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片的希望,不是靠跪出來的

2015年中國電影雖風風火火,但文藝片卻慘淡依舊,所有文藝片票房加起來還不足三個億。《山河故人》是賈樟柯從業以來最賣座的電影,但票房也僅2000萬;《刺客聶隱娘》投資9000萬,票房6000萬;而一些小投資的文藝片則連院線都擠不進去……如果市場因無利益缺乏動力,政府就應助一臂之力。國家電影專資辦每年的分賬是總票房的5%(以去年440億算也有22億),這些錢究竟哪去了?幹嘛不拿出一部分支持藝術院線的建立?「知道」(nz_zihdao)告訴你,中國文藝片的希望在哪裡。

《百鳥朝鳳》(電影劇照/圖)

知名製片人方勵在微博視頻直播時,突然下跪磕頭為導演吳天明的遺作《百鳥朝鳳》求排片,這一幕觸動了不少人的心,也引起了一定的爭議。我們該如何評價這一下跪舉動?

文藝片的艱難:跪出來的票房

《百鳥朝鳳》是一部文藝片。電影講述的是,老一代嗩吶藝人焦三爺是個外冷內熱的老人,看起來嚴肅古板,其實心懷熱血,他對嗩吶這種「匠活」懷抱信念,始終堅守。然而在社會變革、民心浮躁的年代裡,嗩吶藝術遭到了西洋樂的強烈衝擊,民眾根基不斷喪失,面對人才外流,嗩吶該何去何從?《百鳥朝鳳》是吳天明導演的絕唱之作,它既是吳天明對自身的寫照,也體現了其對於藝術的深情。

有不少影評人認為影片三觀陳舊、充滿對鄉土和傳統的唯美化想像,是一種歷史遺老遺少的心態。竊以為這樣的評價是個誤讀,《百鳥朝鳳》的結尾拯救了影片過程的「中庸」:師傅去世,師兄們沒有再次齊聚,嗩吶藝術最後沒有入「非遺」……這說明了吳天明對於所有即將消逝的傳統的、落伍的、與時代脫軌的事物,雖有悲惜之情,但無挽留之意。

年輕一代人或許對吳天明並不熟悉。他不僅是第四代導演的領銜人物——他執導的《老井》《變臉》是中國電影史上的經典之作,他也是中國第五代導演的伯樂,對於目前在電影界舉足輕重的大導演張藝謀、黃建新、顧長衛,都有知遇之恩。因此,影片點映時,黃建新、賈樟柯、徐克、張一白挨個站台;首映禮上,謝飛、黃健中、陳凱歌、何平、管虎、張揚、李玉一字排開為影片造勢;而為人一向低調的李安也特意為影片錄製了視頻,「沒有他就沒有第五代導演,沒有第五代電影,也就沒有現在電影這樣的盛況」。

可遺憾的是,《百鳥朝鳳》上映時卻遭到市場的冷眼相對。首日排片只有1.9%,接著不斷下滑,在0.6%左右徘徊,且絕大部分場次被安排冷門時間段,票房慘淡至極,上映一周票房僅154萬,面臨即將下映的危機。正因如此,製片人方勵才有了下跪的這一舉動。

有人質疑方勵下跪是炒作,這樣的說法筆者也很難苟同。方勵本就是電影圈知名的「重文藝,輕資本」的製片人,他製作發行了一系列有口碑卻嚴重虧本的文藝片,而這之前,方勵與吳天明也不相識。在吳天明去世之後,早在2014年就剪輯完畢的《百鳥朝鳳》一直沒法上映,吳天明的女兒反覆奔走,但很多發行方還是不願意把錢投給這部「賺不了錢」的文藝片。直到遇到方勵,他說,「一定要把這部電影推出去,哪怕頭破血流,也要為了這部電影跟市場打一仗,讓觀眾都看到吳天明導演這麼好的一部作品,這樣我們才對得起這位藝術家」。因此,他在激動和情急之下做出下跪的舉動並非難以理解。

而下跪舉動也確實起到了效果,不少院線和觀眾紛紛表示將支持《百鳥朝鳳》。周六該片排片達到了3%,票房猛漲410%,單日成績升至900萬,而周日排映進一步增加至7.15%,累計票房突破了2500萬。這樣的成績值得鼓勵和呼籲,這是對一位對中國電影有卓越貢獻的電影人最好的致敬。

如此優秀的導演、如此優秀的作品,作品無人發行,排片是靠「失去尊嚴」下跪求來的,讓人深思與唏噓。《百鳥朝鳳》尚且如此,其他作品呢?我們不敢想像,假如《百鳥朝鳳》不是吳天明而是不知名新導演的作品,假如《百鳥朝鳳》沒有得到電影屆大佬的站台吆喝,那它的下場又會是如何呢?

這深刻折射了中國文藝片在市場夾縫中艱難求生、一貫尷尬的困境。《百鳥朝鳳》的票房逆襲,絲毫沒有減輕這一處境。

2016年4月20日,西安,方勵與王珞丹出席電影《百鳥朝鳳》首映會。

如何站著贏得尊嚴?

