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祖朱棣:究竟是篡位者還是合格繼承人

朱棣對於帝國的統治是非法的,然而正是因為他是非法的,他才會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來強化這得到的權力—正是因為如此,朱元璋創設的集權體制才真正發展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正是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足以證明帝國權力的篡奪者朱棣,才是朱元璋構建的集權體制的合格繼承人。設計固然巧妙,但他完全忽視了一點,即諸藩王有無個人野心、那些拿著大刀長矛的其他兒子們是不是永不眼紅莊園的持有者。現實永遠是殘酷的。洪武三十一年之前,有朱元璋這根定海神針在,燕王們只能老老實實地看門,世界風平浪靜。可是江山易主之後,新皇帝年僅22歲,並且在朱元璋純正的儒家教育下,他還是一個文雅、浪漫、充滿理想主義的書生。這就不能不使那些在各自王國里積累了豐富政治、軍事經驗,雄心萬丈的叔父藩王們心潮上涌了。建文三年十二月,朱棣第四次出師南下。這一次出師,他一如既往地發揮著自己高超的戰爭智慧,並取得了最終勝利。在此之前,朱棣的「靖難」策略是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即由北至南,一步步征服天下。但是在山東屢屢被南軍大將鐵鉉和盛庸頑固糾纏後,他發現,爭城爭池的拉鋸戰遠不如輕騎奇襲的效果好。於是,他決定繞道山東,逼近徐、淮,一路絕不打攻堅之戰,直撲南京而去。建文四年五月二十日,揚州城不戰而降。南京危矣。二十多天後,六月十三日,守金川門的谷王朱橞和李景隆,開門投降,南京淪陷,朱棣勝得一塌糊塗。取得勝利後,朱棣的日子相當難熬。《明史》載:「是日,王分命諸將守城及皇城,還駐龍江,下令撫安軍民。」朱棣死後,仁宗朱高熾御制的「長陵功德碑」也記道:「皇考慮驚乘輿,駐金川門,遣人奉章,言所不得已來朝之故。奸臣蒼黃,知罪不宥,閉皇城門不內,而脅建文君自焚。皇考聞之大驚,發眾馳救,至已不及。皇考仰天慟哭曰:『臣之來也,固將清君側之惡,用寧邦家,何不寤耶?』遂備天子禮殮葬。」結合兩處記載,除去其中的假仁假義,當時的情形極有可能是:一、南京城破後,皇城已禁閉。此時,朱棣並沒有決定立即攻城,而是將燕軍退駐金川門,並且遞書給建文帝。這樣處理,原因有二:1.他始終堅稱自己是「靖難」、「清君側」,攻克南京城,目的已經達到,此時若再繼續武力攻取皇城,就無法自圓其說了。2.相對於武力奪權,朱棣還是更加希望朱允炆自己能主動做點什麼,或者遜位或者自裁,這樣他就可以避免背上殺侄的罪名。二、朱棣願望如此,但朱允炆的答覆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消失。當朱棣看見皇城內的火光時,他已明白讓朱允炆自動遜位是不可能的了。但是他還心存幻想,急忙派兵救火,以確定朱允炆的生死。然而,從碑文中異常地沒有交代朱允炆的屍首來看,朱棣並沒有找到朱允炆。但無論如何,此時,大明王朝的國都南京為朱棣所控制已確定無疑。第二天,投降的朝中文武及諸王紛紛以個人名義上表勸進,請求朱棣即位。朱棣稱自己只有周公之意,並無稱帝之心。隨後,燕軍諸將上表勸進,仍被嚴詞拒絕。六月十六日,前兩天上表勸進的兩撥人聯手勸進,懇請朱棣順應民心。朱棣考慮再三,終於「勉為其難」,答應願為天下蒼生造福。三次反反覆復程式化的推讓之後,六月十七日,朱棣的登基大典如期舉行。此時,在等待和煎熬中過了四年的他,雖然數夜未眠,卻毫無倦容,亢奮不已。在各種彩旗儀仗的引導下,在莊嚴的鐘鼎鼓樂聲中,朱棣率眾將士在文武百官的夾道拜迎下,浩浩蕩蕩地直向皇城而去。但意外發生了。根據《明史》的記載,燕王朱棣進城途中,路旁擁擠的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個叫楊榮的人,攔住朱棣的馬道:「殿下先謁陵乎?