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丨【P先生同學錄】有一場傷風叫念念不忘

——後來我再回憶青春，是你們的模樣

姓名：謝萬玲

綽號：透明

生日：2月26

血型：AB

星座：雙魚

地址：瀏陽淮川辦事處菜園組

QQ：297388XXX

手機：1366738XXXX

學校名稱：瀏陽一中

敬愛的教師：王老師

幾年幾班：高一329，高二高三320

同桌的你：同樣愛喝可口可樂的美女妹子，貓姑娘

我的專長：據說是外表看起來文靜柔弱又淑女，實際上很暴力*^_^*

我的愛好：欺壓旁人，看小說，聽梁靜茹五月天的歌，上課傳紙條，坐在操場旁看籃球

我的夢想：當設計師，會魔法

我害怕：數理化

我討厭：數理化，我喜歡的男生喜歡的女生╰_╯

我的偶像：梁靜茹

我的男女神：郭敬明→_→梁靜茹

◆◆◆

有一場傷風叫念念不忘 文/ 彭湃

【一】

接到電話時我正在新一佳的生鮮區買菜，她第一句話就是：「要生了！我要生了！快來醫院。」

「等等！預產期不是三天後嗎？我現在人在長沙，來個屁啊！」

「提前了啊！羊水都破了！我不管，快過來！艾瑪痛死老娘了……啊啊……啊……」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中，電話掛了。

不小心開了免提的我舉著手機，尷尬地站在超市裡，被一群買菜的大嬸圍觀，千夫所指不過如此。

「那個，孩子不是我的……」我無辜地解釋。

「畜生！」大嬸們幾乎是異口同聲。

……

孩子真不是我的，電話里這位準媽媽之所以會在羊水破了的第一時間通知我而不是孩子他爸，是因為我們之間有個無聊的約定。

我一直覺得，合格的藍顏知是這樣的：精神默契十足，外表卻丑到相互嫌棄，導致一見面就心如明鏡四大皆空，沒辦法，這輩子也只好君子之交淡如水了。這樣的藍顏知己，自己省心，朋友舒心，愛人放心，絕對天然綠色無公害。

當然，我可沒有自黑的意思，這位準媽媽就更是冤枉了。毫不誇張地說，朋友圈裡，她的美貌絕對是享有林志玲級別的讚譽。可惜，我們都不是彼此的菜。

准媽媽叫透明，這是她以前的網名。我曾問她為什麼叫透明，她十分苦惱地回答我：「誒，好希望變成小透明啊，安安靜靜一個人。」

瞧瞧！一個女人每天該被多少男人圍堵，存在感該強到多麼喪失，才能說出這麼無恥的話。

透明的苦惱我是相信的，早在認識她之前她就名揚四海。

她在我們隔壁中學，據說，全校800多個男生喜歡她的有1000多個，還有兩百個是我們學校翻牆過去的。我的同桌曾跟她是小學同學，屬於中毒頗深的鐵杆粉絲，每天都跟我說隔壁學校的那誰誰可漂亮了，班上男生為了他爭風吃醋命都不要，可那誰誰高冷得就算有人你在她眼皮底下剖腹自殺，她也只會呵呵一笑說：同學，換個地方吧，老師看到了會扣班級分的。

初二那年我認識了透明，我絕逼沒想到的是，這姑娘不僅漂亮，家裡還特有錢。

那是個明媚的三月天，我因為同桌的關係有幸去參加了她的生日派對，一場野外燒烤，地點是我老家瀏陽河上游附近的一片荒草地。零食、飲料、蛋糕、酒水、燒烤工具、同學們來回的路費，總之你能想到的所有開銷都算她賬上，零零總總兩千塊吧，那年頭兩千塊可是筆巨款啊，當她像個土豪一樣從書包里掏出厚厚一沓錢時，還紅著臉不好意思地解釋：這星期零花錢不是很多。

當場我就下意識地揣緊了褲袋裡的十幾塊錢，屈辱的淚水往肚子里吞。

透明名副其實，臉蛋好，身材也好，像畫里的姑娘，美得直接暴力理直氣壯。可惜，在我眼裡卻少了些味道，正是因為這點瑕疵，讓我沒有淪為她美貌下的腦殘粉。至於她對我的評價，那就更不客氣了：朋友說你是個小帥哥，可我第一眼見到你覺得你其實蠻丑的，現在看習慣了好多了。

