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春花：這三本書，引領了我的成長

我們可能看了很多書，能與你相遇的書是不多的。如果想在巨變環境下保持自己的價值，只需要不斷地問這樣一句話：「我能夠貢獻什麼？」

編者按：4月25日，在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舉行的「2017《財經》獎學金學友會」上，北大國發院BiMBA院長陳春花教授結合自己的閱讀和成長，和學友們分享了對她影響至深的三本書：《居里夫人》、林語堂的《人生的盛宴》和彼得·德魯克的《卓有成效的管理者》。陳教授的分享引起了在場學友們的強烈共鳴，以下是陳春花教授的演講內容整理，經演講者確認，《財經》獨家發布。

尊敬的各位領導、各位校友、各位同學，很高興來參加大家的回校日。4月23號是「世界讀書日」，你們25號回來，我就談談讀書的事情。

剛才聽到學友們的分享很感慨，有轉型有堅守，轉型很難，堅守也不易。一個人在職業發展中有一點是很篤定的，那就是你自己的能力。你擁有了這個能力之後，你是可以應對或擁抱各種變化，所有變化反而會給你提供更多的機會。

所以我認同今天的機會比以往更多，你堅守的時候也不用覺得很困難，這是因為當你堅守的時候，可以創造你所堅守領域的全新價值。如果你能夠賦予它新的價值和新的意義，你就會發現，其實你並不是在堅守，而是在創新。所以我相信，能夠十年在某個崗位某個部門沒動過的人，一定是這個崗位具有了與時俱進的價值，正是因為你擁有與時俱進的價值，所以可以做十年、二十年。轉型也很好，我相信那是因為你轉型的時候，找到新的有意義的事。

我想講的是，你可以把握的是什麼？你完全可以把握的，就是自己對自己的打造。當你可以自己打造自己的時候，規劃也好，選擇也好，主動權都在你手上。今天我就講講，我是怎麼打造自己的。我發現，我打造自己的方法是讀書。

很多年前我去埃及，別人問我，肯定第一個是去看金字塔，我說不是，我第一個要看的是亞歷山大圖書館。之所以我對知識有極高的敬畏，就是因為這個人類最早的圖書館。這個圖書館經歷過兩次大火災，保存到今天，這個圖書館有巨大的意義，它決定了人類文明的長度。當年亞歷山大在建造這個圖書館的時候，只是想收集全世界有文字記錄的書，那是一個很重要的港口，要進港的船隻把書留下來給他們抄錄一本，傳說他們留下來的是原件，把抄錄件還給了人家。所以我去埃及選的第一站就是這個。如今是信息社會，每個人能夠擁有的知識容量非常大，幾百倍、幾萬倍於這個圖書館所擁有的知識量。但是我們看這樣一個圖書館所支撐的文明歷程對人類歷史的影響，到今天都沒有人敢不去敬畏和敬仰它。

我們談人類社會的成長，在我看來其實就在講三本書。最早的一本是《易經》，從這裡可以知道人類智慧的發端和成長；接著是《金剛經》，再就是《聖經》。這三本書把人類幾千年形成的普世價值、內在定律和追求都呈現出來了。呈現的過程，恰恰是人類成長的過程，從如何面對自然，到如何面對你的內心，再到你怎麼去面對你所遭遇的挑戰和苦難。這就是書和閱讀對我們的影響。

我們可以看到，書所具有的價值極其特別。每個人會給它很多的定義，我們會發現，書真的就是可以持續不斷和年輕人做連接的東西。如果說有什麼能夠讓年輕人和浩瀚的歷史做直接對話，那就是書。從這個意義上講，如果我們確實把書作為內在靈魂的工具，你可以擁有超越環境的、真正可以內在對話的東西。

