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孤獨與痛苦,你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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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悲傷能夠熄滅,彷佛煤的沉陷,心便能安歇,靈魂未曾侵擾。」
「談起我的生活,這使我喘不過氣,好像翻著大筋斗,從空蕩的天空,跌落又醒來。」
「日子有什麼用?日子是我們的棲身之所。它們來了,喚醒我們,一次又一次。」
這些句子可能是最好的,在描繪生活的虛妄、孤獨與痛苦這一點上。如果你想對孤獨與痛苦知道的再多一些,再真一些,菲利普·拉金,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
菲利普·拉金 :「平凡的大師」冷眼看世界
文|吳永熹
在二十世紀後半期的英語詩壇上,菲利普·拉金是一個繞不開的名字。這位於1922年出生,年僅63歲就因喉癌去世的詩人一生中僅出版了薄薄的四部詩集,除第一本處女作外,每本都大受好評。1984年,在拉金詩歌聲譽的頂峰,他曾經拒絕了英國桂冠詩人的頭銜。詩人同行尊敬他,諾獎加身的大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曾說過,對於菲利普·拉金,唯一的抱怨是他寫的太少了。正因如此,今年年初由詩人舒丹丹畢十年之功譯出的拉金詩集《高窗》才如此令人矚目。
菲利普·拉金(1922-1985),英國詩人
視角疏離
不想打動任何人「父親們外套下系著粗粗的皮帶,額上滿布皺紋;
母親們響亮又臃腫;某個舅舅嚷著髒話」
閱讀拉金之前,有必要知曉一些他的生平。這位深受讀者歡迎的詩人,不僅寫得少,惜墨如金,與文壇的關係也相當疏離。儘管以一等榮譽從牛津大學畢業,拉金卻終其一生都在英國小城的圖書館工作,甚少公開露面,保持了近乎隱士的身份。他終身未婚,曾長期寓居出租公寓,直到晚年才買下了自己的房子。
這位生活中的隱士在寫作上也常被視作傳統與保守的象徵。在現代主義甚囂塵上的二十世紀中期,拉金卻堅持以傳統英詩的格律寫作,堅持用韻。他對二十世紀英美詩壇流派紛紜的演變與爭吵向來漠不關心,對複雜、玄虛、足以顯示詩人語言與智力優勢的修辭手段毫無興趣,而是堅持用直接而清晰的口語化語言寫作。他的詩題材有限、取材普通,對戰爭、政治等宏大主題繞道而行,所及之處無非是家庭、工作、普通人的生活和對生老病死的感悟。沃爾科特曾稱拉金是「寫平凡的大師」,並曾說過,「平凡的面孔,平凡的聲音,平凡的生活——直到拉金出現,它們在英詩中才獲得了非常精確的定義。」
《高窗》
作者:[英] 菲利普·拉金
譯者:舒丹丹
版本:上海人民出版社 2016年1月
拉金關心的是普通人的生活,而且是大英帝國終結後,遠離繁華大都市倫敦的、普通英國外省小城的普通人的生活。詩集里有為數不少的人物詩,他們的身份是去世的前任租客(《布里尼先生》)、平凡的家庭主婦(《下午》)、早逝的同學或熟人(《多瑞克和兒子》、《哀悼懷特·梅傑》)、和農夫打交道的鄉下生意人(《生活》)、火車旅行途中見到的參加婚禮的人(《降臨節婚禮》)。
