借鑒意義。

　　在書目選擇上，由於存在著兩個有利條件，使我可以不用考慮其市場，完全在學術標準上來加以衡量。這兩個有利條件，一是，這些由江蘇鳳凰美術出版社出版的書，都列入「鳳凰文庫·藝術理論研究系列」，得到鳳凰出版傳媒集團的資助;二是，這些著作中有11種，已經得到了以浙江大學為責任單位，以我為首席專家的國家社科基金重大招標項目「西方當代藝術理論文獻翻譯與研究」的資助。正因為有了這些支持，我們可以不必考慮經濟效益，只考慮其學術價值和社會效益。

　　這11種著作中，有8種列入我主持的國家重大項目。它們是：1. 哈爾·福斯特：《實在的回歸：世紀末的前衛藝術》;2. 托馬斯·克洛：《大眾文化中的現代藝術》;3. 邁克爾·萊傑：《重構抽象表現主義》;4. 格里塞爾達·波洛克：《分殊正典：女性主義慾望與藝術史寫作》;5. 喬納森·克拉里：《知覺的懸置》;6. 夏皮羅：《藝術的理論與哲學》;7. 羅莎琳·克勞斯：《前衛的原創性及其他現代主義神話》;8. T·J·克拉克：《告別觀念》。(另有3本已經出版。它們是德·迪弗《杜尚之後的康德》，本雅明·布赫洛《新前衛與文化工業》，以及夏皮羅《現代藝術：19與20世紀》)

雅昌藝術網：其中您個人認為對當下中國藝術理論研究目前最重要、最願意向大家推薦的是哪幾種?為什麼?能否簡要介紹一下它們的內容?

　　沈語冰：在以上11種著作中，我認為最重要、也是最願意向大家推薦的是：1. 夏皮羅：《藝術的理論與哲學》;2. 羅莎琳·克勞斯：《前衛的原創性及其他現代主義神話》;3. 哈爾·福斯特：《實在的回歸：世紀末的前衛藝術》;4. T·J·克拉克：《告別觀念》。5. 邁克爾·萊傑：《重構抽象表現主義》;6. 喬納森·克拉里：《知覺的懸置》。

　　夏皮羅被認為是美國本土成長的最偉大的藝術史家。《藝術的理論與哲學》是代表他一生學術水準的四卷本自選集當中的一卷，收入了藝術史上至為重要的論文《風格》(第一次全文譯出)，以及夏皮羅批評德國哲學家海德格爾的兩篇著名文章。國內讀者通常只知道其中一篇，即後來又遭到德里達批評的那一篇，卻不知道夏皮羅在90歲高齡時撰寫的《再論海德格爾與凡·高》。在我看來，這是將這一事件定於一尊的力作。

　　羅莎琳·克勞斯是哥倫比亞大學現代藝術與理論夏皮羅講席教授，《十月》雜誌的創始人之一，通常被認為是在學術研究與藝術批評之間架設橋樑的人物。《前衛的原創性及其他現代主義神話》則是她中年的代表作。這應該是作者的第一個中文譯本。

　　哈爾·福斯特是羅莎琳·克勞斯的學生，曾為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史與考古學系主任，湯森·馬丁藝術史講席教授。《實在的回歸》是他最有名的著作之一。在我看來，也是關於歐美當代藝術(60年代至20世紀末)最為系統、最具雄心的藝術史寫作之一。

　　T. J. 克拉克名聲之響，大概已無需我介紹了。《告別觀念》是他2001年出版的近期著作之一，最能代表他的後期成果。它由七篇宏文構成，也可以說是他對19世紀下半葉到20世紀上半葉歐美現代藝術史的一次總結性發言。在歐美藝術史界具有壓倒性的影響。芝加哥藝術學院史論系主任詹姆斯·埃爾金斯甚至認為「此書是過去30年里，西方最好的藝術史著作之一」。

　　邁克爾·萊傑是T. J. 克拉克的學生，也是我的老朋友。我覺得，他應該是克拉克最優秀的學生。萊傑是研究美國藝術，特別是抽象表現主義的國際權威。他的《重構抽象表現主義》旨在拉開與居爾博特(克拉克的另一個學生)《紐約如何竊取現代藝術的理念》一書的距離。後者持有一個硬性意識形態概念(認為意識形態乃是與某種政治聯盟聯繫在一起的指導思想)，重點研究美國抽象表現主義的接受和政府推廣過程(儘管他從不主張抽象表現主義是美國政府一手策划出來的「陰謀論」，但此書仍然是荒謬透頂的藝術陰謀論的理論淵藪);而萊傑卻持有一個柔性意識形態概念(認為它與政治聯盟沒有任何關聯，「它指的是一整套包含著信仰、假設和傾向的隱形結構」)，重點研究抽象表現主義的創作與形成過程(而這顯然大大早於美國政府的推廣)，因此對藝術陰謀論是一種極好的澄清和批判。

