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古義辨正——關雎
06-25
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參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考釋】 《關雎》是《詩經》的第一篇,字面的意思不是很難理解,但它到底該怎麼解釋,卻不是那麼容易搞清的。朱熹甚至認為《關雎》文理深奧,可比乾、坤兩卦,只能用心體會而不可言說。 朱熹的「深刻」是從儒家義理出發的,現在我們探求《關雎》本義,完全可以拋開傳統干擾,但是,詩意依然很不明朗,前後矛盾的地方很多。 《國風》部分一般被當作民歌,但這首詩里又是君子、又是琴瑟鐘鼓,顯然出自貴族的口吻。而且,這個貴族還不是普通的貴族,因為周代是個禮制社會,等級森嚴,哪個等級能用什麼物件是有嚴格規定的,如果超標就算僭越,而根據東漢經學大師鄭玄對《儀禮》的注釋,只有天子和諸侯才能用到鍾,大夫和士只能用鼓。 所以程頤以為《關雎》是周公所作,朱熹以為是出自宮闈,雖然結論未必正確,思路卻是很有道理的。 這個問題解決之後,前後文卻出現矛盾了:前文講「參差荇菜,左右流之」,荇菜是一種水中的野菜,葉子浮在水面上,開著黃色的小花,藏在水下的根莖是可以吃的,那麼,采荇菜顯然不是天子和諸侯會親自去做的事,主人公只可能是勞動人民。如果要彌合這個矛盾,似乎只能有兩種可能,一是天子、諸侯看著別人采荇菜,由此而聯想起了自己應該像勞動人民采荇菜一樣把那位讓自己魂牽夢繫的姑娘給「采」回來;一是這首詩本來只有前半部分,確確實實是一首民歌,後來在流傳的過程中走進了上流社會,不斷接受加工改造,終於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無論從口頭文學的一般流傳過程來看,還是從先秦文獻的傳承規律來看,這種情況都是很有可能的。 但問題還有第三種可能,這就需要另外的一個視角:「采」或者「求」的確是一個真實的意涵,「采荇菜」卻未必是一個真實的事件,君子「寤寐求之」的也未必就是一位采荇菜的姑娘。張啟成對《詩經》的採摘意象作過這樣一個推論:「在《詩經》中,凡以採取某種綠色植物為詩歌開端的詩句,已成為表達相思之情的固定套式。……凡與采綠有關的慣用套語,不管是采卷耳、採薇菜還是采藍草,都是相思的前奏曲,暗示出一種強烈、深沉而纏綿的思念之情。……采綠與相思的結合是如此的緊密,由此進一步發展,采綠又可以成為戀愛對象或婚姻配偶的比喻。」 其中引述的例證儘管有誤(比如「采卷耳」,詳見《卷耳》章),但這仍不失為一個相當有說服力的推論,然而疑義並沒有就此結束。再看詩的最後兩段「琴瑟友之」和「鐘鼓樂之」,許多注本都說這是君子終於如願以償,和那位窈窕淑女成婚了,琴瑟與鐘鼓都描寫婚禮上的歡慶場面,於是說這是一首婚禮詩或賀婚詩。這個解釋雖然非常流行,卻犯了以今度古的錯誤:今天辦婚禮,吹拉彈唱、大操大辦、熱鬧喜慶,但這種婚禮習俗其實是隋唐以後才出現的,周代的婚禮並不鳴鐘奏樂。婚禮本來是以安靜為特色的,是在黃昏時分靜悄悄地舉行的——「婚」字原本作「昏」,「成婚」原作「成昏」,就是由此而來的。 當然,貴族的婚禮也很能大操大辦,比如現在流行的迎親車隊的風俗早在周代就已經有了——《詩經》里有一篇《韓奕》,描繪韓侯娶妻的場面,韓侯親自到岳父家裡去接妻子,這就是周禮中的「親迎禮」,是傳統婚禮的「六禮」之最後一項,但「六禮」之說也許只是後儒附會,實際只有「三禮」, 所謂「六禮」或許和《詩經》的「六義」一樣,是出於對神聖數字「六」的比附。