如果說普通的人物詩多少都帶「歌詠」的情調與感傷意味,拉金的人物詩卻是冷靜疏離的。在這些詩里,拉金想要以一個冷峻的觀察者的身份,向我們描述一些人生的側面:父親們外套下系著粗粗的皮帶,額上滿布皺紋;母親們響亮又臃腫;某個舅舅嚷著髒話;接著是電燙的頭髮,尼龍手套和珠寶仿製品,檸檬黃,紫紅,和橄欖赭(《降臨節婚禮》)
口語式的語氣,陳述式的語調,普通的細節是這些詩句最直接的特色。拉金似乎並不想在這些詩中打動任何人,在他的眼中,昔日湖畔詩人筆下那個恬靜豐美的英格蘭是一個「野草一樣模糊的國度」。
拉金詩歌中的日常生活視角,風格頗像20世紀美國著名寫實派畫家愛德華·霍珀的靜物畫——偏好住宅、旅館、街景的主題,空無一人的空間或單獨出現的人物,暗示現代人生活的冷感疏離。
他樂於記敘的是那些最為普通的、常常昭示著某種旅行視角的地方——車站,酒店,酒店裡的小酒館,沒有名字的商店——以及旅途中的散漫所見。在拉金的筆下,不管是出於公務或是其他目的的旅行,旅途都是幾乎剔除了一切浪漫色彩的:車窗外望出去的是「浮著工業泡沫的運河」,在星期五晚上的皇家車站酒店,「所有的銷售員都已返回利茲,留下滿滿的煙灰缸在會議室」。如果說這些詩里有什麼深沉的感情,大約就是一種行旅的孤寂和與環境的粗俗醜陋相對應的淡淡的悲哀。
反抒情性
掙脫浪漫主義傳統「痛苦代代傳遞,像海濱沙洲越陷越深;
趁早跳將出去,可別再養什麼孩子」
翻譯家、英詩專家王佐良先生是最早向國內譯介拉金詩歌的譯者之一。他曾經疑問平淡、低調、嘲諷的拉金詩歌讀頭何在——「華茲華斯的恬淡何在?雪萊的激情何在?濟慈的樂歌何在?整個英國詩的優美的抒情傳統又何在?」但他當然知道,拉金的成功正在於他的反抒情性。
有趣的是,拉金其實正是從英國詩的抒情傳統中生長出來的。而看菲利普·拉金怎樣從一個已然僵化、無力的浪漫主義傳統中掙脫出來,是深具啟發的,因為對浪漫主義的反撥正是現代主義發端的最大動力。不過,拉金卻沒有走向艾略特、龐德式的纏繞、晦澀、抽象的現代主義,而是發明了一種極為個人化的,直接、清晰、極簡的現代風格。他曾經明白無誤地表達過對於某些現代詩的不滿,因為它們是一些「如果沒有參考資料就無法明白的詩歌」。在他看來,這是一種新的壞詩歌,「不是舊時那種嘗試打動讀者但卻打不動的詩歌,而是一種甚至不去嘗試的詩歌。」(《黃燦然譯拉金隨筆五篇》)
菲利普·拉金
拉金詩歌語言的最大特色之一,在於它不拒方言俗語,大白話甚至是髒話,「當我看見一對年輕人,/猜想他在操她」是他開始一首詩的方式。在此,格律的精緻規整恰恰為那些時而粗糲的表達提供了支撐,讓它們不致滑向無聊與庸俗。
然而,麻煩的是,生活在拉金眼中似乎本就是無聊與庸俗的,那些寫人狀物的詩奠定了拉金詩歌的基調——低沉、灰敗、悲觀。或許在現代詩壇上,沒有哪一位大詩人的作品是比拉金的更關乎人生的,而拉金那些最廣為傳頌的詩,也大多是直接表達人生觀的詩。
他憎惡工作,寫有名句「我為什麼要讓工作這隻癩蛤蟆/蹲伏在我的生活上?」;他懷疑婚姻與家庭,本人終身未婚,並忠告世人「痛苦代代傳遞/像海濱沙洲越陷越深/趁早跳將出去/可別再養什麼孩子」;他陳述人與人之間的疏離與不可溝通性,「說這些,對一些人/毫無意義;對另一些人/無話可說」。他的全部作品,至少從表面上看,的確顯示出了一種「憎惡人類」的情緒。對自己作品的流行,拉金本人倒是有過相當簡單的分析。1979年,拉金在接受英國的《觀察家報》採訪時說:「我覺得書寫不快樂,可能是我流行的原因。」
寫作面具
「書寫不快樂」只是策略?「日子有什麼用?日子是我們的棲身之所。
它們來了,喚醒我們,一次又一次。」