　　以上各種，或者因其作者地位顯赫而醒目，或者以其內容重要而突出。但就我個人偏好而言(在學術標準的基礎上，譯者當然會有一點個人偏好)，除了夏皮羅，最令我傾倒的則是喬納森·克拉里及其《知覺的懸置》。克拉里現在是哥倫比亞大學藝術史夏皮羅講席教授。他只寫過三本書，卻已被翻譯成十多種語言。台灣已有他《觀者的技術》中譯本。我很高興與友人合作，將他《知覺的懸置》奉獻給國內讀者。個人認為，此書是運用當代理論，對19世紀末的歐洲視覺文化做出的最好研究，沒有之一。

雅昌藝術網：之前已經出版的「鳳凰文庫·藝術理論研究系列」收到的反饋如何?

　　沈語冰：這一系列著作的出版，得到了學界和讀者的認可，對於這一點我深感慶幸和感激。在此我要感謝鳳凰文庫·藝術理論研究系列的主編范景中先生，和另一位執行主編常寧生先生，還要特別感謝與我通力合作的譯者們，尤其是王玉冬教授(芝加哥大學藝術史博士)、殷樹喜教授(哈佛大學碩士、圖賓根大學博士)、周文姬教授(美國南卡羅萊納大學博士)、何衛華教授(清華大學與杜克大學聯培博士)、何海先生(法國斯特拉斯堡大學博士)，等等。對於我所從事的美術史翻譯工作，黃專教授有一個基本評價：「我們知道中國對西方藝術史的引進，大概從80年代中期范景中開始一直到90年代中期，主要是引進西方古典藝術史研究的成果，以貢布里希的研究為中心。過去十年中，這個引進的範圍大大擴大，主要體現在沈語冰先生對西方現代批評和理論的引進、介紹和研究。」

　　儘管我選擇的書「很理論」，但也得到了國內藝術家們的喜愛，例如，隋建國教授在接受記者採訪時曾指出：「最近兩年又出了一些好書。沈語冰翻譯的西方現代美學的書我去年買了幾本。如果在80年代能有這樣的翻譯就好了，那時候的書，翻譯選擇還是起點太低。」「啟蒙時期大家只停留在知識的表面上。那個時候我也知道格林伯格，也多少知道一點抽象表現主義、極少主義。但直到今天，沈語冰把這些著作認真地翻譯過來，你認真地讀，才會真正了解到那個時候的社會背景，知道它是怎麼回事。」

　　我更高興這個系列還得到了讀者的認可。以《杜尚之後的康德》為例，此書去年5月份出版，但當年即告售罄，11月份就加印。對這樣一本純理論著作來說，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成績。這套譯叢里的其他書目，也深受廣大讀者喜愛，甚至可以說追捧。個別著作，如《當代藝術的主題》，出版3年來，已經第7次印刷。

　　雅昌藝術網：對於中國近幾年出現的藝術理論出版的小高潮您怎樣看?

　　沈語冰：有「小高潮」嗎?如果有的話，我想是一件好事，說明藝術史著作受到國內讀者歡迎了。但我們不可被這麼一點小小的成就沖昏了頭腦。我一直在綜合性大學工作，對學科發展的不平衡深有體會。與西方哲學和外國文學這兩個大學科相比，外國美術史的文獻翻譯在量上少得可憐，在質上也大有提升空間。不過，我很高興，我的書目遴選以及文獻翻譯工作，得到了大家的認可，能夠為這一所謂的「小高潮」添磚加瓦，略盡綿薄。

　　雅昌藝術網：在今年出版的11種藝術理論書籍之後，未來這個系列預計出版大概多少書目?

　　沈語冰：「鳳凰文庫·藝術理論研究系列」應該是一個開放的系列，只要資金允許，我們會持續出下去，至少我的主觀願望是這樣的。因為國內的外美史翻譯工作，潛力巨大。我覺得，先前除了范景中先生主持的貢布里希著作的翻譯，是系統而深入的之外，其他翻譯工作還少見有系統性和深度的。我希望，我和我的合作者們對歐美現當代藝術文獻的翻譯和研究，將體現出一定的系統性和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