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
男人天生擁有更強的數學能力?雄性荷爾蒙可以增強空間思維能力?女人生來就更善於情感領悟以及語言能力強於男人?
英國心理學家科迪莉亞·法恩女士對此一一反駁。她的著作《是高跟鞋還是高爾夫修改了我的大腦?》從心理學和神經科學的角度破除錯覺:那些認為男女大腦天生有異的結論,都不靠譜。
人物PORTRAIT = P
科迪莉亞·法恩(Cordelia Fine)= F
P:你的書有長達82頁的注釋,你是憋著一口氣要正本清源?
F:文末的注釋,是提供給感興趣的讀者的,當然,沒注釋也能看明白。寫一本學術嚴謹、研究紮實的書,對我來說很重要,但也得考慮到可讀性。這比寫一般的學術著作難。
最開始,我寫這本書的目的是為了批判那些有關性別的流行科普讀物,它們至今仍在不停出版。讓我震驚的是,它們不惜通過曲解、過度解讀甚至捏造神經學發現的方法,來支持「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的說法。
我查閱了科學文獻,想看看神經學到底給性別差異提供了什麼佐證,結果讓我大吃一驚:那些認為男女大腦天生有差異的結論,看似堅不可摧,實際都建立在低劣的研究方法、沒有被證實的猜想或以假亂真的結論上。於是我決定著手清理這些問題。這本書因此變得有點複雜,但也更有意思。
P:也就是說,別信「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那套?
F:如今,兩性有了同樣的機會與公平的競爭環境,但建立在兩性大腦「硬體」不同的認知上的性別歧視依然存在。我主要是想闡述,那些「科學研究表明」—女性天生對私人關係感興趣,男性天生對世界如何運行感興趣—是不夠成熟的,並時常建立在不靠譜的研究和解釋之上。
P:一個典型的「科學研究表明」就是激素理論,認為性別差異的根源是「神經元和激素」。你對此有何評價?
F:這種很有影響力的觀點是,男孩體內更高水平的睾酮,會男性化大腦,導致男孩「天生」喜歡的玩具種類比女性要廣泛很多。但是聲稱支持這種理論的研究有很多的問題,我在書里都詳細列舉了。我認為激素理論還有待考證。還有,不斷有觀點表明男性的大腦比女性更加適合思考數學問題。但實際數據表明,在很多國家,女性對數學的擅長,平均而言與男性旗鼓相當,在一些國家甚至女性更厲害些。在最頂尖的能力方面,女性正在迎頭趕上—最近國際數學界最高榮譽菲爾茲獎首次頒給了一位女性。
P:可以說兩性大腦沒什麼先天差別?
F:事實上沒多少公認的、無爭議的男女大腦差別,更與男女行為的不同扯不上任何關係。我的書出版以後,更多的研究發現,四五個月大的男孩女孩都是更喜歡盯著人臉看而不是物件,還有一項研究,對比了12個月大的男孩和女孩,他們看洋娃娃和小汽車的次數幾乎是相同的。
人類以外的動物研究表明,生物意義上的性別,與許多因素有著複雜的關係,比如荷爾蒙、壓力、母愛等,這些關係影響了大腦的發育。由於這種影響的複雜性和個性,這不會造成兩性大腦的顯著不同,相反,會導致兩性特徵的混搭。
P:可以說說動物實驗的具體案例嗎?
F:比如,拿兩群老鼠做實驗。一群生活在無壓力環境下,它們大腦海馬體(主要負責記憶和學習)某一點上的樹突棘(將電信號傳遞給神經元細胞的結構體),在密度上會有性別差異。另一群被施壓了15分鐘,觀察大腦同一點,此時雄性的樹突棘密度與無壓力條件下雌性的一致,雌性的則與無壓力條件下雄性的差不多。換句話說,短暫壓力迅速抹平了大腦在這一點上的性別差。
P:你在書中提到一個細節,1987年變性女作家簡·莫里斯(Jan Morris)在自傳《謎團》中說:「越來越多的人把我當做女人,我變得越發女性化,不知不覺適應了這個改變。要是人們都覺得我不會倒車或是打不開瓶蓋,我奇怪地發現自己真的做不到了。這讓我很費解。」男女性別差異更多的是社會化的產物嗎?
F:我們是非常社會化的動物,性別信仰和準則對我們影響深刻。但是,並不能說我們不被生物性影響,也不能否認科學在我們理解性別時所起到的作用。
P:社會化準則是如何起作用的?
F:比如,涉及「男孩喜歡槍、女孩喜歡洋娃娃」的話題,父母們會說,他們真的不鼓勵刻板遊戲或行為。但他們確實這麼做了,只不過他們假設這是天生的。
性別是個非常重要的社會劃分,你的性別意識會被名字、衣服、髮型、日常活動、小群體、語言等等不斷強化。孩子們變成了「性別偵探」,被鼓動著去發現,屬於一個性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2-3歲時,兒童就會意識到自己是哪個性別陣營的,他們會儘力表現得與同陣營的行為一致,也會排斥與另一陣營相關的行為。所以,即使父母不喜歡粉紅色褶邊連衣裙,想讓女兒穿得更理智些,但小女孩已經懂了,粉紅色褶邊連衣裙可以讓其他女孩喜歡她。
P:女性會在多大程度上被那些不靠譜的性別研究影響?
F:有種現象,叫「刻板印象威脅」(stereotype threat),指被負面心理所主導的人其行為會傾向於印證這種刻板印象。比如,女性容易受到「女人不擅長數學」這種成見的影響。「刻板印象威脅」還會導致人們降低對「反刻板印象」的職業或角色的興趣。
我樂於將女性獲得成就時的那種自豪,看成是一種社會進步。茱莉雅·吉拉德(Julia Gillard)成為澳大利亞歷史上首位女總理時,許多澳大利亞女性都為此歡呼。畢竟在國際領導人中,女性的比重太低了。在政治領域,女性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但誰也不能妄斷她們的未來。
P:你會像挑戰不靠譜研究那樣去捍衛兩性平等嗎?你是女權主義者嗎?
F:我從事的是科學研究,而不是政治研究。我的工作提醒了神經研究領域關於兩性差異的細微偏見,並且給出了改進的建議。不過很顯然,我批判的那些文章和觀點有強烈的政治暗示,尤其是這樣的說法—當下的性別不平等問題是天然和不可避免的。
本文首發於《人物》2015年2月號,以上為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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