拉金的話,我認為是理解其作品的鑰匙之一。懷疑、孤獨、不滿和無意義無疑是最「正統」的現代情感,拉金所做的,是讓它們成為自己的標誌。他的自剖也提醒我們去注意這樣一種可能性,即他那樣熱衷於書寫不快樂,可能不過是一種寫作策略。那些尖銳與絕對的表達,或許不完全是人生的真相,而是出於一種修辭的需要——一種製造現代警句的有效方法。
菲利普·拉金
問題在於,並非所有人都能夠看穿拉金的面具,因為文學作品永遠是獨立於作家本人的,拉金引發爭議的地方正在於此。對許多人來說,拉金筆下的世界無疑過於悲觀和暗淡了。另一位諾獎詩人謝默斯·希尼就曾撰文比較拉金和葉芝對於死亡的觀念。
希尼認為,葉芝與拉金的區別在於,葉芝為人類的苦難與生命的虛無提供了超越性力量,是對生的肯定,而儘管拉金作品中有真相和美,卻未能提供這種超越。我曾經見過的另一位美國詩人、評論家艾略特·懷溫伯格曾尖銳地問:「你喜歡菲利普·拉金?為什麼?!」
事實是,我對拉金的感情並不穩定,有時候我被他的怨訴、咒罵、否決所打動,為他對生命嚴厲與虛無一面清醒所打動,有時候又感到厭煩或無動於衷。或許對文學作品的口味也像對食物一樣,與每個人不同時刻的心情和狀態有關。
但無論何時,我發現我都願意回到這樣的詩句:「日子有什麼用?/日子是我們的棲身之所。/它們來了,喚醒我們/一次又一次。」它有如禪詩或俳句般的輕盈明智總是能讓人微笑,它輕柔的否定與嘆息,是帶給我愉悅與撫慰的肯定。
菲利普·拉金詩選
譯者|舒丹丹
牛津詩篇
——給莫尼卡
我們共享一座城市卻渾然不知,
在燈火管制、黃油匱乏的日子,
直到我們離開,愉快地離去
(不同於那些留下來的馬屁精),
它是否鑽進我們的頭腦,像一塊
學問和禮儀的試金石?
因為老地方已沒有太多格調,
我們所知的另外兩個也變得更少。
……
三十年就這樣過去,當買蛋糕的隊伍
和咖啡店隨著招牌消失,
新實驗室里的新人完成突破,
古老的房子被清掃重又修復,
學生們不辜負黑皮冊子里的
評語,甚至超出,
它抓住了我們,正像我們讀過的《跳蚤》,
在二次世界大戰的深處。
愛
愛,艱難的部分
是要足夠自私,
是讓盲目的堅持
攪亂存在,
僅僅為了你自己的利益。
什麼臉色它都得扛住。
而那不自私的一面——
你怎樣才能滿意,
把別人擺在首位,
結果自己卻一敗塗地?
我的生活是為了我。
連重力也可以忽視。
但它仍然,品性高潔又微有瑕疵,
愛,適於我們大多數。
只有那流血的人發現,
圍繞自私這條錯誤的路,
曾遭受徹底的抵制,
而他終於能夠離去。
高窗當我看見年輕的一對兒猜他要與她發生關係並且她正吃避孕藥或戴避孕套我知道這是天堂每個人老了夢見他們的一生----結合和姿勢推向一邊像一台過時的聯合收割機每個人年輕時沿著長長的滑坡滑向無窮的幸福。我想知道任何人四十年前看我的想法:那就是生活不再有上帝,或在黑暗中為了地獄而大汗淋漓,或不得不隱藏對牧師的看法。他和他的命運都將在這漫長的一邊墜落像自由的血淋淋的鳥兒。並且立刻超過來自高窗思想的言辭;陽光領會的玻璃在這之外,顯露出空無的深藍天空,並且是無處,無盡。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首發於新京報書評周刊5月7日B08版,作者:吳永熹,編輯:柏琳,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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