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第一次到最後一次上天安門城樓
如果在中國評選知名度最高的「門」,天安門肯定當選。
這倒不是因為他金碧輝煌,在建築史上佔有怎樣重要的位置,而是因為它早已成為共和國的象徵。你想嘛,國徽圖案上有它,電視新聞的第一組畫面是它,人民幣上防止偽造的標誌也是它,就連咿呀學語的孩童唱的歌兒也離不開它,甚至打排球攔網成功了也被稱為「天安門城牆」……
在封建社會,這裡是皇帝行使至高無上的權力的地方。每當舉行重大慶典(如皇帝登基、冊立皇后等)時,就在天安門頒發詔書。宣讀完詔書,用一個木雕的金鳳懸著從城樓上緩緩系下來,禮部的官員跪在樓下接詔。這就是所謂金鳳頒詔。皇帝利用城樓,顯示皇權。至於天安門前的廣場,也是禁地。百姓不要說從那裡走過,就是多停一會兒,也會以「私窺宮門」治罪……
一唱雄雞天下白。毛澤東登上天安門城樓後,標誌著天安門回到了人民手中。自那以後,廣場幾經擴建,城樓更加莊嚴。每逢節日,黨和國家領導人登上天安門,舉行重大的國事活動。天安門城樓在人民心目中是崇高的,在崇敬之中,也覺得有幾分神秘飄渺,可望而不可及。直到1988年天安門對所有的人開放,老百姓才有機會登上它……
從那以後,人們總愛把天安門和毛澤東聯繫在一起,好像毛澤東生活在天安門一樣。 其實,毛澤東一生上天安門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的。有人作過比較確切的統計,他老人家總共上過45次天安門。--正常情況下,他每年上兩次,「五·一」一次,「十·一」一次。非常情況下,就很難說了,1966年,他老人家一年上了8次天安門--他要發動「文化大革命」,要接見「紅衛兵」小將……
毛澤東作為一代偉人已經作古,他留下了許多有意思的故事在人們中間流傳。同樣,他在天安門上也留下許多值得人們回憶和思考腳印。
毛澤東搖動帽子,親切地向天安門廣場的百萬群眾致意,這是當年人們非常熟悉的一個畫面。直到現在懸掛在天安門城樓大廳里的一幅巨型油畫,就是畫的毛澤東和中央其他領導人站立在城樓上,毛澤東面帶微笑,神采奕奕,揮動著灰色的帽子的形象。
毛澤東每次上城樓是走城樓後面的西馬道,然後再坐電梯上到城樓的頂層。毛澤東來到電梯的門前,他不急於進去,而是站立在門口。開始大家不知道毛澤東這是在等誰?為什麼不進去?不一會,宋慶齡主席來了,毛澤東微笑地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並肩走進電梯。這細小的舉動,體現了毛澤東主席對宋慶齡主席的尊重和愛戴。可是,許多人不知道,在他們來到城樓之前,周恩來總理已經先期達到,他先在電梯里乘坐一個上下,總是要親自檢查電梯的安全情況。而他自己從不坐電梯上城樓,都是從旁邊的台階拾步登上城樓。上去後,又親自站在電梯門前迎接毛澤東主席和宋慶齡主席。多少年,毛澤東主席總是挽著宋慶齡主席登上城樓,周恩來總理又總是這樣迎來送往。
無論是戰火亂世還是太平盛世,毛澤東和周恩來共濟同舟,可見兩位戰友情意篤深! 毛澤東一上城樓,就快步走到平台的欄杆前,一邊高呼「人民萬歲」一邊揮帽致意。為了使熱愛他的人民都能看見他,他一次又一次從城樓的這端走向另一端,這可不是一般的運動量,城樓平台足足有一、二百米長。毛澤東主席絲毫不顯得疲倦,臉上泛動著紅光。
人民的領袖愛人民,人民的領袖人民愛。攝影鏡頭為我們留下了一個個多麼激動人心的時刻!