但無論「六禮」還是「三禮」,親迎禮都是最後一項,這一環節就類似於現代社會的婚禮,而在兩千多年前,行親迎禮的韓侯以上百輛的彩車組成了一個浩浩蕩蕩的豪華車隊,直奔岳家而去, 而這樣的車隊規模,在當時足夠打一場中型戰爭了。 但是,無論車隊多麼豪華、多麼浩大,按規矩,這個親迎禮總是要在黃昏舉行的。《儀禮?士昏里》有士這一階層結婚禮數的詳細記載,說新郎要把親迎的用車漆成黑色——這可不是為了低調,因為按照周禮,士的用車標準是棧車,大夫才能乘坐墨車,這在平時是不能僭越的,但婚禮的情況特殊,允許士把自己的車漆成黑色,當作大夫一級才能享受的墨車去迎接新娘,讓自己更有面子一些。這就透露給我們兩個信息:一是黑色是高檔轎車的標準用色,到現在也還是這樣,低端的平民用車就沒有漆成黑色的;二是婚禮的時候要擺譜充胖子,這是古往今來的人之常情。 新郎坐上了偽裝版的高級轎車,一行人還要帶上火把,因為這已經是黃昏了,天很快就要黑了。天黑,車也黑,人更黑——新郎的衣裳要綉黑邊,隨從穿的都是黑衣,等到了岳家,看到的也是一眾身穿黑衣的女眷。大紅大綠的裝束和吹吹打打的作風一樣,是社會平民化之後的產物,不是周代這個貴族社會所有的。 親迎之後,天自然已經黑了,於是,一群黑衣人乘著黑車、打著火把,月黑風高地回家去了。到了自家,天已大黑,新郎和新娘要吃上一頓來補充能量,然後用一種專門的合巹杯喝酒,這就是飲合巹酒,也就是現代婚禮的交杯酒,只不過這種特殊形制的杯子在清代以後就算失傳了,現代人只是用普通酒杯搞簡化的合巹禮了。 這一夜的共食與共飲叫做「共牢而食,合巹而飲」,是一種特殊化的飲食方式。如果按照古人宴會的常規,分席而坐,分餐而食,反而類似於今天西餐的吃法,豬牛羊肉等等都分在每人各自的餐具里。結為夫妻之後,兩人合吃一份,是為「共牢」;巹的原始形態則是一個瓢破作兩半,夫妻各用一半,合起來是一個整瓢,是為「合巹」。 合巹酒喝完之後,新婚夫婦就該入洞房了(當時尚無洞房之稱)。等到了第二天清晨,新娘沐浴梳妝之後,這才第一次拜見公婆。我們在古裝影視作品裡慣見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的儀式在這個時候還沒有出現。 【圖】墨車。燭(其實是火炬)。合巹。吳之英《壽櫟廬儀禮奭固禮器圖》,民國九年吳氏刻壽櫟廬叢書本。關於合巹杯,包山楚墓發掘過實物,明清也有玉杯流傳下來。明代蘇州專諸巷陸子岡的出品是其中的名品,至今還有流傳。 整個婚禮過程是以靜為主的。孔子說過:「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 新郎家裡一連幾天都不能奏樂,為的是照顧新娘的情緒——人家畢竟剛剛離開了父母,年紀又那麼小(古人成婚早)。所以說,婚禮雖然是件喜事,但是喜中有悲,低調一些才更符合人之常情。 《禮記?郊特牲》還有一個明確的說法:「昏禮不用樂」,給出的理論依據是:結婚屬陰,音樂屬陽,所以不能用陽來破壞陰。 甚至婚禮還不需要別人祝賀,因為「結婚意味著傳宗接代,傳宗接代意味著新陳代謝,做人子的自然不能無所感傷,故爾無心受賀」。 ——「昏禮不賀」更由《白虎通義》被官方確定為全國統一的行為準則。 儘管這種陰陽理論更像是漢人的觀念,但「昏禮不用樂」確是周代以來一貫如此的。所以,有些《詩經》注本說「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是描寫迎娶新娘的場面,這是沒有道理的。 