2015年中國電影總票房突破了440億,按此趨勢,大約在兩三年後,中國的票房規模將與世界電影「第一大票倉」美國基本持平,甚至在「十三五」期末有望成為「世界第一」。於是很多媒體紛紛大標題報道,中國已經是「電影強國」了。

可如果我們認真看下票房數據,就會明白,我們頂多只能算是「票房大國」。2015年中國電影雖風風火火,但文藝片卻慘淡依舊,所有文藝片票房加起來滿打滿算似乎還不足三個億。《山河故人》是賈樟柯從業以來最賣座的電影,但票房也僅2000萬;《刺客聶隱娘》投資9000萬,票房6000萬;而一些小投資的文藝片則連院線都擠不進去……

這讓人想起去年5月《闖入者》上映時導演王小帥的呼籲。《闖入者》在「五一」小長假上映,全國排片卻在1%-3%之間徘徊。王小帥在微博上發聲《我的觀眾,我知道你在哪裡!》,直指電影進入市場機制上的不公平。在王小帥的預想中,《闖入者》能收穫8%到10%的排片,可不料「排片量之少、排片場次之邊緣」,簡直是「事先張揚的謀殺案」。

為什麼電影產業需要文藝片?為什麼觀眾需要文藝片?這是因為成熟的電影產業,不僅僅是商業製作上的完善,還包括思想上的不斷探索、藝術上的不斷革新——而這是文藝片主要承擔的功能。文藝片往往反類型化、有強烈的實驗色彩、「深層次探討人性、人生或內心」,它在技術革新、藝術探索等方面的努力能夠反哺商業片乃至整個電影產業,提供變革的動力和方向。總而言之,商業與藝術共生並存,這才是兩條腿走路。

但中國的文藝片顯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因此批評聲四起。批評往往集中在兩方面,一是大罵商業片,罵商業片導演,罵觀眾素質低。這樣的批評者實際上是以「文藝片高人一等」的姿態自居,可笑且經不起推敲。

事實上,商業電影一點錯都沒有,沒有商業電影的成熟和繁榮,電影產業不可能完善,市場不可能做大,文藝片不可能有生存空間。因為某種精英立場,我們常常以為通俗啊、商業啊、類型啊就是貶義詞,可電影最重要的功能之一就是娛樂,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商業片都比文藝片更受歡迎,這是常態,跟觀眾素質一點關係沒有。因此,有不少支持《百鳥朝鳳》的影評人,大罵同期上映的《美國隊長3》和觀眾,這要麼是影評水準太低,要麼是作秀。

而另外一種批評聲,則是典型的王小帥型的,罵院線沒良心、沒操守,其實這樣的批評也是強人所難。

在許多國家,電影院常常是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或者一排公寓樓里的某一棟,而我國的院線體系幾乎都是大商場植入,你看看萬達、金逸這些院線,哪個不是建在大商場里的,這是因為我們仍沒有形成自覺的觀影文化,必須依賴大商場的地段和人流。商場植入的模式,決定了院線的高地租成本,且這幾年來中國票房總額雖不斷刷新高,上座率卻始終上不去,院線產出並沒有增高。院線不是來做慈善的,為了生存和盈利,他們必然依靠大受眾、掙快錢,用最勢利的眼光去考量產品,自然地,他們便將有限的排片資源讓給了受眾面更廣的商業片。因此排片低就罵院線也很沒道理,就像做慈善值得讚賞,但不做慈善就罵人家沒良心,這難道不也是一種道德綁架?

那麼,文藝片的根本困境在哪?或許應歸咎於我國藝術院線的缺失。

在歐美許多國家,除了商業院線以外,獨立院線與藝術院線也是電影市場重要的組成部分。UCCA文化項目總監崔嶠曾介紹,柏林人口僅400萬,卻有超過100家各具特色的藝術影院,「北京人口接近2000萬,我覺得至少要有50至300家藝術影院才對,但我們遠遠低於歐洲國家的平均數量」,北京專門放映藝術電影的機構屈指可數。有了藝術院線,文藝片在宣發模式上也能形成一套成熟系統,獨立影展、相對固定的觀影人群、較長的放映周期等。

如此一來,便能夠將關注、喜愛文藝片的觀眾都聚攏起來,這些觀眾雖小眾分散,可聚攏起來卻也可以形成一個龐大的觀影數量。像賈樟柯的《山河故人》在法國就連續上映一個多月,即便只是在少數院線上映,排片和上座率也依舊堅挺,票房成績頗為亮眼。

但在中國,我們沒有藝術院線,自然也沒有屬於文藝片的發行模式,文藝片從立項到宣發,基本都是按照商業片的模式走。你說,你本來就小眾的題材、小眾的風格、基本為零的宣傳,人家商業大片投資更大、風格更符合普羅大眾口味、宣發成本就頂得好幾部文藝片的拍攝成本,你怎麼與別人競爭?因此,不客氣地說,如果我們的院線結構並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文藝片艱難而尷尬的生存境遇將始終持續,《百鳥朝鳳》的票房可以跪出來,但文藝片的希望,不是靠跪能跪出來的。

在所有關於《百鳥朝鳳》的討論聲中,徐崢是為數不多的明白人。他在微博上說,「高票房電影不是一無是處的。但電影產業發展到今天,藝術院線的建設迫在眉睫,通過拉長排期,設立藝術院線給文藝電影一定的空間,鼓勵不以商業為目的的創作可以讓文化多元發展。這才能從根本解決問題,不能每部片都下跪對吧?」

問題來了,如果市場因無利益缺乏動力,政府就應助一臂之力。國家電影專資辦每年的分賬是總票房的5%(以去年440億算的話,也有22億吧),這些錢究竟哪去了?幹嘛不拿出一部分支持藝術院線的建立?


推薦閱讀:

長江頭連著長江尾?那你又在哪裡?
有心無力|《暴裂無聲》影評
800部文藝片
婦聯3《無限戰爭》是你沒看懂的文藝片
《再見,在也不見》致中國文藝片

TAG:文藝 | 文藝片 | 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