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創作講座之四:【轉載】《詩詞鍊字新探》
詩 詞 煉 字 新 探
作者:伏家芬
(一)
《文心雕龍.鍊字》云:「善為文者富於萬篇,貧於一字。」 紀曉嵐說:這是「甘苦之言」。他演繹道:「胸富捲軸,觸手紛綸,自然瑰麗,方為巨作,若尋檢而成,格格然著於句中,狀同鑲嵌,則不如竟用易字。文之工拙,原不在字之奇否,沈休文『三易"之說,未可非也,若才本膚淺,而務於炫博以文拙,則風更下矣」。按:梁、沈約(休文)說:「文章當從三易:易見事,一也;易識字,二也;易誦讀,三也。」以上道理,初學鍊字者,不可不知。清人沈德潛《說詩 晬 語》云:「古人不廢鍊字法,然以意勝而不以字勝,故能平字見奇,常字見險,陳字見新,朴字見色。」也是此意。鍊字強調意境,不可雕琢過甚。「三易」、「四見」可作檢驗鍊字好壞的標尺。
(二)
這裡,首先講一講,字何以要煉。先講兩個具體例子。鍊字,事實上就是一種對字詞的選擇,在一些字詞中間,你選擇用哪個字或詞最妥當,最恰切。譬如2003年的高考,中間有道題,其題目是「孫中山先生的孫女孫穗芳女士近年來多次——北京大學為推動孫中山的研究做出了貢獻」。破折號處空出兩個字要你填上,是「蒞臨」,還是「親臨」?要你去選擇,這實際上就是鍊字。最後的標準答案是「親臨」「蒞臨」出自《易經》:「君子以蒞眾」《左傳》、《國語》中是指諸侯到某處主盟或主事,所以有時說「蒞臨」或「蒞事」,是一個意思。我認為這個題目出得好。還舉一個例子,2003年「非典」期間,當初衛生部的負責人多次強調中國「非典」已經得到「有效控制」。他在答記者問時,多次重複這個詞。實際上,情況不是這樣。後來吳儀與衛生部常務副部長高強,在作報告與答外國記者時,用的詞就不同了,說是得到「有效遏制」。同時廣東的鐘南山也發表文章,說這不能說「有效控制」控制是有主動性的,遏制是被動性的,當時是把它堵住、並未真正解決問題。所以「遏制」、「控制」看起來是近義詞,但是區別很大。以上所舉例子,是說明應如何正確選擇字詞。實際上這就是鍊字。為何字要煉呢?著名大學教授、近代文字學專家黃季剛(黃侃)說過:「用字不定,求其所由,蓋有三也。」為什麼用字難以確定,有三個原因,第一,「緣形而不定」,漢字有通假。第二,「緣義而不定」,一個字有幾個意義。第三,「緣聲而不定」,一個字有幾種讀音。這裡面就有選擇餘地,這個字用到哪裡才相安?這個地方(指語境)用哪個字詞才妥貼?得反覆斟酌。舉例來說「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句陶淵明的名句,在東籬下採菊忽然看見了南山在那個地方。後來,坊間印書時改為「悠然望南山」。蘇軾就說這個「望」字改錯了,越改越差。蘇東坡怎麼評論呢,他說「見者無心,望者有意。」陶淵明寫的古樸、閑適、自然的心情。「悠然見南山,見者現也,「見」與「現」是通假字。忽然看見了或發現了南山,你看,他不是把閑適、悠悠自得的境界寫出來了嗎?如果用「望」字,那就要不得。所以不能亂改。這是漢字有通假,緣形而不定。
第二,「緣義而不定」。字的意義有不同,有的相近但不相同。譬如袁枚寫的「我慚靈運稱山賊」,他是用的一個典故,謝靈運是南北朝時代著名詩人,風雅之士。自南山伐木開徑,開出一條路來,從者數百人。當時太守以為強盜來了,這不得了,呼之為「山賊」。「我慚靈運稱山賊」,改的人認「稱」字不響,要改成「呼」字。你看「稱呀」,「呼呀」,平時我們打交道問人:「我怎麼稱呼你?」呼就是稱,稱就是呼。古人卻分判得很細,除「稱」字音節的響亮程度不同以外,呼字主要是呼叫、呼喊、呼喚。稱者,號也,言也。呼字卻不是這樣的。章士釗的《柳文指要》裡面就講了:「呼者,驚詫而問之意。」就是我們所說的「何解」?聲音是很宏亮的。因為稱與呼硬是不同,所以袁枚從諫如流,將「稱」字改為「呼」字。還有一例,元人薩天錫詩:「地濕厭聞天竺雨,月明來聽景陽鍾」。天竺本來是佛國的地名,這裡是指寺名。我本來就嫌地太濕了,現在還在下雨,這又幾多討厭。景陽是鐘樓名,「月明來聽景陽鍾」上句有個「聞」字,下面有個「聽」字,上下交同,語意重複,「聞」應改成「看」。
再一個,字為什麼緣義而不定?可舉個例子說說,漢字名詞可以變動詞;動詞又可變名詞。形容詞可以變動詞。例子多得很。譬如「落葉滿階紅不掃」,紅字是形容詞,在這裡變成了名詞了,是講紅葉不掃。李白詩「寒山一帶傷心碧」,碧是形容詞,講顏色。在這裡變成了名詞,是講寒山這一帶的碧色,一看去就使人傷心。