先即位乎?」—按照帝王即位的程序,登基之前,新君必須先祭告天地祖先,這樣,他的皇位才是注過冊的。朱棣興奮過度,竟然將如此重要的事情忘之腦後。是日,建文四年六月十七日,朱棣正式即位,成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永樂大帝。二稱帝的興奮過後,當朱棣冷靜下來平靜地觀察周圍時,才發現自己興奮得太早了。即使沒有了朱允炆,他稱帝的阻礙仍在。這個阻礙不是其他,而是他沒有合法性—即使在楊榮的提醒下,他已經及時向天地祖宗註冊了。或許,他的這種感覺可能還早一些。六月十三日,李景隆將金川門打開,戰爭結束了。從這一刻起,朱棣就尷尬地發現,雖然自己贏得了戰爭,卻並沒有獲得歡迎、擁戴和臣服。從周圍人虛假誇張的表情里,他發現他們眼神里一閃而過的三個字—「不承認」。雖然朱棣稱帝後極力封殺言論,以致後人難窺當時的真實情景,但個別明人的雜文筆記以及民間的傳說,仍然留下了不少蛛絲馬跡。從這些點滴中,我們或許可以捕捉到以上信息。明人顧起元記述道,直到明末崇禎年間,他的家鄉仍有一個傳聞:「及燕師至日,哭聲震天,而諸臣或死或遁,幾空朝署。」《建文帝遺迹》中也記載:「當時城破後,迎降的文武官員不過百十號人,然遁去者,達四百六十三人。」數字未必精確,但可以肯定的是,與朱棣不合作的人應該不是少數。因此,與其說朱棣登基後成功了,倒不如說他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朱棣對於帝國的統治是非法的,然而正是因為他是非法的,他才會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來強化這得到的權力—正是因為如此,朱元璋創設的集權體制才真正發展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正是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足以證明帝國權力的篡奪者朱棣,才是朱元璋構建的集權體制的合格繼承人。

其實,說白了,靖難之變不過又是一次皇族內部統治者之間爭權火拚的事故罷了,不論誰做皇帝都與老百姓不相關,那麼,大家為何要百般抵制朱棣呢?道理很簡單,倫理綱常而已。經過儒家思想數千年的滲透,倫理綱常已成為君臣之義、宗法關係、王朝繼嗣制度等人們觀念中根深蒂固的一種秩序理念。它們是整個國家的根本和大體,具有超乎道德之上的地位,是不可破壞的。然而,當朱棣憑仗武力推翻合法的建文帝,拿起帝國權杖時,整個大明王朝的讀書人及官員被推入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境地。因為按照儒家社會弘揚的理念,朱棣不是勝利的英雄,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謀權篡位者!人們怎麼可能情願放下萬古長存的道義而服務於一個篡位者呢?這無疑是一種精神自殺!另一個原因,則可能是建文帝朱允炆的「賢德」所致。雖然在位時間很短,但朱允炆卻在任內推行了一系列大受百姓歡迎的新政,如將全國的田租減免一半、取消江南重稅、裁汰政府冗員等等,極大地減輕了百姓的負擔。同時,他還寬刑律,一改朱元璋時期「重典治國」的策略,強調今後國家的政策是「務崇禮教,赦疑獄,嘉與萬方,共享和平之福」。時人記曰:「(新政後)罪至死者,多全活之。於是刑部、都察院論囚,視往歲減三之二。」這也是後人稱讚朱允炆的四年之治,紛紛將其比作「陽春」的重要原因。反觀朱棣上台前後的殘暴,他的不被人接受可以想見。因此,朱棣上台後,大多數忠於建文帝的官員紛紛選擇了棄官、隱退、逃亡,甚至殉道等方式來表達對新皇帝的不認可,這種局面一度讓朱棣措手不及。方孝孺是朱元璋開國功臣文官第一位的宋濂的得意門生,建文帝時期又是朱允炆的老師和首席顧問。因此,他在士林中的聲望極高,被天下讀書人視為楷模。