畫面是無聲的,靜止的。攝影師鏡頭的畫外音卻向我們講述著一個個毛澤東登城樓的動人故事。
毛澤東第一次上天安門,心情無法不激動,他對著麥克風說:把水銀燈打開,我要看看青年同志們……
一般的老百姓不可能想像,這天毛澤東是清晨才睡覺的。當成千上萬的人群湧上十里長街的時候,毛澤東卻正在夢鄉。
這些日子,他實在是太忙了,也實在是太累了。
經過20多年的艱苦奮鬥,馬上要建立一個新的共和國,有多少工作要做,有多少事情要處理。他身為統帥,用日理萬機這個詞是絕對不過分的。
據當時的衛士回憶,他是中午1點鐘才起床的。
從他當時的面容看,他睡得不是特別好--他畢竟是要登天安門,他的心中不能沒有波瀾。
毛澤東有個習慣,起床以後的第一工作是瀏覽床頭的報紙。今天,衛士不得不打斷他的習慣,催他穿衣吃飯。
他穿上了特意為他縫製的「禮服」--這是一套黃色的美國將校呢制服,是特級技師為他精心製作的。
他先來到了中南海的勤政殿,在這裡主持召開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的第一次會議。朱德、劉少奇、周恩來、張瀾、李濟深、宋慶齡、高崗等領導人歡聚一堂,宣布中央人民政府成立。
2點50分,毛澤東和朱德、劉少奇、周恩來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先後來到了天安門城樓下,他們要在這裡排隊集合,登上天安門。毛澤東自然站在了最前面,朱德、劉少奇等緊隨其後。
天安門的東西兩口有兩條馬道,是供人們上下天安門用的。毛澤東走上馬道的時候,的確有一種「馬道通天」的感覺,面前是碧藍的天空,是一望無際的蒼穹,還有那麼一兩朵雲彩點綴。
第一次踏上天安門,心情不免有些緊張、因而,毛澤東的神情是嚴肅的。他走到天安門的正中央,立正站好,雙目炯炯地看著廣場上沸騰的人群。
這時候,林伯渠秘書長宣布大會開始。
毛澤東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到麥克風前,環視了一下人群,平緩了一下呼吸。用湖南官話向全中國全世界宣布: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
這聲音成為一個歷史時期的開始,也成為一個時代的結束語。後來,人們說他在天安門上宣布的是:「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其實不是,他只是宣布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並沒有另外的話。
天安門廣場上沸騰了。歡呼聲、口號聲此起彼伏。
按照事先的規定,中央人民政府主席要親手升起共和國的國旗。他大步走到升旗的按鈕下,按動按鈕,五星紅旗冉冉升起,廣場上鳴禮炮28響。
驚天動地的禮炮聲,使人們看到,中國人民真的站起來了!
此時此刻,領袖的心情是激動的,群眾的心情也是激動的。他們浴血奮鬥幾十年,終於迎來了共和國的成立,也就是說,他們用不到30年的時間,打下了一個新的天下,還有什麼比這更令人激動的嗎?
朱德總司令下達閱兵令,代總參謀長聶榮臻率領受閱部隊接受最高統帥的檢閱。是軍威,也是特定的環境的作用,廣場上一點聲音都沒有,只能聽到方隊整齊的腳步聲。
毛澤東看著這雄壯的隊伍,舉起了指揮千軍萬馬的手臂,向這支英雄的隊伍敬禮。
閱兵到黃昏才結束。群眾遊行便在「團結就是力量」等歌聲中開始了。整個廣場上燈籠火把,匯成一片歡樂的海洋。
這天,廣場上最動人的口號是「毛主席萬歲!」
這個口號之所以喊出來,完全是出自人們的內心。人們已經無法用別的語言來表達他們對毛主席的熱愛和敬仰之情了。
曾經有人考證過,「萬歲」這個詞,是有點封建主義的味道,及至後來的「萬壽無疆」,則更是舊時代的產物。不知為什麼,人們那時偏偏選擇了它。
當一個人被千百群眾高呼萬歲的時候,他的心情一定是不平靜的。這天毛澤東自始至終站在城樓上,始終舉手向群眾致意。面對群眾的萬歲聲,他忍不住朝群眾喊:「同志們萬歲!」 當青年學生組成的遊行隊伍通過金水橋的時候,毛主席對他們喊:「青年同志們萬歲!」青年學生更加狂熱地高呼:「毛主席萬歲!」毛澤東走到擴音器前,說:「把水銀燈打開,我要看看學生們的隊伍。」
霎時,水銀燈亮了,青年學生更加興奮,幾乎把嗓子喊啞了……