第三,「緣聲而不定」。有些字有幾個讀音。王夫之說:「作詩亦需識字」。一個字有幾種讀音,音不同義就不同。舉例來說:大家知道鐵嘴紀曉嵐,他在修《四庫全書》時,乾隆皇帝來了,書房有盆蘭草花,原來擺在台階上,不知誰把這盆花移到屋角去了。乾隆出口成章,問:「那個那移那裡去」?(現在應寫成「哪個挪移那裡去」?)在場無人敢答。乾隆又向「紀曉嵐哪裡去了」?這時正好紀曉嵐來了,他說:「從者從容從此來。」乾隆說:「今我是出的上聯」,紀說「臣已經對上了」。平仄問題,就詩而言,平仄很重要;就詞來講,還要講究上、去、入。有些長調的詞規定要何處用上聲、何處用去聲、何處用入聲。你沒有達到這個要求,就是不到位,就是不合詞律。就詩而言,毛主席《登廬山》「一山飛峙大江邊,躍上蔥蘢四百旋。」原來是「四百盤」。他把這首詩交給郭沫若、胡喬木他們去改,他們說這不合韻,後面是「熱風吹雨灑江天,浪下三吳起白煙。……桃花源里可耕田。」獨獨在前面有句「躍上蔥蘢四百盤」,這個「盤」字又怎麼要得?讀來不順口,所以後來就改成「躍上蔥蘢四百旋」,這樣才壓韻。我見過某些人寫的「號角聲聲急,輕騎氣若虹」,這裡,騎字做名詞只能讀「計」。原句不合平仄。音不同意思也不同。「僻徑通幽踏坎坷,三年蹭蹬小平過」。這也不合平仄。「坎坷」作連綿詞用。坷不能讀「科」,而只能讀「可」。作詩要識字,讀詩也要識字。我在《湖南詩詞》當編輯,有的老同志來找我,拍桌打椅對我說:「你們這算什麼東西,一些字平仄不合。別人的稿件來了你們還要挑剔。」指責編輯部。我接了他拿的詩一看,譬如說:「希望」的「望」(旺)字也可以讀「王」,平聲,他自己不曉得,還以為別人不合平仄,你看有什麼辦法?幽燕的「燕」字,只能讀(煙)他硬要讀(厭〕你有什麼辦法?他自己讀錯了。「敢教日月換新天」。「教」只能讀(交)而不能讀(叫)。這是講漢字為什麼要煉:頭一個由漢字本身的特點決定的,形、聲、義;第二個由詩的本質特徵決定的。什麼是詩的特點特徵:流沙河概括得最簡單:「畫加話」。前面的畫是畫面,後面的話是詩人要講的話,詩言志,畫加話就等於詩。這個公式就很簡單。著名教授朱光潛的說法就是「意象加上情趣等於詩境。」也是一個意思。流沙河舉的例子最簡單,他從《詩經》舉起:「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是段景物,寫桃花之美,也是一幅畫。「之子于歸,宜其室家。」這就是作者要講的話,講之子于歸。說這位新娘現在她要結婚了,宜其室家,建立一個美好的家庭。「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前頭兩句是一幅畫,後面兩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便接著而來。這是「畫加話」。按詩的本質特徵.它可以判定你改得好不好,你自己對照一個就知道能不能達到那個韻味。譬如說「卧聽急雨打芭蕉」,這本來就不錯。為什麼要改成「卧聽急雨到芭蕉」。這就是更形象。為什麼更形象?這個「到」字有動態感,急雨從遠處慢慢地打到我屋邊的芭蕉上來了。這是動態吧。另外,還包涵一種時態,這到底是一更時雨打芭蕉,還是二更時雨打芭蕉?這是我睡覺時(卧著)聽到雨打芭蕉,不是走路聽到的,不是坐著聽到的。「到」芭蕉,他知道什麼時候到的,你看,這是講時態吧?是時態!所有用字就得有研究,是由詩的本質決定的,決定於它的形象性,再有就是含蓄性,這是中國的國情所決定的。中國詩有中國的國情,外國詩有外國的國情。有人說:這寫詩還有什麼中國國情?殊不知中國是禮義之邦,說話就要有分寸。這就是中國的國情。所以有時講話要避諱。譬如說人死了,他要避諱,轉個彎來說「他走了」、「他故了」。上次非典病逝的醫護人員只說他們「病故」或「以身殉職」,忌諱說個死字,這有一份深情在,不單純是個禮貌的間題。對別人不能直呼其名,這也是中國的國情。程潛叫程頌公,別人稱他「頌公」,李宗仁叫李德鄰,別人稱為「德公」,都不直呼其名。又如詩豪劉禹錫,他叫「劉賓客」,因為他當過「太子賓客」,杜甫要稱「杜工部」,他當過工部員外郎。袁枚講過只有「文曲星」而沒有「文直星」。寫文章要曲。我們現在問 「 老總那裡去了?」「陪小蜜去了」。