那麼,既然「琴瑟友之」、「鐘鼓樂之」並非迎娶新娘,又該是什麼意思呢?——男求女的手段而已。《韓詩外傳》考索古時天子的鐘鼓依仗,推論「鐘鼓樂之」的涵義是「音樂有和,物類相感,同聲相應」。 雖然論據引述得過於迂曲,但結論已經比較貼近了。 說「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是男求女的手段,可供佐證的是《左傳?庄公二十八年》的記載,令尹子元大膽追求楚文王的遺孀,在文王夫人住處旁邊蓋了房子,在裡邊轟轟烈烈地跳起一種叫做「萬舞」的樂舞。萬舞在楚國一直作為軍舞,雄壯威武,子元大概是想用這個樂舞來展現自己的男人魅力,挑逗隔壁的文王夫人的芳心。《詩經》里有一篇《簡兮》,描寫肌肉男大跳萬舞,一邊奏樂,一邊揮舞野雞尾巴,孔武有力,如同猛虎下山,讓人著實心動。 (有點像現代的搖滾樂演唱會。)子元跳的就是這個萬舞,可文王夫人聽著窗外的動靜,不但沒有一點芳心蕩漾的跡象,反倒哭著說:「先君曾用這個舞蹈來作戰備演習,現在令尹不用它來對付仇敵,卻用在我這個未亡人的身邊,這也太不像話了!」侍人把這番話轉達給了子元,搞得子元大為羞愧。 順便一提,這位文王夫人就是中國歷史上大名鼎鼎的美女息媯,原本是息國夫人,楚文王為了搶她而滅掉了息國。息媯後來為楚文王生了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就是後來的楚成王,但息媯在楚國一直很沉悶,從不主動說話,楚文王問她緣故,她說:「我一個女人侍奉了兩個丈夫,縱然苟且活著,哪還有臉多說話呢。」——女子從一而終的觀念在先秦雖然還沒有成為普遍的道德觀,卻已經有了苗頭了。後來王維吟詠息媯:「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聯繫王維因安史之亂被迫擔任偽官的遭際,這首詩的內涵便更加豐富了。杜牧也為息媯寫過一首很有名的詩,叫做《題桃花夫人廟》:「細腰宮裡露桃新,脈脈無言幾度春。至竟息亡緣底事,可憐金谷墜樓人」,這是以新時代的道德標準苛責古人,語帶譏諷,認為息媯還是死了最好。 話說回來,令尹子元搞的這個萬舞,其意義就相當於「琴瑟友之」、「鐘鼓樂之」,只是落得個灰溜溜的收場罷了。那麼,我們難免會好奇地問:《關雎》的主人公成功了沒? 從文意推測,最可能的答案是:他不但沒有成功,甚至連令尹子元那樣轟轟烈烈的一個追求過程都沒有——他既沒有彈琴鼓瑟,也沒有唱歌跳舞,這一切快樂而感人的場面僅僅是他「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時候的美麗的意淫。 疑雲一點點地散開,但還沒有散盡,開篇第一節其實就很難解。「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人看到了沙洲之上雎鳩的鳴叫,由此想到自己的求偶,這個手法名之為起興——且不管賦、比、興的本義到底如何,或到底是否存在可靠的出處,反正大家早已經約定俗成地這麼來用了。那麼,這個起興,「關關雎鳩,在河之洲」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呢? 這就先要說清什麼是雎鳩。雎鳩,就是魚鷹,也叫尸鳩,是一種猛禽,善捕魚,還能吃蛇。這麼一解釋,雎鳩好像就不那麼美麗可愛了,比如替換作「關關魚鷹」或者「關關尸鳩」,感覺總是不對;「關關雎鳩」對應成現代漢語就是「魚鷹呱呱叫」,也嫌粗俗。