我的成長就源於我在閱讀上獲得的幫助，書寫是各位媒體人的職業，你們先天具有一個優勢，你們和書有天然的關聯。回顧我的成長，影響自己最重要的也是三本書，因為這三本書，我長成現在這個樣子：第一本是我中學時讀的《居里夫人》，第二本是大學時讀的《人生的盛宴》，第三本是工作時讀的《卓有成效的管理者》。我們可能看了很多書，但能與你相遇的書是不多的。

從《居里夫人》到《人生的盛宴》

我就讀的中學很偏僻，沒有機會看到很多書，很巧的是我遇到了《居里夫人》這本書。它給了我巨大的幫助，一是不管什麼樣的出身、什麼樣的背景，只要自己努力，還是可以做成一些事的。所以到今天為止，我一直不太受出身的影響。

我讀《居里夫人》，知道當時她要讀書的時候，學校是不收女生的，她就在旁邊聽，很認真地參加所有考試，老師被她打動，說只要你考第一就正選進來，她就真的考了第一，最後不得不讓她進了巴黎大學。從居里夫人的經歷你可以看到，一個人是可以不受外部條件約束的。後來我們看到她所做的努力，這給我的啟示是，做任何事情只要出於付出和貢獻去做，這件事情就能永久地幫助你，你也就能看到自己的真正價值。

這就決定了我在考大學的時候，考的是工科，我是無線電系畢業的，因為當時我想當個科學家。其實，很多時候人的選擇是非理性的，你看姚洋老師，如果他可以理性選擇，應該是寫小說去了，結果他非理性選擇，當了經濟學家，當得還不錯。所以我們一般說，非理性選擇加上理性行動，你就會非常成功。選擇很難理性，你在選擇時，會有各種各樣的因素是你無能為力的。我個人邏輯：就是非理性選擇，理性地去做。如果你一開始很理性的話，估計很多人連婚都結不了，因為戀愛通常不是理性的行為，你發現沒有辦法理性。

等我到了大學，因為是工科，我就看了非常多工科的書。同時，我很喜歡哲學，林語堂的《人生的盛宴》深深地打動了我，這本書給我巨大的幫助在什麼地方？我突然發現你要學會看人生、看生活。大家現在來到北大，可以直接找北大的門衛探討人生問題，他會問你：你是誰，從哪裡來，到哪裡去？所以有人說，北大的學生基本沒有什麼人生困擾，一進校門就解決了幾個基本問題。

我上大學時遇到林語堂這本書，給我的第一個幫助是，讓我認識到人生是一場盛大的宴會。我性格樂觀，就是因為這本書，它告訴你人生是個盛大的宴會，你只要赴宴就好，你赴了這場宴會，人生就很盛大。我真是很受這本書的影響，樂觀的心態，也很包容。林語堂告訴我，真的了解中國人的人生，就會是一種醒覺，從而成為非常明慧的、悟性上的達觀的人。

以前有位朋友愛挑別人毛病，所在大家跟她說話都很緊張。有一次她在路上遇到我，說春花老師我不喜歡你。我說沒關係，如果你不喜歡我讓你很快樂，我覺得也很快樂。她就愣在那兒，她不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回答。她回去想了一個月，之後她說我得跟你成朋友。

陳春花老師和她的學生們

中國哲學最大的幫助，就是可以讓你變得很寬容，很包容，可以找到路徑來開解自己。有些人可能會認為這是不好的一面，從我的角度來講，我認為蠻好的。所以我牢牢記住了幾個觀點，這些觀點形成了我的一些價值觀。

一是熱情加智勇。光有熱情不行，還必須得有智慧和勇氣。我們很多人有熱情，但是沒有智慧和勇氣，有些人有智慧和勇氣，但是沒有熱情。我是比較害怕太過成熟，有時候看一些小孩子講出大人的話，我就很緊張，一個人最重要的是純真，簡單和單純。當你簡單和單純的時候，對自己很好的保護就是不受干擾。人生其實挺殘酷，必須有熱情才可以應付這個殘酷的環境，但如果沒有勇氣和智慧，你的應付也不行。很多時候我都是很單純地做事，別人問你做這個事情不想後果嗎？我說沒有想過。你為什麼要做，我也沒想，就做好了。我的學生問，我不會做怎麼辦？我說你不會做好，做壞總會吧，但如果不做，你肯定什麼也沒有。

