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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歲楊絳:我無名無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圖)

百歲楊絳:我無名無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圖)

2014年08月08日 11:57 來源:芒果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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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歲楊絳:一個人思念我們仨

撰文《芒果畫報》記者王暢

「我無名無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

2014年7月17日,楊絳103歲。而錢鍾書去世已經有16年時間了。這對夫妻,一同走過了大半輩子,終究抵不過病痛的侵蝕,錢鍾書先走了。

「鍾書逃走了,我也想逃走,但是逃到哪裡去呢?我壓根兒不能逃,得留在人世間,打掃現場,盡我應盡的責任。」女兒錢璦和丈夫錢鍾書相繼去世後,錢鍾魯和妻子陳霞清去見大嫂楊絳,她竟然一滴眼淚都沒有。對於悲痛和酸楚,她從不多著一字;潺潺緩緩地道來,舉重若輕。

不久之後,楊絳開始寫《我們仨》:「我們仨失散了……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詳盡地記錄著他們仨相處的時光。

與外界不多接觸的她,早就借翻譯蘭德的詩,寫下了無聲的心語:我和誰都不爭,和誰爭我都不屑;我愛大自然,其次就是藝術;我雙手烤著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準備走了。

楊絳每年都要「躲」生日,她一再告訴出版社等機構不要去她家看望,也不要祝壽。楊絳說:「我無名無位活到老,活得很自在。」

楊絳96歲那年寫下散文集《走在人生邊上》:「我今年一百歲,已經走到了人生的邊緣,我無法確知自己還能往前走多遠,壽命是不由自主的,但我很清楚我快"回家"了。我得洗凈這一百年沾染的污穢回家。我沒有"登泰山而小天下"之感,只在自己的小天地里過平靜的生活。細想至此,我心靜如水。我該平和地迎接每一天,準備回家。

在這物慾橫流的人世間,人生一世實在是夠苦。你存心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老實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擠你。你大度退讓,人家就侵犯你損害你。你要不與人爭,就得與世無求,同時還要維持實力準備鬥爭。你要和別人和平共處,就先得和他們周旋,還得準備隨時吃虧。」

三里河南沙溝寓所,錢鍾書和楊絳的家很容易辨識。幾百戶人家裡,沒有封閉陽台也沒有進行裝修的,如今只有他們一家。

楊絳說:「為了坐在屋裡能夠看到一片藍天。」

這裡離釣魚台國賓館極近,小區門口有人站崗,裡面清一色三層舊式小樓,樓距很寬,中間是靜謐的喬木和草坪。

1977年立春,錢鍾書一家搬到此處新宅,這也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後居所。37年來,這是一個略顯寂寞的地方,因為主人罕有的孤獨;但它也不斷迎來送往,因為主人稀世的分量。

「他們家不是一般的樸素啊!」曾經有記者專門去他們住所採訪過他們同小區的鄰居,每個人都這樣感嘆。錢楊夫婦過著極其簡樸的日子:素粉牆、水泥地,天花板上還有幾個手印,據說,那是錢鍾書在的時候,楊絳登著梯子換燈泡留下的。

客廳即書房,中間安放著一張大寫字檯,錢鍾書過去坐這裡,他走後楊絳繼續在此伏案,堅韌地寫出《我們仨》、《走在人生邊上》等近作,筆耕不輟。

家裡一切都保持錢鍾書在世時的舊樣。西牆邊放著兩張沙發,專為接待客人;東、北兩排靠牆書櫃,實際僅一個書架,且多是工具書;南面一溜明亮的玻璃窗,映出主人的剔透。

「人家口蜜腹劍,你卻是口劍腹蜜」

錢鍾書和楊絳同是無錫同鄉,1932年相識,1935年結婚,恩愛60多年。學者夏志清說:「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界再沒有一對像他倆這樣才華高而作品精、晚年同享盛名的幸福夫妻了。」

楊絳和錢鍾書更像是一對天作之合。錢鍾書撰寫《我們仨》,回憶與錢鍾書的美好時光。從相識到去英國留學再到錢去世,楊絳大小巨細記載著那些走過的日子。

楊絳回憶:鍾書也愛玩,不是遊山玩水,而是文字遊戲。滿嘴胡說打趣,還隨口胡謅歪詩。他曾有一首贈向達的打油長詩。頭兩句形容向達「外貌死的路(still),內心生的門(sentimental)」--全詩都是胡說八道,他倆都笑得捧腹。向達說鍾書:「人家口蜜腹劍,你卻是口劍腹蜜。」