文革期間,毛澤東8次登上天安門。在城樓上,林彪那帶有病態的湖北腔,也開始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回蕩……
在中國,許多人都記得1966年的8月18日。
特別是曾經風雲一時的「紅衛兵」。
這是毛澤東第一次接見「紅衛兵」。
在這之前的幾天里,中國的政治舞台上發生了很多很重大的變化,叫許多政治家和中國的老百姓都目瞪口呆……
8月9日,中共中央發表了十六條即「中共中央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
8月10日,下午7時,毛澤東突然出現在中南海西門的接待站,會見首都革命群眾。在群眾的簇擁下,他老人家健步走上講台,用洪亮的聲音說:
「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
這句話被當作最新指示,發表在當時的大小報刊上。
毛澤東走上講台的時候,群眾真誠地高呼:「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
毛澤東也高興地喊:「同志們萬歲!」「同志們好!」
有人說:毛澤東不是8次接見紅衛兵,而是9次,那是把這次也算上了。
應該說,這一次雖不是正式接見,也是他發動「文化大革命」的一次重要活動。
1966年8月18日是中國歷史上不同尋常的一天。
清晨5時,太陽還沒有照射到天安門廣場,毛澤東就出現在天安門上。
此時的天安門廣場,已經是紅色的海洋,來自北京、哈爾濱、長沙、南京等地的紅衛兵,早已等候在這裡了。--他們在凌晨接到通知,毛澤東主席將在這裡接見他們。那個時候,毛澤東的形象正在被神化,能夠見到他老人家將是怎樣的心情,恐怕現在的人是很難體會的了。
7時30分,中共中央文化革命小組組長陳伯達宣布大會開始。
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看著林彪、周恩來對100萬紅衛兵講話。
林彪拖著長長的湖北腔,講了人們聽來還有些生疏的一些話。從此這個有些病態的聲音,在中國的政治舞台上回蕩了很久很久……
他們講話後,遊行就開始了,毛澤東看著沸騰的人群,高興地對林彪說:
「這次運動規模很大,確實把群眾發動起來了,對於全國人民的思想革命化,有很大的意義。
林彪當時說了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
這只是當時報道了的事情,至於發生在天安門城樓上而沒有報道的事情,人們就只能聽小道消息了。
這天,有1500名紅衛兵上了天安門城樓。這對他們說來是天大的榮耀。他們能夠近距離地看到毛澤東和他的親密戰友。
清華附中的紅衛兵宋彬彬這天成了知名人物--還在大會沒有結束的時候,她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能不能把紅衛兵的紅袖章套在毛主席的衣袖上?
她跑到會議主持人那裡,提出了這個想法。
會議主持人想了一下,說好,就領她走到了毛澤東的身邊。
「紅衛兵小將要給您戴紅袖章。」
毛澤東笑了,把他的右手伸了過來。
於是,清華大學附中的紅衛兵袖章戴在了毛澤東的軍裝上。
毛澤東低頭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宋彬彬。」
「是不是文質椎彬的彬?」
「是。」
毛澤東意味深長地說:「要武嘛!」
事後,宋彬彬發表在《光明日報》《解放軍報》上的文章,真的把名字改成了宋要武。
這恰恰又與毛澤東身穿綠軍裝形成了對應--外國人評論說,中國軍隊的地位在上升,毛澤東要利用軍隊做他應該做的事情。
在天安門城樓上,還發生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毛澤東出現在清華附中紅衛兵面前時,這些十幾歲的孩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了,其中有兩個大聲說,
「毛主席好!」
「毛主席好!」
毛澤東問:「你們是那一個學校的?」
「我們是清華附中的。」
「我們要永遠造資產階級和修正主義的反!」
毛澤東伸伸手,說:「我堅決支持你們!」
這時紅衛兵們才想起高呼「毛主席萬歲!」
毛澤東揮動著軍帽,從東頭走到西頭,到了9點50分的時候,他回到了休息室。這時外面的紅衛兵說什麼也不肯離去,齊聲高喊:「我們要見毛主席!」「我們要見毛主席!」
這怎麼辦?