這小蜜就是二奶的代稱,這不就是轉個彎來說嘛!這是曲指,不直說。又譬如劉禹錫的詩:「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他是取諧音,把「晴」字當「情」字說。有些事不得不拐彎,拐得好的如劉禹錫的詩成了千古名句。說話要有分寸,在封建專制時代還有忌諱。譬如「獨恨太平無一事,江南閑煞老尚書。」有人說「恨」字要不得,改為「幸」字。你看這個字改得多好!如果用「恨」字,犯了忌諱,上面看了不高興;特別是皇帝看了不高興,有殺頭之禍。還有,唐詩含蓄,宋詩直白。譬如唐詩「薛王沉醉壽王醒,」是描寫唐玄宗寵幸楊貴妃,楊貴妃本來是唐玄宗的兒媳,是壽王的妻子。一個「醉」字,一個醒 」 字,寫得多好!宋詩就簡單得多:「奉獻君王一玉環。」你看這多麼直白。我最近看了一首寫胡錦濤主席的詩《舉杯祝福胡主席》。我認為這首詩還是寫得好。但是中間有一個字,煉得不好我不贊成。他是這樣寫的:「有德有才孚眾望,無私無畏奪奇功。」「有德有才」對「無私無畏」對得好;「孚眾望」對「奪奇功」也對得好。但是這個「奪」字我認為不妥。胡主席是中央的主席,要他奪什麼功,同誰來奪?這也不合中國國情。他可寫成「無私無畏樹奇功」或「無私無畏建奇功」,究竟哪樣好,我還沒有成熟意見,但是「奪」字肯定不好。
(三)
以上是講為什麼要鍊字。以下談談:鍊字的目的與要求。
第一要達到「三易四見」。前面說過不再贅述。
我附帶說一下,近代有一個詞學專家說過,寫詞最好是「小、了、好」三字訣。也就是講平易。小——小令;了——一目了然;好一一要有精品意識。我們有的老詩人愛寫長調,愛用僻字,別人怎麼看也看不懂。我們詩詞界有的朋友往往誤入歧途。似乎越艱深,別人越不懂越好,其實大錯特錯。填詞最好填點《西江月》、《臨江仙》、《浪淘沙》,填寫《滿江紅》、《江城子》等等。再長的你就少填或不要去填了。如果寫長調,要用上聲、去聲、入聲的地方你沒用上。行家一看就知道不合格律,反顯外行。以上「三易」「四見」這是第一個要求。
第二個要求,力戒同字重出。同一個字在一首詩中不要重複出現。《文心雕龍》中有「富於萬篇,貧於一字」的說法,作近體格律詩,一般地說,如五律、七律,在一句詩或一首詩中,不宜在各處重複地使用同一個字,以免有累詩藝,降低詩的品位。(當然,也有例外,另文詳論)。毛主席的七律《長征》,他這首詩寫成已經很久了。解放以後東北師大一個歷史系的教授叫羅元貞,他寫封信給毛主席,「金沙浪拍懸崖暖」和後面的「五嶺逶迤騰細浪」,兩個「浪」字重複。毛主席接受他的意見.改成「金沙水拍懸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鐵索寒」對「懸崖暖」也對得不準,信中也說要改,結果「懸」崖改成「雲」崖。這樣就對準了。重複一個字容易,避開就難。換一個字更為難。「富於萬篇,貧於一字」,確是至理名言。
第三個要求,鍊字不但要得力,而且要得所,要適得其所。前後左右都要相安。要不相犯那才可以。錢鍾書說過。鍊字無非求個安穩。盧延讓說的「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無名氏「一個字未穩,數宵心不安。」錢鍾書說,字安在那裡要「適館如歸」。像人住進賓館那樣,賓至如歸,而不是「生客闖座」。我們幾個熟人在聚會,突然來個生客,這就會格格不入,話不投機半句多。有時「金屑入眼,雖愛必捐」。黃金屑進到眼睛裡去了,雖然人人都愛金子,但必須把它弄了出來。那個字雖好,不是適得其所那就得割愛。2003年高考出個題目,是王維的《過香積寺》「不知香積寺,數里入雲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這次出的題目是「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這十個字中,哪兩個是字眼?答案是「咽」、「冷」兩個字。這本來是王維的千古名句。這兩字確實煉得好,既形象,又含蓄。既得力,又得所,烘託了香積寺的幽靜氛圍。長沙市現在在搞詩詞進校園,古詩要學生背誦,這是件很好的事。高考時還要默寫杜甫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這兩句詩寫得好,疊字用得好,「蕭蕭下……滾滾來」用得好,得力要得所。