那天，透明主動跟我打了聲招呼，婉約的笑容里透著一股高冷的客氣勁兒。我當然不會自討沒趣，說了句生日快樂就屁顛屁顛地去吃免費零食了。後來吃飽喝足的我實在無聊，見地上有一隻風箏也不知道誰的，就玩起來，剛放上天空，透明走了過來。

她興奮地一把搶過我的風箏，把手中的一袋垃圾塞給我：「幫我扔下。」這嬌蠻任性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完全沒有了之前大家閨秀的矜持和溫柔。

我扔完垃圾回來時，風箏被她玩壞了，她說：「快，再把它放起來。」

我有些來氣了：「你平時都這麼使喚人嗎？至少給個理由吧。」

她無辜地看著我，有些無可思議。也難怪，從小到大身邊的男人都搶著給自己做牛做馬，自然會以為全世界的男人都應該給她做牛做馬。

「今天我生日啊。」她給了我一個理由。

我無奈，拉著風箏跑起來，來回跑了幾圈累得半死，把線頭送回她手上時還不忘誠懇地批評道：「你看你，除了漂亮還有什麼用？風箏都不會放。」

她嘻嘻一笑，「其實我成績也不錯的。」何止不錯，後來我才知道，她常年霸佔全年級前三名，簡直就是學霸中的巨無霸。

【二】

那天我們交換了QQ號碼，很快在網上成為了好朋友。我想跟她做朋友的理由太多了，她漂亮，有錢，在同年齡男生中的地位又如此崇高，認識她我可以跟不少人吹噓。而她呢，她覺得我這人挺有意思，我是第一個敢當面損她的男生。

「你就是賤。」我說。

「再說一遍？」

「沒，我剛說的賤是特別的意思。你不但美麗，還很特別。」

「真乖。」

……

沒臉沒皮，插科打諢，佔據了我們聊天的主要內容。我的同桌總是十分羨慕地纏著我，想知道我跟透明都聊些什麼。我一般面不改色地回答：詩詞歌賦人生理想，說了你這種俗人也不懂。

後來我們上了高中，她去了全市最好的重點中學，讀寄宿，不能常上網。我們只好通信——在我讀高中那會通信還是件很文藝的事。並且我驚奇地發現，在高中，依然有很多男生認識透明，並以曾經跟她同桌、同班、同校為榮，對於這些沒有追求的屌絲我向來都是笑而不語，把寄件人寫有透明的信封塞進課桌低，深藏功與名。

從QQ過度到信件，我們之間的交流也不再僅限於輕浮的貧嘴，她常會跟說一些自己的心事，我也會說我的生活煩惱，比如沒錢沖遊戲點卡。要命的是，她雖然有錢卻不肯借我，偶爾放假一起吃麥當勞，還逼著我請客，摳門得要命。她美其名曰：當你真朋友才這樣，跟虛偽的假朋友一起我才買單。

我說：「求虛偽！求狠狠地虛偽！」

她正翹著腿大快朵頤，儼然一個女漢子：「沒轍，虛偽不起來。」

我說過，我們之間很有默契，這是真的。比如高二下學期我們都有了手機，某天她突然發來一條簡訊：我拒絕他了。收到這條簡訊的半小時前，我暗戀幾年的女孩名花有主，而那個人不是我。

當時我挺震驚的，透明拒絕的那個男孩一直是他的緋聞男友。小學六年級兩人就是眾望所歸的官配了，走到高三，已經七年，感情一直很好，幾乎所有人都覺得他們在一起只是時間問題。這個男生我見過兩次，長得高瘦清秀，斯文靦腆，據說成績特好，透明每學期的全校第一名就是被他搶走的。我想不通如此完美的一段感情為什麼沒有開花結果。

我忙不要臉地說：「為什麼拒絕他？該不會是因為我吧。」

透明回答：「當時我確實有拿你當借口，結果他說：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沒關係，但別開這種玩笑侮辱我。」

我：「尼瑪！」

那天半夜，我們幹了一件特瘋狂的事，我騎自行車去接她，她從學校翻牆出來，兩人去了第一次認識時的河邊。那會雖然我嘴上一直臭貧，其實心裏面挺難過的。也是那晚，她對我說了一句很矯情但很受用的話：「別難過，你要相信，很多我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日子裡，被我們遺忘了 。」後來這話還被我用在不少小說中。