周恩來總理出面了,他擺擺手,要大家安靜,說:「同志們,小將們,我是個老紅衛兵。你們要聽從指揮,現在都坐好,等會兒毛主席要和你們照相。」
能和毛主席照相,紅衛兵們自然高興,他們坐在城樓上,一遍又一遍地高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一直等到了11點45分,和毛主席照了相,他們才流著熱淚準備離開。
北京大學的學生向來是不甘落後的,他們提出,請毛主席給大家講話。
「我們要聽毛主席講話!」
「我們要請毛主席講話!」
他們的頭腦里沒有任何規矩,他們的想法十分簡單,毛主席既然支持我們,就應該給我們講話。
周恩來總理趕忙出來解圍,他對小將們說:「最近發表的《中共中央關於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決定》和8屆11中全會公報,都是毛主席親自主持制定的。你們手中都拿著《毛主席語錄》,那裡面都是毛主席的話。」
有人叫了一句:「我們要聽毛主席的聲音!」
周恩來總理依然按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講:
「你們要聽毛主席的話,學習十六條,熟悉十六條,掌握十六條,運用十六條,要像林彪同志那樣,話學話用、在用字上狠下功夫。」
紅衛兵們這才沒有強求毛澤東講話。
值得提一筆的是,這次接見,毛澤東的那些老戰友都還出了場……劉少奇雖然排在了林彪等人之後,卻也還是在黨和國家領導人的位置上。
他似乎還沒有預料到這場運動的目的是要打倒他本人和其他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
毛澤東朝對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側過臉和西哈努克談話,彷彿根本就沒看見那座位還空著!
1971年的「五一」節。
這是「文化大革命」的第6個年頭。但這時中國的政局發生了一件重大事件,當然啦,這個事件中國的老百姓是不知道真相的。這就是毛澤東領導全黨在廬山會議上挫敗了林彪一夥搶班奪權的計劃。 這時的林彪撕去了唯唯諾諾的面紗,公然在高層人士面前表現出他與毛澤東劍拔弩張的關係。
「五·一」那天晚上,有盛大的廣場焰火晚會。杜修賢和過去一樣,隨領導人登上天安門城樓,拍攝中央領導和首都人民歡度節日的鏡頭。
在這之前,杜修賢要檢查一下拍攝的燈具,防止曝光不足,因為有主席出場,不能多用手燈。
晚上的活動往往時間長,場面大。準備不好就會出「洋相」,素以「嚴」著稱的總理,絕對不允許記者,特別是他身邊工作的記者在公開場合出半點差錯。跟了總理十多年,沒少受批評,也沒少受表揚。
杜修賢到城樓時,工作人員已開始布置城樓的座席,座席排列一般按照職位大小嚴格劃分的,檯子正中放了一張圓桌,圍了幾把椅子,兩邊各又有幾張圓桌。正中的那張不用說就是毛澤東和林彪坐的,是張主桌。政治局常委、在京的政治局委員坐兩邊的桌子。中央各部門的領導站在桌子的後面。
晚霞在長安街的盡頭露出了痛快淋漓的笑容!
微風徐徐,夕陽已快沉墜到高樓的底層,落在地平線上。
這時警衛局的人也來城樓,見杜修賢就說:「今晚上毛主席、林副主席都要來看焰火。就你一個攝影記者到前台。」
「我知道。」主席一出場,別的攝影記者一般不能隨便到跟前,這早已是一條大家都知道的不成文的規矩。
「林副主席身體不好,上午才參加活動的,晚上還能來嗎?」杜修賢心裡琢磨著,似乎有種預感,林彪會不會不來?
去年8月,林彪從廬山回北京後,好像精神狀態不佳,幾乎都在北戴河養病。工作人員私下裡悄悄嘀咕,說林彪其實沒什麼病,主要是和主席鬧意見。主席沒同意他當國家主席,他就有情緒。幹嗎呀!黨的副主席都拴在了老牛樁上,還急什麼國家主席呀,真是的。
夜幕終於落下。夜沉沉的。
天安門廣場上人聲鼎沸,鑼鼓喧天。廣場四周的建築物穿上彩色燈裝,光線像筆生動真實地勾畫出人民大會堂、英雄紀念碑、歷史博物館交錯重疊、跌落起伏的層次和輪廓。「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全世界各民族大團結萬歲!」的巨幅霓虹牌聳立在廣場上,閃爍光芒。
中央領導人陸陸續續來到城樓上,他們先坐在大殿的休息室里休息。不一會,毛澤東也到了,他已經不像號召「全國學習解放軍」時那樣率先穿起綠軍裝,他又穿上了灰色中山裝制服。他的步子仍然平穩,充滿自信地走進大殿的休息室,微笑著面對起立相迎的中央領導人,偶爾向他願意招呼的同志點點頭,徑直走到屏風後面坐下來休息。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以雙手合十的常用禮節向毛澤東問好,坐在毛澤東身邊談話。
去年「十·一」,全國各大報紙上就發了一張毛主席和美國友人斯諾在城樓上合影。似乎毛澤東更願意和外國人在一起。
突然,門口一陣涌動,周恩來大步流星走了進來,大家隨著他的手勢,一看,哦--陳老總大大咧咧地跟著總理身後走進人們驚訝的視線里。
久違了,大家好不親切喲!關切地詢問他手術後的恢復情況。老總笑哈哈地一一作了回答。後來總理又將陳毅帶到屏風後面見毛澤東。
毛澤東迅速抬起眼帘,凝目細望,咧開嘴笑了。忙站起身握住老總的手。
「身體怎麼樣啊?」毛澤東一向言簡意約,這次卻問了兩句意思相同的重複話:「恢復的好吧?」
陳毅身患腸癌,術後恢復不久,很有些面對「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慷慨悲壯之感,用力拍拍厚實的胸脯:「恢復得很好,主席!」
「少個零件不要緊。」毛澤東與陳毅談話總能保持輕鬆的氣氛,「剩的零件不要出問題就好。」
「壞的零件取掉,好的零件一切正常。」陳毅對疾病的態度可說是徹底的唯物主義,看不到絲毫的情緒低落。
主席望著老詩友由衷地笑了。
總理則雙手抱臂站在一旁,一言不發,欣賞似的望著這對老詩友風趣地一問一答,臉上露出沉思的神色。他在想什麼?過去炮火紛飛的年代還是眼前微妙複雜的局勢?
