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的芳華，時代的炮灰

去年的冬天，我與許多同學一起，回到了久違多年的大學校園。

寒風中，校園冷清。我們一起走在曾經走過的路上，我們一起重回當年駐足過的角落，我們一起看當初用過的教室。

那一刻，我的感覺是，我們只是曾經穿越到從前在那個校園相聚一場，然後就各奔東西了而已。如果不是有這些場景，我們如何確信曾經一起年輕過呢？

今年的冬天，我坐在電影院里看《芳華》，便又想起關於青春這個話題。

這不過是另一代人的青春記憶罷了——馮小剛大概是用這樣一個片子回到從前的場景，確信自己那一代人，也曾經真的一起年輕過吧。

是的，已經不再年輕的馮小剛那一代人，無論工農商學兵，在當下的年輕人看來，他們好像不曾年輕過。他們那一代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依然成功，要麼早已落寞。

每個不再年輕的人，都曾經年輕過。

每個人到了不再年輕的時候，大概都會有過穿越回從前的想法。有這個想法時，大概就會有些恍惚——年輕時候的自己，或許，不過是年老時的自己，進行的一次「穿越」。

遺憾的是，有些同伴沒有再能穿越回來，躺在了戰場，埋在了墓園，彷彿不曾活過。

走齣電影院，同事問我：「覺得芳華如何？」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樣的電影，因為緊密結合「當代歷史」，不同的人看過後，難免與自己的經歷相聯繫，因而評價會千差萬別。

比如，電影情節突然轉向戰場的槍林彈雨，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姑娘，言之鑿鑿地向她的同伴說，這是解放西藏的戰爭。

你看，她連「對越自衛反擊戰」都不知道，那麼她對這個電影的評價，註定與我差異很大。

事實上，我對那場戰爭也知之甚少。我也只是在小學的時候，聽說過前線「貓耳洞」的故事，看過莫名其妙的電影《高山下的花環》。我當時尚在懵懂，更由於後來這場戰爭有些「被遺忘」，我好像也真的沒有什麼有價值的記憶。

走齣電影院的時候，聽見一個忍說，他旁邊的一個老太太哭得太厲害，影響了他看電影。他是當作笑話說的。

你看，這樣的一部電影，我真的沒辦法說它好還是不好呢？

但我還是覺得這是一部值得看和值得評價的電影。

畢竟，電影里的年輕人，雖已青春凋零依然還活在當下，電影里的戰爭，雖被有意遺忘但還有曾經為它流血的人依然活在當下。

這樣的電影，所記錄的青春和戰爭，畢竟不是古人的青春和戰爭，所以，它就有些「敏感」，容易觸動人，容易遭到「剪輯」。

是的，我能感覺得到，片子被剪的痕迹，彷彿是一部30集的連續劇剪成了一部兩小時的電影。

但還好，它以極大的剋制和隱忍的方式，用暗筆，記錄了一個始終沒有露面而在平反之前死於勞改的男人，記錄了那一年3個大人物陸續去世然後一場大地震中國開始轉折，記錄了一個16歲的孩子剛剛參軍就被推上戰場然後慘烈犧牲的場面，記錄了一個首長的孩子在改革開放之後游刃於商海，記錄了一個昔日的戰鬥英雄與那場戰爭一樣流落在某個角落。

馮小剛為什麼要記錄這些？

大概，我猜，大概是對他那一代，一小撮人的青春，做個記錄吧。

電影一開始，我一度懷疑，馮導在美化他的青春期記憶，像姜文把文革時候的少年時光美化成《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令人覺得虛假。

那些文工團里排練時穿著暴露的姑娘，那些在游泳池裡身著泳衣的曼妙身姿，是馮導的想像還是深深的記憶，我不得而知。總之，青春無論曾經多麼殘酷，但青春的記憶，總有很多的美好。

多年之後，當青春逝去，我們不得不承認，恰恰是那些美好，襯託了那些殘酷。

所以，《芳華》，是馮導為他們那一代中的一小撮人拍的一部「致青春」。

只是，他走過的那個時代，由於剛剛過去，因而有好多的話還不好敞開說，以至於這電影，讓當下正值青春的人們，看不懂。

這倒無所謂。一部電影，有一小撮人能被打動到哭，也就夠了。

電影的最後，是一張空椅子。

青春已逝，空空蕩蕩。

死在戰場上的人，永遠年輕，活在當下的人，邁向暮年。

死去的人，成為戰場上的炮灰，活著的人，成為社會上的塵埃。

人們，彷彿乘坐一列轟轟烈烈的火車，穿越到從前熱熱鬧鬧地相聚一場，在那裡喜怒哀樂、槍林彈雨、愛恨離愁，然後一陣轟鳴之後又回到當下，卻發現，有些人沒有回來，遺留在了那裡——遺留在了高山之下的墓園。

電影里的文工團，每一次排練都有汗水，每一次演出都有意義。電影里的戰爭，每一顆子彈都性命攸關，每一次救援都關係生死。

突然一聲令下，文工團解散了，戰爭停止了，一個時代結束了，那些汗水凝結的意義突然沒了意義，那些生死鑄就的軍功悄然埋入墓地。

大多數人刻意遺忘從前，從而奔向了新時代，活在了當下，熙熙攘攘，隨波逐流。

少數人刻意記憶，不堪青春散場，痛苦迷茫：原來，無論死活，我們的青春，都是時代的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