那晚，聽完這句話我就我哭成了傻逼，她卻一點事沒有，平靜得像是出來吹風的。

我很納悶：「怎麼就我一個人哭啊？你也哭啊！一起哭才有氣氛！」

透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小學六年級那會，他是班長，我是副班長。他是校草，我是校花。初中也一樣，高中也一樣，我們都很優秀，大家都覺得我們很配，我們自己也這麼覺得，我以前覺得這或許就是愛情吧，後來漸漸發現，好像搞錯了，所以還是無法跟他在一起。但我不是很難過，我只是有點害，怕自己青春不再，卻沒能跟真正喜歡的人談過一場戀愛。」

「那你有真正喜歡的人嗎？」我問。

「不清楚。」透明搖搖頭，「我班上有一個跟你差不多的男生。」

「都很帥？」我暗爽。

「不，是都很渣，比你還渣。」

「比我還渣啊，那就有蠻渣呀！」

「是啊！有時候跟他聊天會有心動的感覺，也不是心動吧，就是會緊張，會犯錯。有次跟他一起出黑板報，我居然寫錯了三個字。」透明是完美主義，我曾看過她的作文本，字跡娟秀工整，想要找出一個錯的標點符號都難。

一個完美主義的女孩，卻在一個男生面前頻頻犯錯，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三】

之後，高中畢業，她高考發揮失常，去了一所二本大學。而我去了長沙，中途輟學，過上了漂泊生活。期間，我生活困難時跟透明借過幾次錢，她二話不說，讓我直接發卡號。而我每次還錢都是很久以後了，久到她可能都忘了。

她二十歲生日那天，我給她打了個電話。電話里她告訴我，她談戀愛了。

我說：「是你高中那會的那個渣男嗎？」

透明說：「怎麼可能呀。他換女朋友跟換鞋一樣勤。」

「那你就是還有關注他咯。」我犀利地拆穿。

她不說話了，很久之後才轉移話題：「我現在的男朋友是我學長，對我很好。」說到這裡，大家都無言了。關於感情，我們都不太順。不過我比她幸福的地方在於，我當時生活也不順，所以顧不上感情。而她風調雨順衣食無憂，感情對她的折磨一向很大。

果然，三個月後，我收到她的簡訊，她告訴我：她分手了。因為分手前的一個星期，她發神經坐飛機跑去了渣男君的大學找他。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你還記得我嗎？」

渣男回答：「記得啊，你那麼漂亮。高中三年我一直想跟你說話，可是你看起來太冷艷了。」

透明有多開心，就有多難過。有生以來她第一次那麼卑微，並且她悲哀的發現，只要她還愛他，她就得一直這麼卑微下去。

回去後，她就跟男朋友分手了。可她也沒有再聯繫過渣男。她在等他主動，卻什麼都沒等到。實在難過的時候只能偷偷去刷他的空間博客，發現他正跟他們學校音樂系的一個美女談戀愛，談得風生水起轟轟烈烈。

當時我想安慰她，可我正給我奶奶守靈，這天是我奶奶死去的第二天。我想了很久，只是乾巴巴地回了條簡訊：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四】

透明大三那年的冬天，某天半夜她突然給我QQ發了條信息，問我在不在？我當時已是個三流作者，每天熬夜碼字，看到她閃爍的頭像，立刻回她：在。

那邊猶豫了很久，說：「我想你了。」

認識八年，她跟我說這麼曖昧的話還是第一次。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你是誰？是不是盜號了！」

「白痴！快滾過來見老娘，我好無聊！」她換了一種方式，我這才放心了。

第二天我就去找她了，她所在的大學離長沙三小時車程。我晚上抵達車站，她穿著深色的牛角扣大衣，裹著厚圍巾，頭髮又黑又長，佇立在昏暗而蕭條的車站裡。我忽然發現，她比以前更美了，但這種美，卻是建立在隱微的憂傷和哀愁之上。

我走到她面前，看著她氤氳潮濕的眼睛，想了想，給了她一個長久的擁抱。她把頭埋在我肩上，柔情地沉默著。那一刻，我也很禽獸地想過：不如，我們在一起算了。你看，我們都受過情傷，懂得珍惜，我們都空窗期那麼久，害怕孤獨，我們認識八年，知根知底，而且，透明家裡那麼有錢，找她當老婆至少少奮鬥二十年，我果然是禽獸……