城樓上,溴鎢燈發出耀眼的亮光。
毛澤東坐在中間圓桌的東首,緊挨著的是西哈努克親王,董必武坐在西哈努克右側……最西側的位子怎麼空著?哎,這不是林彪的位子嗎?這時杜修賢才發現林彪還沒來。他左右環顧了一下,總理的目光也在尋找林彪。
毛澤東略略地抬了抬頭,朝對面的空座位瞥了一眼,又側過臉和西哈努克談話,彷彿根本就沒看見那座位還空著!
總理不停地看錶,濃濃的眉頭凝了結,他派秘書去打聽林彪的下落。
終於,林彪慢條斯理地走進大家焦急萬分的視線里。
5月的天,他披著一件軍呢大衣,皺著眉,一臉枯寂的樣子,從杜修賢身邊擦過時,卷過一股濃濃的怪味,早就聽說他患病用嗎啡上癮,要經常使用才能保持身體狀況。可能味道就是藥味。後來聽知情人說,那天晚上,林彪要注射嗎啡,不想去城樓,是總理電話再三請他出席晚上的活動,他才不得不來。大概沒過癮,才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
他冷僻地落座後,一句話沒說。和近在咫尺的毛澤東沒有握手,沒有說話,甚至沒有看一眼,只是一味地耷拉著焦黃的臉……拍攝一般要等正副統帥交談時才開始。
拍電影的人還在對著毛澤東的方向調試鏡頭。不知怎的,杜修賢被眼前的瞬間吸引住了,鬼使神差地立在董必武的側面。拍了一張主桌的全景。再看看,人物表情特別是林彪的表情沒有進入他所需要的歡樂情緒,只好放下相機,沒有再拍,到別處找鏡頭了。
「林副主席」,稟性溫厚善良的董必武探過頭去,眯細眼望住林彪,謙和而關切地問:「身體不大好?」
「嗯。」林彪拉著臉,稍向董必武傾下頭,既不看毛澤東也不看董必武,就那麼望著桌面說:「不好。」
他確實身體不好,穿著大衣,還把雙手抄在袖筒里。周圍準備拍攝的記者如何忙亂,天安門廣場如何人聲鼎沸,他全然不聞不見,彷彿正在對付體內的寒冷。不過,看出來,他誰也不看,正是用眼鏡的餘光注意了周圍的一切。毛澤東那邊稍有動作,他的身體也會相應地令人不易察覺地起了震動,他是隨時準備響應毛澤東的。可是,毛澤東的一切動作都與他無關,沒有絲毫同他談話招呼的意思,甚至始終不肯面對他望一眼。
林彪的濃眉毛顫動過幾次,陰鬱黯淡地雙眼忽然閃了一下亮,那裡透出一股銳氣和火氣,正是董必武也被吸引到毛澤東那邊的談話中去,只剩他自己落落無伴的剎那,隨著眼睛裡爆出的那道火光,他驀地立起身,動作不像病體孱弱,更像在東北率兵之際那麼乾脆,起身便轉身,轉身便旁若無人地揚長而去。
當杜修賢再慢慢地踱到主席桌邊準備拍攝時……啊!他僵住了,林彪不在了!