反正不管怎麼說,這種水鳥(也有人說它是捕魚的山禽) 總是叫聲刺耳、形象不佳的,如果有誰說看見魚鷹、聽見魚鷹叫,於是想起自己的夢中情人,這種聯想實在匪夷所思,如果換成鴛鴦、白鴿什麼的,那就自然多了。 這種疑惑,古人早就有過。朱熹就說雎鳩是「說得來可畏,當是鷹鷂之類,做得勇武氣象,后妃恐不然」, 這是說雎鳩這種水鳥拿來比武士倒還有幾分貼切,比之於後妃可實在反差太大。即便古人一度搞不清雎鳩到底是什麼鳥的時候,有人說是鷲,有人說是鷹,總而言之都是「搏擊之鳥」。 【圖】雎鳩。[清]徐鼎《毛詩名物圖說》,乾隆三十六年刻本。這個俯衝的姿態應該是一個入水捕魚的凌厲造型。 【圖】雎鳩,王雎(右上)。[晉]郭璞《爾雅音圖》,嘉慶六年影宋繪圖本重模刊,藝學軒藏版。《毛詩》:「雎鳩,王雎也,鳥摯而有別。」《爾雅音圖?釋鳥第十七》:「雎鳩,王雎,今江東呼之為鶚,好在江渚山邊食魚。」從「鶚」這個別名里更見得雎鳩的兇悍——孔融《薦禰衡表》推崇禰衡,說「鷙鳥累百,不如一鶚」,這大約是周代以來的俗語,可見鶚(魚鷹、雎鳩)在人們的心目中屬於猛禽中的猛禽。 【圖】關雎風始圖。[清]高儕鶴《詩經圖譜慧解》卷一,康熙四十六年手稿本。圖說當中開宗明義地提出了一個觀點:《詩》屬興體,本來是無法以圖像來表現的。於是這個圖譜自然屬於不得已而為之了。這幅圖畫很得象徵主義的精髓,近景是一對雎鳩,中景是以雲霧作了虛化處理的宮闕,遠景是山巒,是現實生活中絕對不可能出現的畫面。作者也承認雎鳩和宮闕並不存在實際聯繫,不過藉此以示詩義:「王化始於閨門,殊令人可以想慕」。 無論兩千多年來人們的審美觀念發生了怎樣天翻地覆的變化,但從魚鷹或某種「搏擊之鳥」聯想起夢中情人,這種事怎麼說也是違背基本人性的,所以這個聯想關係肯定發生在別的層面上。 「別的層面」是哪裡呢?《毛詩》以為就是雎鳩的「摯而有別」的品德,即雌雄雖然情深意切卻還能保持一定的距離,用《淮南子?泰族》的說法,是「雌雄之不乖居也」,王念孫以為就是雌雄有別而不同居。 且不論有學者如王夫之對「摯而有別」在訓詁上的質疑, 這個「別」正是儒家禮制思想的精髓,於是「夫婦有別則父子親,父子親則君臣敬,君臣敬則朝廷正,朝廷正則王化成」,雎鳩「摯而有別」的品德如果在人類社會裡推行開去,必將達致儒家理想的最高境界:王道。 雎鳩的這種看上去匪夷所思的特性確實得到過觀察上的驗證——宋代李公弼擔任地方官的時候,一次去鄉村視察,見到魚鷹在水際飛翔,問小吏,小吏答道:「這是雎鳩。這種鳥很特別,一個巢里分作兩室。」李公弼仔細觀察,見雎鳩果然一巢兩室,推測一對雌雄配偶是分別睡的,由此悟到《關雎》古訓所謂「和而別」的道理。 的確,就連「摯而有別」也是《詩》學的一個爭議問題,既有訓詁之爭,又有義理之辯。 在比較經典的解釋里,朱熹以為雎鳩的生活習性是「生有定偶而不相亂,偶常並游而不相狎」,這就是《毛詩》所謂的「摯而有別」。 這很容易讓人想起古代傳說中的鴛鴦,但鴛鴦的文化意象是「暫分煙島猶回首,只渡寒塘亦並飛」(崔珏《和友人鴛鴦之什》之一),一對鴛鴦結伴而游,因為煙島的阻礙而不得不暫時分離的時候,就連這短暫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分別也惹得這對鴛鴦依依不捨地頻頻回首張望伴侶;僅僅渡過一片小小的水塘,就連這樣微不足道的事情也要結伴而行。這在儒家正統觀念里,就屬於有摯而無別,突破了人倫關係中對距離的規定。於是足以擔當儒家正統觀念化身的禽類自然非雎鳩莫屬了,在古人的視野里,《關雎》作為《詩經》第一篇,意義之所以重大,原因就在這裡。