第二個觀點對我也非常有幫助，如果我們很客觀接受這個世界，就不要期待它很美好。有些時候，我們沒有把自己和環境擺好位置，沒有理性客觀接受它的所有，我們總是期待它如何，一旦現實和我們的期待不一致，我們就失望。這是你的訓練不夠。在今天的社會環境里，我為什麼特別喜歡北大朗潤園，因為我們非常認真地接受中國現在的情形，又用理想推動它的進步。有了知識不能了解，有了批評不能欣賞，有了美沒有愛，有了真理而缺乏熱情，有了公義而缺乏慈悲，有了禮貌而沒有一顆溫暖的心，這個世界是非常可憐的。反過來，我們要真正理解環境就是這樣，如果你有知識能夠了解，有公義又慈悲，有禮貌又溫暖，你會發現，這個世界和你可以相處得很好。

第三個幫助，是讓我學會了怎麼跟不謀面的人交流。我和學生講，一定學會找人對話，不是找人聊天，而是真正的對話。要真正對話，最重要的是去找那些有智慧的人。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大家，有智慧的人都在書里。我現在悄悄地寫書，寫很多書，一百年後如果它們還在，我就可以跟百年後的人對話。真正的對話不是聊天，一定是平行的，平行的東西才可以真正幫助你思考。

我通過林語堂愛上中國畫，所以現在我也想學中國畫，我覺得中國畫和西方畫最大的區別在於，它總是把人放在宇宙里，總是留白，真實呈現人與自然的關係。中國畫都是樹很大、山很大，連石頭都很大，就是人小小的，為什麼這麼畫？原因是中國人有宇宙觀和自然觀。這種理解可以讓你比較安然，因為個人比較渺小，你做錯一點事沒有什麼關係。在大學裡，這幫助我做好準備接受外面所有的變化。

成為《卓有成效的管理者》

我開始工作的時候，一個選擇是當管理學老師。管理到底能做什麼事情？我看了一大堆管理學專業書，其中德魯克這本《卓有成效的管理者》對我影響很大。

我看這本書，不只是對書的理解，而是它給我的兩個重要幫助。一是我理解到管理者必須有成效，每個人其實都是管理者，管誰？管自己，因此我們必須讓自己有成效；二是這本書告訴我管理學的方法，要深入企業實際，我大概是在中國管理學教授中最早走這條路的人之一，這麼多年下來，就走成現在這個樣子。

這本書到底給我帶來什麼具體幫助？我認為是這幾個最重要的觀點：

第一，管理者必須面對現實；今天我們看到新技術對傳媒和傳播的影響，不管是平媒還是在電視、互聯網或是其他方式，有一點你必須接受：所有人理解信息的方式變了。比如，我們現在只能坐在這裡聽五分鐘的課，很難聽四十五分鐘，大家剛才說參加90天的獎學金課程，我覺得蠻難的，以後你可能只參加九天。既然人們接受信息的方式變了，對於這個現實，你得接受。我是屬於接受現實、並認真對待現實的管理者。無論做哪個行業或者給企業當顧問，我能很快和他們達成一致的原因，是我很快接受現實然後去找解決方案。

第二個幫助是掌握自己的時間，做你最重要的事情，你要付出時間給這些最重要的事。我們做老師，最重要的事情是做研究，另外是上課，做好這兩件事的時間一定要給足，除此之外的時間，有就給，沒有就不給。說到個人職業規劃，最重要的是發揮人的長處，而不是改正或者彌補短處。有人說，他不擅長演講，就天天練演講，我對此表示反對。因為你可以支配的時間其實很短，你去練演講的時間，不如用來把能寫的長處放大，一直放大到那些最能講的人都不得不講你寫的東西，不就OK了嗎。這就是我們說的有效性，你不要擔心你的短處，你接受就好，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你的長處是什麼，因為只有長處才會給你帶來成效。