大驚失色後,杜修賢又感到自己非常可笑,是不是有點神經質?好像非要證實自己的預感似的。林彪能到哪兒呢?還不是去衛生間了!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了,林彪還沒出現。杜修賢開始著急起來,會不會林彪走了?想到這杜修賢心裡煌煌的,希望不是這樣。因為拍攝還沒開始,林彪怎能就不在了呢?他們拿什麼見明天的報紙?直到這時杜修賢沒有意識到他那個鬼使神差的「瞬間」已成為今晚絕無僅有的獨家新聞,仍不失信心地望著衛生間的方向。以為林彪還會出現在他的鏡頭裡。
這時,人們目光開始注意主桌上醒目的空座位,大家似乎在猜測,杜修賢心裡滾過一陣陣的不安和驚恐,林彪究竟上哪兒去啦?他怎麼可以當著主席的面不辭而別,他這是什麼意思?他簡直無法想像「一貫緊跟,無限忠於」的林彪怎麼會做出今天這令人費解的舉動來。人們中間要說最著急的是周恩來,他目光頻頻望向那個空座位,喉結上下滾動著,他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只是將警衛員叫到跟前,耳語了幾句,警衛員飛快地跑向城樓大廳……毛澤東不動聲色,和西哈努克親王繼續談話。
嘭--嘩,第一束禮花騰空而炸。
城樓上的人們忘記了那張剛才還議論紛紛的空座位,目光刷地被禮花拽到了五光十色的天幕上。
毛澤東的頭由右側扭向左側,目光掃過對面的空座位,沒有停留,沒有疑問,沒有尋究……是否以為那空位子就應該空著?
警衛員一溜小跑到總理跟前,總理的濃眉疙瘩打得更緊,神色非同尋常的嚴峻。杜修賢一見,心裡暗暗叫到:不好!連忙跑去問林彪哪兒去了。林彪早就回家了!杜修賢驚恐地倒吸一口冷氣:他為什麼要先走?為什麼不給主席和總理講一聲?
「我們也不知道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杜修賢背脊上直冒冷汗。
拍攝電影、電視的記者還在茫然地四下里張望,等林彪來了好開機拍攝。這可糟了啦!他們手裡還空空的,明天晚上電視不就都砸了嗎?杜修賢又想起他的相機里那張毫無把握的照片,心裡更加地著急。電影、電視、報紙……唉!史無前例的窩囊,窩囊透了!
杜修賢茫然地回到主桌旁,毛澤東望著絢麗多彩的天幕,微微張著嘴,露出親切和善還帶有童趣的笑容,眼前變化無窮的畫面,使他忘記煩惱,愉快地沉浸在色澤、光束、跳躍的遐想中。
閃爍的光束投在空落的椅子上,那樣的剜目!
毛澤東對林彪的不辭而別,表示了毫無介意的大度。
「身體不好,先回去了。」西哈努克向董必武詢問了幾句,一聽,也就釋然了。
這是對林彪突然離去最好的解釋。否則人們無法理解林彪的奇怪行為。
當時城樓上還有大報的文字記者,他們聽到林彪回去了,不再來城樓的消息,個個驚恐地面面相覷,茫然不知所措,嘰嘰喳喳議論個不停……一切還沒有開始,就這樣結束了?
杜修賢不由得望了望手裡的相機,裡面裝著毛澤東和林彪唯一同桌的照片,或許能添補這個驚詫的空位,從而挽救今天晚上這離奇事情給老百姓「意識空間」帶來的不良影響。
禮花仍在不斷地「蹭蹭」地往天上竄,漆黑的天幕猶如堅硬無比的鋼板,一撞上去,禮花就粉身碎骨,飛散著自己多姿多色的肢體。
天安門廣場、金水橋、天安門城樓……大地彷彿置身在瞬息萬變的彩色光環中。
夜色多華麗!
毛澤東忘情地瞅著一個又一個轟然而炸的巨大「花朵」……周恩來卻煩躁不安,不時地望望這邊的空位子……
在禮花和禮花相銜接的霎時,杜修賢突然發現天空怎麼這樣漆黑幽深,沒有月亮,沒有星辰,沒有一點亮點,他可從沒有覺得天空有這麼黑,像潑灑了一整版的濃墨!