能和錢鍾書對等玩的人不多,不相投的就會嫌錢鍾書刻薄了。「我們和不相投的人保持距離,又好像是驕傲了。我們年輕不諳世故,但是最諳世故、最會做人的同樣也遭非議。鍾書和我就以此自解。」

「人謂我狂,不知我之實狷」

錢鍾書小時候最喜歡玩一種遊戲,「原來只是一人盤腿坐在帳子里,放下帳門,披著一條被單,就是"石屋裡的和尚"。

楊絳說,她不懂那有什麼好玩,但他說好玩得很;晚上伯父伯母叫他早睡,他不肯,就玩」石屋裡的和尚「,玩得很樂。所謂」玩「,不過是一個人盤腿坐著自言自語。

這件」小時候乾的營生「,錢鍾書樂此不疲」玩「了一輩子:在自己的」石屋「里,不受干擾地讀書、筆記、沉思,於他,便是極樂。

錢鍾書經歷了中國最為動蕩的時代,而世間諸般變化,他均豁然以對,更是練就了」天子呼來不上船「的膽魄。

黃永玉在《北向之痛》中回憶,」四人幫「橫行時,某天通知學部要錢鍾書去參加國宴,」是江青同志點名要你去的!「錢鍾書一再拒絕:「我很忙,我不去!」通報者只得討饒:「那麼,我可不可以說你身體不好,起不來?」錢立馬回應:「不!不!不!我身體很好,你看,身體很好!哈!我很忙!我不去,哈!」

錢鍾書自辯:「人謂我狂,不知我之實狷。」

1982年6月,社科院人事上略有變動。文學所換了所長,錢鍾書被聘為文學所顧問,他力辭得免。那天晚上,他特別高興說:「無官一身輕,顧問雖小,也是個官。」

第二天早上,社科院召他去開會,有車來接。他沒頭沒腦地去了,沒料到喬木忽發奇想,要夏鼐、錢鍾書做社科院副院長,說是社科院學術氣氛不夠濃,要他們為社科院增添些兒學術氣氛。喬木同志先已和夏鼐同志談妥,對錢鍾書卻是突然襲擊。他說:「你們兩位看我老同學面上……」

夏鼐同志已應允,錢鍾書著急說,他沒有時間。喬木同志說:「一不要你坐班,二不要你畫圈,三不要你開會。」

錢說:「我昨晚剛辭了文學所的顧問,人家會笑我"辭小就大"。」喬木同志說:「我擔保給你闢謠。」錢沒什麼說的,只好看老同學面上不再推辭。回家苦著臉對楊絳訴說,我也只好笑他「這番捉將官里去也」。

鍾書對出國訪問之類,一概推辭了。社科院曾有兩次國際性的會議,一次是和美國學術代表團交流學術的會,一次是紀念魯迅的會。這兩個大會,他做了主持人。楊絳說:「我發現鍾書辦事很能幹。他召開半小時的小會,就解決不少問題。他主持兩個大會,說話得體,也說得漂亮。」

一年之後,他就向喬木同志提出辭職,說是「尸位素餐,於心不安」。喬木同志對楊絳點著錢鍾書說:「不著一字,盡得風流。」辭職未獲批准。

錢鍾書也只掛個空名,照舊領研究員的工資。他沒有辦公室,不用秘書,有車也不坐,除非到醫院看病。

他在社科院的同事徐公持記述,「他在會上不大發言,大部分情況下只是聽別人說話,有時他聽著聽著會低頭微笑,笑什麼當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只是錢鍾書「默」然而「存」,以求治學的「隱身大法」。

錢鍾書這一生,淵博的知識、深刻的諷喻,是他學術研治和文藝創作的一貫風範;而在這些令人嘆服的著述背後,是一張隱隱含笑、耐人尋味的面孔。如同所寫:「人生據說是一部大書。假使人生真是這樣,那麼,我們一大半作者只能算是書評家,具有書評家的本領,無須看得幾頁書,議論早已發了一大堆,書評一篇寫完交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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