這些幫助促使我做了一件事情，德魯克說管理不同於技術和資本，因此我決定當一個像德魯克那樣的人，運用所學的知識，解決中國企業的管理問題。我立定做這件事情，要拋開所有浮華找它背後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所以我今天給大家講的核心就是一句話，如果你想在巨變環境下保持自己的價值，只需要不斷地問自己一句話：「我能夠貢獻什麼？」你要不斷問這句話，無論轉行或不轉，我相信你都是最重要的一個人，都可以用這樣一個價值貢獻的思維（做選擇），如此你在職業發展中一定會越來越好。

我就是按照這套邏輯來培養自己，我能貢獻什麼？二十年來，我做中國管理研究只關注兩個問題：一是中國企業為什麼維持成長這麼難？二是中國企業到底需要什麼樣的努力才可以持續獲得成長的機會？

因為不斷地研究，我也有機會做實踐。我們如果堅持做有價值的事情，中國企業的機會極其巨大。比如海爾、華為、阿里、高鐵這些中國品牌，如今都可以在世界上說話。但是僅僅在二十年前，這些品牌都還是不成立的。二十年前我們做管理研究的時候，一定是做西方或美國的，但是二十年後，這些中國品牌在世界一流的位置上和別人對話，甚至成為世界的標杆。我們看到，再巨大的環境也一定是變的，如果你堅持你的價值貢獻，你有你的定力，你可以有你的價值創造。

從自然法則看，人無異於一根蘆草，人真正的價值來源於你有思想。蘆草可以在很多樣的環境中成長，人卻是脆弱的，但人又是很強大，因為我們的的確確有思想，這是我們有價值的一部分，你堅信這個就可以了。

對於知識工作者來講，我們比有更高的意義，因為人類自己要精神上的成長。你和我在職業概念中，我們的價值可以很獨特地確定，因為我們就推動人的精神成長，這是非常美好的事情。我們努力做這個美好事情的時候，也會把人類賦予的工作呈現出來。我非常希望我們還是通過閱讀獲取這種成長的營養，這個成長的營養可以讓你現在、過去和未來都不斷有一個源泉。這個源泉就推動我們持續進步。

在波蘭居里夫人故居

所以當我有機會去波蘭的時候，我就跟自己說，一定要去找居里夫人的故居。我同事聽說後就去找，找到了居里夫人的故居，於是我在這張巨幅照片下留影。居里夫人說，其實我們應該在理想主義當中尋找精神上的力量。

這也是北大朗潤園最吸引我的地方，這絕對是充滿理想主義者的地方，但這種理想主義不是讓我們來驕傲的，而是讓我們把希望和夢想放到更高的理想主義之中。如果理想主義讓我們驕傲，又讓我們脫離現實，這個理想主義就沒有任何意義。很多時候，我遇到的人說「我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所以不願屈就這個現實」，這其實是不對的，理想主義是把你放得更高，但是腳一定踩在地上。這是居里夫人給我巨大的幫助，永遠站在非常高的位置追求她的理想，但是她從來沒有忘記她的祖國和她身邊的人，從而使得她的付出具有巨大的價值。

非常希望各位來到朗潤園埋下一顆種子，種下這些樹，我非常喜歡朗潤園的花，每一次花開，每一次綠芽的生長，都會讓我看到千百年後的結果。我想這就是《財經》獎學金班和我們的關係，我們同在朗潤園種下一棵樹，有了這棵樹我們能夠憧憬到人類的幸福。歡迎大家回來，我們一起憧憬幸福。（完）

（感謝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陸靜斐老師和《財經》同事們的大力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