當晚,記者們從沒見周總理髮過這麼大的火。這張特殊的照片竟成了毛澤東最後一次登上天安門的見證
終於,禮花結束了她千折百回的變化和重複。
月亮、星辰漸漸地從濃墨底層浮了出來,鋪在大海般地大幕上。杜修賢又尋回了他所熟悉的星光月色,心靈的震動和駭怕似乎平淡了許多。
「老杜。」
杜修賢又一震,是總理叫他。杜修賢原地轉了個圈,也找不著總理在哪兒叫他。
「老杜,你過來!」
在哪兒?眼前儘是穿梭不停的人影,好容易透過人影縫看見總理在大殿前的柱子旁叫他。
「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一起的照片你拍攝了沒有?」總理劈頭就問。
「啊呀,我哪兒知道他坐幾分鐘就走?來不及……」
「我問你照了沒有?」
「啊……照了,就照了一張。」
「電影電視呢?」
杜修賢剛想說沒有,見總理著急的樣子,話到嘴邊變成了「不知道!」
周恩來思索片刻,說:「老杜,你去把分管新聞宣傳的負責人叫來,都叫來!」
杜修賢見總理神色嚴峻,不敢多問,拔腿就朝外走。
杜修賢在大平台上東尋西找找到了七八個分管新聞宣傳的負責人,有幾個是軍管會的。他們隨杜修賢走進休息室,總理立即站起身,迎面走了過來。杜修賢悄悄地擦著總理背後,隱到旁邊的屏風後面。當時見總理氣惱的樣子,心裡發虛,就萌生了個小小的「計策」。先躲在總理的身後,如果點到他的名,他可以立即投入總理的視線中,如果不點他的名,總理可以看不到他。
杜修賢在屏風後面聽到總理一個個挨著點名,心怦怦差點從嘴巴里蹦出來,好像下一個就會點的名似的。最後沒有點他的名字。是忘了還是沒叫他?
「電影拍攝到主席和林副主席一起的鏡頭嗎?」
「沒有……」回答聲音很小。
「那麼電視呢?」
「沒來得及拍,林……」
「沒有拍到,對不對?」
周恩來講話不像毛澤東愛講反話。他講話一是一,二是二,開門見山,一針見血。
「林副主席身體不好,這,大家是知道的。上午他參加了活動,晚上講身體不好不能來。我親自請他參加晚上的活動,這樣的活動面對人民群眾,面對全國的觀眾。最後他來了。你們是新聞宣傳的負責人,你們記者手裡拿著攝影機,拍呀!可為什麼不拍攝呢?」
不知誰這時小聲嘀咕了一句:「我們想等主席和副主席講話的鏡頭。」
總理火了,一手插腰,一手在空中舞了個弧形。「林副主席來了沒有?他畢竟還坐了一會。你們都看見的,你們等什麼,等他們講話?什麼時候新聞拍攝規定要等領導人講話才能開機?你們就是老框框,坐在一起就應當開機拍攝。記者就是要眼快手快,會搶拍。新聞就是時間,新聞等得來嗎?」
痛失良機的記者和失職的「頭頭」們一聲不吭,後悔地用鞋尖在厚厚地地毯上碾著坑,在自己的褲縫上摩挲出皺褶。
……屏氣凝吸中似乎連出氣的聲音都能聽到。此時的沉默需要有特別的承受力!
杜修賢跟總理這麼多年,頭遭見他發這麼大火。嚇得窩在屏風後面一動不動。
周恩來沉重地嘆了口氣。口氣也緩了些。「人民希望黨中央團結,國家安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城樓上和首都人民一同歡度節日的夜晚,這是多麼重要的宣傳主題,這是安定人心的大事情啊!組織指揮新聞宣傳的領導要充分重視。如果人民問,城樓上觀看焰火,怎麼沒有林副主席啊?你們回答說林副主席只來了幾分鐘。行嗎?黨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們宣傳,靠你們解釋。」
這時總理的目光落在站在最前排的新聞宣傳的負責人的身上。
「是!總理,我們回去一定要好好整頓記者隊伍,從思想上找原因。以此為戒,杜絕類此事情發生。」
「對,要好好從思想上查一查,還有沒有政治頭腦?有沒有工作職責?」
「是的,總理。」
周恩來雙手抱胸,來回踱了幾步。他揚起疲憊的臉,嗓音有點暗啞,清咳了一聲:「今天的活動有些特殊,有難度。這一點我清楚。但同志們都是有經驗的新聞工作者,要想到隨時會出現意外情況,有應付各種變化的思想準備,不能老想辦現成事吃現成飯。今天你們不要怪我對你們嚴厲,嚴厲一點有好處!你們回去總結經驗教訓,下不為例!」
總理一字一頓說完最後四個字,戛然而止。
大家垂著頭散開去。杜修賢也輕輕地從屏風後面出來,隨著人群往外走。
「老杜,你等一下。」
杜修賢心裡一哆嗦:我的天,總理髮現我了!