譬如毛主席寫的《到韶山》「別夢依稀咒逝川,故園三十二年前。」他原來寫的是「別夢依稀哭逝川」。他請別人提意見,別人提出哭逝川的「哭」字不好,因為後面有「為有犧牲多壯志,敢教日月換新天」,這裡用哭字不相稱。後面還有「紅旗捲起農奴戟,黑手高懸霸主鞭」「喜看稻寂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煙」。這個「哭」字用得不得其所與全詩不連貫。主席問他怎樣改?他說把「哭」字改成「咒」字。主席說:「好、好、好。你這是半字師!」因為咒字上面是兩上口字,哭字上面也是兩個口字。毛主席講話幽默得很,說這是「半字師」。以上是談的第二個問題,講鍊字要達到的目的。一是要達到「三易四見」,二是力戒同字重出,三是用字要得力,還要得所。
(四)
古人談「鍊字」,多用「一字師」來描述,這些「一字師」對初學寫詩者啟示教育作用很大。
1.鍊字當從諫如流。袁枚《隨園詩話》云:「詩得一字之師,如紅爐點雪,樂不可言。余祝尹文端公壽云:『休誇與佛同生日,轉恐榮恩佛尚差。"公嫌『恩"字與佛不切,應改『光"字。《詠落花》云:『無言獨自下空山",邱浩庭雲『空山是落葉,非落花也,"應改『春"字。《送黃宮保巡邊》云:『秋色玉門涼",蔣心徐雲『門"字不響,應改『關"字。《贈樂清張令》云:『我慚靈運稱山賊"劉霞裳云:『稱"字不亮,應改『呼"字。凡此類,余從諫如流,不待其詞之畢也。」宋·陳京《葆光錄》雲「李頻與方漢為吟友,頻有題四皓廟詩,自言奇絕。句雲『龍樓曾作客,鶴氅不為臣"。示漢,漢笑而言:『作"字太粗而難換,『為"字甚不當,漢聞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請改『稱"字。頻降伏,而且慚悔前言(奇絕)之失,遂拜為一字師。」此則從諫如流之另一例也。
2.用字如用兵。兵貴精,以一當十,錢鍾書先生曾拈出一個「蚊」字論及此道。他說:「《法言·淵蹇》篇:或問貨殖。曰:『蚊"。此傳所寫熙攘往來、趨死如鶩、嗜利殉財諸情狀,揚雄以隻字該之,兼要言不煩與罕譬而喻之妙。」〔管錐編第388頁)。又:清人顧嗣立《寒廳詩話》云:「古人有一字之師,昔人謂如光弼臨軍,旗幟不易,一號令之,而百倍精彩。張桔軒詩:『半篙流水夜來雨,一樹早梅何處春?"元遺山曰:『 佳則佳矣,而有未安。既曰『一樹",烏得為 『何處"?不如改『一樹"為『幾點" ,便覺飛動。」又:「虞道園嘗以詩渴趙松雪,有『山連閣道晨留輩,野散周廬夜屬祟"之句。趙日:『美則美矣若改『山"為『天" ,『野"為『星",則尤美。」古人論詩,用字如用兵,換一響字,則如聞號令,精神百倍,耳目一新。
3.詩話中之「一字師」,識度有遲速,旨在教人鍊字安穩。宋·強行父《唐子西文錄》云:有僧謁皎然,然指其御溝詩「此波涵聖澤」言,「波」字未穩,當改,僧佛然作色而去。僧亦能詩者,皎然度其必復來,取筆作「中」字,掌中握之以待,僧果復來,云:「欲更為『中"字,如何?」然展手示之,遂定交。李東陽《麓堂詩話》引《唐音遺響》:任翻在台洲寺壁上題詩云:「前村月落一江水,僧在翠微開竹房。」任翻離去後,有人改「一」字為「半」字。任翻走了數十里後,才想起「半」字比「一」字好,急忙趕回台州來修改,卻見壁上已有人將「一江水」改為「半江水」,於是嘆息道:「台州有能人!」吳景旭《歷代詩話》曰「詩之貴有話者,如此等類,皆苦心導引,以教人安字之法。今後生率爾走穎,略不經營,自謂一夕瀟湘,而安否奚辨,只是未曾考究耳。」
4.古人互為師徒,虛心學習。宋·陶岳《五代史補》云:「齊己長沙人,時鄭谷在袁州,齊己因攜所為詩往謁焉。有早梅詩曰,『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谷笑謂曰『數枝非早,不若一枝則佳"齊已矍然,不覺叩地膜拜,自是士林以谷為齊己一字師。」同此一齊己,又有另一段佳話。宋戴埴《鼠蹼》云:「南唐野史載張迥寄遠詩:『暗鬢凋將盡,虯髭白也無?"齊己改為『虯髭黑在無?"迥拜齊為『一字師"。」楊樹達先生說:「『白也無,有欲人白之意,非事理也,故改之為好。」
(五)
下面,講講鍊字的準備。
