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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塋與我們同在的生命

與我們同在的生命作者:許輝 《光明日報》( 2017年03月31日15版)

  春天,在原野里隨意行走時,很容易看到墳塋,比如在河堤上、荒埂邊。田園裡的墳塋,經過幾十年來的遷移,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墳塋設於原野,源於中華傳統農耕文化。慎終追遠,清明前後或忌日誕辰,在先人有形的符號前祭祀,能夠充分地釋放生者的感情。由於把墳塋看作逝者的居處,許多人對這類地方有避諱,我卻相反,如果遠遠地看見墳塋,特別是有碑刻的墳塋,我一定會走上前去,恭敬地站在墓碑前,仔細地把碑文讀完,再心存感念地離開。我曾因在宿縣城南河畔的荒堤上讀到一方新碑的碑文而受到了很大觸動,寫下了一篇短篇小說;有一年麥季,我在淮北潁上的一片竹林里讀到了一位花季少女的石碑,感慨萬端,心痛哀嘆不已。墳塋有時能透露出一些社會狀況。在江南的一些村莊,常可見到兄為弟或弟為兄立碑,這或表明當地未婚男子較多。江淮的巢湖地區,許多土墳的旁邊會種上一棵楝樹,「楝」與「戀」同音,與「念」近音,大概是為了表達思戀、思念的意思吧。

  人的命途都是相近的,人情都是相通的,想起蘇軾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小軒窗,正梳妝,這幻化出的活生生的一幕,實際上已不復存在,看不見,摸不著,怎不叫人肝腸寸斷、痛淚千行。對蘇軾而言,那千里之外的孤墳松岡,正是他的痴情所在;那裡的逝者,在他心中永遠是生者。

  墳塋或墓碑承載著許多人文內涵,寄託著在世之人的深情,如此一想,便不再有畏懼之心。

  其實,古人早有游墓習慣,陶淵明就寫下了《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

  今日天氣佳,清吹與鳴彈。

  感彼柏下人,安得不為歡。

  清歌散新聲,綠酒開芳顏。

  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殫。

  當代人也游墓、游陵。許多國家都有民族英雄紀念碑、紀念陵,當地民眾常前去吊念,如天安門廣場上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北京郊外有明朝皇帝的墓陵,安徽當塗有李白墓園,河南登封箕山上有許由墓,安徽靈璧和定遠有虞姬墓,香港由於地域狹小,墓園就建在繁華的街道邊。雖然形式有所不同,面貌有所差異,但墓陵所表達的人倫內涵、道德觀念和思維模式都是相同或相似的。人們用這樣一種形式來寄託哀思、紀念先人、傳承精神,有時也是為了顯示權力。

  與現代公墓有所不同,田園間的民墳簡單、樸質、隨意,也正因此,墳塋才為我們提供了一種構圖簡潔卻觸動人心的民俗畫,這也是我不畏懼反而親近它們的原因之一。我總會把這些墳塋歸於原野一個自然而然的組成部分,它們就像河流、淺灘、耕牛、山羊、小黑豬、田埂、麥壟、菜地、藍天、白雲、樹林、低丘、村莊、緩坡一樣,是天地萬物的一分子,是我們眼中原野風光的一部分,是我們生之所依的舞台的一部分,是我們生活背景的一部分。

  如今,田園間的墳塋越來越少了。我當然不覺得耕地里穿插著墳塋算得上是好的風景,設於更加荒僻的地方的確好些,但在春天,當我們攀上一片土崗,突然看見嫩葉翻飛的樹林間樹立著一塊質樸的墓碑,我們便會透過墓碑構想它後面的故事。在萬物生髮的季節,在靜默的天地間,思考生命以及世間一切美好的情感,這顯然是一種珍貴的體驗——那些逝去的人都曾經和我們一樣,有著看似平常的衣食住行和歌哭笑鬧,有一些人更是曾與我們頷首交談、心神相通,甚至同床共枕、互倚互靠,他們都是這個星球上曾經與我們同在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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