晚上，她帶我去參觀大學，請我吃飯，我們有說有笑，好久沒這麼開心過了。

夜深了，她帶我去找旅店。我們在學校附近找到一家。我以為她會回宿舍，她卻主動留下來了。總之這一舉動讓我們的關係變得緊張而微妙。當晚，我們各自洗完澡，然後悶不做聲地坐在了床的兩頭。

後來，她安靜地靠過來。我猶豫了下，假裝像一個嫻熟的情場老手那樣，俯身去親她。關鍵時刻，我停下來了：「不行，對不起，我想笑場。」

她一巴掌拍在我的頭上，自己也憋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像兩個神經病。

我穿好外套，說：「我不困，咱們出去走走吧。」

半夜的街道上寂靜而寒冷，我們為了保持身體熱量一直沒停下，也忘記走了多少條街。我見她雙手凍得通紅，便抓著其中一隻手塞進了自己的衣服口袋。

「前幾天，他跟我表白了。」她聲音幽幽的，「他說他其實高一那年就對我有感覺了。」

「挺好啊！」我知道她說的是那個渣男。

「好個屁啊！一點都不好。」她大聲打斷：「我喜歡了他那麼多年，可他呢？人渣一個，天天換女朋友，現在才想到我。」

「他可能覺得你太優秀，才不敢靠近。」關於愛情會讓人自卑這種經歷，我很有發言權。

「借口！」她側頭對我大吼，好像辜負她的是我：「那他為什麼不去努力變優秀呢？我可以等啊。他就是渣，花心，劈腿、玩曖昧，憑什麼啊？這些年我那麼喜歡他，憑什麼他那麼無恥啊！」

「你真彆扭。他現在不是喜歡你了嗎？」

「這不一樣。」她聲音倔強，眼睛又紅了。

「我知道了，你覺得他配不上你。」我突然就想通了，「你今天找我來，是想讓自己也變成一個壞女孩對不對？你覺得只有這樣，他才不會配不上你，你才能說服自己跟他在一起？」

她不說話。

「你是豬嗎？」我恨鐵不成鋼，「以後別干這種蠢事了！」

她停下來，不肯再往前走。

接著她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氣吞山河，就像曾幾何時坐在瀏陽河畔哭成傻逼的我。我能感受得到，這一場痛哭她憋了太久。不知道過去多久，她哭累了，哭不動了，才說了一句話：「我真的好愛他。」

「看出來了。」我嘆口氣，有時候，我們太愛一個人，愛到情願拒絕，情願成為他獨一無二的遺憾，也不願淪為他眾多過客中的芸芸眾生。

「我現在好難受，我不知道要怎麼辦了。胸口從沒這麼痛過……」

我陪她在冰冷的路邊坐下，看著寂寥而深邃的夜空，把她曾經送給我的那句話原封不動地還給了她：「別難過，你要相信。很多我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日子裡，被我們遺忘了。」

「真的嗎？」她好像忘記自己說過這句話了。有時候，引用一句愛情哲理，遠比自己痛徹心扉地領悟容易得多。

「當然，我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就會重新愛上別人。會結婚，會生孩子！這些其實離我們並不遙遠。你不信？這樣吧，等你生孩子那天，第一時間告訴我，那時候我再來提醒你今晚的事情，你想一想，就知道時間有多麼不可思議了。」

【五】

兩年後，透明找了新男朋友。

三年後，她結婚了。

現在，她正在手術室里哭鬼狼嚎地生孩子。

這幾年裡，我們一直保持著聯繫，也反覆約定著，等她生孩子了，我要第一時間見證。到後來，時間太長了，我們彼此都快忘記這麼做的理由了，只是覺得，非這麼做不可。可惜，我要食言了，我沒能第一時間見到她，我趕回老家時已經是晚上。

她渾身虛弱地躺在病床上，她的老公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他們的孩子在一旁看護著。我輕聲走過去，端詳了一下這個熟睡的小天使，她老公激動而自豪地告訴：是個女孩。

我問透明：「生孩子感覺怎麼樣？」

她有氣無力地笑笑，「真希望你能來試試。」說到這她微微皺眉，「誒，我好像有什麼事要問你的，一下想不起來了。」

「沒關係，忘了的事，都是不重要的事。」我篤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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