首先,我個人認為平日充實我們的辭彙庫、信息庫,鍊字才煉得好。小孩子開始只知媽媽、爸爸。他們的辭彙很簡單。如何積累辭彙,古人的傳統辦法,就是多讀書,古代許多人如謝道韞、駱賓王、李東陽、寇準等,童年即有佳句,是家庭教育的結果。杜甫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所以要多讀多記,這是第一位的,首先,要向古人學習。我們平時看電視、看報紙也要多留心,搜集詞語,豐富我們的辭彙庫、信息庫。我邊搜集、邊運用。在用中學,在學中用,加深記憶。我看廣告上有種汽車叫「獵豹」的,我就對以「搜狐」,這不是對得很工嗎?動詞對動詞,動物對動物。有次動物園展出「虎獅獸」,我對以「花果山」。牙膏有「草珊瑚」,珊瑚是動物,草是植物,我閑著無事,也對出來了,可以對「花蝴蝶」。廣告打得最多的是「貴妃醋」,我對以「太子奶」,我認為對得蠻好,後來我又認為「奶」對「醋」,不合平仄,尾字都是仄聲。後來我還是想出來了對「太子參」。「參」是平聲,「醋」對「參」不是對得很切嗎。「下崗」可以對「上網」。「大哥大」可以對「長城長」「零距離」可以對「負增長」。「萬元戶」可以對「千年蟲」。「軟著陸」可以對「硬指標」。餐廳里有「樓外樓」那就有「蓋中蓋」,自然成對。「第一時間」可以對「最佳方案」。「黃金搭檔」可以對「灰色收入」。「鏗鏘玫瑰」可以對「涅槃鳳凰」。「放電」可以對「排雷」。「黑馬」對「烏龍」,「黑哨」對「黃牌」,「滑鼠」對「牛市」,「潘婷」對「舒樂」。「金盾」對「銀屏」。「鹽鹼地」可以對「虎狼關」。「倒計時」可以對「高消費」。我邊學邊用,加深記憶,把這些詞語搜集、配對,儲存在腦子裡,大有好處。在做詩時,偶一觸發就用得上。數年前,我曾用「離譜調」對「擦邊球」,「止咳露」對「美容霜」,用「嗩吶」對「琵琶」後來,我六十五歲時做了一首《六五自訟》詩:「婆理厭聞離譜調,公關難打擦邊球。」就用上了。那年豬年要寫一首詩,別人已約稿,沒有辦法推辭。我寫了首《豬年詠豬》:「強項何須止咳露,厚顏焉用美容霜。」朋友們說很貼切。詩人劉瑞清先生七十大壽,我的賀詩有一聯:「開道敢吹長鎖吶,批鱗寧掩半琵琶」。用起來就得心應手。這都是我的信息庫、辭彙庫平日的積累,搬來就是,不打借條。第二個是多看些詩話。詩話中一字師的故事很多,談的都是鍊字的經驗,前面講過這裡就不多舉例了。第三.研究前人慣用字詞及其頻率,可作借鑒。首先,從總體上概覽,「唐人詩,好用名詞,宋人詩,好用動詞」。(錢鍾書語,見《談藝錄》七四)。清人起,才好用「我」字,採用直抒格,(這是長沙詩人謝強安教授研究的新成果,下詳)。詩人述事以寄情,詠物以托志,事貴隱,使之感會於心,情見於詞,此所以人人深也。如果盛氣直達,更無餘味,則感人也淺。唐詩主情,故多蘊藉,宋詩主氣,故多徑露,清詩往往我字當頭。
實話直說,詩味更欠醇厚。前面提到,如楊貴妃事,唐人云:「薛王沉睡壽王醒」,宋人云「奉獻君王一玉環,」「薛王」、「壽王」原是名詞「奉獻」一詞卻是動詞,足以見其時代風格各異。 謝強安 先生曾以《千家絕句》(葛傑、倉陽卿選注)作採樣,統計用「我」字冠首的詩句, 450 首唐詩與 270 首宋詩,各佔兩句。而 170 首清詩中卻多達 7 句。現代詩人中,于右任 405 首中占 19 句,魯迅 43 首中有 3 句,蘇曼殊 95 首中有 4 句。可見唐詩講究含蓄蘊藉,用第一人稱出句者百不見一,宋代亦僅百見其一,清而後則多達百中四、五了,詩風遞變,可見一斑。至於詩人用字,各有所好,因人而異。慣用字中,體現個性。清人宋征璧《抱真堂詩話》說:「杜律詩慣用 『 動 " 字,如 『 風連四極動 " , 『 星臨萬戶動 " 、 『 族旗日暖龍蛇動 " , 『 三峽星河影動搖 " 是也。」據粗略的統計,杜甫現存的詩篇,用「動」字的就有 130 首,當中不少屬於律詩。語皆矯健振動,沉鬱頓挫,「動」字起了畫龍點睛的作用,緣情體物自然工妙。又:宋人黃徹《碧溪詩話》載:「杜詩有用一字凡數十處不易者,如 『 尚江路熟俯青郊 " 、 『 展席俯長城 " 、 『 游目俯大江 " ……。其餘一字屢用甚多,不可具述」。然不害其翡翠蘭苔、掣鯨碧海之沉雄雅健。李白愛用「月」字,據近人張天健《唐詩趣話》中羅列,有望月、問月、呼月、攬月、邀月、寄月、賒月、買月、留月等十幾種類型寫月的名句,逸態凌雲,照映千載,蓋寓興取照於流連感慨之中,詩中著我,不失其「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個性。韋莊的詩里,用「夕陽」二字特多.僅以《才調集》所選 63 首詩中就有 10 例。蓋其生平流離漂泛。寓目緣情,離群軫慮,反映興悲。取「夕陽」為觀照,有其象徵意義,《趣話》稱他為「夕陽詩人」,與原來「秦婦吟秀才」的雅號,可相映成趣。許渾愛用水或與水相關的字,《桐江詩話》稱他:「許渾千首濕。」如「水聲東去市相變,山勢北來宮殿高。」「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便是其中的名句。登臨懷古,感慨興懷,用上這些帶水詞句,愈覺新穎工整,宛約雋永。此外,如陶潛喜用「松」字,李賀喜用「白」字,既標個性,又長詩風,都值得學習。