「你快去沖洗照片,一個小時內送來,西花廳。」
「噯!」杜修賢鬆了口氣,旋即走進深沉的夜色里。
一路上,杜修賢為機子里的照片禱告,千萬千萬要成功啊!
暗房裡,紅色燈光中,杜修賢目不轉睛盯著白色相紙在透明顯影藥水里,一點一點地顯影,深色的淡色的在水中快速變化。他喜出望外地將顯影好的照片浸在定影水裡,細細觀看,此時他終於可以吐出一口氣了。
說實話,這張照片作為資料照片或許比當作新聞照片用更為合適些。
毛澤東側著臉,凝神在聽西哈努克親王講話,顯而易見,他沉著臉不太愉快。
林彪裹著呢大衣,像農民那樣雙手操在袖籠里,他躬著背,也側著臉和董必武交談,那臉上說不清是愁容還是病容?
照片上面人物的情緒痕迹太明顯,取景的角度也有點偏……可僅此一張,不用它又用哪張呢?
別無選擇!
車燈又一次劃破夜幕,在寧靜的馬路上疾駛。沙沙……偶爾一個顛簸,杜修賢不由自主地合上眼皮,睏倦迅速席捲全身……漸漸地走進另一個世界。
「醒醒,醒醒,杜主任。」司機把他從夢中推醒。
下了車,雙腳像踩在棉絮上,走了幾步才完全清醒過來,一看,已站在西花廳的院子里。走到後院,總理辦公室的燈還亮著,杜修賢輕輕推開門走進去,總理沒有發覺杜修賢,正埋頭在比頭頂還高的一疊文件里。他喚了一聲,總理才停下筆,手揚了揚叫杜修賢坐,杜修賢沒坐,把照片交給他,不想多佔用他寶貴的時間。
他戴著老花鏡,逐一審看照片,看到毛主席和林彪的照片,問:「就這一張?」
「嗯。」
「就這一張呵,就這一張。」總理捏著照片的一角,一手支撐下巴,凝眉自言自語。過一會他問杜修賢,這張照片能不能在電影電視上用?
杜修賢不好回答,因為他並不滿意這張照片的人物效果。
最後總理說:「電視電影就用這張照片,你去辦一下。」
杜修賢離去時,總理又將自己埋進了「文件大山」里。
這時已是午夜時分。
5月2日,報紙出來了,僅此一張的照片登在頭版頭條,標題用醒目的黑體字壓著《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他的親密戰友林副主席同柬埔寨國家元首、柬埔寨民族統一陣線主席諾羅敦·西哈努克親王和夫人在天安門城樓上一起觀看焰火》。
杜修賢拿著密密麻麻堆滿革命辭彙的報紙,心裡卻空蕩蕩的。腦海里老是出現那張空著的椅子……
當晚,這張照片也定格在電視新聞里,誰也沒有發現這只是一張瞬間的照片。
事情雖然就這樣過去了,但此事在新聞記者們中產生的影響,卻是不可小視的。 --他們看到了林彪的一些表現,看到了林彪在毛澤東面前的一些情況。他並非是時時事事緊跟毛澤東的,也不是時時高舉語錄本重複毛澤東的話的。看來他真的要和毛澤東分庭抗禮了。這在幾個月後得到了證實。
打那以後,毛澤東再沒有氣宇軒昂地走上天安門城樓。
.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blkContainerSblkCon p.page,.page{ font-family: "宋體", sans-serif; text-align:center;font-size:12px;line-height:21px; color:#999;padding-top:35px;}.page span,.page a{padding:4px 8px; background:#fff;margin:0 -2px}.page a,.page a:visited{border:1px #9aafe5 solid; color:#3568b9; text-decoration:none;}.page span{border:1px #ddd solid;color:#999;}.page span.cur{background:#296cb3; font-weight:bold; color:#fff; border-color:#296cb3}.page a:hover,.page a:active{ border:1px #2e6ab1 solid;color:#363636; text-decoration:none}推薦閱讀:
※吳樹《誰在拍賣中國》:兒歌我愛北京天安門
※毛澤東為何邀請西哈努克親王三登天安門?
※哪位元帥之子四五事件中在天安門廣場張貼自作哀詩
※台媒:天安門豎孔子像 台憂文化詮釋地位(一)
※孔子站在天安門 (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