基於此,最後一次出征前,朱棣的軍師姚廣孝曾深謀遠慮地叮囑朱棣:「進入南京後,方孝孺是一定不會投降的。但無論如何都不能殺他,殺了他,天下讀書種子絕矣。」朱棣頷之。南京城破後,方孝孺被捕。朱棣記著姚廣孝的話,同時想藉助方孝孺的名望,讓他為自己草擬即位詔書,從而讓整個士林對他皇帝身份的合法性予以承認。但朱棣萬萬沒想到,要實現這一簡單的想法,竟難如登天。面對朱棣的要求,方孝孺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曰:「死即死耳,詔不可草。」結果朱棣大怒,命人將其磔於市。方孝孺的拒絕猶如一記重拳,將朱棣打回原形。從這一刻起,他徹底明白了,想讓進行過正統儒家教育的士人們輕易地接受自己是根本不可能的,只有通過屠殺,才能使那些士人膽寒;只有通過屠殺,才能使那些觀望的人、不滿的人,迅速撲倒在他的腳下。於是,他放棄了講理,拋出一句「此朕家事」,再一次舉起了血淋淋的屠刀。於是,整個永樂元年都在血雨腥風、毫無節制的大屠殺中度過。方孝孺的「磔」刑,滅十族、殺873人,只是一個簡單的開始,朱棣要用自己的行為告訴別人:「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正是這段煉獄般的經歷,中華民族的骨氣開始傾頹,正氣開始削弱。為滿足這位自命為永樂皇帝的自私慾望,中國的歷史、社會和人性付出了異常慘重的代價。三其實,靖難之役完全不是朱允炆一人的悲劇。當封建皇權終於發展到朱元璋時代,徹頭徹尾地蛻變為一種「以我之大私為天下之公」,「於兆人萬姓之中,獨私一人一姓」的極端主義君權,視全天下人為仇讎,而置自己為獨夫時,靖難之役的發生已經註定了—無論遲早。而朱允炆的悲劇,則是恰好承擔了這一切。事實上,歷史也證明,儘管就帝王的個人品質而言,朱允炆並不該被推下台,但不幸的是,朱元璋交給他的權力既非他這樣性情的人所能掌控,又太過誘人。於是,悲劇發生了,合適的舵手朱棣殺了出來。觀察明初數十年的歷史,我們會驚奇地發現,這段歷史太詭異了。朱元璋自己雖未選對集權體制下帝國的掌舵者,但這套集權體制卻準確無誤地找回了最合適自己的掌舵者。登基以後,儘管實施了大規模的屠殺、酷刑以及極其歹毒的身心摧殘,但朱棣知道,單靠這些仍然遠不足以平弭朝野上下乃至後世的非議。他要做的,是一步步從根本上徹底毀滅一切證據,讓一切對自己「非法性」的異議結束。首先是焚毀歷史,然後再偽造歷史。這是一種釜底抽薪的手段,然而卻也是人類文明史上最卑劣的一種手段。《明史 王艮傳》載:「(朱棣稱帝後)出建文時群臣封事(即奏摺)千餘通,令縉等編閱,事涉兵農、錢穀者留之,諸言語干犯及他,一切皆焚毀。」在這裡,朱棣狡詐地表現了一番寬容大度,將建文帝時期朝廷官員的奏摺統統燒掉,以消除那些投降者的不安,但真正的目的則是要徹底消滅一切不利於自己的言論和材料。後來的事實也證明,絕不僅僅只是銷毀奏摺這麼簡單,在他的授意下,一大批文人走狗專職「焚史」一事,千方百計、不惜一切地銷毀了建文朝的文字記錄,致使到最後,建文朝史事「千鉤百索,隻字不留」。與此同時,為防「懷疑怨謗」,他還下旨,嚴禁民間自由談論或書寫建文時期的歷史,「事發族滅」。朱棣對於帝國的統治是非法的,然而正是因為他是非法的,他才會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來強化這得到的權力—正是因為如此,朱元璋創設的集權體制才真正發展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正是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足以證明帝國權力的篡奪者朱棣,才是朱元璋構建的集權體制的合格繼承人。