第四,用掩貼法練習鍊字,提高自己。掩貼法原本是錢鍾書先生髮明的治學方法,他曾說:「按宋人詩話,筆記記杜詩, 『 身輕一鳥過 " ,一本缺 『 過 " 字, 『 白鷗波浩蕩 " ,一本蝕 『 波 " 字, 『 林花著雨燕支濕 " ,題壁而 『 濕 " 字已漫漶,人各以意補之,及睹完本足文,皆爽然自失, " (見《管錐編》第 621 頁)。按: 「 身輕一鳥過 」 故事,載《六一詩話》: 「 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落,至《送蔡都尉》詩云: 『 身輕一鳥口 " ,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口或雲 『 疾 " ,或雲 『 落,或雲 『 起 " ,莫能定,其後得一善本,乃是 『 過 " 字,陳公嘆服。「白鷗波浩蕩」,見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 波,字一本作 『 沒 " 字,後人揣摩,眾說紛紜,迄無定論。「林花著雨燕支濕」據《杜少陵集詳註》(仇兆鰲注):「此詩題於院壁, 『 濕 " 字蝸蜒所蝕。蘇長公,黃山谷,秦少游偕僧佛印,因見缺字,各拈一字補之:蘇雲 『 潤 " ,黃雲 『 老 " ,秦雲 『 嫩 " ,佛印雲 『 落 " ,覓集驗之,乃 『 濕 " 字也,出於自然。」後來錢鍾書先生認為這些故事,可作賞析之助,便歸納出「貼掩之法」,他說「取名章佳什,貼其句眼而試下一字,掩其關捩而試續一句,皆如代人匠斫而爭出手也。當有自喜暗合者,或有自信突過者,要以自愧不如者居多,藉習作以為評鑒,亦體會此中甘苦之一法也。」無獨有偶,當代著名學者王芸孫在所著《詩藝叢談》中,也介紹說:「我初讀唐詩時,戲用兩張紙條,一掩直行,一掩橫行,對原詩逐字地邊猜邊看。對李白詩句 『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 等,我很易猜出。及對杜詩也如法炮製,遇到 『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 , 『 叢菊兩開他日淚,孤舟一系故園心 " ,就不易猜出。雖不易猜,但讀後深知其精美。」用這種掩貼法下字猜字,是一種很好的治學方法,可以提高自己。
(六)
古人關於鍊字之說,往往有誤導,不可不察。今人論鍊字,多承前人之說,言必稱「又綠」,例必舉「推敲」。徐特立同志說:「 『 春風又到江南岸, " 此是文法句子,改 『 到 " 為 『 綠 " 則是文學的句子。」楊樹達先生稱許徐,按語云:「語頗有見。」「綠字具體,使人印象深刻,故佳。」這原不為過。至於宋 · 洪邁《容齋續筆》稱,「昊中士人藏王荊公詩草,由 『 到 " 改 『 過 " ,改 『 入 " ,改 『 滿 " ,凡如是十許事,始定為 『 綠 " 。」對此,錢鍾書先生提出異議,他說「 『 綠 " 字這種用法在唐詩中早見而亦屢見:丘為 『 東風何時至?已綠湖上山 " ,李白 『 東風已綠壕州草 " ,常建 『 主人山門綠,小隱湖中花 " 。於是發生了一連串的問題:王安石在反覆修改,是忘記了唐人的詩句而白費心力呢?還是明知道這些詩句而有心立異呢?他的選定 『 綠 " 字是跟唐人暗合呢?是最後想起了唐人詩句而欣然沿用呢?還是自覺不能出奇制勝,終於向唐人認輸呢?」竊以為:錢先生提出一系列的問題,都很尖銳,且不容推脫。就宋人熟悉唐人詩而言,有大量證據存在,如東坡詩:「心是主人身是客,舉觴登望得無愁」。吳景旭考證說:「白樂天謂, 『 心是主人身是客 " ,坡用其語, " (據吳著《歷代詩誰》)。又:王安石詩「 . 