《韓詩外傳》便借孔子與子夏的對話極力誇張出《關雎》為什麼是「天地之基」: 子夏問曰:「《關雎》何以為國風始也?」孔子曰:「《關雎》至矣乎!夫《關雎》之人,仰則天,俯則地,幽幽冥冥,德之所藏,紛紛沸沸,道之所行,如神龍變化,斐斐文章。大哉!《關雎》之道也,萬物之所系,群生之所懸命也,河洛出圖書,麟鳳翔乎郊,不由《關雎》之道,則《關雎》之事將奚由至矣哉!夫六經之策,皆歸論汲汲,蓋取之乎《關雎》,《關雎》之事大矣哉!馮馮翊翊,自東自西,自南自北,無思不服。子其勉強之,思服之,天地之間,生民之屬,王道之原,不外此矣。」子夏喟然嘆曰:「大哉!《關雎》乃天地之基也。」(《韓詩外傳》卷五) 【圖】比目魚和比翼鳥。[晉]郭璞《爾雅音圖》,嘉慶六年影宋繪圖本重模刊,藝學軒藏版。所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這樣的愛情是社會進入文明化之後才逐漸定型的,先民們的感情生活很可能更接近於「魚鷹捕魚」這樣的意象。即便是比目魚和比翼鳥,原始形像也並不那麼浪漫,在《爾雅音圖》作者的「五方」觀念里,東有比目魚、西有比肩獸、南有比翼鳥、北有比肩民、中有枳首蛇,全是《山海經》和《鏡花緣》式的描繪,毫無詩情畫意。 如果拋開儒家觀念的影響來看雎鳩,它與戀情發生關係的緣由有可能就是在一個「求」字上——魚鷹是捕魚的好手,所以詩人看到魚鷹捕魚,很希望自己也能像它一樣順利地「捕獲」自己的心上人。聞一多《說魚》詳細分析過魚作為性隱語的意義,論證在男歡女愛之中,古人會把魚比作被動的一方,把吃魚的鳥類比作主動的一方。在《詩經》里,《曹風?侯人》「維鵜在梁,不濡其咮。彼其之子,不遂其媾」就是很典型的例子。 這個說法今天已經得到了許多考古發現與人類學研究的證實, 更有學者從上古搶婚制的遺俗和性心理的角度佐證了其中的合理性。 至此而反觀《關雎》的創作手法,一定就是起興嗎?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也不是所有人都持一致的意見,比如清代學者毛先舒就說:賦、比、興原本並無定例,比如《關雎》這首詩,《毛詩》和朱熹《詩集傳》都認為是用興的手法,其實若從「摯而有別」這一點著眼,就可以稱之為比,若從詩人因為所見所感而作詩這一點著眼,則可以稱之為賦。毛先舒的這個說法,至少可以備為一家之言。 繼續《關雎》的文本,在接下來的幾節里,對荇菜的「左右流之」、「左右采之」、「左右芼之」,表現了採摘的遞進過程(詳見後文「字義」),引出詩人對窈窕淑女的「寤寐求之」、「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所以,從詩歌結構上分析,魚鷹的意義必然落在一個「求」字上,捕魚、采荇、求偶,這三者構成了並列的結構,這也是符合先秦詩歌的一貫體例的。——這種解詩方法,就像作智商測驗里的圖形邏輯填空,當我們不清楚空白處究竟是什麼的時候,不妨從整體結構上著眼,推理出那個空白。 但古人很少有這樣解詩的,因為《詩經》位列「十三經」,屬於經學範疇,也就是政治哲學範疇,和我們現在的馬列理論同屬一系,所以,古代的儒家學者從義理出發,把「關關雎鳩」解釋出無數複雜的意思,然而,如果走樸實的路線,從結構分析入手,便只能得出一個「求」的意思,這應該就是唯一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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