朱棣的目的達到了,他以自己超前的智慧給中國的歷史開了一扇「天窗」,將一段歷史從帝國的集體記憶中抹去,使後人無法知道當時的具體情況。但這還不是最惡劣的,最惡劣的是,他還添加進去許多假話。朱元璋的《明太祖實錄》在建文帝時期已經修過,但是朱棣上台後並不滿意。他要把所有有利於朱允炆的記述都刪減乾淨,然後再添加進去自己的輝煌形象,以顯示自己才是根正苗紅的、朱元璋欽定的帝國接班人。需要特別提出的是,當後人因為那部所謂是世界上塊頭最大的《永樂大典》而紛紛對朱棣投去崇拜和讚賞的目光時,卻不知道,這部從出生後就深鎖皇家圖書館中,只與塵土為伴,幾乎不被人們翻閱的大典,它真正的出身也是朱棣名為搜集古今文獻,實為徹底消除不利於自己的歷史資料,是企圖永遠掩蓋其篡位事實的工具。除此以外,沒有任何價值。但是於朱棣而言,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經通過種種手段牢牢地控制了「史者」的操守和氣節,然後摧殘他們,收服他們,進而通過他們操作歷史。因此,別開生面的一幕出現了,別人是創造了歷史,才擁有歷史,而只有他,不需要創造歷史,卻同樣擁有歷史。控制了歷史之後,朱棣的第二個手段則是製造白色恐怖。前面已經敘述過,上台以後,朱棣通過大規模的屠殺來消滅反對者,若僅僅出於這種需要,大家可能認為他毫無必要。但事實證明這是有必要的。朱棣的屠殺,一方面實現了從肉體上消滅和打擊反對者的實際需要,另一方面則是為製造恐怖而行使恐怖,展示一種反對他的「下場」。所以我們看到,朱棣的屠殺不僅毫無節制,而且手段極盡狠辣之能事。通過翻檢史料,我們發現,害怕世人的非議成為朱棣一生的噩夢。他不斷舉起屠刀然後砍下,但還是擔心在某個隱蔽的角落,有人會對他「念念有詞」,有人在對他進行抵制。他異常恐懼地認為若是不加控制,總有一天,這些人也許會慢慢匯聚起來,變成一股能夠正面衝擊他的力量—正如百年後王世貞所分析的「既由藩國起,以師脅僭大位,內不能毋自疑人人異心,有所寄耳目」。為防止那股力量壯大,朱棣認為自己必須先發制人。他命令兵部發布公告:「今為眾所推戴,嗣承大統……爾兵部亟出榜曉諭,令各安心樂業,勿懷疑懼,敢復有妄言惑眾,許諸人首告,犯人處死,家產給賞告人。知而不告,與犯人同罪。」這是一道表面上以高壓強使百姓安居樂業的命令,但實質卻是告訴百姓,不準「疑懼」,更不準「妄言惑眾(即背後議論)」,否則就是死罪。甚至,為了徹底防止人們對他非議,他很卑鄙地利用人的求生本能,許諾首先起來檢舉揭發別人者的罪行即可免除,而且會得到其他所有被處死者的家產作為獎勵,相反,「知而不告,與犯人同罪」。可以想見,此令一出,社會上的風氣會變成什麼樣子。除了鼓勵民間百姓相互揭發以外,朱棣的另一重要的恐怖手段則是重新起用錦衣衛,恢復其刑偵職能,並「尋增北鎮撫司,專治詔獄」。從此以後,只要是錦衣衛認為某人不法,即可直接投入詔獄定刑定罪,甚至還可以「取詔行,得毋徑法曹」,即只要皇帝同意,便可越過法律程序將人犯直接處死。永樂時期,錦衣衛人數究竟有多少,現在已不可考。但根據史料的記載,明世宗朱厚熜即位之初,為表示新君新氣象,一次性就裁汰了錦衣衛近三萬二千人。明代後期,有人痛陳其弊曰:「自錦衣鎮撫之官專理詔獄,而法司幾成虛設……羅織於告密之門,鍛煉於詔獄之手,旨從內降,大臣初不與知,為聖政累非淺。」國家的法律如同虛設,政府司法部門和工作人員被撇在一邊,皇帝一人想怎麼辦就怎麼辦,鼓勵告密、縱容刑逼,這樣的國家怎能不亂?然而,對於瘋狂地想要將所有的權力集中在自己手裡的帝王來說,這些手段無疑是成功的。只有百姓懼怕你,你手中的權力才能足夠大,也只有控制了一切,才能知道你手中的權力到底有多大。幾百年後,當我們回顧這段歷史的時候,會發現歷史的進程竟是如此詭異。朱棣對於帝國的統治是非法的,然而正是因為他是非法的,他才會想方設法、用盡一切手段來強化這得到的權力—正是因為如此,朱元璋創設的集權體制才真正發展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也正是從這個角度出發,才足以證明帝國權力的篡奪者朱棣,才是朱元璋構建的集權體制的合格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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