披香殿上留朱輦,太液池邊送玉杯」,吳景旭考證曰:「唐人上官儀《初春》詩: 『 詩輦出披香,清歌臨太液。 " 乃知荊公取儀詩,」(據同書)。又:錢鍾書《談藝錄》載:「唐 · 劉威詩云: 『 遙知楊柳是門處,似隔芙蓉無路通。」荊公改為 『 漫漫芙蓉難覓路,蕭蕭楊柳獨知門。 " 活者死矣,靈者笨矣!」關於賈島「推敲」的韻事,原引《佩文韻府》轉引自《隋唐嘉話》。據 楊樹達 先生考證《文房小說》本《隋唐嘉話》無此條。王夫之《姜齋詩話》雲「僧敲月下門,只是妄想揣摩,如說他人夢,縱令形容酷似,何嘗毫髮關心?知然者,以其沉吟 『 推敲 " 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會心,則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因情,自然靈妙,何勞擬議哉? 『 長河落日圓 " ,初無定景; 『 隔水問樵夫 " ,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 『 現量 " 也。」何謂「現量」?王夫之曾解釋說:「現量,現者有現在義,有現成義,有顯現真實義。現在,不緣過去作影;現成,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顯現真實,乃彼之體性本自如此,顯現無疑,不參虛妄。」(見王氏《相宗絡索》三量條)。可見,王氏這段詩話的意思在於:是「推」好,還是「敲」好?不應妄想揣摩,應該即景會心,自然天成,體現作者當時的真情實境。換言之,即應體現詩人審美經驗的直接觀照性和直覺性,何勞旁人審定用字之響與啞? 朱光潛 先生說:「就上句 『 鳥宿池邊樹 " 看來, 『 推 " 似乎比 『 敲 " 要調和些。 『 推 " 可以無聲, 『 敲 " 就不免剝啄有聲,驚起了宿鳥,打破了岑寂,也似乎平添了攪亂。所以我很懷疑韓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稱賞的那麼妥當。」概言之,言必稱「又綠」,例必舉「推敲」,雖未可厚非,然必須有分寸,不可瞎吹濫捧,否則歷史的真實性和藝術的真實性,將兩失之。 前人關於鍊字之誤導,體現在具體操作上,則有句眼定位說。所謂句眼,或稱詩眼、字眼,原指詩中某一因著力最多而最為精彩得力的字。清紀曉嵐云:「岑參詩, 『 孤燈燃客夢,寒杵搗鄉愁 " , 『 燃 " 字開後來詩眼之派。」句眼無定位,原未可非議。可後來變成句眼有定位,鍊字只煉那固定的位置上的字。便有片面性了。例如二宋人潘大臨曾說:「七言第五字要響,如 『 返照入江翻石壁,歸雲擁樹失山村 " 翻字失字是響字也。五言第三字要響,如 『 圓荷浮水葉,細麥落輕花 " .浮字落字是響字。所謂響者,致力處也。」又:宋吳沆《環溪詩話》引宗江言:「五言詩、七言詩俱有關竅,不可不知」「五言詩要第三字實,七言詩要第五字實,若合此,雖平淡亦佳;不合此,雖巧不巧矣。」劉鐵冷《作詩百法》亦謂:「五言詩要以第三字為眼,七言詩以第五字為眼,眼用實字則挺,眼用響字則響,眼用拗字則健。」然而,宋孫奕《履園詩說》云:「詩人嘲弄萬象.每句必須鍊字,(杜)子美工巧尤多」他把杜詩鍊字煉得好的,分作六種情況。 ① 煉得句首字好:如「經心石徑月,到面雪山風。」「稍知花改岸,始驗鳥隨舟」、「摻徑楊花鋪白氈,點溪荷葉貼青錢」。 ② 煉得第二字好:如「爽攜卑濕地,聲拔洞庭湖。」、「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峽束滄江起,岩排古樹圓。」 ③ 煉得句腰字好:如「暑雨留蒸濕,江風借夕涼。」「遠鷗浮水靜,輕燕受風斜。」 ④ 煉得句尾字好,如「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數篇吟可老,一字買堪貧。」 ⑤ 煉得五言全句好:如「綠垂風折筍,紅綻雨肥梅。」「檢書燒燭短,看劍引杯長。」「雪嶺界天白,錦城熏日黃。」「霧交才灑地,風逆旋隨雲。」⑥煉得七言全句好:「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旁見北斗向江低,仰看明星當空大。」「影遭碧水潛勾引,風爐紅花卻倒吹。」按七言煉得二字好者:如「日映層岩圖畫色,風搖雜樹管弦聲。」「燕知社日辭巢去,菊為重陽冒雨開。」七言煉尾字好者如「思家步月清宵立,憶弟看雲白晝眠。」「木葉落時山露骨,晚煙平處水加衣。」「長樂鐘聲花外盡,龍池柳色雨中深。」似上所列,雖不一定儘是杜詩,亦可補充孫奕舉例之不足。又浙江詩友楊仲瑜先生在《韞櫝軒選集》中說「詩眼鍊字古今各有佳句。如第一字:留得皮囊待伍鞭(熊鑒)。第二字:直拽千秋鬼魅祠(荒蕪)。第三字:裁雲鬚著合時衣(張岳《石夫人》)。第三字:蒼黃起處獨夫遷(徐建)。第三字:瘦影搖光一地金(章一菲《對菊》)。第四字:東風已綠溫洲草(李白)。第七字:奔騰萬馬拽春回(餘姚、楊穎)。第七字:前村月落半江水(任翻)。第八字:建安七子竟遺君(越南阮雲麓《吊魏武》)。第九字: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故明邱文庄謂:「詩中用字,一毫不可苟,倘一字不雅,則一句不工,一句不工則全篇皆廢矣。」宋 · 呂本中在《童蒙詩訓》中針對潘大臨的句眼定位說評論道:「予竊以為字字當活,活則字字自響。」宋人潘若同《郡閣雅談》引劉昭禹論詩云:「五言如四十個賢人,亂著一字,屠沽輩也。」其意也在字字須煉,未可以定位限之。
鍊字的提法,似應改為「煉詞」,一則按語法,詞為語言結構的基本單位,如改易某字,實為改易某詞;再則鍊字時,有時煉的不是一字,而是兩字、三字(構成一個詞)。 ① 實詞之例唐朝韓 厷 羽 《寒食》詩云:「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吳喬《圍爐詩話》評:「唐之亡國由於宦官握兵,實代宗授之以柄。此詩在德宗建中初,而 『 五侯 " 二字見意,唐詩之通於春秋者也。」可見此詩之妙,煉在 「 五侯」一詞。明、楊慎《升庵詩話》說:「韋應物詩云: 『 清詩舞艷雪,孤抱瑩玄冰 " 。極其工緻,而艷雪二字尤新。……(韋詩)屢用艷雪字而不厭其復也。」可見韋應物喜用「艷雪」一詞,頻率不低,也是錘鍊所得。 ② 虛詞之例。清 · 薛雪《一瓢詩話》云:「李商隱《錦瑟》詩,好在起句 『 無端 " 二字,通體妙處,俱從此出。」。可見這一名篇是煉在「無端」這一虛詞。謝強安先生曾就《千家絕句》統計,該書共收唐宋至明清各代 272 家作品,其中七絕 831 首,以 「 可憐 」 一詞見句首的共 17 首,佔總首數 20 %,佔總人數 6% 。另外,從該書統計,還有「莫道」、「莫遣」、「莫將」、「寄語」等虛詞,都是詩詞語言中高頻率的辭彙,這都是前人苦心錘鍊,留給後人的財富。 ③ 疊字之例。明 · 李日華《恬致堂詩話》載:「唐人李嘉佑詩句 『 水田飛白鷺,夏木轉黃鸝 " ,王維但加四字成 『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鵬。 " 即氣象如生。又葉夢得《石林詩話》云:「詩下雙字極難,唐人記 『 水田飛白鷺 " 為李嘉佑詩,王摩話竅取之非也。此兩句好處,正在添 「 漠漠、陰陰 」 四字。如李光弼將郭子儀軍,一號令之,精彩數僧。不然如嘉右本句,但是詠景耳,人皆可到。要之,當令如老杜 『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 、 『 江天漠漠鳥雙去,風雨時時龍一吟 " 等,乃為超絕。近世王荊公 『 新霜浦淑綿綿白,薄晚林巒往往青, " 皆可追配前作也。」又《隨隱漫錄》曰:「 『 蕭蕭馬鳴 " 、靜中有動也; 『 悠悠旆旌,動中有靜也。」宋 · 張戒《歲寒堂詩話》云:「 『 蕭蕭馬鳴,悠悠旆旌 " ,以蕭蕭、悠悠而出師整暇之情狀,宛如在目前。此語非惟創始之為難,乃中的之為工也。」以上疊字,均可作鍊字之法式。 ④ 三字一詞之例。諧詩:「一群縣尉驢騾隊,數個參軍鵝鴨行。」(錢鍾書《談藝錄》)。釋一誠:「人間遍種菩提樹,世上多開幸福泉」。劉瑞清《開元頌》:「開基昔賴扶輪手,易轍今憑設計師」。以上三字一詞均為名詞,在句中為關鍵詞(充當主語和賓語),在篇中為閃光點,亦錘鍊之工也。多多研究與熟悉別人煉詞造句的成果,經常推敲揣摩,也是提高詩詞鑒賞水平與寫作水平的重要途徑。
【作者:湖南省詩詞協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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